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夢境

萬有文

那一片夢境之地

春天，它猶如夢境，藍瑩瑩地與大地融為一體。

它眨閃的眼睛，已經(jīng)變得深沉而漸漸頓郁，已沒有了此前的空茫。

此前的空茫是空洞的深淵，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死物。

而春天給予了它復活的跡象，它漸漸蘇醒過來，像一個冬眠的人，在長夜的睡夢中終于有了自己的聲音。那不斷的濤聲，拍擊著堤壩和岸邊，一聲聲像撞擊著大地的鐘擺。

這是生命的聲音，這是一種為著生命鼓舞和歡呼的聲音。在這狹小的水庫里，沒有一個人了解那些壓在心底里的興奮和愉悅。她蘇醒了，連同那些潛藏在水底的魚、螃蟹、烏龜也都蘇醒了，這像世界的大歡慶。緊接著麻鴨和白鸛也來了，天鵝和黑鸛也來了，這鳥類世界的公主和皇后，這給予人世安詳與寧靜的舞步啊，這能引導人進入孤獨而又遺世孤立，又高傲生活的舞者，抱著一絲對世界的眷戀來到這湖與水庫兼具的形體之上。

這藍色的夢境世界，這與沙漠比鄰的能沉入于淵畔的世界，早就應該看透這荒涼世界的依戀。那暗戀的惆悵和常年不可言起的郁悶，只要廝守那也是幸福的。它看到了她妖媚的身影，那些舞動的曲線正與這世界一起一伏，與這世界舞者的舞步一起舞動。它幾乎看呆了，它看到了云的心里，看到了柔軟的一片陰涼的心里。那陰涼直直地鉆入到湖水中。其實，那就是她的影子，她的影子是躲在魚類世界的自由里，還有那些在西岸邊草灘上吃草的牛馬的悠閑和自由里。

看夠了，把馬尾湖看成人類世界的一片夢跡，真的沒有錯，那些漁獵時代的創(chuàng)立者，那些被生計的逼迫者，他們尋找的不就是這樣的一片夢境之地嗎？

但我們還從其中看到了自由，自由地奔放馳騁，自由地遨游，自由地舞蹈，還有盡情地歌唱——這是一片自由的樂土！

魚自由，馬自由，鳥自由，而詩人們也自由，詩歌由此誕生。那一句句詩句從藍瑩瑩的夢境里生出來，那一句句詩句再從藍瑩瑩的夢境里流淌出來，盛放在大地上，就像一頓豐盛的晚宴，就像那是詩人心中妖嬈的美體。

現(xiàn)在想來，我描寫過多少回，那撞擊過多少回生命的回響，將我一次次撞得粉碎，又一次次憑借著那無盡的夢境之神奇將這破碎的世界重新拼湊起來。我又復歸到夢境之中，又回到那片水域的身旁。其實守護者何止我一個，那一片大漠，那一片荒原，那一片草灘濕地，或者就連不遠處的黑河也成為她夢境里的妄想者。

在春天，她的夢境是躁動的，她會帶領魚們一起交媾瘋狂，但她的交媾是讓人擔憂的，她想逃離的不安分，猶如紅杏出墻者的蟲噬之心，總是在癲狂中想要投入一個激情的懷抱。但我們沒有給予她任何的機會。所以，瘋狂的魚們在西邊的淺水區(qū)樂享那一刻的歡樂時，她只能觀望，只能失望似地拼命，東突西撞，最終在夏季到來時安穩(wěn)下來。

夏季，她睡意昏沉，始終懶懶地睡在大地的一角。即使那沙漠滾燙的內心也不能使她有任何的感染。即使那黑河再肆意狂奔也無法感染到她。因為她心已灰冷，直到秋天時，她沉浸在了一片夢幻之中。她的沉浸讓一切都變得那么安靜，徜徉與尋找，她的美再次顯現(xiàn)，那是一種寧靜之美，那是一種成熟之美。

我們沒敢打擾她，只是靜靜地遠遠地觀望。那真的是一片夢，那真的是一片夢想之地。

她把自己的愛情之夢埋在這片水域，而我們，把我們的青春之夢埋在這片水域。我們知道，我們都在這片水域里看到了美好的東西，她看到的可能比我們的更多。

直到她把自己最終封存在那一片茫茫的冰面以下，世界就徹底靜止了，靜止在了一個夢的世界里，再也不愿醒來。

湖上好風光

其實，第一次看見那片湖，并不喜歡。因為是冬天，整個湖都被冰雪覆蓋，白雪亮人眼，但冰雪也是荒蕪，沒有生機，極目處蕭瑟一片。加之周邊是荒原，更是讓人心生悲涼。但漸漸地天氣轉暖，冰雪融化，湖面出現(xiàn)了一絲動感，碧波蕩漾外，有時還隨風激起一些浪花，霎時好看多了。

對于我來說，其實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只是心里對沉悶的靜物看得多了，有點動，便覺得生活都有了生氣。就像我常常站在大門上看那片荒原，如果偶有一只鳥飛過，心里便會欣喜許久。

那些年在那個小站上，一度失望于它的單調乏味。尤其在冬天，站上常留一兩個值班的人，對方若是個死面疙瘩一樣的人，心里不知要急成什么樣。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到門外的水庫上，到荒原里走走，心情反倒會好很多。雖然水庫的湖面一樣的荒，一樣讓人壓抑，但好歹那又是另一種風景了。而等到春天時，冰雪融化，眼前是一片藍，繼而又過渡成遠處的黃，那黃是等在遠處的大漠，兩種顏色遙相輝映，互為襯托，那也是很有一番風韻的。

就這樣，我會來回在水庫的壩墻上走動，有時是為工作，有時純粹是想出來散散心。直到有一次，它徹底打動了我。那一天，半夜里刮起了西北風，風聲呼嘯，刮得門窗吱吱響。我們從睡夢中被人叫醒，就走上了水庫壩墻。手電筒光亮里的湖水波濤洶涌，像一群不安分的人，躁動地想要奪門而出了。而我們就是看門人，它們見到我們才稍稍安穩(wěn)了一些。霧漸漸籠罩過來，把湖的半面遮蔽起來，那顫動的湖面讓人很容易想到遼闊的大海。此前我是沒有見過海的，也便能靠這湖來想象大海的模樣了。如果不看腳底下的那面壩墻，光看湖里的深藍色水面，加之眼前霧氣迷蒙，對面的湖岸又無法看到，如果放一艘輪船還果真有點像。在我的想象里大海也莫不過于眼前的這般景致。那天，我忽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后，還興奮了許久。那天的風也大，湖面掀起的浪響亮地砸在岸邊，湖面更是波濤洶涌，我似乎能感覺到它的顛頗。我站在岸上，不時地打過手電，看一道刺透黑夜的光照在湖面上，湖水的淡藍就映入了眼目，此時湖面的動蕩不再給人害怕，而有了一種親近感。這種親近感就來自它像一位朋友讓我認識了大海的模樣；而那一刻，我再不認為那洶涌的波浪是一種威脅，而是一種欲為互相擁抱的行為。它欲為掙扎向岸上來，我欲想到湖上去。如果有條船，我也真想。想做個海明威筆下《老人與?！防锏纳Ｌ醽喐?，去勇敢地搏一搏，因為我感到自己的人生太壓抑和沉悶了。

直至整個春天過去，湖面一直在這種動蕩不安中度過。當夏季來臨，風一下子少了許多，也小了許多，湖面一下子也平靜了許多，有時它靜得像一面鏡子。河西水產(chǎn)養(yǎng)殖場的魯偉華會劃著一條小船，在湖里布上漁網(wǎng)。當夕陽西斜，霞光照透湖面，連帶一輪紅圓的太陽映留下一道長長的影子，那景致別提有多美了。如果不是遠處的沙漠橫亙在眼前，你真很難想象這是在戈壁深處，而寧愿相信這是江南水鄉(xiāng)了。

這段時間，我湖上去得更勤了。除了跟小魯聊聊天，就是看湖上的風景，尤其是晚飯過后的那段時間，它也很美。當夜暮降臨，月上中天，湖風勁吹，湖映月光，在湖面投下一面模糊的月亮。吹著涼風，真是夏夜好清涼啊。有時，我也會隨小魏坐船下到湖里幫他拔水草。他說，草是魚的食物，但多了，又會讓湖水缺氧，魚就會被悶死。也許他說的對，他一切都是為湖里的魚兒著想，我也不去反駁他，只靜靜地幫他拔水草。我在想，即便是拔掉這些水草，湖也不會受影響，魚也不會受影響。我發(fā)現(xiàn)那段時間隨著湖里的水位降低，水草漸漸地從水里露出來，我才發(fā)現(xiàn)湖水早已從淡藍變成了墨綠。這樣的光景一直持續(xù)到十月份，湖里會再次蓄水，以供附近的農(nóng)田灌溉使用，而湖的顏色又從墨綠變成了淡藍。湖面微微波粼，它倒是一下子變得優(yōu)雅了不少，像猛然間成熟了，不再那么躁動，或狂暴不安。

我與它也像是一對老朋友，我站在岸上望它，它也像在望我。雖然我們都靜靜地，但我們用心在交流。它說它很美但也很孤獨。我笑著說，你不是有沙漠大哥在陪伴你么？它似含嬌羞地說，那個憨子呀，我一不和它說話，它就嘔嘔地抓起些沙塵過來，迷壞了我的眼睛，我才懶得理它呢。

至此，我會經(jīng)常去陪它，一邊欣賞著它的美，一邊和它說說話，讓它不再孤獨，讓我也不再孤獨。

當進入秋季的十月，各種候鳥會飛臨這片湖面，有白的白鸛，黃的黃鴨，灰的麻鴨、大雁，還有些珍稀鳥類如黑鸛如仙子般降臨這片湖。它們時而翱翔在天空，時而低空盤旋，飛累了就漂在水面上啄洗羽毛，偶爾也會撈一兩條魚裹裹肚腹，再和同伴嬉戲打鬧一翻。眨眼間，整個湖都變成了鳥的天堂。

在我的印象里，湖一直都是這個的老樣子。但偶有次去時，它四周堤壩上在秋天時能燒成一片火的紅柳早已不再了，而堤壩也已變成了水泥的。湖當即成了一只籠中的困獸，神情也變得呆滯。雖然眼前的它更安靜，但我能感覺到它內心沉悶而壓抑，也有著更加深重的孤獨。

那一次，陪家人去正義峽又去看了那片湖，它變得嬌俏了許多，平靜如鏡的淡藍色湖面，除過堤岸，其他一切都未變，心里忽然還是有了一些心動。但轉念一想，它如今早已是嫁人的新婦，我再不能有任何的想法。

所以，只在臨走回望時，心里默默地說，它安好，我便好，從此天各一方。

尋找野糜子灣的美

在羅城萬豐村的北面有一片小巧而靈動的湖，叫野糜子灣。

它鄰著天城湖水庫，其實也算是天城湖水庫的一部分。但它卻常常被人遺忘，管水的人每年春天從河里引水來將水庫和野糜子灣灌滿，到每年夏天和秋天放水的時候，天城湖水庫里的水放干了，野糜子灣里的水卻沒人動心思。記得只有一年，天實在旱得受不了了，農(nóng)田的莊稼快要渴死了，附近莊戶的人看到野糜子灣還偶水，才搭了根管子，抬來柴油機，突突地抽了幾天。除此之外，再沒人動過它心思。有時候我也想，是不是像我一樣，所有見過它的人，包括附近的村民，都有一顆憐香惜玉的心。它在我們的心里是如此的靈動，如此秀美，而且美得如此驚艷，幾乎達到了一種令人透徹窒息的程度，已美得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在那些喜歡它的人中，我們的喜歡僅僅只是站在遠處看著它的美，欣賞它的美。有一個人對它的喜歡卻是默默地守護在它的身邊，就像守護自己喜歡的人一樣達數(shù)年之久。他也是關照野糜子灣最多的那個人，他就是那個水庫管理員。

就是他一直在延續(xù)著野糜子灣的生命，如果沒有他，野糜子灣早就不知道干過多少回了，早成了一灘爛泥巴。每年春天他要為它蓄水，像關照他的水庫一樣。盡管野糜子灣并不在他的職責范圍內，但他每年都從未落下過。他就是通過那水維系著他與野糜子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結和關系。常常，我們總看到他用深情的目光看著野糜子灣，好似那是他的一個情人，也像他收養(yǎng)的一個丫頭，讓它靜靜地臥躺在那里，任它蕩漾著，明媚著，讓野糜子灣野蠻生長著。而野糜子灣的生長是透過湖里的蘆葦生長的，蘆葦們會長成野糜子灣一頭長長的秀發(fā)，飄逸而灑動；湖里的魚也野蠻生長，吃著那些茂密生長的水草，不需要誰去投食，就那樣任自生長，那成群的魚在湖里游來游去。魚群還吸引了一些人到野糜子灣捕魚或釣魚。野糜子灣里的魚也確實好吃，由于是野生的，所以也就有了幾分野味，湖里都是三四指寬的鯽魚。鯽魚湯是一種大補之物，對于傷了元氣的人喝魚湯最好了。所以，常有附近的人到那里捕魚。但湖里的魚兒們也似乎機靈得很，一見有人，便游到湖中間去，那里蘆葦茂盛，加上湖中水并不深，船是無法行開的，所以，魚們遠遠地躲開，人就無計可施了。如此，野糜子灣里的魚才得以生存下來，自由自在地在那里繁洐生息。由于長時間不捕，有的魚甚至超過了一巴掌，肥美的魚身游弋在水中，讓人們不免生出垂涎之欲。

其實，野糜子灣的美是我在偶然間發(fā)現(xiàn)的。在此之前，我曾多次從那里經(jīng)過，但并沒有發(fā)現(xiàn)它那動人心魄的美。也覺得那不過是一處十分平常的景致罷了。因為在羅城那個地方，這樣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比如夏日清晨的黑河灘，尤其是鎮(zhèn)江村及馬尾湖上庫的連接處那一段，當成群的騾馬趕入河灘時，那美是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那美是我在一次孤身一人去河口上時發(fā)現(xiàn)的，而此前也來來往往于此數(shù)次，卻從沒有發(fā)現(xiàn)，也沒有感到過它的美。而馬尾湖的西湖灣，特別是在八九月份水庫水放得差不多了，在水庫西邊的西湖灣會裸露出一片草灘，這時附近鎮(zhèn)江村的村民會把牛馬趕到草灘上去放牧。遠遠望去，前面是碧藍的湖水，中間是綠色的草灘，而不遠處又是橙黃的沙漠，那美真的美到人心田里了。那是忽然有一天的感覺，在此前，我經(jīng)常遙望它，也近距離地臨近它，卻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過它如此之美。而在羅城這樣的草灘濕地就太多了，湖泊也太多了，像天城湖、后頭湖、明塘湖，都是一碧萬頃的妖嬈樣子。但看得多看得久了，要么有了視覺疲勞，要么就習以為常了，我也不會覺得它們有多美了。就像野糜子灣，其實，也去過或路過多次了，唯獨那次，有人叫我們去吃魚。就是那個在天城湖水庫的管理人。我們同為水利人，因為水將我們心心相系。也正是那天，我發(fā)現(xiàn)了野糜子灣的美。

那天是個雨天，剛剛下過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多時，天就放晴了，太陽仍然散發(fā)出它悶熱的氣息，一股子雨漚壞的味道，沖鼻而起。剛還說著，這雨，這天……話音還未落，電話就來了，說，趁天黑，撈了幾條魚，來嘗嘗吧！

我們走在野糜子灣的一條土路上，路就在萬豐村的西邊不遠處。那是一條紅砂石路。這種紅砂石出自附近的山上，山本身就呈紅色，是一種風化的紅砂巖。這樣的砂石墊路，即使下雨，路也不顯得泥濘。羅城這邊的土多為堿土，遇水則不成形，稀泥成災，走上去很容易落陷或打滑。尤其下過雨，路就更不能走了。那路自墊了紅砂，路面也堅硬了許多。

我們騎著摩托車一路呼嘯直奔野糜子灣。我們到野糜子灣時，那人手里還拿著一只網(wǎng)兜正在收魚。我們駐足在那片優(yōu)美的湖畔面前，青翠而茂盛生長的蘆葦，一叢一叢的，煞是好看。野糜子灣濃眉大眼，眼睛清澈得能望見它的心底；長發(fā)飄逸，這不是十足的美女一個，又是什么？它的右邊就是天城湖水庫，而再往西就是黑河了。野糜子灣、天城湖、黑河連成一片，碧水連天。那時，正好黃昏時分，晚霞似火燒殘云，頭頂?shù)奶炜帐羌t彤彤的一片紅，下邊是碧水映霞光，天水連成一片。唯獨野糜子灣的那片綠又獨獨地像一叢燃燒的綠火，從這紅色的火焰中剝離出來，那美就有一種遺世孤立的感覺了。

從此后，在我的心里就記下了一片叫野糜子灣的美景之地，我曾比喻過它，說它是一塊翡翠寶玉鑲嵌在這塊略顯荒涼的土地上。因為在它的東邊就是合黎山的沿山地帶，當?shù)匾步腥f豐山，除過光禿禿的紅砂巖和戈壁灘再沒有什么了。而就是這片水域和綠洲卻泛起了生命的痕跡，讓這里不再陷入絕望一般的荒涼里。這幾年，只要一有人來，我都會帶著他們到那片叫野糜子灣的湖畔前駐足片刻，讓他們也能欣賞一下我所發(fā)現(xiàn)的那片美。

現(xiàn)在，在萬豐村東邊已重新修建了一條公路，是通向不遠處的天城村的。每每從這路到天城村或正義峽，我都要駐足，站在一個叫鳳凰墩的烽火臺上俯視片刻野糜子灣的美景。鳳凰墩不僅離野糜子灣很近，而且本身是沿山的一個緩坡地帶的制高點，可以看到野糜子灣的全景。每一次路過，我都像看不夠似的，每次走時都被人催著，依依不舍。離開了都很懷念它，想著它長發(fā)飄逸俊秀的樣子。

這許多年里，我的心里也埋藏了許多的美，唯有野糜子灣的美是最讓人懷念的，它有一種攝人魂魄的美，像刻在了我的心里，成為一種刻骨銘心的美。

水行胭脂

胭脂堡不過是個小小的村莊，在普通的地圖上一般很難找得到。它的大概位置在高臺縣北部的合黎山附近，居黑河東岸靠近黑河的地方?，F(xiàn)在它四周布滿沙丘，村莊多處，都被沙漠所掩埋，就像一個身處逆境中的人，不知是哪朝哪代已在那里。從其四周的地理環(huán)境來看，它此前肯定不是這個樣子，肯定也是楊樹成行綠樹成蔭，黑河水環(huán)繞村莊而行，這應是它的原本之樣。

聽村里人說，村子里原有一眼泉，名叫胭脂泉，這個村莊的來歷大概也與這眼泉有密切的關聯(lián)。關于這眼泉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說是宋代楊家女將，在宋朝與西夏對抗的時候，途經(jīng)這里，饑渴難耐便在這里打水解渴。加上女人們行軍數(shù)日，風餐露宿，滿面灰塵，見此處有泉水，更是愛不釋手，當下決定寬衣解帶梳洗了一番。從此，這眼泉方圓幾里都一直有胭脂粉香，這個泉也便由此聞名開來，當?shù)厝司桶堰@眼泉叫胭脂泉。當然，傳說畢竟是傳說，這只是當?shù)厝丝浯笃湓~的說法。后來，泉水邊有人家陸續(xù)遷過來建了堡子，人們把這個堡子叫胭脂堡，解放后，這里建村了也一直還叫胭脂堡村。

胭脂堡的來歷大致如此，在我2002年，第一次去胭脂堡以后，當看到它掩埋沙漠中的凄慘情景，不免感慨了一番。原本想，這個比鄰黑河的村莊，怎么也是綠樹叢立，青草依依，沒想到卻被眼前的情景傻了眼。但在問過本村的人之后，才知道它原本不是這樣。如我猜測的一般，它的綠現(xiàn)在有很多人還記憶猶新。村里的人說，這個從東邊和南邊的河床就可看出來。黑河此前寬大的水域，曾給予這里豐饒的綠意，成片的胡楊林環(huán)繞村莊。據(jù)說，這里以前還有“魚米之鄉(xiāng)”的稱號，出門走外頭，撐船前往，走一段水路，才上陸地。四周的蘆葦、青草茂密生長，碧綠的河灘隨處可見，真正可以說是一個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如詩畫卷，又一個小小的額濟納草原。

但到后來黑河水逐漸干涸，河床多次改道，那眼泉也逐漸干涸，而本來波濤洶涌、寬闊的黑河現(xiàn)在也變成個不過百十來米的小河，與此前寬約兩三里地的黑河來說，已成遙遠的傳說。當那眼泉再也冒不上水來時，四周的草地也開始退化，土地沙化、荒漠化的跡象也明顯顯露出來。雖然在村東村北的沙漠腹地一些地方依稀還能看到一些裸露出的泥土，和頑強生長著的蘆葦，很顯然那里應該是早期的河床，或者是沼澤濕地，但現(xiàn)在極目處都是黃澄澄的沙丘。而還有一處沙漠竟然已堆至房屋的屋頂。那幾棵白楊樹還在努力地生長著，樹的半截身子已被沙丘掩埋。這是一種讓人無可奈何的甚至是絕望的處境，就像一個人家突遇提刀而一臉兇悍的土匪，人還有什么話可說？

我在沙漠里游走多時，四處察看那些水曾經(jīng)流經(jīng)的地方。有蘆葦?shù)牡胤奖厥窃?jīng)有水的地方?，F(xiàn)在看來，早先這里要么水意縱橫，有大片的濕地存在，要么就是黑河未改道時它是從村東面流過去的，或至少也是傍村而過。那種姿意的磅礴，河岸的寬闊，讓至今的胭脂堡村人都還贊嘆不已。有人說，以前要出行到鎮(zhèn)上，都先要坐羊皮筏子才能河對岸，這是胭脂堡村的老人記憶猶新的事，也是胭脂堡村的一大特色。

所以，你別看現(xiàn)在的胭脂堡村黃沙漫漫，被沙漠掩埋了一半。從那幾棵生長在沙漠中茂盛的白楊樹和不時從沙漠中心裸露出的一小塊濕地就可看出，這里實際上并不是一個缺水的村子。后來，我再到胭脂堡村時，看到一些沙丘上已被種上了大片的樹木，只有胳膊粗的樹苗長得英姿勃發(fā)。我看到一根水管不斷地向樹溝里灌水。對著那些依稀散發(fā)出的一些綠葉，我在想，這里只要有水就能變得綠意盎然。

其實，胭脂它本是一個與水有著千絲萬縷的地方，它本就是個女人般的命。《紅樓夢》中賈寶玉就常說女人都是水做的。要我說，胭脂堡村就是一個女人，它有著女人水蛇般的腰身。但現(xiàn)在，我只能對著它回想那個水意縱橫的時光，那時，它該是多么暢然，多么愜意，多么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