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偉文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硝煙散去,
留下一個軍號、一桿槍、一件血衣
在紀念館的玻璃展柜里。英雄的事跡
寫在展廳墻壁上,一些人物和照片,
更多戰(zhàn)士在文字中隱名埋姓,面容模糊,
成為群雕矗立在紀念廣場,
仍保持著戰(zhàn)斗姿勢,
他們在回憶:倒下,站起來,再倒下,
再站起來,變成大理石……
一種聲音傳來,由遠而近,他們凝神傾聽——
槍炮聲吶喊聲軍號聲
旗幟飄揚的獵獵之聲
石匠在打制雕像時
鑿子與石頭撞擊發(fā)出的叮當聲
陽光的轟鳴聲
風雨之后的靜默之聲——那是時間的回聲。
1961年,和合調(diào)查
快過年了不曉得這個年該怎么過
晚上阿爹一邊咕噥著
一邊往臨時搭起的灶頭添柴火
鍋里在煮羊頭草、胡蘿卜
加入食堂拿回的稀粥……這時
調(diào)查組進屋了他們
聽不懂嘉善方言
開始不曉得他們是誰,那一年
我十一歲還是個小囝頭
他們和社員同一口鍋喝薄湯粥
夜里在農(nóng)戶家睡地鋪
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們這些小囝頭
經(jīng)常去鄰家玩絆絆貓
他們神情凝重有時也逗我們玩
微笑著問這問那
還給我們分糖果
那時候真苦啊而他們正是從和合生產(chǎn)隊
了解到當時中國農(nóng)村社會現(xiàn)狀
離開時他們跟阿爹道別
說春天很快會到來
而我嘴里含著糖果心里在想
春天時節(jié)他們會不會再來
是否還記得教過他識字的那個小囝頭
來自一個百歲老人的壽宴
尊位留給壽星,曾孫女給他
獻花,唱生日快樂歌。
然而,長壽生命屬于偶然事件
還是命中注定?家族遺傳
抑或上蒼恩賜?最好,讓老人
安靜一會兒,讓他回憶,微笑。
他的傳奇人生足以寫一本厚厚的書,
只是留下時間線索
卻省略了許多故事細節(jié)——
小時候吃過谷糠、樹皮,差點餓死,
年輕時出門挑鹽,遭遇持刀劫匪,
幸虧練過羅漢拳逃過一劫。
當過兵。參加過阻擊日軍的戰(zhàn)斗,
腿上至今留有子彈的傷疤。
與人為善,樂觀豁達,生活有規(guī)律,
每天一盅小酒,苦難成為一種財富,
活著即是見證:活到
一百歲,膝下兩子一女,
五世同堂,晚年平安、幸福。
如果個人命運與社會發(fā)展
交叉、重合,他的記憶就成為
整個歷史的微觀部分。
這個時間點上,讓我們舉起酒杯,
祝福老人,百歲,我們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