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遠
蟲? 子? 猷
一只蟲子,經(jīng)過長途跋涉
來到我家門前,我敞開大門
且早已在門外恭候
差一步
就可登堂入室了
可蟲子,卻停下來
止步不前,是它還在猶豫
沒有下定決心
還是想效仿東晉王子猷
夜訪剡溪戴逵,天亮造門,
興盡而返
深怕喊錯一朵花的名字
槭花終于戚戚了
櫻花也脫下漂亮的裙子
露出青青肌膚,回歸自然本性
此時,到外面走一走
還會遇見很多花
認識的,打一個招呼
不認識的,默默領(lǐng)受她的姿色
轉(zhuǎn)過前面那座橋時,
我看見有一種花
白白凈凈的,似曾相識
但我沒有出聲,
生怕喊錯一朵花的名字
自己丟丑不要緊,
我不能讓一朵花
因為我的唐突,在這個暮春,
突然尷尬起來
村井,大地上的一張老嘴
嘴唇洞開,一肚子涼水,不溢不流
白天啃太陽,一張金色的畫餅
黑夜咀嚼月亮,
一千回仍饑腸轆轆
吞滿天繁星,也無濟于事
看見一只大鳥
留下無數(shù)烹飪的懸念
吃過無數(shù)人影
牙齒嚴重老化,豁了幾處
當我歸來,它一口咬住我的老臉
心里咕嚕了一下
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深深感慨
看一個詞語
四野無遮
無掩,風一個勁瀟,陽光一個勁灑
有鳥劃過一串黑色音符
像是前來助陣
此刻,我怎么說,怎么喊,
怎么歇斯底里
都將不著邊際
我想捉回,那些不著邊際的言辭
帶回去,讓它們碰壁
我想看一看
一個詞語,
被碰得鼻青臉腫的樣子
公園里鍛煉的老人
太陽出來了
他看見公園里的樹木都在熱身
做它們每天必做的生命體操
他也在熱身
然后運動
腿沒有樹木伸得直
手也沒有樹木展得開
腰肢僵硬,
每一個動作都笨拙滑稽
他在公園里走來走去
像一根指針,一圈一圈
旋轉(zhuǎn)在他自己蒼老的鐘表里
陽光,偶爾偷窺一眼
風,不時低語兩聲
除此之外,
大有被塵世遺忘的趨勢
當夕光返照著他的身影
秋收后的曠野
蕭瑟,荒蕪,一如某些人的內(nèi)心
風拂過,吹響一個老人,黑色衣褲
腰背佝僂,遠看像一根秸稈
須發(fā)皆白,如一朵棉,
遺忘在田壟深處
等待上帝的大手采摘
當夕光返照著他的身影
村莊如鏡框,裝幀著記憶的景深
壺的命運
火燒屁股,還穩(wěn)穩(wěn)地坐在火上
一肚子涼水慢慢等待燒開
憋著一口氣,嘟嘟作響
有時哼出動聽的樂音
終于被發(fā)現(xiàn),一只手送來提拔
溫暖寒冷,慰藉饑渴,洗滌衣物
都是好去處,偏偏禁錮在斗室,
消磨一生光陰
知? ?了
一張響當當?shù)拿?/p>
經(jīng)過多年打造,從黑暗里掏出來
放進夏天,明晃晃的高處
與風沾點邊,露沾點邊
與我們的耳朵和經(jīng)歷,扯上干系
聲嘶力竭,仿佛一座音樂大廳
演奏到高潮;一個智者,
反復(fù)闡述一個詞匯
淺如溪,深如海,擱置于秋寒
月明星稀,最后一句掏空自己
輕盈透亮,看不穿塵世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