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芮
于清冷的冬日里,赴一場與余先生對坐而談的文學(xué)座談。
看完《遠望可以當(dāng)歸》,這竟是腦中浮現(xiàn)出的第一句話。
“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這是梁實秋對余光中的評價,我覺得還不是特別確切,因為在他的散文之中,也能覺出些詩的味道來。清淺地讀來,仿佛與大師相對而坐,他絮絮地講述,不曾看我;我抬著頭聽。這便是十分美好的了。
余光中的文字有奇特的力量:是一種讓人覺得介于溫和與嚴(yán)肅之間的感受,是蘊含著平和的莊重。并不能稱其輕或重,余光中的書若用來口述會顯得過于輕浮,唯有略帶些溫度的文字才可描述得出。
他在《故人情》中緬懷一個家中幼兒的夭折,并不曾直說自己有多么哀傷,字里行間卻能讓人感受到無法言說的感覺。他的語言是洞庭湖上的輕風(fēng),只漾著輕輕的波瀾,并不曾打破明鏡一般的水面,卻自有一種哀痛在這之中,仿佛是一股爬了千萬山峰的風(fēng),緩緩?fù)O麓鰩еF銹味的氣。這種感受讓人讀著,讀著總是想放下書喘口氣再繼續(xù)讀。然而即使在這種心情之下,他的文字仍是這般悅耳動聽與曼妙:“那嬰孩是誕生了,但不在這屋頂下面……在一座高高的山頂,可以俯瞰海岸。海神每小時搖一次鈴鐺……匯入草下的凍土,營養(yǎng)九莖的靈芝或是野地的荊棘……”
《故人情》里的幼兒,《焚鶴人》里的他、舅舅、女兒和鶴,《兩張地圖 一本相簿》里的岳父和妻子我存,《金陵子弟江湖客》里的大學(xué)同學(xué)們,《另一段城南舊事》里的“夏太太”林海音……在余光中先生的記憶里無一不被打上了“家鄉(xiāng)”的烙印。我想這就是《遠望可以當(dāng)歸》入選“吾鄉(xiāng)”懷舊思鄉(xiāng)系列的原因吧?!凹亦l(xiāng)”代表的不只是出生之處,尤其于文人而言更是一種愿歸之處、思念之處、情深之處、神圣之處。人從古至今的遷徙,并未洗卻安土重遷的情結(jié),特別在當(dāng)時那個戰(zhàn)火紛繁、社會劇變的年代,“尋根”和“思源”就顯得格外沉重卻充滿希望。一個“鄉(xiāng)”字,是沒有風(fēng)雨,是有風(fēng)雨也能挺膺面對,是沒有勇氣面對依然有家人陪伴,是不慎未盡子女之孝但仍有地方可以緬懷與祭奠。
“有客自遠方來,眉間有遠方的風(fēng)雨?!?/p>
這是書的背面寫著的一句話。那位自遠方而來之客,不只是余光中先生,更是數(shù)以萬計的中國青年。他們迢迢趕來,披星戴月,走進家鄉(xiāng)的那一刻,像個找到母親的孩子,眼眶驟然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