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日民俗里的“植物圖”

彭薇

《詩經(jīng)》也是一部反映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的古代民俗的生活畫卷。人類在上古時期就學(xué)會了與自然和諧共處，春耕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寫入詩歌中的植物也寄托了人們對幸福生活的向往。不讀《詩經(jīng)》，不知萬物有靈。《詩經(jīng)》植物的生命特質(zhì)，承載了數(shù)千年，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民俗財富。

古代的情人節(jié)在春天

牛郎織女凄婉的愛情故事流傳民間，使得“七夕”成為中國情人節(jié)。其實，《詩經(jīng)》里記錄的情人節(jié)，不在秋天，而在春天。上古時期的先民就舉辦過自己的情人節(jié)—— “上巳節(jié)”。

古人以農(nóng)歷三月第一個逢“巳”的日子為“上巳”，相當(dāng)于我們今天所說的三月三?！颁谂c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兮?！薄熬S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詩中意境是指，三月初三，大地回春，青年男女紛紛拿著“蘭”和“芍藥”等香草來到野外，這兩種植物也成為愛情的象征。

復(fù)旦大學(xué)國際文化交流學(xué)院副教授、中文系博士要英說，上巳節(jié)是那時的愛情節(jié)，除了定情，人們還要舉行重要儀式，目的是消災(zāi)辟邪，祈求吉祥平安。比如，人們有佩蘭祓禊的習(xí)俗。古人認(rèn)為蘭草不僅有清淡久遠的幽香，還有殺蟲毒、祛除不祥的力量?！办稹笔欠鞒?，“禊”是修潔凈身，人們用蘭草沾水灑在身上除去不祥，通過這種儀式寄托了對美好生活的渴望，至今這種儀式在傣族的潑水節(jié)中有所保留。

魏晉以后，人們感到三月上旬巳日日期每年不同，就固定為三月初三。杜甫《麗人行》所寫“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描寫的就是唐代上巳節(jié)貴族女子春游的情景?！吧纤取敝饾u演變成親近自然的節(jié)日。

宋代以后，隨著風(fēng)俗的演變，民間興起了戴薺菜花、吃薺菜花的節(jié)事習(xí)俗。唐代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皆喜食薺菜。在江南地區(qū)，還有農(nóng)歷三月三為薺菜生日的說法。在南京等地，至今還流行著“三月三，薺菜花煮雞蛋”的習(xí)俗?！罢l謂荼苦？其甘如薺。宴爾新婚，如兄如弟?！币⒄f，《詩經(jīng)》反映社會生活很全面，不僅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浪漫題材，也有以薺菜抒發(fā)心中哀怨的故事—— 生死相依的誓言猶在耳畔，彼時的真心來不及分辨，這份感情就已走到盡頭;相對于心中的苦痛來說，荼的味道可以說和薺菜一樣甘美了。

宋代詩人蘇東坡十分推崇薺菜，他贊美薺菜“雖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并美其名曰“天然之珍”。“哪怕在流放時，樂觀豁達的蘇東坡喜愛用薺菜、蘿卜和粳米做羹食用，被朋友稱為‘東坡羹?！币⒄f?！皶r繞麥田求野薺”就是蘇東坡的詠薺佳句，形象描繪了人們繞著麥田采集薺菜的生動情景。因薺菜遍布山野，堅韌耐寒，因此還被用來言志。辛棄疾曾在《鷓鴣天》中寫道“城中桃李愁風(fēng)雨，春在溪頭薺菜花”，意思是志存高遠者，如野外溪邊薺菜花而不畏寒風(fēng)冷雨。

端午與植物淵源頗深

古人對草木有著深深的敬畏與崇拜，在日常生活中，常與草木為伴。在我國沿襲至今的眾多傳統(tǒng)節(jié)日中，端午節(jié)與植物的關(guān)系最為緊密，淵源頗深。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王風(fēng)·采葛》的作者想象他的情人正在采艾，一天不見她，感覺就像過了三年那樣長。這里提到的艾，就與端午節(jié)息息相關(guān)。在我國古代，農(nóng)歷五月又被稱為毒月、惡月，從氣候上來看，此時漸入熱夏，濕熱彌漫，百病易生。所以，端午節(jié)前后，辟邪避疫成了頭等大事。民諺說：“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古人插艾有一定的防病作用。

《詩經(jīng)》中記錄的“艾”也是先民認(rèn)識和使用較早的藥物。艾草屬于菊科、蒿屬、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可散發(fā)出強烈香氣。艾草可入藥，有散寒、止痛、溫經(jīng)、止血的功效。詩人屈原撰寫的《離騷》中也提到了艾—— “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薄睹献印るx婁上》載：“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币馑际钦f，七年之病很頑固，但三年以上的陳艾卻能治愈它?！肚f子》中也有“越人熏之以艾”的記載。

在《詩經(jīng)》的年代，人們常尊稱長老為“艾”，形容年輕美貌的女性為“少艾”。

與艾草一樣，菖蒲也是一種端午節(jié)令的重要代表植物?！对娊?jīng)》里就記載了水中與荷相伴的蒲：“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端午節(jié)，家家戶戶門上插菖蒲，可以辟邪驅(qū)痛。

菖蒲與蘭花、菊花、水仙并稱為“花草四雅”。古人認(rèn)為菖蒲耐得了苦寒，安于淡泊。詩人屈原是菖蒲的愛好者。《離騷》中有“荃不察余之中情兮”之句，《湘夫人》中有“蓀壁兮紫壇”的說法。這里的“荃”“蓀”就是指菖蒲。蘇東坡也是菖蒲的擁躉。為了養(yǎng)菖蒲，他專門從蓬萊閣下千丈石壁中取數(shù)百枚“彈子渦石”，還在《石菖蒲贊》中歌頌菖蒲可以“忍寒苦、安澹泊、伍清泉、侶白石”。

端午那天，除了在門上插菖蒲外，講究的人家還要喝菖蒲酒。菖蒲酒以菖蒲為原料、以白酒為酒料。李時珍《本草綱目》中談到了菖蒲：“菖蒲酒治三十六風(fēng)、一十二痹。通血脈，治骨痿，久服耳目聰明?！痹诠糯?，文人們常秉燭夜讀，菖蒲可以起到護目的功效，它們也成為文人案頭必備的草木之一。在花鳥畫興盛的清代，菖蒲也是畫家們筆下樂于描繪的植物。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題畫詩云：“玉盎金盆徒自望，只栽蒲草不栽蘭。”

季節(jié)流轉(zhuǎn)寫入詩中

《詩經(jīng)》中的眾多草木和季節(jié)流轉(zhuǎn)，給人眷眷可親之感。時隔數(shù)千年的地域與風(fēng)物，與我們今天的日常生活仍緊密關(guān)聯(lián)。

《豳風(fēng)·七月》中提到了許多季節(jié)流轉(zhuǎn)的說法。這首詩有兩處提到“改歲”，即夏歷的過年?！盁o衣無褐，何以卒歲。”“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我們通常所說的“過年”，古人也稱為“改歲”，即新年要代替舊歲，年歲將改。

春節(jié)也叫過年，“年”在古時候有不同的名稱。據(jù)一些史料記載，唐虞時稱載，夏稱歲，殷稱祀，至周始稱為年。所以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年”，是從周朝時才開始的。西周初年過年的習(xí)俗中，人們要打掃房屋，準(zhǔn)備食物和新衣，還要聚在一起祭祀和慶祝。“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說的就是過年時人們以美酒和羔羊酬謝神靈保佑并祈求賜福。

春播夏種的谷物到了秋天就該收獲了。從時令上說，中秋實際上也是“秋收節(jié)”。自古以來，人們便在中秋時節(jié)飲酒舞蹈，喜氣洋洋地慶祝豐收，這在《詩經(jīng)·七月》這首詩里描繪得很詳細(xì)?！傲率秤艏笆?，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nóng)夫。”七、八月里，古人打棗子、割葫蘆。十月里收下稻谷，釀制春酒，給老人祝壽。稻米不僅可以做飯，還可用來釀酒，給老年人喝點酒，可以幫助長壽。

在《詩經(jīng)》的年代，古人祭月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農(nóng)業(yè)豐收。據(jù)《禮記》記載，古代帝王禮制中有春秋二祭：春祭日，秋祭月。祭月最初在秋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逐漸演變成八月十五過中秋。中秋祭月從此成為一種祭祀的禮儀，表達人們祈求月神降福人間的美好心愿。

（選自《解放日報》2020年7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