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錄

蘆葦岸

偏愛未被提及的事物

天貓精靈，我回來了，唱首歌吧

好的，主人，今天是平安夜，祝你平平安安

給你唱一首《皇榜中狀元》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

我也曾打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

原來紗帽照哇，照嬋娟吶……”

我的美貌，是唱出來的，就像我的品質(zhì)

專屬且內(nèi)供。一層牛皮紙

比牛皮還舊，脆薄，一路風(fēng)卷如屑

沒被卷走的，我?guī)Щ丶抑?/p>

在床榻前，寫著像詩一樣的日知錄

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①

如果不寫詩，我可能正與不恥為伍

甚至成為不恥的一部分

這會兒，我是清醒的，屬于邏輯的

從第一個字到最后一個音節(jié)，我強行埋下

呼吸或者血液里的鹽粒

它們將會在某一天，成為頌詞，成為

某個街頭藝人捏在手中的道具

然而此刻，我拒絕成為擺設(shè)

我大聲武氣地說：天貓精靈，什么是現(xiàn)代詩

現(xiàn)代詩是白話詩，不講格律，不講韻腳

但她背誦了《靜夜思》。別用李白糊弄我

遭我怒懟，她改為給我背誦——

《雪地里的小畫家》。咿咿呀呀伊呀呀

天貓精靈，天貓精靈……做啥

我老公為啥這么傻

抱歉！這個問題我還不知道具體原因

我給你播放一首歌吧

巫啟賢的《太傻》，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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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語出辛波斯卡的《種種可能》。

海派夜宴

海派夜宴的意味，是讓仿古的生活微瀾

在冬至日晚上，沉淀南方的海鹽

詩歌用來召喚懷揣心跳的人，就是那些

從暮色里突然將虛幻的自己變得具體

再被握手、寒暄、微笑、酒水逐一激活的人

他們替歷史回答最新的時政，用懷舊

把自己弄得傷感，又以家常孵化好日子

在祝福的接力中，漸漸紅潤臉龐

海潮在身外的海堤留下高音的碎片

眼見為實的蒼茫，讓修飾不再多余

碰杯的爽快，讓紅酒紅得可愛，讓白酒

突顯威力，透明的美學(xué)

化萬千塵世的雪，飄在胸中的原野

闊大無邊的海水啊，吐納萬千氣象

帕斯卡爾舉起杯中的海，出口豪氣——

我只贊美那些一面哭泣，一面追求著的人

拐過海豐路，影子追上自己的節(jié)奏

它將感慨帶入市井的深處，一同被帶入的

是身懷大海的一群人和他們留下的潮汐

江南周末

雞爪槭的美顏專事迎賓

它知道寒涼的塵世必有溫馨

溫情感時，一些葉子在漏風(fēng)……

南湖船菜忙于招待

香辣辨別活著的真?zhèn)危犹娑趴低该?/p>

唇齒到心窩，距離久長

上桌的人，帶來夜色和遙遠(yuǎn)的語音

這世道，還有什么修辭沒被使喚過

流水經(jīng)過冬日的筵席

柳葉由青轉(zhuǎn)黃

意外是柔和的，落葉在塵埃上飄

飄進(jìn)坦蕩的笑聲，拉桿箱

跟著人影在路燈下動

命運一樣急促地進(jìn)入不可測度的進(jìn)深——

一個平常的江南周末

一群孤單的人

一次留白美學(xué)的水漲船高

在園子里

我們沒有談?wù)撀淙~，眼睛的余光

默讀殘陽。像渾圓的地球儀，緩緩運行的

兩顆生光的頭顱，只剩笑容

整個園子，在凝神，在遙遠(yuǎn)的身外，渾圓

作為具體的人，我們用一種姿態(tài)

區(qū)別于草木，這特殊表達(dá)，不可否定

呼吸已為我們命名，身后的山窩里

水庫巨大的胃，反芻悲秋的倒影

而地理的龍塢，順勢起興，無邊落木

動了真……我們始終，笑而不語

非常道

楊雄那小子在臺州府和藏馬吃土雞、雜魚

讓“孔子、孟子都在門外瑟瑟發(fā)抖”

說不許他們進(jìn)來，除了越檸小燕

這也太不像話了

正好湘西土家妹子小向送來一塊老臘肉

族人懂，起揚塵的，都是好貨

我洗了又洗，泡了又泡

和蒜苗芹菜爆炒

昨日大雪，今日理應(yīng)雪更大

一碗沈蕩白酒，本想吃得神仙在天上發(fā)抖

可咬不動，向妹說

“這肉切好先用水煮，再炒”

我打算給父親去弄

土家老廚子，一勺管三界

他有辦法，管住楊雄，和更多的詩友騷客

冬夜雅集

猝不及防的冬雨下在感恩節(jié)前夜

雅集的喜悅，濕漉漉……燈光幽暗

但感謝是清晰的，花朵在寒冬

依然開得艷麗

花香感謝欣賞者，書香感謝

遇知音。每個人都渴望精神之光臨幸

猶如寫下的每個字

都在成為果實的路上，一邊飽滿

一邊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

現(xiàn)在，該我說感謝了

感謝熱情戰(zhàn)勝自私，感謝狹隘得到寬宥

感謝詩文閃耀

沒被雨水的冰冷降低真誠的恒溫

感謝掌聲歡悅，話語熱切，酒水勁道

寒冷的冬夜，我們相聚湖邊

發(fā)言，尚書，飲而不留名

鐘表里的水

春天的午后，我以

老式鐘表的精確走入時間的埋伏

在我體內(nèi)擰緊肋骨的發(fā)條

在時間的水里，指針趕著一場預(yù)謀

嗒嗒聲搶走脈搏的跳動

春光爛漫，還未返青的梧桐

加足馬力從地里抽水

向高處的枝條寄送春來訊息

整條街都被收進(jìn)地址不詳?shù)泥]局

在它的隔壁，時間浸泡水里

我一再把自己緊一下，緊出汗水

那些在角落低飛的塵埃

分秒必爭，把真相擋在歷史的幕后

粗短的時針，像一個發(fā)呆的書生

售罄了積蓄的書卷氣

掐指計算時辰的夫子

把長衫搭在鐘架上，氣溫升高了

沒有跟上節(jié)氣的人

是池塘里緩慢飄動的殘葉

水打濕的部分，在速朽

自足有著不言而喻的美

我被時間魅惑，想：若剝掉分針上的銹

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那細(xì)腰的秒針

在暗處閃爍，如一個

門道精深的裁縫，細(xì)眼瞇著的光

在作為過客的我的心尖游移

慢是一門手藝，緩流的樣子應(yīng)景

慢慢拆散自身，再選個好天氣重裝

對每個零部件都耳語一陣

向它們討要解渴的源泉

在鐘表店，我儼然身懷絕技的老把式

受命把溫暖的芯片植入時間

受命為下一刻，指明線路

落葉觀察

葉子落下，遵從天意

也順從人愿

高大的栗樹，最忠實的詩歌愛好者

我深深地感覺到

它的傷悲①

山鷹對故鄉(xiāng)

說不出的那份感情，被落葉說透

關(guān)于飛翔，事物志向一樣

在冬日龍塢，陽光短而精

落葉干起了抒情的事

那些用舊了痛的葉子，我認(rèn)得它們

如同栗樹認(rèn)得大地

風(fēng)在吹，它們在朗誦

——萬物都是親人②

語調(diào)輕柔，無一字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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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保爾·魏爾倫的詩。

②《新湖畔詩選》（三）主旨句。

途中

辨認(rèn)一座城市如謎的高鐵動車站

比識別一輩子的生死都難

“車票趕緊買啊，今日周末會很緊張?！?/p>

“這是常識，沒問題?！蔽⑿糯饐?/p>

別過新湖畔詩會諸友，從古翠路

乘2號線再轉(zhuǎn)4號線到新塘路

張明輝說現(xiàn)在才6點，下去炒個小菜

喝點小酒再走，于是，喝小酒

說起江一郎，說起《三角帆》，說起

詩歌（文學(xué)）的后繼，酒無趣

又不是己任，無所謂啦，趕路要緊

到了東站刷臉無效，說錯了，在城站

于是改簽，慢車。一個時代的晃蕩

延時啟動，懸著的心慢慢落下

同道說，咱們談詩吧

我說好，白天龍塢的落葉落進(jìn)茶杯

天人合一，生態(tài)詩歌，自然文學(xué)

闊大的栗樹葉，拍響莊子的掌聲

美好或許就是用于預(yù)備不測

用于此刻，我們在慢車上盡情的沉默

車外的風(fēng)聲打著車窗，啪啪

我們比原計劃到家，推遲了四十分鐘

五月空曠

清風(fēng)斬獲落英，新花無所顧忌

五月空曠，草木交織成蔭

葉子迎風(fēng)打開，無聲搖曳

高處繁枝，頂著天空。坡地上的孩子

情緒如草長

羊群低頭，它們的沉默寬闊無邊

翕動的唇齒，反芻晴明天氣

有鳥鳴，運來廟宇

安置在隨處可見的石頭里

石頭用孤獨，靜止天上白云

每一只羊，都收到了云的指令

蕪沒草叢中

轉(zhuǎn)動耳朵，咀嚼草香

草，一茬茬長，一茬茬送到羊嘴里

仿佛落葉歸根，命，化于心頭熱

又以另一種形態(tài)回到草地

把羊的體溫和特有體味，帶給泥土

天寬地闊，萬物和煦

孩子們的笑聲把五月拉近又推遠(yuǎn)

時間的腳印

一直延伸到天邊。野花開不敗

世界的盡頭，被草木裁剪

日暮遲遲，我像一塊灰白石頭

收住內(nèi)心的棱角，相伴孩子和羊群

沉默的AB兩面

“神性的東西終究會在恰當(dāng)時間

回到敬神人身邊?！蹦┪丛阼髢羯较?/p>

用電話，把我寬慰

這是我喜歡的語言

我在喧囂外養(yǎng)神一樣養(yǎng)著我自己

每天用發(fā)膚愛惜身外之物

菲利普替我解決的，遠(yuǎn)非三千煩惱絲

而是讓光潔回到

應(yīng)有的高度

再隨我返鄉(xiāng)，替我表達(dá)流連的深情

5月11日，分行致桃園銅仁的非飛馬

其中那“事實”的詩意

成了此刻的不可以思議

十多天了，以為它像烈女投了錦江

在我已念想斷盡時

它熟睡在家里的灰色大理石桌上

插著插線，被電喂飽的安然

讓我大驚失色

插座、電線、微波爐、燒水壺

與這把剃須刀，各自相安，它們把家用

升格成對浮躁之我的檢驗

眼皮底下不見，我這具皮囊

不及它，黑色的沉默

物盡其用

那就先從電動按鈕開始，日日遞進(jìn)

我急需剃度的，是心

是時間意義上的AB兩面

后置的靜觀

去鹽平府吃魚，需要鼓起生活的勇氣

讀罷朋友私信，驅(qū)車上江南大道

呼呼風(fēng)景在熟悉的地方陌生

下一刻，又將被輕快的節(jié)奏帶正

好多起意，是情緒管理失敗后的氣眼

把自我修正，與眾樂而樂

此刻速度，揚起音樂般的噪聲

連臧否之言也無法聽清：舌尖音

突破唇齒的力度，滾滾車輪

向生活洪流，表達(dá)介入的徹底性

假如鄰車對我提出異議，用輕蔑眼神

將現(xiàn)代化的鐵騎換擋提速

我還是愿意回贈心平氣和的微笑

如原諒犯錯的孩子，有從善如流的未來

偶有飛鳥，在天上偷師滑翔的平穩(wěn)

悄悄停在深綠色的稻田中央

沉默代替想象，倒退著分步撤出

歡悅的陣地，在一畝三分田里

孵化成功一縷雨后天晴的迷霧，靈魂

出竅，終于有了托付，陰陽交割

在我目擊的近旁，激起一陣嘈雜聲

以壓倒性優(yōu)勢止住了飛豹的驚嚎

紅燈知趣閃退，綠燈接管后置的靜觀

以限行為依據(jù)，墨守導(dǎo)航

發(fā)出最后的指令，泊在期待的點位

電梯運送的握手與問候冒著熱氣

說話間，鹽平府的招財魚揭開了鍋蓋

一口氣有多久

猶如狹隘陰險者總愛說別人不寬容

總愛尋求外力表白自己有理

那星空下看得見的蒼茫，唯一的聲響

在黑暗里，扭動扭曲的魂魄

如果還能夠讓一條沒有下游的河

倒出真正的苦水，相信沙子

不會成為河床上的風(fēng)景。它們鳴叫

替代孤魂野鬼，用單調(diào)的發(fā)音

說謊，也許這才是秘密的全部

所以星辰黯淡，光明需要眾生祈禱

而我深陷的腳印，在拔出后不久

即被填埋，沒有誰的耐心能抵擋流沙

這么晚了，還記得那些短命的地表水

記得為它們找出混濁的癥結(jié)，并娓娓道來

夜晚經(jīng)過廣場聽春雷唱阿羅唷

昨日諸友圓桌，無非是書，無非是酒

當(dāng)然還有人物之臧否，最后都和諧于歌

今晚為活絡(luò)發(fā)麻的腿腳，找個贈書理由

經(jīng)過廣場。時代的舞者不再鳳毛麟角

他們以四肢劃動空無的時間中的自己

讓燈影里的另外一群人活躍在虛影中

只有露天音響里的激情打著春雷

我知道，歌者用盡力氣拯救失魂的肉體

他們歡快，不時靈巧地甩給夜色一個側(cè)影

而我還沉浸于昨晚的風(fēng)雅頌，稍不留神

就穿過了廣場，我的腳是用來產(chǎn)生距離的

而更多的陌生人，勤快地原地踏步

滿場巨響的“阿羅唷”，仿佛在提醒

我有一個廢墟的說辭，不必?fù)?dān)心被席卷

在海涂上

我能引以為傲的是，計衛(wèi)中常會突然說

走，去三灣漁村，在朝海的最佳位置

坐一坐，聊一聊，看看遠(yuǎn)處，聽聽濤聲

這個曾經(jīng)的武漢高校詩社聯(lián)盟操盤手

把在俗世的雅興大多用于邀我出去解悶

于是來到海涂上，這里是東海進(jìn)入杭州灣

最前沿地帶。落潮后，迷茫一片的黃褐色

讓人更加懷疑人生，如是走不出苦海

但我喜歡這種見底的坦蕩，所見的晦暗

多像我們擁有的命運，多數(shù)時間

不得不在頹敗的陰影里，自我安慰而自廢

但我喜歡！在這里，我們傾吐的心聲

比渾水里的泥沙還多。桀驁的海潮

卷席一切，除了泊船的孤單，灘涂上

疏草點點，白鷺或鷗鳥，形單影只

在咸腥的海風(fēng)中，如迫降的云朵

翅膀收在自己的鎮(zhèn)定里，那遺世獨立的美

我們只能遠(yuǎn)觀，說出的話更加不著邊際

夏夜讀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

在這樣的夜，適合移用唐代的情感

山上的人看山下，還有蟻行緩動

那是自己的影子，被時間消化后的灰燼

我在山腰，卡在現(xiàn)實的坡度

窄路不古，今人開足馬力，抬頭見北斗

一只蒼鷺，對，一只，倏忽飛過

江山留下我的嘆息，和我的攀爬

我用溪水洗臉，在青苔上曬打濕的褲腳

春秋大夢不復(fù)來，魚已抓不住呼吸

我坐在石頭上，等兩行淚作古

它們劃過我的老臉，滴落我衣襟

朦朧的氣悶，寒徹蝕心

季節(jié)換得太快，夏蟲不可語冰

羊公碑不見，山還在，我就小坐一會兒

野心

把它們拆開來，又裝上……

一上午，一個動作重復(fù)多次

對自己不滿？或是有氣？院里的水氹

掉進(jìn)落葉，昨夜風(fēng)雨急

嘟著的小嘴像鳥嘴。鳥在杦樹上

有一搭沒一搭鳴叫

發(fā)情期的母親，占有高枝

一堆石頭，經(jīng)他三撥兩弄，成為房子

橋、戲臺、小學(xué)?！?/p>

眼看即成，卻被推倒重來

一直到下午，他沉醉于相似的拆裝

單調(diào)的事情，有了神韻

山中，他的一生托付給了童年

庸常如新

九曲里，能想到它與詩有關(guān)系

你就不是昨天的你了

當(dāng)然，你肯定在今天

在杯中，在麻辣里，在紅顏舒展

如一席之地的輕松，如一地松

沿著山麓抬升，到草原氣候

遍地紅馬鞭，點綴天地間

歸咎于想象的局限，我早已承擔(dān)

請放過我，曾經(jīng)剛硬

但此刻，必須服從自然的律令

所以盡管繞開我，論真

說出屬于我一時興起的言論

天色已晚

阿魯阿卓嘆“人海里我不見了你”

這不屬于漢語的陣勢，對不起，不饒舌

“突然天空下起了雨?！庇羞@么

不解風(fēng)情的雨？或者，不想別人幸福的天

突然天色已晚，曲終人散

突然一陣夜鶯飛過的響動從樹梢墜落

遠(yuǎn)處傳來它的鳴叫……遠(yuǎn)處成為遠(yuǎn)方

我成為別處，成為文字背后的“那一個”

【責(zé)任編輯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