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末光緒年間,聞喜遭遇三年大旱,民生凋敝,民眾流離失所,新進生員在歲科兩試時,還要攤派公堂禮,楊深秀面對這一弊政,大聲疾呼,要求改革,以里書銀抵頂公堂禮免除新進生員的負擔,經(jīng)過努力爭取,最終公堂禮得以免除,為此縣民勒石立碑,以垂永遠,彰顯了楊深秀為民興利的執(zhí)政理念。
【關鍵詞】楊深秀;碑刻;探析
【中圖分類號】K87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13-181-03
【本文著錄格式】宋國民.楊深秀撰《以里書銀抵新進生公堂禮記碑》探析[J].中國民族博覽,2021,07(13):181-183.
山西聞喜縣博物館收藏的一通《以里書銀抵新進生公堂禮記碑》,原立于聞喜縣文廟牌樓右側(cè)、縣人民政府門前。青石質(zhì),碑首為正方體,上有四角翹檐覆蓋,高79厘米,寬70厘米。碑身為正方體,高178厘米,寬62厘米。碑座為正方體蓮花座,高40厘米,寬82厘米。石碑遠觀古樸肅穆,俗稱“四面碑”。碑首正面以隸書書寫“以里書銀抵新進生公堂禮記”,其余三面繪有人物像。碑身四面刻字64行,每行字數(shù)不等長行居多,每行字數(shù)約58字,共3500余字,此碑立于清光緒八年(1882年),由山西通志總局纂修官兼太原府崇修書院山長楊深秀撰文并書丹;吏部候選直隸州州判潘夢鳳題額;由時任刑部河南清吏司主事王尊五書跋;楊深秀、潘夢鳳、王尊五及碑文中的李潤之、趙翔鳳、翟爾泉、王保昌、翟鴻飛、楊運升、劉仰生當時都是聞喜縣在籍紳士。
一、碑文全文
古之為政者,為民興利而已。有一事焉,驟聞之利也,實核之而非利,是可行乎?有一事焉,驟聞之非利也,及身歷之而利見、是可不行乎?且非利之利乃大利、行之,民或不能即知。行之,士則宜一望而知也,士固能深諳事理者也。然且倉卒未能周知者,良以此事之初,本有小利焉,一用以易此大利,大利或未即至??v至,而非人人身被之也,而其初之小利已頓失矣,是以不免有后言。然而君子毅然行之而不疑者,見其大而不惜其小故也。聞喜大縣,士之舉弟子員者,三歲兩試人學,約六七十人。科試借棚平陽,歲試則學使者,直按臨于絳。廚傳慊從供張之費。實由縣署攤捐,值科尚少,值歲且倍之。往時諸令每索此費于新進生,曰“公堂禮”。甚至名捕比追,烈于催科之擾。中間亦有賢父母、如侯官彭公翊杞、方公戊昌俱嘗豁免,不索一錢于士子。而相沿既久,歷任之追索仍不少貸。去歲科試,歸安朱公光綬署是邑,初亦擬豁免此項。吾輩再四思之,異數(shù)幸邀、不如陋規(guī)杜絕之為善也,廉俸抵補,不如羨余挹注之為安也。吾局為民之總,里民每歲置買田產(chǎn)、過割錢糧、畝出若干文,雇書手謄冊,書手欲為此者,向皆醵金里局,署券承攬。今局章業(yè)已更新、局費幸不支絀,吾輩安所用此金哉。夫此金雖出書手,實亦里民之資也;新進生雖號士子,實即里民之秀也,以里民之資,濟里民之秀者,圣人所云因 利而利,計無便于此矣。因即稟請轉(zhuǎn)詳上臺,以里書每歲醵金獻署中,抵歲科兩試攤捐,俾士之入學者終無追呼之虞,且永革“公堂禮” 名色,驟聞之,一若小利頓失仍無所謂大利者,第詢之后來入學人,一身歷而利自見矣。
吾輩亦何必身被之哉,又況吾局實皆在籍士夫,昔入學日嘗受追呼之擾,一旦去此,撫髀爽然,且又安知吾子弟不即入學,行且自被之矣。吾所謂非利之利,乃夫利者,愿與吾里民共享之,此所以毅然行之而不顧浮言也。
誥授中憲大夫刑部河南清吏司員外郎兼廣東清吏司行走加三級新奉旨充當山西通志總局纂修官兼太原府崇修書院山長庚午科經(jīng)魁楊深秀制文并書石
敕授征仕郎吏部候選直隸州州判癸酉科拔貢生潘夢鳳察書并題額
敕授修職佐郎吏部候選儒學訓導增貢生李潤之督工鐫字
中書科中書趙翔鳳
六品銜候選訓導歲貢王保昌
候選訓導歲貢翟鴻飛六品銜優(yōu)行生 翟爾泉
六品銜生員 楊運升
附貢 劉仰斗
耆賓翟安祥扶石
具稟人:刑部員外郎楊深秀、候選州判潘夢鳳、候選訓導李潤之、中書科中書趙翔鳳、六品銜優(yōu)行生員翟爾泉、六品銜候選訓導王保昌、鄉(xiāng)飲耆賓翟安祥、候選訓導翟鴻飛、六品銜生員楊運升、附貢生劉仰斗為事擬酌中呈請轉(zhuǎn)詳立案,以維德政,用期垂久事。竊聞喜公堂禮一項,原由學憲按臨科歲兩試,州府分派公給之需,不知始于何年何任,因項無所出,向新進諸生分等攤派,在有力者尚可措辦,無力者倍形拮據(jù),嗣后或行票傳或經(jīng)管押,至使求榮反辱,指不勝屈。前縣憲侯官彭公、杞縣方公屢行豁免,而歷任仍依舊規(guī),所以游泮水者每有幸不幸之嘆,我仁憲奉檄撫臨聞喜,念自荒祲之后,士風孱弱,籌款栽培,殫厥心力,并暫行豁免。捐廉補賠,足見培養(yǎng)士氣體恤周至。特是賢良父母兩袖清風,將此等雜項盡行賠墊,則琴鶴莫供,后難為繼。德政所施何以垂諸久遠,深等再四思維,惟有里書每年包寫過割之銀向,歸里局辦差,自均差之后,蒙欽憲批撥書院,栽培士子,但未指明出項,近者膏火獎賞,各有籌款,而此項猶屬虛懸。因思欽憲撥歸書院,原為士子造端,我仁憲捐免公堂,亦為士林起見,擬將里書銀兩抵填“公堂禮”,以仰副欽憲及仁憲雅惠儒林之至意。包寫里書,仍由局辦,寫定銀數(shù),由局呈明,則里書不至所用非人,于過割之時,苛索花戶。且年歲豐歉不常,里甲大小不等,斯包寫之數(shù),多少無恒。如光緒三、四兩年,大祲之下,包寫過割者無人,反由局貼錢雇覓,今以至多者論之,每年不過一百四五十兩,統(tǒng)計之,三年之中得銀不過四百余兩。謹按科試攤派微輕,擬得一年之銀,歲試攤派較重,擬得二年之銀??茪q兩試各有抵墊,則上可減廉俸之賠,下可免攤派之擾。將見陳太邱,治先左邑與古為鄰,朱司農(nóng)愛在桐鄉(xiāng),于今有匹,無小無大世頌爾公爾候矣。
為此虔修蕪稟,懇乞仁明老父臺大人案下,恩準施行。
署正堂朱批:所議甚屬周妥,準予如請轉(zhuǎn)詳立案。俟奉憲批飭遵,仰即知照。
調(diào)署絳州聞喜縣知縣朱光綬謹稟:所有“公堂禮”名目,應請永遠革除。伏乞恩準,轉(zhuǎn)祥立案,實為德便,等情據(jù)此。卑職查“公堂禮”一項,本屬弊政,縱屬無款抵補,亦應永遠革除。茲既據(jù)該紳等,因歲科兩考,分派供給等費,需項過巨,輪辦之員署代靡定,深恐目前雖獲邀免,日久難以為繼,懇請將前撥書院之里書攬寫過割,每年約可收銀一百四五十兩,現(xiàn)在書院,另行籌款,添補士子膏火,無須動用,擬以抵補歲科兩考取進士子應出“公堂禮”。所議似尚周協(xié),理合據(jù)情,稟請大人府賜查核批示立案,以便飭令永遠遵行。肅此具稟,伏乞垂鑒。卑職朱光綬謹稟。
直隸絳州正堂李批:據(jù)稟,擬將前撥書院之里書攬寫過割,每年所收銀兩,作歲科兩考應解院州棚費,分成支用,永免新生“公堂禮”名目。事屬可行,準予立案。其不敷之項,希即仍照向章歸官,無論正署代理,按日攤認可也。
河東道注批:據(jù)稟已悉查該縣前撥書院之里書攬寫過割銀兩、現(xiàn)經(jīng)該紳楊深秀等妥議、改作津貼值考辦公之款,稟縣轉(zhuǎn)請立案,洵為體恤士林起見、事屬可行、嗣后歲科兩試,新進文武生員“公堂禮”名目,即一并永遠革除。仰絳州轉(zhuǎn)飭遵照繳聞喜縣節(jié)用局?,F(xiàn)經(jīng)欽憲閻部堂面諭,派定總紳刑部員外部楊深秀、續(xù)舉總紳候選州判潘夢鳳、候選訓導李潤之及局紳刑部主事王尊五、中書科中書趙翔鳳、候選訓導翟鴻飛、候選訓導王保昌、六品優(yōu)生翟爾泉、六品生員楊運升、六品生員任舉業(yè)、附貢生劉仰斗、廩生薛耀南、監(jiān)生王朝棟、候選巡檢趙衡璣、鄉(xiāng)飲耆賓翟安祥、副生李臨瀛等、會同議得均減差徭。節(jié)用局中向有每年里書包寫過割錢糧之銀、不在均減差徭章程之內(nèi),業(yè)已稟請抵補“公堂禮”名目、每年相抵一百四五十兩、成數(shù)在案、然或者值年歲豐登、地畝昂貴、則里書人等爭攬過割,即可多寫數(shù)十兩,除將按數(shù)按考遵案呈繳外。所余銀兩仍宜存局,以備刊立章程碑及修葺局中公所,諸凡雜項,不在均減差徭章程內(nèi)者,臨時商酌費用,所用數(shù)目寫明帳項,值每年新舊手交接之會,逐項查明,以防從中舞弊。至于包寫過割之里書人等,仍依向章于每年十一月中旬后齊集局中。包寫來年過割。某坊某里錢糧由局酌量,派定銀兩數(shù)目,限日繳局,倘有逾限不繳,狡猾推延者,由局稟明縣憲,按數(shù)比追。夫里書人等,其必歸之局中寫覓者。誠恐書手人等,內(nèi)有猾徒,借端苛索,遺累小民故也。今既歸于畫一,里書人等自宜慎行選派,倘有苛索花戶,經(jīng)人告發(fā)者,除稟明縣憲,立即革退外,下年包寫之時不得復行包寫。至于田產(chǎn)院落,人或謂包寫之時,宜酌一定價,不知各鄉(xiāng)村莊,貧富不等,早晚時價不同,而且地畝分肥瘠,并分水旱;居宅分新舊,并分要閑,膏壤美宅不妨微增紙筆之資,荒園蕪田只可略備飲食之費。此所以過割之價難以預為擬定也。況乎每年過割之時,各村里甲略有常規(guī)可尋,里書自不能格外苛索,假里書昂其價值,而置戶可將所置之產(chǎn),留待下年另人過割。乃里書不能常充此里之選,即于過割之時,斷不肯將見在之利,留之以貽后來,此所以過割之價,又無須預為定擬也。今既將以里書銀抵補“公堂禮”稟批俱照謄碑陰,并將所議勒之于石。
敕授承德郎刑部河南清吏司主事奉奏特調(diào)伊犁將軍行營辦理文案處加二級王尊五謹謄稟批并書跋
大清光緒八年歲次壬午季春之月上浣吉日
古高涼徐石工馬景禮敬謹鉤摹刊石
二、碑刻的內(nèi)容和歷史背景
碑文作者楊深秀(1849—1898年),字漪邨、儀村,本名毓秀,山西省聞喜縣儀張村人。清光緒十五年(1889年)中進士,授刑部主事,累遷郎中,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底授山東道監(jiān)察御史。面對甲午戰(zhàn)爭中國戰(zhàn)敗,他深以為恥,憤而深思,積極與康有為等人一起倡導變法圖強,變法失敗后遇害。梁啟超稱贊他“居京二十年,惡衣蔬食,敝車羸馬,堅苦自勵,高潔絕倫,蓋有古君子之風”。
山西省聞喜縣在清末時的科試、歲試,新進生員要交“公堂禮”。所謂“公堂禮”,就是新進生員歲、科兩試的考務費。一些經(jīng)濟條件貧困的生員因拖欠“公堂禮”或借債上交“公堂禮”,在歲試、科試之后,遭到“名捕比追,傳案追繳,致使求榮反辱”,士子們苦不堪言。
清光緒八年(1882年)張之洞主政山西,大刀闊斧革弊興利,當時在太原纂修《山西通志》的楊深秀借此契機,聯(lián)合潘夢鳳、李潤之、王尊五、趙翔鳳、翟鴻飛、王保昌、翟爾泉、楊運升、任舉業(yè)、劉仰斗、薛耀南、王朝棟、趙衡璣、翟安祥、李臨瀛等地方士紳向縣令朱光綬建議,在剛經(jīng)歷過光緒三年(1877年)大旱災,為振興大祲之后聞喜孱弱文風,應使用每年里書人承攬書寫房產(chǎn)地畝過割交易的里書銀抵補“公堂禮”,永遠革除多年來壓在新進生員身上的“公堂禮”攤派,從而使“寒士銳志上進,無所顧慮”。
楊深秀等人的合理建議和愛民重教之情得到當時聞喜知縣朱光綬的理解和支持。經(jīng)過上司知府、道臺和欽憲批準,同意免去“公堂禮”,士子們聞之歡呼雀躍,拍手稱快。河東道臺江人境特意指示要求將楊深秀的呈稟、聞喜縣知縣朱光綬的批示和呈文、直隸絳州正堂李煥楊的批示、河東道道臺江人境的批示譽寫碑陰,勒之于石,公之于眾,以垂永遠,在刻石立碑之際,楊深秀為紀念此利民之舉,應民眾之邀,專門寫了一篇《以里書銀抵新進生公堂禮記》的短文,闡述了為民舉利的思想,強調(diào)要利不必在己,要惠及全體。被鄭重刻于碑的正面。
三、碑刻的歷史價值
楊深秀作為一個受儒家教育的封建官吏,他的從政為官理念在《以里書銀抵新進生公堂禮記》一文中得到集中反映?!肮胖疄檎?,為民興利而已”開宗明義,這一理念和價值追求與儒家的民本思想一脈貫通。在為民興利這一理念指導下,楊深秀著眼長遠,不圖虛名,不畏人言,只要是有利于百姓的事,他都執(zhí)著奔走爭取。“乃夫利者,愿與吾里民共享之,此所以毅然行之而不顧浮言也”。在他的倡導和努力爭取下,最終“公堂禮”這一弊政被革除,減輕了士子們的負擔,促進了教育振興和人才培養(yǎng)。他認為執(zhí)政者要為民舉利要“君子毅然行之而不疑”,就是要拋棄個人得失,只要有利于百姓的事,就要義無反顧的實施。在這一理念的支配下,楊深秀在家鄉(xiāng)光緒三年(1877年)發(fā)生罕見旱災時,毅然放棄科舉考試,請假回鄉(xiāng),團結(jié)官紳,發(fā)揮影響力,組織振災,興利除弊。革除“公堂禮”就是這一時期的事情,楊深秀的為民理念,個人品行在一百年后的今天,仍值得我們學習和敬重。
四、碑刻的書法藝術價值
楊深秀作為晚清進士,精通國學,梁啟超贊他為“山西通儒”,曾主纂《聞喜縣志》,參與編纂光緒版《山西通志》,有著深厚的書法功底,《以里書銀抵新進生公堂禮記》碑是現(xiàn)存僅有的一件與楊深秀生前有關的石刻書法文物,彌足珍貴。碑文由正文和附文兩部分組成,雖然字數(shù)較多,但排列整齊,書寫工整,文筆清秀,耐人鑒賞。該碑刻立于清光緒八年(1882年),楊深秀32歲,以舉人的身份擔任太原府崇修書院山長,正是學識、思想及文章、書法進入成熟時期,因此該碑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書法價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五、結(jié)語
從《以里書銀抵新進生公堂禮記》碑文中,我們可以感受到楊深秀為君分憂、為民解難的赤子情懷,領略到楊深秀為民興利、革除弊政、仗義執(zhí)言的浩然正氣。七年后的1889年,他考中進士。擔任山東道監(jiān)察御史,第一疏就極言改革。疏云:“形勢危迫不革舊無以圖新,不變法無以圖強”。后來又參加領導保國會,參與戊戌維新變法,在變法期間,楊深秀共上奏折17件之多,多為光緒帝采納,并形成上諭頒行,變法失敗后,他從容就義,以鮮血踐行了他的“澄清天下為己任”的人生理想。當時參與變法犧牲的六人史稱“戊戌六君子”??梢钥闯鰪妵鴲勖竦募覈閼咽菞钌钚阋簧闹餍?,非常值得研究和弘揚。
參考文獻:
[1]聞喜縣志[M].民國版.
[2]馬金花.山西碑碣[M].太原:三晉出版社,2011.
作者簡介:宋國民(1966-),男,山西聞喜,研究方向為文物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