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時光過于漫長

劉雨明

高考結(jié)束后的幾天，脫離了丁達爾效應和各種雙曲線拋物線的畢業(yè)生，應該是把占據(jù)三年時光的參考書撕扯成碎片，然后親眼目睹它們像雪花一樣紛飛，或者是一邊用勺子大口大口地吃著西瓜，一邊肆無忌憚地更新動態(tài)——終于畢業(yè)了！

獨自一人在房間翻看以前的日記，然后將其小心翼翼地放進柜子的最底層，突然想起朱自清先生的一句話：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不因遠離熱鬧而落寞，也不因享受孤獨而竊喜，心里也無風雨也無晴。

我始終相信，對并不長久的青春韶華的珍惜和保存，最好的方法莫過于將轉(zhuǎn)瞬即逝的時光轉(zhuǎn)換成一個又一個空靈曼妙的詞語，然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蘸著窗外如練的月華，輕輕地訴諸筆端。不論是曉風殘月的美景，還是欲說還休的心事，用狂歡來表達、宣泄，都過于浮夸與矯情，字里行間，始終是這些事物最恰如其分的歸宿。

我知曉埋首紙間的樂趣與高雅，也深刻地認識到別人眼中的我是多么特立獨行。形單影只于我而言并不難以忍受，和周圍的人少言寡語也是理所當然。五月的尾巴上，有同學問我是否會參加聚會，我搖搖頭，他追問我為什么不去，我反問他為什么要去。直到現(xiàn)在，我仍記得他看向我的眼神，里面有詫異，有不解，更多的是不可理喻。

很多人都無法理解我的沉默，“很多人”當中也包括歡歡。

我可以斬釘截鐵地告訴任何一個人，歡歡是我高中生涯不可或缺的一個朋友?？煽v然如此，我與她碰面也只是笑笑而已，并不說話。

她會在我成績下降時用一張張小紙條不厭其煩地提醒我用心學習，會在下午天氣最熱的時候偷偷地放一塊冰鎮(zhèn)西瓜在我桌面上。而我在同學錄上用了安妮寶貝的一句話來揶揄她，那幾個字我用力加粗，力透紙背。我說，那感覺像是初戀。

我與她的關(guān)系明明如此要好，卻因為我的過分沉默，以至于她在傳給我的小紙條上常常問我畢業(yè)以后會不會很快地忘了她。我給她的回復言簡意賅，只有短短的兩個字：不會。

有天傍晚，她約我出去散步。我們頭頂是不怎么明亮的路燈，周圍時不時有一大群人經(jīng)過，發(fā)出陣陣笑聲。我們相顧無言地走著，轉(zhuǎn)角處，她突然開口說，以后的時光很漫長，再這樣沉默下去我們很快就會忘記彼此。我說不會的，做人不要那么悲觀。她的回答低沉得近乎嘆息。她說，會忘掉的，真的會忘掉的！就這樣，我和她重復著類似的句子，晚自習鈴聲響起時我們才往回走。

最后的最后，我和她在晚風起起落落的教學樓下站了許久，誰都沒有說話。為此，一直是好學生的她還遲到了半節(jié)課。

第二天，要到外?？荚嚨臍g歡早早來到教室。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她張開了雙臂。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既輕且柔，她說認識了這么久，擁抱總是要有的吧。我不知道當時我有沒有笑，但是很配合地抱住了她。我的手搭在她的肩膀，她的手環(huán)住我……分開以后，鼻尖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洗發(fā)水香味，揮之不去。

高考結(jié)束后，在那個遠離學校的規(guī)章制度和班主任的苦口婆心的下午，我輕輕地翻以前的日記，思緒在一字一句的牽引下漫溯到那段打馬而過的舊時光——寫有只言片語的小紙條，汁水飽滿的西瓜，遲到了半節(jié)課的晚自習，罔顧別人目光的擁抱，歡歡發(fā)絲上若有似無的洗發(fā)水香味……一切依舊鮮活而生動。

盛夏六月，女孩身上款式多變的裙子，男生袖子卷到肩膀上的白色襯衫，大勺大勺的西瓜，以及宿舍里無法提供足夠冷氣的空調(diào)……這些都被我不動聲色地藏匿在一個一個字詞、一本一本日記里。我始終深信不疑，那些被我用心鐫刻在紙張上的舊時光，不論何時回首，都會仿若初見，都會是最讓自己心動的模樣。

“歲月被染上青色的煙，飄零在成長的道路上?！痹谒徒o我的《小王子》的扉頁上，歡歡如是寫道。我不知道她在寫下這種傷感的字眼時心里是何等的悲傷與凄涼。正如她從來不知道那一本《小王子》被我翻來覆去地閱讀了好幾遍。從來不相信天長地久的我，在那天寫下的將近兩千字的隨筆里，信誓旦旦地保證：那個叫歡歡的女孩，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或許正如歡歡所說的那樣，以后的時光過于漫長，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跋涉的旅途要追逐的夢想，在分開的時間里，一些曾經(jīng)深深銘記在心底自以為永遠都不會忘記的音容笑貌，在不知不覺間被時間悄無聲息地消磨。若干年后，那些承載了青蔥歲月里所有溫柔和感動的日記本，邊角已經(jīng)變黃發(fā)脆，里面的字詞句篇也不可避免地被時光渲染上一層金黃的暖色調(diào)?？杉词谷绱耍谝蛔忠痪渲校乙琅f可以拼湊出那些在時光深處熠熠生輝的笑靨。

我想，以后的自己，大概還是會用文字的方式來代替記憶銘記生命中經(jīng)歷的任何事。在寫下或明媚或感傷的字句時，回首那些或溫柔或粗糙的舊時光，從而在面對未知的旅程時擁有亦行亦歌的力量與勇氣。這樣就很好！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