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琳羚 高漢君
摘要:通過發(fā)現(xiàn)藝圃中“響月廊”在姜埰時期和現(xiàn)狀的植物配置不同點,從兩個時期不同的場景立意出發(fā),分析其植物品種、株形的選擇、配植位置的原理與規(guī)律,印證蘇州園林造園時植物的選擇、配置與場景立意的必然聯(lián)系。因此,中國古典園林的植物配置,并不能簡單地形成標簽化的配置模式,應當根據(jù)場景立意,從植物的生長方式、形態(tài)特性去貼合場景的視覺需求,還應該考慮植物的文化內涵與場景立意、針對人群的貼合。
關鍵詞:藝圃;植物配置;蘇州園林
中圖分類號:TU986;S688 文獻標志碼:B DOI:10.19415/j.cnki.1673-890x.2021.17.030
古典園林的建筑布局隨著其主人的更替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其中的植物配置也會隨著場所立意的變化而改變。結合園主人造景立意與當時的植物配置,不僅能更好地找到蘇州古典園林植物配置的具體方法,更能在同類型場景中總結出規(guī)律。
蘇州藝圃面積雖小且?guī)捉?jīng)易主變換,但山水格局與游覽路線未做大改,是一處十分值得研究的蘇州古典園林。因此,選取了資料較為豐富的姜埰時期(明末)藝圃與現(xiàn)狀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響月廊”從建筑、布局到植物配置都發(fā)生了變化。通過對兩個時期的場景立意、植物選擇、植物配置的比較分析,有助于還原古人造園時的植物配置原則與方法。
1 兩個時期的場景立意與植物空間布局形成的視線
1.1 場所立意
1.1.1 姜埰時期的“響月廊”為歸隱之境的開端
姜埰將藝圃大致分為4個主題區(qū):入口處為“懷舊(東萊)”;中間為“現(xiàn)在(生活)”;最西為“感念(前朝)”;水池以南為“自然”。從水池以北的敬亭山房到南村由響月廊連接,這個廊承載了從功能性建筑到自然風光過渡的作用。崇禎十五年(1644年),姜埰獲罪被貶宣州衛(wèi),即敬亭山。1659年已是清朝順治十六年,他輾轉來到蘇州,先喬寓當時的藥圃,后建園。雖然受到明朝不公待遇,但他仍然感念前朝君恩,表示效忠前朝君主,自號敬亭山人、宣州老兵,表示要逃避清朝政治迫害,不問政事、足不出戶、吟詩作畫、頤養(yǎng)天年,故取名“頤圃”,后改為藝圃[1]。在姜埰自己寫的《頤圃記》中,他表示要學習前面兩位園主——袁公(袁祖庚)、文公(文震孟),崇敬兩人的無所求[1]。由此可見,藝圃是姜埰的歸隱之地,而響月廊則為園林南部山水之境的起點。
從王翚所畫的《藝圃圖》中可以看到“響月廊”中的人物看向養(yǎng)有鶴的空地。養(yǎng)鶴是姜埰一生的愛好,在他的文集《敬亭集》中多次提到鶴,更在《嬉春體和楊鐵崖韻》中寫出“新買兩鶴大于舊,制欄置之西池邊”[2]的詩句,根據(jù)建園時間和文字場景推測所指應為“響月廊”西側的“鶴柴”[1]??梢?,姜埰建造“響月廊”的立意應為營造一處可養(yǎng)鶴、并以物比德、展現(xiàn)歸隱之心的場景。
1.1.2 現(xiàn)狀“響月廊”為觀水賞月
根據(jù)響月廊的對聯(lián):“踏月尋詩臨碧沼,披裘入畫步瓊山。”[3]可體會此景的立意為:秋夜臨著一潭碧水賞空中的月也賞水中的月,冬日緩緩通過這道廊進入南側的山中賞雪,仿佛進入畫中世界。
1.2 植物的空間氛圍營造
仔細觀察“響月廊”的現(xiàn)狀和姜埰時期的狀態(tài)可以明顯發(fā)現(xiàn),此處的觀景方向完全相反。現(xiàn)狀的“響月廊”向東開敞面向水池,而從王翚所畫《藝圃圖》中[1],可以明顯看出園主人的視覺終點為西邊的“鶴柴”,如圖1所示。
1.2.1 姜埰時期“響月廊”的空間布局與視線
姜埰時期的“響月廊”主要作為賞鶴的觀景點,雖廊東臨水,但在這一段路徑的空間營造上,造園者選擇了屏蔽水景以達到將視線引向西側鶴柴的目的。從《藝圃圖》中可以看到廊東臨池邊種植了許多小型喬木和灌木,還搭配了一顆高大的景石以遮擋看向水面的視線,并且將西面完全敞開,如此便達到視覺中心自然被引導到鶴柴方向的效果。同時,為營造一個適宜仙鶴生存的環(huán)境,鶴柴周圍種植了高大的竹木以形成林下空間?!痘ㄧR》卷六鶴篇記載“所畜之地,須近竹木池沼間,方能存久?!盵3]
1.2.2 現(xiàn)狀“響月廊”的空間布局與視線
現(xiàn)在的“響月廊”西側為開有花窗的院墻,視線較為封閉,主要觀景方向為東側的水體及對岸的風景。為達到對聯(lián)中提到的賞月、賞水、賞雪的目的,將廊中的半亭作為主要觀景停留點;為達到既能賞夜空中的月亮,也能觀水中殘荷的效果,就要做到最大限度的開敞,因此半亭前的岸邊沒有種任何的灌木。半亭兩側游廊岸邊則采用了垂直線性的空間分割方式—在人的視線高度出現(xiàn)了廊柱及樹干的豎向線條。這種分割形式能即能形成廊道明確的空間意識,又能達到視覺可穿透性[4],這是從室內到“響月廊”半亭的引導與過度,直到到達半亭視線全部開敞才達到高潮。
1.2.3 整體布局看“響月廊”視覺變化的合理性
從視線變化布局上看,“響月廊”的北端到南端這一段路徑無論是觀水與否,在對應時期的布局下都進行了恰到好處的處理。姜埰時期的“響月廊”北側連接敬亭山房及其房前的平臺,平臺臨水,開闊明亮且連接有渡香橋,這些都是親水的位置,而此時相鄰的“響月廊”便理所當然的不必成為觀水場所,而是成為面向西側鶴柴的觀景點。
從明暗變化來看,藝圃現(xiàn)狀中的“響月廊”北端為建筑,沒有臨水平臺也沒有折橋跨越水面,再加之“響月廊”西側為墻體,產(chǎn)生了視線堵塞,因此“響月廊”則成為了向東觀水的重要場所。
2 植物選擇及配植方式
2.1 姜埰時期“響月廊”的植物選種
兩個時期的“響月廊”所選擇的植物種類類似,但在品種形態(tài)的選擇上有巨大的差異,從《藝圃圖》中可明顯觀察到,姜埰時期的“響月廊”北端被茂密的竹林環(huán)繞,為形成“歸隱之境”,所選竹為高大、散生狀的竹子,以便形成連片、圍合的狀態(tài)。如滄浪亭中便是利用竹林將“翠玲瓏”及前段的曲折走廊進行圍合,使其形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小空間,達到歸隱之境的效果。
成片種植的竹林綿延到鶴柴邊緣,劃分出鶴柴的范圍,同時,由于鶴的飼養(yǎng)場所需要樹蔭,這里的竹林必然選擇的是散生竹,散生竹能更好地形成陰翳的林下空間,利于鶴在竹林下活動和棲息。根據(jù)王士禎《藝圃雜詠(七首)》中《響月廊》詩里描寫的“箖箊風蕭蕭,無人見月明。”[1]可以推測當時“響月廊”旁種植的竹子品種為蘇州當?shù)氐墓児z竹,此品種為散生竹,竹高大皮薄,葉薄而廣。相比使用高大喬木來形成樹蔭及空間分割,竹與松在以物比德方面更勝一籌,古人常用竹、松與鶴相伴,欣賞竹的君子品德,見之能思中立不倚,能思虛心,能思砥礪,與鶴進行搭配更顯園主人清冷高潔之姿。
姜埰時期的“響月廊”東側形成視線屏蔽,因此在此處會種植能阻擋視線的灌木或分支較低的小喬木,從王翚的《藝圃圖》中可看出,廊中放置有一顆高大的湖石,兩側種植有灌木,其間種有高大的喬木,這些喬木分枝多且細密,這樣既能遮擋視線,也能在上方形成樹蔭。接近南村處則種植有幾株分枝較低,株形婀娜的小型喬木,相比前段的配置,這些姿態(tài)婀娜的低矮喬木更具有觀賞性,位于響月廊末端,能起到視覺引導的作用,能將觀者從鶴柴的觀賞點順利牽引至南村。
2.2 現(xiàn)狀“響月廊”的植物選種
現(xiàn)狀的“響月廊”西側墻后也種有竹,但此處的竹是透過墻上的花窗所見,因此竹的形態(tài)選擇了叢生竹,叢生竹的最大優(yōu)勢是不會四處蔓延,能夠盡可能地保持株形與花窗的位置關系。此處園林修復方選用了慈孝竹,慈孝竹桿細而長,叢生[5],四季青翠,姿態(tài)秀美,通常高4~7 m。就高度而言,從乳魚亭看向“響月廊”,竹子頂端超出廊高,正好可以打破長廊橫向的長線,也可柔化建筑群帶來的冰冷感。廊西的墻外與相鄰建筑的距離雖局促,但有了竹子的點綴,使花窗外生出了無限的空間遐想。就位置而言,花窗外的竹叢種植于花窗一側,保持只露一半的狀態(tài),這樣營造出的窗景畫面符合中國畫的構圖審美,易形成“斜倚”“側方出枝”的畫面構圖。
“響月廊”半亭作為主要觀賞水景的區(qū)域,湖石駁岸整潔,其中點綴春杜鵑、一串紅,高度都在30 cm以下。半亭北側配置一顆瘦高的湖石和黑松,這個組合形成了半亭的前景,黑松高5 m,在理想狀態(tài)下與湖石搭配,能形成“側方出枝”“掛枝”的畫面。湖石向北的駁岸邊以小型喬木作為高層植物,植有紫薇和紅楓,中層灌木為黃金條和含笑,下層為書帶草。含笑位于廊的最北端,形成球形以阻擋視線。往南為紅楓和紫薇,紅楓姿態(tài)婀娜,葉片觀賞性強,視覺可穿透。紫薇主干整潔,枝條與葉片都很稀疏,因此從廊北的建筑往半亭行走的過程形成了封閉-半開敞-開敞的過程?!绊懺吕取蹦侠纫膊捎昧吮崩阮愃频呐渲眯问?,上層為小型喬木-粉白梅花、含笑,中層為灌木-黃條金剛竹和云南黃馨。由于黃條金剛竹已經(jīng)將土面覆蓋,因而不再種植書帶草做地被。整個南廊相比北廊視線穿透度更弱,但依舊體現(xiàn)出開敞-半開敞-封閉的視覺漸變空間。
3 結語
場景立意決定了空間布局,而植物的配置能在空間布局時營造出更貼合立意的場所感受。例如兩個時期的“響月廊”受周圍景觀、建筑的影響,其場景立意發(fā)生了改變,因而在植物選擇和配置上都產(chǎn)生了較大的變化。
植物配置在改變視線和引導視線方面具有靈活、有效的優(yōu)勢。在調整視線通透度時,植物的高度、葉片的疏密程度、分枝高度都可以對視線通透度進行細微地調整。在“響月廊”這一例子中,姜埰時期的廊邊駁岸種植的植物密集,形成較強的視覺阻隔,而現(xiàn)狀的“響月廊”駁岸一側則形成了由阻隔到開敞再到阻隔的植物配置方式。
植物在調整空間明暗方面也有靈活的優(yōu)勢,例如兩個時期的“響月廊”西側,就形成了非常好的對比案例。姜埰時期為形成區(qū)域分隔和養(yǎng)鶴的林下空間,選擇了高大的散生竹,以形成高郁閉度的竹林,而現(xiàn)狀的竹子則只成為一個點綴,重點在于株形的控制,因此選擇的是中等高度的叢生竹。
綜上所述,中國古典園林的植物配置并不能簡單地形成標簽化的配置模式,如認為古典園林可種竹,但未更詳細地區(qū)分各品種的特性。在選擇植物時,不僅應當根據(jù)場景立意,從植物的生長方式、形態(tài)特性去貼合場景的視覺需求,還應該考慮植物的文化內涵與場景立意、針對人群的貼合。如此才能更有效地繼承中國古典園林的造園手法與精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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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陳淏.花鏡[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158,276.
[5] 程大錦.建筑:形式、空間和秩序[M].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18:137.
(責任編輯:趙中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