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珊紅
漢代是我國歷史上大一統(tǒng)的政權社會,人們的情感世界、價值取向均呈現(xiàn)出原始文化和封建社會初期文化之間的沖突與契合,漢代文學因此呈現(xiàn)出特殊的婚戀現(xiàn)象,時代特點鮮明而特殊。漢代女性的愛情婚姻就在這個特殊的歷史背景中尋得生機,并逐漸生根發(fā)芽,直至茁壯成長。漢樂府民歌真實地描述了漢代女性的愛情婚姻生活,展現(xiàn)了兩漢女性的生活、情感、人格及思想變化。這些詩歌中女性的思想情感、生活態(tài)度、命運變化與漢時代思想的發(fā)展遙相呼應,體現(xiàn)出漢代女性特有的愛情婚姻觀,同時也構建了漢代女性愛情婚姻變化的發(fā)展史。遍覽漢樂府描述女性愛情婚姻的詩篇,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漢代女性的愛情婚姻觀集中地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熱烈大膽,率直質(zhì)樸
先秦時代,青年男女對愛情的追求是純樸、大膽、率直的。男子追求“窈窕淑女”而“求之不得”時,則會“寤寐思服”,直至“輾轉(zhuǎn)反側(cè)”;而女子“一日不見”男子時,也會直呼“如隔三月兮”“如隔三秋兮”“如隔三歲兮”。漢代女性也承襲了先秦青年的這種愛情婚姻觀,漢樂府民歌有不少詩篇描寫了女性愛情的熱烈大膽、率直質(zhì)樸,我們從中可以感受到漢代特別是漢代初期女性追求愛情婚姻時雖受禮教束縛,但仍敢于突破宗法制度,愛了就大膽追求,勇于表達,表現(xiàn)出一種純真的情感和對個體幸福的強烈追求。
例如,著名情詩《上邪》:“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詩中女子呼天喊地而不委曲婉轉(zhuǎn),坦蕩直白,不避不諱,充分發(fā)揮其想象力,連用五件不可能出現(xiàn)的自然現(xiàn)象來表明自己對愛情的堅貞追求。清代學者王先謙說:“五者皆必無之事,則我之不能絕君明矣?!痹娭信舆@種大膽而熱烈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不是從身份地位、容貌長相、家境背景等因素出發(fā),而是從純真情感出發(fā),她對愛情的熱烈追求與高度堅貞,充分體現(xiàn)了漢代女性敢于追求自己應得的那份愛情的大膽熱烈和毫不掩飾的率直質(zhì)樸的性格。這種古今中外無與倫比的表達愛情的方式,痛快淋漓,令人傾倒,真可謂是絕唱之作,難怪胡應麟會說:“上邪言情,短章中神品!”
二、純真浪漫,追求自由
漢初的禮教制度尚未完全鞏固,社會環(huán)境、道德倫理尚能給予女性選擇愛情婚姻的一定的自由度。史書記載,漢代初期,每到農(nóng)歷三月,江南一帶春風和煦、楊柳吐翠,少男少女結伴而行,群聚郊外,在男歡女笑中常常會播下愛情的種子。例如,《江南》:“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北。”“蓮花”自古以來是中國詩詞歌賦中較為常見的一種意象,《詩經(jīng)·國風·陳風》中的《澤陂》云:“彼澤之陂,有蒲與蓮。有美一人,碩大且卷?!敝苯訉ⅰ吧彙北茸髅琅?,又因“蓮”諧音“憐”“連”,寓意愛情、連理,故“蓮”同時也被視為愛情的象征物。《江南》這首詩描繪了青年男女在采蓮過程中,相互嬉戲、追逐的勞動場面,愛情的種子順其自然地得到自由播種、發(fā)芽,從中可以看出漢代女性對愛情婚姻的美好向往和純潔自然的情感。這種浪漫而純真的愛情是人性本能和生命欲望的真實而自然的流露,它充滿了自由的氣息,體現(xiàn)了人類生命中最真摯的性情。
史載,漢代名臣陳平之妻在嫁給他之前,已經(jīng)嫁過四回,陳平則是她的第五任丈夫;袁術被曹操消滅后,其兒媳甄氏被曹丕封為皇后;蔡文姬初嫁衛(wèi)鐘道,再被匈奴左賢王擄為妻子,最后被曹操贖回嫁給董祀。漢代作為封建社會的初期,原始風俗習慣有所遺存,“三從四德”的思想束縛還不十分嚴重,社會環(huán)境相對開放與寬松,女性在愛情婚姻問題上擁有一定的自由度,這主要表現(xiàn)在女性即使被休還可再嫁,她們也不會因再嫁而受歧視。《禮記》記載:“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婦之禮焉,沒身不衰。”在《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雖然“守節(jié)情不移”“晝夜勤作息”“奉事循公姥”“兒實無罪過”“女行無偏斜”,但她婆婆感覺“不悅”,還是以“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為借口,趕走了自己的媳婦;回到娘家,劉蘭芝的婚姻又被哥哥操縱,“處分適兄意”,將她與焦仲卿破鏡重圓的美夢徹底打破。在強大的宗法制度面前,也難以維護自己的婚姻,為了抗爭封建禮法,追求自由的愛情婚姻,劉蘭芝“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焦仲卿也“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兩人成就了一段凄美的千古愛情佳話。換一個角度解讀,當劉蘭芝被休,“還家十余日,縣令遣媒來”,欲娶蘭芝為“年始十八九”的“三郎”為妻;就連太守“嬌逸未有婚”的五郎也想娶蘭芝,求婚成功后,第三日便急不可待地前來迎親,而且彩禮豐厚,“赍錢三百萬”“雜彩三百匹”,迎親隊伍“從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門”。在漢代以后的社會,貧民家被休的已婚女性想獲得官宦之家未婚男子的喜愛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也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漢代女性所擁有的愛情婚姻土壤是廣闊的、肥沃的。
三、忠貞不渝,貧賤不移
漢代男子交游廣泛,外界多彩之物、聲色之娛對其誘惑巨大,不少男子難以堅守自我,常常迷失純真的心性,導致拋家別子、嫌貧愛富、喜新厭舊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相比較于男子,漢代未婚女性對愛情婚姻則是忠貞不渝,情感專一,不夾雜任何雜質(zhì),不因外物而影響自己對愛情婚姻的“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例如,《羽林郎》中的賣酒女胡姬端莊、高貴、典雅,霍家奴馮子都先是以要美酒、擺闊氣要引誘她,胡姬不為所動,而是用珍貴的酒具和美味的佳肴來應對。當馮子都無計可施時,其流氓本性便呈現(xiàn)出來,“貽我青銅鏡,結我紅羅裙”,他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欲火,動手動腳開始調(diào)戲胡姬。面對“依倚將軍勢”的馮子都的非禮,胡姬雖然地位低賤,但終究是靠自食其力地生活,在所謂的“高貴者”面前凜然堅持“貴賤不相逾”,并義正詞嚴地告訴對方“男兒愛后婦,女子重前夫”,如果欺人太甚,自己會“不惜紅羅裂”,用生命來抗爭,最終抗拒了豪門惡棍的淫威,捍衛(wèi)了自身的尊嚴。這也充分證明了漢代女性為了忠貞于愛情,即使在強權面前也敢于一搏,真正做到了“威武不能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