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
中國共產黨建黨100年了。對于漳州一般老百姓來說,對共產黨的最初、最深刻的印象,應該說是1932年的紅軍進漳。
89年前,也就是1932年4月20日,由毛澤東同志率領的中國工農紅軍東路軍攻克漳州。東路軍由紅一軍團和紅五軍團組成。
幾十年之后,由當年紅軍東路軍的政委聶榮臻題詞的“中國工農紅軍東路軍攻克漳州紀念碑”高高地聳立在漳州芝山下、市政府大院內,成為漳州紅色旅游的一道亮麗風景。1967年,我和同學們?yōu)榱藢W習紅軍長征精神,組織步行串聯(lián)隊到井岡山,就是在這里宣誓出發(fā)的。
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福建省漳州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印的《漳州文史資料 紀念紅軍攻克漳州六十周年》上這樣寫道:“20日上午,東征紅軍大隊人馬,沿著漳龍公路,排成四路縱隊,浩浩蕩蕩向漳州城開進。漳州一役,紅軍殲滅張貞之第49師主力,俘敵1600余人,繳獲大批輜重、武器、彈藥及其他物資。占領漳州后,紅四軍還繳獲了兩架敵軍飛機?!?/p>
紅軍進漳之后,毛主席住在芝山下一幢二層的小洋樓(原來是漳州尋源中學校長的住處和辦公的地方)?,F(xiàn)在這座被稱為“芝山紅樓”的圍墻上,寫著當年紅軍書寫的“實行土地革命”“歡迎工農子弟當紅軍”等標語。
紅軍剛進漳州時,一位紅軍戰(zhàn)士看到一戶人家房子很好,院子里養(yǎng)著十幾頭大火雞,以為是資本家,就把人家當土豪打了。還有一位華僑,也被錯當成土豪,捉走了他家的十幾頭豬,紅軍領導得知后,立即趕去阻止,并把東西送回去。
為了提高部隊執(zhí)行政策的水平,毛主席在他住的“紅樓”前的草坪上召開紅軍連以上的干部會議,強調執(zhí)行政策的重要性。毛主席不但言傳,更重身教,有一次,警衛(wèi)戰(zhàn)士裴吉林在教堂附近看到了一只白“洋公雞”,就捉了。毛主席發(fā)現(xiàn)后,要他放回去,裴吉林說:“帝國主義的雞不吃還吃誰的?”經(jīng)過毛主席一番說服教育后,戰(zhàn)士們明白了政策界線和區(qū)別對待的重要性,便把雞放了。
漳州是第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中國工農紅軍打下的最大城市。在漳州,他們第一次看到電影(看的是無聲電影《火燒紅蓮寺》《唐伯虎點秋香》),第一次穿上膠底布鞋,第一次吃上美味可口的小吃……第一次看到棲在地上的飛機,毛澤東當年的警衛(wèi)員吳潔清在《下漳州》一文中說:“紅軍第一次用步槍打下一架國民黨飛機。到漳州后的第三天,毛主席帶了我們去看這架雙翅膀、機翼是帆布的飛機。”
小時候,母親經(jīng)常把“紅軍仔反”掛在嘴上,反,是漳州土話,意思是,紅軍進漳,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那時,我父親剛剛15歲,隨祖父從永定山區(qū)躲債到漳州不久,他說,紅軍和別的什么軍隊都不一樣,看到老百姓都笑瞇瞇的,老百姓又高興又不習慣,他們分的東西也不敢要。
長大之后,我聽說紅軍進漳已是20世紀70年代。那時,我在福建省汽車運輸公司漳州分公司工作。這是國有汽車運輸企業(yè),由舊社會的幾家私營汽車公司合并而成,有3000多名職工,許多老工人都是以前留下來的老司機和修理工,他們對紅軍進漳記憶猶新,能講出許多當年的故事。
福建省汽車運輸公司漳州分公司編史辦1986年12月編印的《漳州市汽車運輸資料匯編》中,《民國時期漳州汽車運輸編年大事記》這樣寫道:“紅軍攻克漳州,汽車工人派代表到天寶迎接,隨即成立汽車工會。汽車工人為紅軍運送糧、鹽等各種軍用物資?!?/p>
在中共漳州市委宣傳部編寫的《漳州力量:紅軍進漳》(海峽書局2016年4月出版)一書中,則講得更具體:“4月23日,在紅軍和閩南黨組織的支持下,漳州赤色工會成立。汽車工人熱情支持中央紅軍,立即恢復交通運輸,源源不絕地把大批戰(zhàn)利品、國用物質運到南靖水潮,再由閩西赤衛(wèi)隊、運輸隊運往中央蘇區(qū)。”
我在這家企業(yè)工作了20年,從修理工到公司的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交了不少工人朋友,他們喜歡把他們的故事和我分享。有一次,一位工友告訴我,他修過飛機,我大吃一驚,他卻笑了,笑得很開心。笑過之后,告訴我,是這么回事。
當年紅軍進漳,繳獲了一架停在南門溪對面沙灘上的飛機,可是這飛機不能飛,紅軍就派了劉科長到汽車公司找工人修。劉科長到公司和工人們在一起,問寒問暖,像兄弟一般親。當他提出要請幾位技術較好的師傅去修飛機時,工人們沒修過飛機,不敢去,他鼓勵說:“去試試看,動動腦筋準能修好?!庇谑?,這位工友就和幾個膽子大的師傅一起去了。他們經(jīng)過仔細檢查,發(fā)現(xiàn)飛機的推進器上少了一顆螺絲釘,便到石碼的一家工廠趕制了一顆符合規(guī)格的螺絲釘裝上,終于試飛成功。
聽說,當時紅軍曾用這架飛機散發(fā)傳單。漳州人從來沒見過從空中飄落下那么多彩色的紙張,雀躍歡呼,終生難忘。小時候,母親還向我說起這件事。記得讀小學時,我曾和幾個同學到南門溪對面的沙灘上看飛機,據(jù)說,那架飛機就是當年紅軍在漳州散發(fā)傳單的飛機。
我聽說過當年毛主席的一些故事,那是在我上中學的時候。我上的是漳州一中(漳州一中是百年老校,紅軍進漳時叫省立龍溪中學),聽一中圖書館的人說起當年毛主席到圖書館借書的故事。
毛主席愛書如命,不能一日無書。他走到哪里書就帶到哪里,床頭桌上都是書,白天黑夜都要看書。到漳州后,他聽說他住的紅樓隔壁省立龍溪中學圖書館藏書很多,就想來看看。有一天,公務之后,他抽時間來到圖書館。他看到圖書館里果真有很多藏書,喜出望外,看一本,愛一本,一下子就挑了幾十本,有社會科學,也有自然科學的,連代數(shù)和英文的教科書都不放過??墒菆D書館管理員聽信傳言,都跑了,他怎么借?沒法辦手續(xù),又不能違反紀律,私自把書拿走。只好搖搖頭,空手而歸。
那說故事的是一位女老師,說著說著,便自己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仿佛這不是她聽來的,而是她親眼所見。
在學校里,我還聽一位歷史老師說過一個關于毛主席向陳嘉庚道歉的故事。
20世紀30年代,愛國華僑陳嘉庚先生在漳州開設一家膠鞋店。紅軍進漳后,通過商會向工商業(yè)家進行募捐,一般只捐財產的1%左右,多數(shù)都樂意接受??墒沁@個鞋店的經(jīng)理聽信敵人的謠言,逃跑了。負責籌款的同志沒有辦法,只好撬開店門,將店里的膠鞋一部分拿來抵捐款,按當時市價折價,拿到夠捐款的數(shù)額,其余的還給封存起來。紅軍戰(zhàn)士原來都穿草鞋,哪里想過這么漂亮的膠鞋啊?這一回每人買了兩雙,還舍不得穿,放到背包里。1940年,陳嘉庚應邀到延安參觀,毛主席親自接見,還為當年取走漳州店里的膠鞋,主動向陳嘉庚先生道歉,說,對不起了。陳嘉庚連聲說:“您太客氣了,紅軍做得對,這個經(jīng)理太糊涂,紅軍應該這樣。”
這位歷史老師講完這個故事時,還說了一句話,“這就是共產黨得天下的一個很好的注解?!碑敃r,老師的這句話,深深地印進我16歲的腦海里。
20世紀70年代,我所工作的汽車運輸公司,管轄著漳州地區(qū)(當時叫龍溪地區(qū))下面各縣的汽車站,有一次,我出差到龍海的石碼車站,聽到一個這樣的故事:紅軍進漳的第二天,便打下閩南商業(yè)重鎮(zhèn)石碼。紅四軍一進石碼就向群眾進行革命宣傳,發(fā)動群眾打土豪,向工商界籌款,發(fā)動廣大青年參加紅軍。但是由于語言不通,工作遇到了許多困難,甚至出現(xiàn)了偏差,生活上也鬧出了不少笑話。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紅軍在石碼四處尋找會講普通話的進步人士當翻譯。當時,在石碼鎮(zhèn)嚴厝巷內住著一位清朝末年的秀才,姓連,是一位開明紳士,由于擅長畫梅花,自號“梅仙”。紅軍就請他當翻譯。有了翻譯,紅軍的工作就很順利地展開了。當時,我很想見一見這位紅軍的老朋友,車站的同志笑著說,他要是活著,現(xiàn)在有100多歲了。我也笑了起來。
在石碼車站,我還聽到這樣一個有趣的故事:有一位姓林的進步青年,在一天夜里,和他的表兄蔡來喜,帶著一班人馬,到蔡來喜家開的米店,向蔡的父親宣傳紅軍的宗旨和政策,動員他支持紅軍。老人深明大義,表示樂意支持紅軍。于是,他們就開著幾條小船,把米店里的米全部運到紅軍那里。后來,這兩個小青年也參加了紅軍。姓林的青年還擔任過中國工農紅軍閩南獨立第三團第三連的政治委員(即現(xiàn)在的指導員)。
紅軍在漳州還進行一項很有意義的工作:“擴紅”,也就是擴大紅軍。聽說在漳州參加紅軍的人數(shù)將近1000人,還有幾個南山寺的和尚也參加了紅軍。
我心想,南山寺的和尚參軍,會不會與著名共產黨人陶鑄在漳州的地下活動有點關系?1929年春天,陶鑄受黨的委派,到福建從事地下工作。1930年,中共閩南特委遭受敵人的破壞,為了重建閩南特委,中共福建省委派陶鑄到漳州。陶鑄到漳州后,借住在漳州南山寺左廂房。當時的南山寺,有五個大和尚,十多個小和尚。陶鑄和其中一位大和尚交上朋友,成了南山寺的“俗家弟子”,進而使南山寺成為地下黨的一個活動點,紅軍進漳后,便有7個和尚脫掉袈裟,參加了紅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當時參加紅軍的和尚,有一位成了廣東省兵役局局長,一位當了上海生物研究所的黨委書記。
說到陶鑄,我又想起他的夫人曾志,曾志也是一位老革命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任中共中央組織部副部長,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曾志曾經(jīng)在井岡山跟隨朱毛紅軍轉戰(zhàn)贛南,建立閩西革命根據(jù)地,1930年調廈門從事地下工作,任中共廈門中心市委秘書長。
紅軍進漳時,中共廈門中心市委的領導聽說紅軍攻克漳州,便派曾志到漳州與紅軍聯(lián)系。為了抓緊時間,曾志化裝從廈門坐糞船到石碼,輾轉到漳州。曾志到漳州后,得到毛主席等紅軍領導人的接見,老戰(zhàn)友重逢,自然有許多話可說,當毛主席知道她是坐糞船到石碼時,風趣地說:“你的膽子真不小,21歲的小姑娘卻騙過國民黨的大兵!”
當年在紅軍“擴紅”中參加紅軍的,有的經(jīng)過長期的革命斗爭的考驗成長為我軍的高級將領,比如蘇靜,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軍務部部長;又比如李兆炳,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長。
楊成武上將在《熠熠生輝的漳州戰(zhàn)役》(《人民日報》1992年4月19日)中指出,“漳州戰(zhàn)役對鞏固發(fā)展中央蘇區(qū)根據(jù)地,粉碎國民黨第四次‘圍剿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由于國民黨在軍事上對蘇區(qū)根據(jù)地進行‘圍剿,經(jīng)濟上進行封鎖,造成根據(jù)地內財政經(jīng)濟巨大困難……漳州戰(zhàn)役勝利后,紅軍在長汀舉辦了‘金山銀山展覽會,并建一熔銀廠,把在漳州籌到的銀圓重新熔化制成蘇區(qū)貨幣,不僅鼓舞了群眾,重要的是穩(wěn)定了蘇區(qū)金融。紅軍還把在漳州籌到的一批圖書運回瑞金,辦了一個中央圖書館……總之,源源不斷的物資運回蘇區(qū),為蘇區(qū)根據(jù)地政權建設、組織建設、軍隊建設、經(jīng)濟文化建設打下了物質基礎?!?/p>
這就是富饒的漳州對中國革命的貢獻。
紅軍進漳時擔任紅十五軍政治部副主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全國政協(xié)常委、中紀委常委的唐天際將軍在1987年11月回憶紅軍進漳時說:“紅軍要離開漳州時老百姓依依不舍,希望紅軍再回來。”
我想,“希望紅軍再回來”,就是對美好生活的期待。
1932年,紅軍在漳州雖然只停留了一個來月,卻給漳州人民留下深深的印象,成為漳州人民一份珍貴的精神財富,讓漳州的老百姓明白,什么是共產黨,什么是人民領袖。于是,一個新的期待在漳州人民的心中滋生。
紅軍進漳17年后,漳州解放——當年的紅軍回來了;又30年,漳州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新時代。
89年前“紅軍進漳”在漳州人民的心中種下對美好社會和幸福生活期望的種子?,F(xiàn)在,這顆種子已經(jīng)開出美麗的花朵。當時光跨入21世紀,歷史給漳州新的機遇,漳州人民在辛勤勞動的同時,對經(jīng)濟繁榮、社會進步、文化昌盛、人民安康的現(xiàn)代化漳州又有更多的期待。
責任編輯陳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