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洞悉財富力量

徐可達

當美國被相信是無可取代的世界霸主，當美國被描述成“自由平等、民主富強”的典范，當美國的中產生活被當做“小康”的寫照，當美國被稱羨將全球政治話語權、經濟定價權全面把持，美國已無可厚非地成為全球“治國最佳實踐”被頌揚、被效仿。鮮花與掌聲中，美國歷史學家凱文·菲利普斯卻以冷靜的思考和犀利的批判，借著作《美國財富史》發(fā)出鏗鏘的質疑之聲：史無前例的財富聚斂和美國為世矚目的崛起如影隨形，如不高度警惕日益嚴重的貧富分化，“民主平等”的基因將發(fā)生變異，社會公正安定的局面將喪失，最終無可避免地步前世界霸主盛極而衰的后塵。

著者的警示并非危言聳聽，因為這是基于對近三個世紀歷史長河沙里淘金的洞見，基于對西、荷、英、美四代世界霸主寶座更迭規(guī)律的觀察，基于對經濟周期波動、股市漲跌、行業(yè)興衰與財富起落關聯(lián)的剖析，基于對強大的財富推手與民主政治力量博弈關系的參悟，基于對歷次富豪排行榜變遷、財富金字塔結構變化的跟蹤而得來。

《美國財富史》的宏篇敘事一直追溯到1776年甚至更久遠的時代，橫跨美國殖民時期、獨立戰(zhàn)爭、南北戰(zhàn)爭、一戰(zhàn)和“大蕭條”、二戰(zhàn)和羅斯福新政，嬰兒潮、新技術爆炸；鋪陳從19世紀30年代房地產業(yè)、70年代鐵路業(yè)、90年代鋼鐵、石油業(yè)，到20世紀20年代汽車業(yè)、80年代零售業(yè)，直至90年代IT產業(yè)的“造富接力”；阿斯特、福特、卡內基、洛克菲勒、杜邦、梅隆、沃爾頓、默多克、巴菲特、比爾蓋茨……一連串閃亮的名字鑲嵌其間，折射出時代的耀眼光芒。翔實的內容，權威的資料，厚重的歷史感，本書無疑是一部波瀾壯闊的美國財富史；而引人入勝的描述，對歷史的大膽分析、對現(xiàn)實的批判性思考，又使本書超越史實和數(shù)據(jù)羅列，成為不可多得的思想佳作。它揭示了與財富總量極大豐裕對應的是財富與日俱增的失衡，它隱喻了斬獲炫目財富背后的“失去”，它驚嘆時至今日，財富對國家的前途和命運的影響不容置疑且前所未有地深刻。

通過著者的視角洞見，使讀者獲得了一張橫貫時空的財富圖譜，并借慧眼對美國的經濟、政治、社會有了不同尋常的深邃認識。

認識之一：歷史上的世界霸主隕落于財富之困——急劇的收入兩極分化。西班牙哈里斯王國、荷蘭、英國通過成功的對外擴張顯赫一時、不可一世，但國家財富的創(chuàng)紀錄卻未讓普羅大眾“雨露均沾”，伴隨著財富在貴族階層的急劇膨脹，位于“紡錘”另一端的貧困人口亦急劇增長，加上金融投機、國際債務增加，政治不滿的合力摧枯拉朽，貌似固若金湯的“帝國大廈”轟然倒塌。以著者之見，極端的貧富分化正是國家地位衰落前敲響的警鐘。

認識之二：美國的貧富差距令人乍舌，其進一步惡化的趨勢也似乎萬劫不復。同西方主要國家比較，美國乃是財富兩極分化現(xiàn)象最嚴重、不平等程度最深的國家。書中生動地描述：如今，富人階層和貧困人群的財富差距已猶如喜馬拉雅山之于山腳的一只螞蟻一般巨大。同時，高收入人群的年薪差距也十分驚人：會計師、律師等專業(yè)人士處于10萬美元級，投資銀行家為百萬美元級，大企業(yè)CEO則高達千萬美元級?？梢哉f，在財富“市場”總體配置不均衡的同時，“細分市場”的不均衡同樣觸目驚心。

認識之三：美國“財富大廈”的建造不再以“自力更正、艱苦奮斗”為主旋律，代表著金融、技術、政策風向標的華爾街、硅谷、國會山才是“流淌著奶和蜜”的圣地，而普通大眾的權益比遠離財富中心的中小企業(yè)更加無足輕重。難覓資金支持的傳統(tǒng)行業(yè)和“不吝燒錢”的高科技行業(yè)形成鮮明對比，金錢的逐利本性進一步扭曲為貪婪，并被放大、再放大。與普通民眾工資不升、負債上升、社會福利下降相比，企業(yè)的“苦樂不均”似乎還不算最差。而美國“重企業(yè)利益、抑民眾利益”的深層次原因在于：富人階層借助企業(yè)實體積累財富、“合理”避稅、左右政策，而企業(yè)股價的飆升更有力強化了財富增長的“良性循環(huán)”。無怪乎美國歷史學家小阿瑟·施萊辛格借用林肯在蓋茲堡演說中的名言概嘆：“美國現(xiàn)在已經成為企業(yè)有、企業(yè)治、企業(yè)享的政府?！碑斎?，此企業(yè)乃是可以撬動金錢權力、擁有至高無上地位的大企業(yè)。

認識之四：財富力量的不平衡增長已導致“民主赤字”，“金權文化”成就“財富統(tǒng)治”，如不警惕滋生的政治腐敗、政權失信，社會衰落并非遙不可及。著者認為民主、安全遠離財富力量的程度和每個普通家庭獲得機會與安全的程度成正比。但難以置信的是，早在1906年，美國1/3的在任參議員已經是百萬富豪。財富過度集中所形成的富人階層已經強大到干預政策、扭曲稅法、控制選舉、操縱政府的可怕境地，對人民民主構成巨大威脅。財富不僅僅是經濟實力的度量，它還象征著機遇、權力、稀缺的資源、尊貴的社會地位，并奪走自由思想、民主精神，以及樸素清白的價值觀。

當對吉拉德、阿斯特、范德比而特等老牌富豪毫不羨慕的“Good Old Day”已漸行漸遠，當富豪階層的財富生活、奢侈時尚成為街談巷議、幸福標桿、人生追求時，不妨讀讀《美國財富史》，讓我們在認可財富力量的同時，也時刻警惕財富的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