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夫,你相信這句話嗎?
“愛是我們貧賤的一個標志?!?/p>
——題記
我的童年是從冬天
冷得發(fā)抖的黃昏開始的
當然也包括夏日的寂寥
和成千上萬飛來的蒼蠅
以及爸爸打過來的拳頭、
耳光與皮鞭……
“我小時候沒有童年生活……”
(契訶夫語)除了學校,
就在爸爸開的雜貨鋪里干活。
鋪子里的東西真是應有盡有啊
(氣味亂串,糖有煤油味、
咖啡有青魚味、米有蠟燭味)
鞋油、草鞋、鯡魚;
雪茄、笤帚、火柴;
甜餅、果凍、茶葉;
面粉、樟腦、香煙;
橄欖油、葡萄干、捕鼠器……
還沒有完:通心粉、伏特加、
喀山肥皂;對了,還有藥,
譬如治熱病的“七兄弟血”,
病者一般愛就著白酒喝;
“喜鵲草”名字好聽、無殺氣,
也治熱病,也拌白酒喝。
“那么‘巢房呢?”契訶夫問,
(他對這種水銀、石油和硝酸
合在一起的“毒”藥很迷惑)
爸爸說:“等你長大了,自然會知道?!?/p>
為什么“阿里亞克林斯基膏藥”
卻少人問津呢?契訶夫繼續(xù)想……
但有一次,一個警官不付錢
就拿走一盒。他說要治
他獵狗的疥瘡。一周后,
在沸騰凌亂的集市上,
小契訶夫目睹了兩句對話——
爸爸以討好的聲調(diào)問:
“您的那條狗怎么樣了?
貼了膏藥好了嗎?”
“死了,”警官陰沉地說
“它肚子里長了蛆……”
馬敘品讀:
“我小時候沒有童年生活”,當這句核心陳述出現(xiàn)時,先后揭示了契訶夫的童年處于成人(父親)及成人生活材料的雙重擠壓之中的那種灰暗狀態(tài)?!案苫睢保o休止干活)一詞,是對童年生活的一種超常塑造。柏樺對物質(zhì)的羅列及在羅列中下沉,構(gòu)成了他特有的敘事風格,往事,舊物,堆疊,朽壞,平行,下沉,對話,這樣的場景既幽暗、紊亂,同時又充滿了糾結(jié)的詩意。最為糾結(jié)的是“藥”的出現(xiàn),這本是多么令人迷戀的一件事,但是警官來了,警官的出現(xiàn),粗暴地切斷了童年契訶夫的聯(lián)想與探索,同時也切斷了好不容易在對抗父親中積累起來的物質(zhì)間相互糾結(jié)、彌散的詩意。父親原本是童年契訶夫的陰影,而警官又是父親的陰影,而當真正無理(比父親無理百倍)的警官出現(xiàn)后,終于明白了爸爸的痛揍是與貧賤共同完成的非常父愛。在陰影與豐富的物質(zhì)及關于“藥”的聯(lián)想之間,構(gòu)筑出殘酷敘事詩意。同時又仿佛一臺微型劇,充滿了一種結(jié)構(gòu)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