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公子
王蒂徵(左)周培源(右)
1930年,物理學(xué)家周培源留學(xué)歸來,在清華大學(xué)任教,當時28歲的他是物理系最年輕有為的老師。周培源終日忙于物理研究,以致無暇顧及婚姻大事。
一日,好友劉孝錦說要給周培源介紹對象,幾天后就送來一沓相片,照片上都是劉孝錦在北平女子師范大學(xué)的校友。周培源將照片一張張翻閱過去,指著其中一張說:“就是她了?!?/p>
照片上的女孩是學(xué)校里公認的?;ǎ翘焖推呶缓糜淹晤U和園,拍照留念,隨后照片流出,被刊載到報紙上,時人稱之“八美圖”。周培源看中的正是“頭美”王蒂徵。
在劉孝錦的撮合下,兩人很快第一次見面。席間,周培源見王蒂徵不怎么吃東西,以為是女孩子不好意思,就拼命給王蒂徵夾菜。后來,王蒂徵說:“那天的菜只是不合胃口,這人真真的傻氣,我明明不吃韭菜的,卻使勁夾給我,碗里的韭菜都堆起來了?!鄙道锷禋?,倒真是細心可愛。
1932年,周培源與王蒂徵結(jié)婚?;楹?,周培源安心進行物理研究,家中還添了兩個可愛的女兒,更是美滿。
然而,婚后第三年,王蒂徵患上肺結(jié)核。這病在當時幾乎是絕癥,王蒂徵被迫與家人隔離,在北京香山公園眼鏡湖療養(yǎng),與清華大學(xué)相距甚遠。這時,家中只剩下周培源撫養(yǎng)兩個幼女,他既當?shù)之攱專苣┻€要去探望病妻。往來25公里,周培源全靠腳下的一輛破自行車。一年中,風(fēng)雨無阻。
愛情的偉大,在病魔面前是無力的。就算是國際一流的物理學(xué)家周培源,也對妻子的病情束手無策,他只能為妻子請最好的大夫,盡可能地多鼓勵她。一年之后,奇跡來了,王蒂徵轉(zhuǎn)危為安。
1936年,周培源利用休假時間,赴美國參與愛因斯坦親授的廣義相對論討論班。
二戰(zhàn)前夕,美國當局急需人才儲備。周培源先后收到美國國防部、海軍總部的留用邀請,就連美國移民局也大開綠燈,要為其全家辦理在美永久居留權(quán)。對這些,周培源一笑置之,于1937年回國。
這時候,清華大學(xué)南遷,與北京大學(xué)、南開大學(xué)合辦“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xué)”(簡稱“西南聯(lián)大”)。因此,周培源一家遷往云南昆明,住在山村里。剛誕下第三個女兒的王蒂徵身體虛弱,周培源又接過照顧家人的重任。晚上嬰兒哭啼不停,他就抱著女兒在房間里來回走動,哄睡了女兒,再趕緊開始備課。妻子半夜醒來,見他還在埋頭研究,望著周培源消瘦的側(cè)顏,她只能起身倒一杯熱水遞過去。在物資匱乏的年代,一杯水也是妻子對丈夫疼惜的愛。
周培源
1946年周培源、王蒂徵全家合影。后排左一為大女兒周如枚、右一為二女兒周如雁,前排中為三女兒周如玲
其實,他們本可以在美國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至少不用在戰(zhàn)火中流離失所、朝不保夕,但他們不約而同地作了后一種選擇。
有一天,周培源牽了一匹馬回家,還興沖沖地告訴妻子,給馬取名“華龍”。頭一回聽說馬還能有名字,王蒂徵依然覺得這位學(xué)貫中西的物理學(xué)教授有時候真是傻得可愛。“你買匹馬做什么?”“騎呀!我可有座駕了!”這里離學(xué)校遠,周培源凌晨5點就得起來趕路,有了馬以后就可以快很多了。從此,他早上先騎馬送女兒上學(xué),再騎馬到學(xué)校教書。整個西南聯(lián)大都知道周教授有一匹叫“華龍”的馬,有人還給周教授起了個外號,叫“周大將軍”。
在西南聯(lián)大期間,周培源既要照顧妻子、接送女兒,又要講課、搞研究,并培養(yǎng)出一批中國近代科學(xué)家,比如諾貝爾物理學(xué)獎得主楊振寧、“近代力學(xué)奠基人之一”錢偉長、數(shù)學(xué)家陳省身等。
后來,周培源被調(diào)到北京大學(xué),住進燕南園。于是,他在庭院中種植了很多花,侍弄花草時,總稱家里有“五朵金花”,女兒們占四朵,還有一朵是妻子王蒂徵。
家里有這么多女兒,周培源天天都掛在嘴邊,還編了一首順口溜:“老大我最疼,老二我最愛,老三我最寵,老四我最喜歡?!睂ζ拮油醯籴?,他更是幾十年如一日地寵愛。每年春天,舉家踏青,他都要一路牽著王蒂徵,生怕磕著碰著。身后拎著郊游裝備的女兒們總是“嫉妒”地說:“對不起!麻煩你們兩位分開一會兒,幫我們照看一下東西?!?p>
20世紀30年代清華大學(xué)的一代精英。右三為周培源
周培源愛花,后來,王蒂徵脊椎損傷癱瘓在床后,他就再也不愿獨自出門賞花了。他覺得在家守著老伴,是比出門游賞風(fēng)景更值得的事。
王蒂徵并不是依附著周培源的女人,她在當時也是鑒賞水平很高的收藏家。自1950年起,王蒂徵就利用工資收藏古代書畫,在她的影響下,周培源也喜歡上了收藏。兩人頗有幾分李清照、趙明誠“賭書潑茶”的趣味。
1988年,兩人將珍藏多年的145幅珍品無償捐獻給國家,按照如今的市值來算,總價值恐怕上億元。江蘇省無錫市人民政府在無錫市博物館內(nèi)特別設(shè)立了“周培源王蒂徵藏畫館”。
這才是最好的愛情。
我愛你,不會使你變成和我一樣的人,但我們會探索同一種愛好,發(fā)現(xiàn)更多生活的樂趣。我們的名字將連在一起,不只是結(jié)婚證,不只是墓志銘。
周培源每天早晨都會對王蒂徵表白一次“我愛你”。
后來,王蒂徵癱瘓在床,他的話就變成:“你今天感覺怎么樣?腰還疼不疼?別怕困難,多活動。我愛你,60多年我只愛過你一個人。你對我最好,我只愛你!”這時候,他們都已經(jīng)是耄耋老人了。
周培源的右耳在50來歲的時候就失聰了,說話音量會不自覺比一般人高。于是,每天早上他都對著王蒂徵“大聲表白”,震得女兒們都能聽見,連鄰居都知道。而且周培源是標準的理科生,每天早上說這段話,一字也不改。王蒂徵有時候怕女兒們聽到,就嗔怪:“你好煩啊?!?/p>
1993年11月24日,周培源晨練回來,看到老伴醒來,照例說了這段話。王蒂徵看他有些疲憊,就催他再休息一會兒。周培源回答:“好啊?!睕]想到,這竟成了他對妻子說的最后一句話。這天,周培源在睡夢中去世。
王蒂徵打電話通知在國外的女兒時,再三囑咐:“送他走時,不要穿西裝,中國人要穿中山裝。”
等到女兒回來,王蒂徵又讓女兒幫她寫了一封信:“培源,你是我最親愛的人,你永遠活在我的心中!”收信人是“摯愛周培源”。王蒂徵將信細心折疊好,放在周培源身上的口袋里。
2009年6月22日,王蒂徵對女兒說:“我又夢見你爸了,我要跟他去了?!?/p>
16年前,她曾痛哭:“不講信用!說好先送我,可你連招呼都不打,說走就走,連再見都不說。”16年后,她終于跟最愛的周培源在天堂團聚了。
他們相識在風(fēng)雨飄搖的年代,不離不棄、舉案齊眉走過半個世紀。他們的愛情不只有兩個人,更有對國家的責(zé)任、對民族的情義。因而,在他們百年后,仍舊值得被后人銘記、瞻仰。他們的愛情才是真正的官宣愛情。
(摘自七一網(wǎng) 七一客戶端/《現(xiàn)代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