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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談我在北大的教學生涯

      2021-09-06 01:50:15錢理群
      中國大學教學 2021年7期
      關鍵詞:王瑤魯迅學術

      一、打下人生的“底子”——繼承前輩學者的精神譜系

      我是1956年從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考上北大的。當時我報考北大,選擇北大中文系新聞專業(yè),原因就是我從小就有一個夢,想當一個兒童文學家。一進來以后,就立刻發(fā)現(xiàn)我這個選擇不對。我這個人不適合搞文學創(chuàng)作,我的抽象思維能力太強,任何事到我這兒都概括出來了,細節(jié)全部記不住。而文學創(chuàng)作最關鍵是細節(jié),所以我當時就判斷自己是不能夠當一個作家的,我應該當一個學者。另外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性格不適合當記者。我最喜歡的是什么呢?就是在家里讀書寫作,然后跟別人聊天,一直到今天都是這樣的。做記者,要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而且政治理論性要強,要善于在現(xiàn)實里頭打滾,這個我做不到,所以我就發(fā)現(xiàn)我選擇錯了,自己不適合做作家,也不適合做記者,應該當一個學者。當時費孝通有一句話,對我有終身影響。他說知識分子追求的,就是“一間房,兩本書”。我一看,這就是我終身的追求。其實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F(xiàn)在我就是有一間房,然后就不只是兩本書了,實際上是一個終身的學者生涯。

      所以我當時要求轉(zhuǎn)到文學專業(yè),原來的專業(yè)不讀了。我們那一屆,1956年進校,到1957年開搞“反右”,1958年搞“大躍進”,所以我只在北大認真讀了一年的書。我老覺得自己根基不深厚,實際上指的就是這一點。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一年對我一輩子影響太大了。這一年,我發(fā)瘋似地去圖書館看書。首先是學魯迅,1956年正好出《魯迅全集》,我就買了《魯迅全集》,當時是很貴的。我不惜成本地買《魯迅全集》,認真地讀了,而且基本上我考慮的就是研究魯迅。當時現(xiàn)代作家里最喜歡的除了魯迅之外(最喜歡魯迅的小說、魯迅的散文),還喜歡艾青的詩歌,再就是喜歡曹禺的戲劇。

      我非常喜歡曹禺,而且到了北京就成了“人藝”最忠實的觀眾。我們當年進城去看“人藝”演出,演完以后,公共汽車只通到西直門,它不通到郊外,我們就從西直門走到北大東門,然后翻墻跳進北大。所以我對曹禺的感情非常深,后來研究曹禺也不是偶然的。我也非常喜歡艾青,艾青有一句詩:“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焙髞砦覟槭裁磳?0世紀40年代文學有興趣,都是這句詩作底的。后來我又研究地方文化,提出“認識腳下的土地”這一命題,它的根源就是來自抗戰(zhàn)時期知識分子跟土地的那種關系。這是現(xiàn)代文學方面。

      然后古代文學方面。那個時候因為時間很短,我們主要學先秦文學。先秦有兩位大師,我印象非常深刻,一個是屈原,一個是司馬遷。外國的東西呢,一個是喜歡普羅米修斯,一個是喜歡但丁《神曲》,另外就是俄國文學。我講這個是很有意思的。樊駿曾經(jīng)寫過一篇文章,講王瑤那一代——現(xiàn)代文學的第一代學者——

      他們的精神譜系。他有一個概括,認為王瑤那一代學者的精神譜系,國內(nèi)是從屈原到魯迅,國外是從普羅米修斯到但丁,到浮士德,到馬克思。那么我實際上是繼承這個精神譜系的。國內(nèi)就是屈原、司馬遷、魯迅;國外的話,普羅米修斯、但丁對我都有影響,跟我后來寫作也有關系,我喜歡莎士比亞,喜歡塞萬提斯,像《哈姆雷特》《堂·吉訶德》。也喜歡《海燕》,又喜歡屠格涅夫,然后對俄國那幾個作家,像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等,都很喜歡。我的精神譜系繼承了這條脈絡。所以要研究我們這一代學者,或者各代學者,必須研究他們的精神譜系學。而樊駿寫王瑤的那篇文章,就特別提到了這點。

      二、“離去”又“歸來”——成為北大研究生

      1958年我到了貴州。一到貴州,省人事處就對我們說,進了貴州大山,這一輩子就別想出去了,我的心就涼了。最后從省里下到地區(qū),分配到安順衛(wèi)生學校去教語文。那是所中專學校,學生根本不重視語文。一進課堂,講臺上就放了一個骷髏頭標本,把我嚇了一跳,這個老師怎么當啊?我就跟領導說,要考研究生。領導說,看看你檔案里的材料,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在這里接受改造吧。這樣,我一出校門,就遇到了一個人生困境:既然走不了,那又怎樣待下去?我突然想到一句成語:“狡兔三窟”。我可不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設計“兩窟”呢?“一窟”是想做,但現(xiàn)實條件不具備,需要長期準備和等待,就算是一個理想吧。但只有理想,沒有現(xiàn)實目標,是很難堅持的。或許我更需要的是一個現(xiàn)實條件已經(jīng)具備,只要努力就能夠達到的目標。于是我冷靜分析自己的處境。雖然糟得不能再糟,連班主任都不讓當,北大畢業(yè)的身份也讓人不放心,后來“文革”一開始我就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但畢竟還允許我上課,講臺還是屬于我的。這樣我就有了一個出路:做這個學校最受學生歡迎的教師。學生雖然學醫(yī),但班上總有一兩個學生會喜歡文學,我就為這一兩個學生講課,并從中獲得“成功感”。我下定了決心,就搬到學生宿舍,和他們同吃、同住、同勞動、同學習。這在當時是非常少見的。學生開心得不得了,我一下子真的就成為學校里最受歡迎的一個老師了。但是我也清楚,過于滿足現(xiàn)實的成功,沒有更高的目標,就可能被現(xiàn)實所淹沒。于是,我又給自己制訂了一個長遠的奮斗目標:研究魯迅,而且總有一天要回到北大講魯迅!在那個大饑荒的年代,在那么邊遠的地區(qū),居然有這么一個小伙子,想要到北大講臺去講魯迅,這真是“白日做夢”。那時候北大就是我心中的一塊“精神的圣地”,它照亮了我從“三年困難時期”到“文革”這段人生最艱難的歲月。

      我就是懷著這樣的理想、抱負,在1962年第一個清晨,開始我的“魯迅研究”。即使在“文革”最動蕩的日子,也沒有中斷,前前后后寫了幾十萬字。這樣一直到1978年“文革”結束后恢復招收研究生。當時把考生年齡限制在40歲以內(nèi),我已經(jīng)39歲,這是最后一次機會。而且當我知道可以考的時候,只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我連基本教材都沒有,到貴州師范大學去借,只借到半本劉綬松寫的《中國新文學史初稿》。

      但我又遇到了一個更大的考驗。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當時北大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準備招6名研究生(最后擴充為8名),報考的卻有800人,是真正的百里挑一。系領導就跟王先生說,你要出一個非常難的題目,才能把考生的分數(shù)拉開。王瑤就出了一個題目:“魯迅說過,五四時期的散文成就高于小說、戲劇和詩歌,你同不同意魯迅的判斷?同意、不同意都說出理由來?!蔽乙豢淳豌铝耍何逅牡纳⑽募遥揖椭吏斞?,周作人、冰心等都只知其名,卻沒有讀過他們的作品。但我的直覺告訴我,能不能回答好這個考題,決定了自己能不能被錄取。情急之中突然靈機一動:能不能做反向思考,五四時期的小說、詩歌、戲劇的弱點,大概就是散文的優(yōu)點?五四時期的詩歌是新詩,是外來的;五四時期的戲劇,也是外來的;中國的小說,也從來處在邊緣位置。那么,很可能五四散文的優(yōu)勢就在它跟中國傳統(tǒng)的關系比較密切。我就按這樣的思路作答,然后大量引述我最熟悉的魯迅的《朝花夕拾》作例,最后說一句:魯迅之外,還有周作人、冰心等等,就不多說了,就這樣蒙混過關了。后來,我進北大后才聽參加閱卷的老師說,果然大多數(shù)考生都回答不出,得了零分。據(jù)說是凌宇答上了一個邊,大家都很高興;王先生說,再等等,說不定還有更好的。等到看到我的答卷,就都放心了——我就這樣考了個“第一名”。聽說我是老北大新聞專業(yè)的學生,王瑤先生就到處打聽,恰好遇到我們班的團支部書記,說了我的一些好話。我自己也把在貴州寫的魯迅研究文章寄給兩位導師,王先生大概沒有仔細看,嚴家炎先生卻是認真讀了,心里也有了底。

      三、心靈深處的輝煌記憶——繼承北大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學術傳統(tǒng)

      回到北大,還是要首先感謝王瑤先生。關于王瑤先生我寫過很多文章。但是這次準備采訪的時候,我還是總結了一下王瑤對我的影響。主要在四個方面。第一方面,就是怎么做一個獨立的知識分子。王瑤有一句名言,他說什么叫知識分子?首先是知識,他必須有知識,但同時他是“分子”,就是說,他必須有獨立的人格。在某種意義上獨立人格比知識更重要。他這句名言對我影響太大了。第二方面,他強

      調(diào),不僅要做獨立的知識分子,還要做獨立的學者。他說關鍵是在學術上,你要找到你自己特有的研究對象、特有的研究方法和特有的領域。做到這些,你在這個學科里才是獨立的角色。我就在他的引導下做了選擇。我覺得我這一生之所以有一定成就,跟我的研究對象和方法的選擇有關。選擇了魯迅、周作人,一下子就把線索拎起來了,把這兩個作家搞透了,整個現(xiàn)代文學就都迎刃而解了。這對我以后的學術發(fā)展太關鍵了。所以我后來主張年輕人還是要研究“大家”,因為你的成就跟你的研究對象是有關系的,研究對象很差,你頂多寫兩篇文章就完了。第三方面,就是學術方法上,他提倡典型現(xiàn)象研究。他不僅給了我方向,又給了我具體的研究方法。第四方面就是他指引我們?nèi)绾巫龀鋈松x擇,我后來的一些選擇都跟他有關系。

      而在學術傳統(tǒng)方面,我之前在一名博士生論文答辯的時候就發(fā)言說,北大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有一個特點,也是特殊優(yōu)勢:它有一個學術的脈絡,從朱自清到王瑤,再到樂黛云、嚴家炎、孫玉石,再到我們,一直到吳曉東他們,形成了一個北京大學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傳統(tǒng),這可以一直繼續(xù)影響到后頭的人。這個傳統(tǒng)我總結大致有幾個方面:

      第一個傳統(tǒng),就是極其重視史料,而且要有獨立的史料準備,因此就非常強調(diào)要看原始期刊。我們非常重視兩個基礎,一個是原始資料,看原始期刊,再一個就是堅持文本細讀。這是第一個傳統(tǒng)。

      第二個傳統(tǒng),王瑤先生有一句話,他說你的重要文章和重要著作,必須達到你寫完之后要成為一個不可繞過去的存在。別人肯定要超過你,但是他要超過你之前必須先看你的東西。你的水平就體現(xiàn)在這兒——你的課題在具體領域里,要成為一個繞不過去的一個存在,這是很高的要求。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要提前準備。你必須了解在你之前做這個題目的學者已經(jīng)達到什么水平,然后你再考慮我怎么去超過他們,怎么提出你自己新的東西。實際上用我們今天通俗的話來說,就是要創(chuàng)新,必須有新的創(chuàng)造,而且是不可替代的新的創(chuàng)造。

      第三個傳統(tǒng),就是王瑤先生強調(diào),我們研究歷史,是為了從歷史看到未來。也就是說現(xiàn)代文學研究,它研究歷史,要處理歷史和現(xiàn)實的關系,不能脫離現(xiàn)實。但是怎么不脫離呢?后來我總結,它是這樣一個基本思路:研究的課題與問題的意識來自現(xiàn)實,而這個現(xiàn)實是很廣闊的,不是很狹窄的現(xiàn)實。但是在進入學術研究領域的時候,研究課題要和現(xiàn)實拉開距離,但是它會對現(xiàn)實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我覺得這大概就是王瑤所奠定,從朱自清開始的,北大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最大的財富。

      而在北大中文系,我也不只受到了王瑤先生的影響。我概括北大中文系有“三巨頭,六大將”。哪“三巨頭”呢?王瑤、吳組緗和林庚。所以實際上影響我的不止是王瑤,其實我更多地是接近吳組緗和林庚。吳組緗有一句名言說,你要提出一個命題,提出“吳組緗是人”,沒有意義,你提出“吳組緗是狗”,就有意義了。他非常強調(diào)學術的創(chuàng)造性、啟發(fā)性。這個對我影響極大。我一定要提出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就是研究的獨立性和強烈的創(chuàng)新愿望。那么林庚先生呢,我稱為“天鵝的絕唱”。嚴家炎老師當系主任的時候,他當時安排我做一個工作,請這些退休的老教授來跟年輕學生做演講。我就請了王瑤,也請了林庚。林庚非常認真,換了很多題目。那天上課真是“天鵝的絕唱”。首先他的打扮極其講究,穿一雙黃色的皮鞋,往講臺上一站,就把所有人給震住了。然后他就緩緩說來:搞學術、寫詩,最關鍵要用兒童的眼睛去重新觀看、發(fā)現(xiàn)、描寫這個世界。演講結束我送他回家,他就病倒了。所以他是“天鵝的絕唱”,把他整個生命投入到學術中?!坝脣雰旱难劬θタ词澜纭保@個對我影響太大了。研究方法上王瑤強調(diào)客觀,林庚有主觀投入,其實我的研究是更接近林庚的。

      除了這三巨頭之外,還有六君子。嚴家炎,謝冕,洪子誠,孫玉石,樂黛云,陳平原,這六個人是北大獨特的優(yōu)勢。六個人的學術個性都極其鮮明,而且都非常強大,都有自己的一套,成就也非常高。這是其他學校找不到的。更可貴的是,他們之間當然不是沒矛盾,因為學術中有各種分歧,學術觀點不一定完全一致,也會有一些矛盾沖突,但總體來說他們互相欣賞,這是極其難得的。這樣就使得北京大學中文系,特別是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那種學術氛圍是全中國獨一無二的。

      四、北大內(nèi)外——重視對青年的教育

      我認為,在大學教書第一件事就是做好教學。所以我在北大特別重視對青年的教育。我和青年一代最主要的一個連接點是魯迅。從給81級學生開始講魯迅,然后就跟84級和86級講,一直講到我退休的2002年。在北大講了二十多年的魯迅,這是我一生最高成就。

      我在北大講魯迅的課,有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八十年代初,84級、86級這一時段。在那時,課堂是一種生命的相融,魯迅的生命、我的生命和學生的生命是相融的。那是永遠都不會再有的感受了,到86級之后就沒有了。這是第一階段,最輝煌。

      我最近在整理書信的時候發(fā)現(xiàn),從1990年開始,到了賀桂梅這一代,我跟她們班上課,就不一樣了,班上就引起激烈爭論:“我們和魯迅的關系是什么?”因為在上一代,魯迅、我和學生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到她們那兒就變成了兩派。因為聽我的課,大家都很敬佩魯迅;但一派就認為,魯迅活得太累,我們不必活這么累,我們可以活得“輕”一點,因此希望魯迅成為博物館式的一個對象;我們崇敬他、尊敬他,但是他和我們沒什么關系。另一派就是賀桂梅這些人,強調(diào)我們現(xiàn)在的生命恰好太“輕”了,要追求生命之“重”,這樣就不能夠離開魯迅。學生們對魯迅的心態(tài)就發(fā)生了一個分歧,這是第二階段。

      第三階段是比較特殊的一個時間,就是北大百年校慶的時候。北大學生開始重新形成一個“尋找北大傳統(tǒng)”的熱潮。在那樣一個背景下,我開了“周氏兄弟研究”這門課,其實是有意識的。那不是一般的學術研究,而是講它的現(xiàn)實意義,這跟北大傳統(tǒng)直接相連。我一開始講這個,就在全校轟動,那次是一個高潮,好像有點回到八十年代。但是很短暫,后來就過去了,但這個也是讓我終生難忘的。

      然后就是最后這個階段的講課,發(fā)生了很微妙的變化。我覺得有問題,我的名氣越來越大,很多人是奔名人來的,就奔著聽錢老師的課:

      “他快退休了,我趕緊聽,以后我可以寫我聽過錢老師的課?!焙芏嗳瞬皇且环N精神共鳴。我心里很不舒服,所以后來我也不愿意再去講了,我覺得沒意思。但是后來畢業(yè)的時候有一個學生給我寫了一封信,我非常感動。他說,錢老師,我很喜歡你的課。什么原因呢?你的課顯示了另外一種生命的存在方式,讓我知道人還可以這么活著,盡管我不會按你那么去活著。因為你是另外一代人了,但我知道還有另外一種“活著”,我也知道這種過程可能是更有價值的。我覺得這是對我的最高獎勵。其實說到底,教師最根本的就是要顯示你自己生命的存在,尤其是在社會混亂、動蕩的時代,你就是要守住自己的底線。自己不一定是要學生都按你這么去做,不可能。老師不再具體引導學生怎么去做人,那是他們的事。但是你要顯示出一種獨立的存在,學生生命中有沒有這樣的存在是大不一樣的。

      在我的上課和學生關系上,還有一個重要方面:我是把自己的教學和學術研究有機統(tǒng)一起來,并吸引學生參與其中。我的研究和教學方式是:先是在研究構思過程中,與研究生不斷交流、碰撞;醞釀得差不多,寫出初稿或提綱就拿到課堂上去講;課后整理成書稿時,又最大限度地把學生課堂討論或作業(yè)中的創(chuàng)造性意見吸收進來。一些有心人就注意到,我的學術著作中最喜歡引述不知名的年輕人(學生)的見解;這確實是我保證自己的學術與生命擁有活力的一個重要方式。

      我自認為有三次課堂比較成功,這背后都有經(jīng)驗。第一個就是培養(yǎng)吳曉東這一代。我們剛才說北大傳統(tǒng)是提倡讀原始資料。但我們做淪陷區(qū)文學研究的時候,那個不是原始資料的問題,是根本沒有資料,是開創(chuàng)性的,就帶著學生去開墾生荒地,而且要求他們?nèi)グl(fā)現(xiàn)作家。我覺得吳曉東有一點很成功的,就是吳興華一定程度上是被他發(fā)現(xiàn)的。范智紅在此基礎上成書的那本《世變緣?!氖甏≌f論》,至今我覺得沒超過她的。再有就是朱偉華,她對上海淪陷區(qū)戲劇的研究,也至今沒有人超過。第二次課比較成功的,就是解志熙那批博士研究生的細讀課。第三次就是“對話與漫游”這個課。這個課有個特點,選取四十年代不太有名的作家,主要從形式、美學(方面)對作品細讀。我是自覺地,也是彌補我自己學術研究的一些缺陷。課堂上王風第一次處理汪曾祺同一個作品不同時期寫了兩次的現(xiàn)象,這是很有創(chuàng)造性的。這大概也是三次嘗試的一個貫穿性的努力目標,就是著眼于“創(chuàng)新性人才”的培養(yǎng)。這自然是與我在學術研究上的追求相一致的,這也是北大中文系學術與教育的一大特點和傳統(tǒng)吧,現(xiàn)在都成了美好的回憶了。

      差不多到1997年,我開始有一個走出體制的沖動和要求,主要是想用一個什么方式使學術研究和社會實踐產(chǎn)生一定的關系。這其實在現(xiàn)代文學也有一個傳統(tǒng),也是到現(xiàn)在沒有完全解決的問題。我自己參與這些活動是有前提的,前提是以我的學術做資源,不離開我的學術。對我來說主要是魯迅的資源,把魯迅資源轉(zhuǎn)化為社會實踐。所以我就是有意識地選擇了幾個東西,可以說是三個方面吧。一是自覺地卷入大學的教育課程和大學生教育改革,當然從北大開始。二是參與中小學的教育改革,主要是語文教育改革,這都是我的專業(yè)。三是,支持青年志愿者,特別是支持這些志愿者到農(nóng)村去,這樣就一定程度地參與了鄉(xiāng)村建設。

      北大的教育改革,我是從北大一百周年校慶開始參與的。北大一百周年校慶的時候,我做了幾件事,其中就有《蔡元培》這個話劇。一百周年校慶其實是一個官方行為,我們是唯一在民間紀念蔡元培,而且真正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的團體。從此就開始了我對于北大歷史的研究和對北大現(xiàn)實的思考。在這一過程中,我第一次明確提出我所理解的“北大精神”。有兩個想法,我至今仍然堅持。第一個,北大的傳統(tǒng)就是魯迅說的,是改革的一個先鋒,就是獨立、自由、批判和創(chuàng)造,這是北大的基本精神。第二個,關于北大應該辦成什么樣的學校。因為蔡元培說,北大不是培養(yǎng)具體技術人員和具體操作人員的學校,我就覺得北大的培養(yǎng)目標,一個就是要著重思想的創(chuàng)造,所以它要培養(yǎng)思想家型的學者。北大培養(yǎng)的人才,就是開創(chuàng)性的,有獨立思想、對學科發(fā)展有獨立思考的這樣一些人才。

      我在北大形成了特別的大學觀,到現(xiàn)在還堅持這樣一個大學觀。我覺得大學也有兩面,它有保守的一面,還有革命的一面,革新的一面。它的保守是支撐,它有一個知識的傳遞,它要把知識變成學術,而且要一定程度地把學術體制化,知識、學術才能一代一代傳下去。在這意義上,我覺得,強調(diào)學術的體制很有它的合理性。我們不能簡單地否定學術,它強調(diào)知識、學術的傳承,更重要的是精神傳承。它的保守的一面是傳承,傳承一種精神、一種學術、一種知識,它有知識、學術、精神的傳承。因此我認為,北大不必那么先進,不必趕潮流,有時候需要保守一點。它必須和現(xiàn)實保持一定的距離,沒必要和現(xiàn)實完全一致。整個社會是鬧的,北大必須靜。整個社會是熱的,這兒必須冷。北大必須保持一種清醒,要守住一些東西。有兩個時期這種精神困惑很多,一個就是國家發(fā)生民族危機的時候,西南聯(lián)大就起這樣一個作用;再就是整個國家失范的時候,大學就應該起穩(wěn)定劑、起冷靜劑這樣的作用,不能“與時俱進”。就是它有保守這一面,這是一個特點。另一個功能是革命性功能,它是創(chuàng)新功能,必須有創(chuàng)新的領域,是給社會提供新思想的地方?!拔逅摹睘槭裁幢贝笥羞@么大的影響,原因就是在一個歷史轉(zhuǎn)折關鍵點,它給整個國家提出一種新的思考、新的思路、新的方向,不僅僅是學術層面的。所以我就覺得,真正的大學應該和現(xiàn)有的體制、現(xiàn)有的秩序、現(xiàn)有的所有觀念保持距離,否則怎么創(chuàng)新?

      五、走出北大,在更高層面上相遇——我的精神譜系

      我在北大最后一次講演中,談了我的三個人生座右銘。一個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一個是“永遠進擊”,再一個就是“在命運面前,即使碰得頭破血流,也絕不回頭”。我跟學生還留下了一個,也算我的座右銘:“我存在著,我努力著,我們又彼此攙扶著,這就夠了。”三個座右銘,你們可以看出我的精神譜系,——屈原,魯迅,毛澤東。我一生堅持三十多年,永遠在探索,永遠采取一種積極進取的態(tài)度,從不消極,從不回避,永遠進擊,永遠采取積極態(tài)度。

      而我的根本問題和基本弱點,就是我一再說的:不懂外文,對古代文學研究不足,再有就是沒有文人趣味。所以我說我是一個“不懂文化的學者,沒有趣味的文人”,這個造成極大的傷害。一個問題就是我無法真正進入魯迅、周作人的內(nèi)心。因為他們兩個人是典型的中國文人,不僅僅是一個文學趣味的問題,是整個的一種生命存在形態(tài)。我和魯迅、周作人歸根結底是“隔”的。還有我沒有趣味,我的人生有個最大的問題,我是一個精神性的存在。只談精神問題,不談世俗問題。我雖然天天講農(nóng)村,天天講貴州的父老鄉(xiāng)親,我其實和貴州父老鄉(xiāng)親是“隔”的,因為我不關心他們的日常生活。我天天跟你們講青年,但是我跟青年是“隔”的,因為青年講日常生活。我是一種脫離了生活的精神存在,所以我這個人生就是一個悲喜劇。

      那么我的價值是什么呢?我最滿意的,也是北大學生給我的評價,北大學生曾把我選為那一年的“最受歡迎的老師”,而且是排在第一位。然后學生給我寫了一封信,他說,老師,我們最喜歡聽你的笑聲,能夠像你這樣笑的人,是一個非??蓯鄣娜恕N液苄蕾p這句話,我就是一個可愛的人,但可愛的人有另一面,可愛的人意味著他同時是一個可笑的人。我自己覺得我是一個可愛的人,又是一個可笑的人。如果我死后有墳,有人在墓碑上給我題詞:這是一個可愛的人。這對我這一生就是一個最好的評價。要做一個可愛的人是極難的,別以為“可愛”是一個隨便說說的詞,但可愛之人必有可笑之處,可愛與可笑其實是互為補充的,單純是可愛,也有問題??蓯塾挚尚?,這才是真實的人生。我追求的實際上就是真實的人生。

      我最后講一講我和王瑤的關系,我覺得是具有普遍性的,當然王先生對我有很大的影響,但是后來影響越大,我覺得也自覺意識到,我必須反叛他。因此,實際上我們提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這個口號,一定程度是試圖擺脫王瑤先生的《中國新文學史稿》所奠定的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總格局。我今天講這個主要是說什么呢,包括老師和學生的關系,我覺得比較理想的老師和學生的關系,應該是三步曲。第一步就是學老師,把老師的所有優(yōu)點全部學來,這是必須做的。所以作為老師,當你還是我的學生的時候,我對你有基本要求,這是你必須做的。第二步,尤其是特別強大的老師,你必須反叛他,你必須要走出他的陰影,不然你毫無前途。第三步,在反叛之后走向更高層面。更高層面上,繼承的就不是他自己的學術主張或具體的做法,而是一種基本精神,像我今天講的王瑤對我們的影響,那就是在更高層次上回到他的傳統(tǒng)。所以我覺得理想狀態(tài)應該是繼承,甚至模仿,然后反叛,再到更高層面上的繼承。我希望學生反叛我,如果不反叛我,毫無前途,反叛才有希望。如果永遠在我們的陰影之下,學生就一點出息也沒有。我希望還是這樣一個關系,學習、反叛,而且一定程度地反叛,有分寸地反叛,然后在更高層次上和老師相融。把這樣的學術傳統(tǒng),一代一代傳下去。

      [本文由錢理群口述,姚丹整理]

      [責任編輯:陳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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