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固有思維

2020年10月，《樓頂?shù)脑≌摺防L制完成，從初步設想到最終完成經(jīng)歷了三年時間，三年來不斷思考和推敲這件作品最終要以何種圖式呈現(xiàn)。從表象來看，這件作品描繪的是在一個明媚的午后，人們在灑滿陽光的樓頂浴池中暢游的畫面。近景是正在水中嬉戲的人群，有的潛泳，有的自拍，有的在俯瞰城市；中景是喧囂繁華的都市樓群；遠景是一望無際的海洋和映著天光的群山，上空是碩大的云朵和廣闊燦爛的天空，呈現(xiàn)一派靜謐之氣。

一件藝術作品的完成，需要經(jīng)過反復地錘煉，《樓頂?shù)脑≌摺纷畛醯臉媹D只是一個單人背影，延續(xù)了以往“都市”母題的創(chuàng)作思路，隨著思考的不斷深入，漸漸有了新的認識，我試圖突破以往固定的構圖模式，做一種新的嘗試，在以往作品中表現(xiàn)孤獨時，多采用單人的構圖形式，單人并不是孤獨的唯一象征，在多人的對比中依然可以表現(xiàn)孤獨，甚至會將孤獨感襯托得更加強烈。于是，由單人增加至三個人物的組合，近似于方形構圖，視覺張力隨之增強，但是仍然不能滿足表達的強烈欲望，人物的數(shù)量依舊可以增加。因此，我將畫面橫向拉長呈手卷狀，在橫向的構圖中可以左右安排較多的人物，同時突破當下展覽中以方形構圖為主的固定模式，這一變化不但使畫面容下更多的人物，而且與傳統(tǒng)的手卷有所關聯(lián)。然而，一個畫家的審美習慣往往會對創(chuàng)作思路產(chǎn)生潛移默化的影響，至少在某一階段這種潛在的影響是存在的。我熱衷于表現(xiàn)海闊天空的視覺感受，雖然手卷式的構圖略有新意，但與內(nèi)心的審美習慣并不相符，甚至一度感到有種莫名的窒息感，構圖被再次否定。此時，我想起了身處內(nèi)蒙古草原和西藏湖邊仰望蒼穹時，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空曠、浩瀚，想到了我的碩士研究生導師孫志鈞老師的草原系列作品，人置身于草原時，那種博大、寧靜、蒼茫之中透著一絲絲孤獨?；诖?，在符合審美的基礎上我將天空面積加大，畫面不僅富有張力，而且給人以心曠神怡之感，遼闊的空間感與內(nèi)心的表達相得益彰。

在人物形象與動態(tài)的選擇上頗費一番周折，與水親近是兒時的生活體驗，無論是門前的沙河還是幾公里外的大海，都有著美好的回憶。然而當描繪水中人物的具體動態(tài)時，卻束手無策。為此，我多次到海水浴場和水上樂園，觀察并記錄水中人物的各種動態(tài)和形象，畫了大量的速寫和小草圖，根據(jù)畫面的需要，選擇與內(nèi)心表達相契合的形象。在人物的造型上，采用概括的手法描繪人物的外形。讀博期間，我的博導陳孟昕老師多次談到繪畫形式語言的問題，陳老師對于造型和色彩有著深入的研究，提倡主觀意識，讓我有了從客觀寫生造型到主觀意象造型的重新認識。陳老師說，中國畫是意象的造型觀，夸張、變異、抒情，具有寫意的精神，與西方寫實繪畫不同，造型貴在似與不似之間，在于“造”，在物象體貌上尋找夸張、變異的根據(jù)與相應的特點，將形象典型化會更加神似，造型要富有藝術性而不是照搬對象。這對我突破固有觀念，形成新的造型觀有著重要的影響。

《樓頂?shù)脑≌摺返牧硪粋€突破是在色彩的運用上，打破對固有色的認識，色彩不是客觀的描繪，需要根據(jù)情感表達而主觀駕馭色彩，區(qū)別于客觀物象的色彩是判斷一件作品藝術性高低的重要標準，在色彩體系中，冷色調(diào)常被認為是孤獨的象征，但是在這件作品中，我嘗試運用強烈的冷暖對比來表現(xiàn)孤獨。將藍、黃兩種色彩并置，藍色的天空被主觀處理成黃色，與水面產(chǎn)生強烈的對比，在矛盾中追求色調(diào)的統(tǒng)一，正是基于新的嘗試，讓我對色彩有了新的認識，并成為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端囆g的故事》的作者貢布里希曾經(jīng)說過：“我們都傾向于把傳統(tǒng)的形狀或顏色當作不二法門。孩子們往往以為天上的群星必然是五角星的形狀，雖然它們并非如此。堅持畫中的天必湛藍、草必青青的人就跟那些小孩子相差無多。他們只要看到畫面上出現(xiàn)了別的顏色就義憤填膺……可是一旦藝術家擺脫出來，就能創(chuàng)作出振奮人心的作品?！笨梢姡黄乒逃兴季S或許能開啟一扇全新的大門。

“光”在畫面的運用，是我多年來始終探索的一個重要的繪畫語言，在觀念表達和意境的營造上都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無論是自然光還是人造光，都被賦予某種象征意義。我對光的運用既區(qū)別于純寫實的現(xiàn)實描繪，又區(qū)別于超現(xiàn)實的畫面形式，也不同于西方印象派中科學的光色方法，而是一種意象中的光，打破統(tǒng)一光源的束縛，傾向于主觀臆造的光，呈現(xiàn)出光照無常、欲真又幻的視覺效果?！稑琼?shù)脑≌摺芬廊谎永m(xù)了“光”的運用，但突破了以往用空白或白顏色來表現(xiàn)光的方式，取而代之的是用色彩來表現(xiàn)，運用黃色來表現(xiàn)波光粼粼的水面效果，色光的運用既與天空的色彩相呼應又蘊含在統(tǒng)一的色調(diào)之中。

隨著對繪畫的不斷認識，我會嘗試更多的繪畫語言。2015年開始鐘情于對水的表現(xiàn)，從《遺落之花石綱系列》到《悠遠的號角》、從《樓頂?shù)脑≌摺返健逗u的黎明》，都是光與水的表現(xiàn)。對于《樓頂?shù)脑≌摺范?，水的畫法借鑒了馬遠的作品《洞庭風細》中的元素，水紋呈現(xiàn)由近及遠、由實到虛的空間效果。水的面積約占了畫面三分之一的位置，將人物整體統(tǒng)一在水中。

《樓頂?shù)脑≌摺繁M管選擇了具象的人物，卻不是再現(xiàn)性的描繪，我習慣在畫面中注入某種特別的感受，能夠引起觀者的思考，所表達的情感遠非表象的呈現(xiàn)，試圖擺脫記錄具體生活場景和人物的直觀表述，讓其成為表現(xiàn)精神性的載體，略帶傷感的孤寂和大自然的神秘感，這種復雜的感覺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有所領略。畫面的右下角，于水面波光最耀眼處的青年，是畫家的自我寫照，他的狀態(tài)與周圍格格不入，此刻的沉思正是畫面要表達的核心所在，暫且稱之為“光中的人”，他不是單純地指某一個人，而是代表每一個人在某時某刻的特定狀態(tài)。都市生活難免被周圍嘈雜的環(huán)境所干擾，但守住一顆安靜的內(nèi)心，即便在浮躁的都市中仍然可以享受一份美好的孤獨。所謂身處繁華，心生孤獨，孤獨不是消極的表現(xiàn)，是一份態(tài)度，在塵世中安靜下來，沉淀自我。

藝術家需要孤獨，在孤獨中思考才能更好地突破，而每一個人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是否也需要卸下面具與內(nèi)心獨處。孤獨感的詮釋因人而異，作為在都市打拼的年輕人，對都市生活的感觸最為深刻，我們的心靈歸宿在哪里，相信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是五味雜陳。《樓頂?shù)脑≌摺犯嬖V我們學會享受孤獨，“光中的人”正是青年群體的個體，以小見大，折射出當下同齡人的生存狀態(tài)，用小我的經(jīng)驗映射大我的時代，關照內(nèi)心，表達人文關懷。

《樓頂?shù)脑≌摺返膭?chuàng)作過程，讓我明白形式語言是為了表達的思想情感而存在，不能為了形式而形式，也不存在所謂的公式化樣式。思想性是藝術作品的終極追求，藝術需要遵從內(nèi)心去功利化的虔誠表達，敢于突破固有思維，在思考中探索，對一個畫家來說至關重要。

作品《樓頂?shù)脑≌摺穮⒓印暗谑粚萌珖すP畫作品展”，被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評為“入會資格作品”并被收藏，同時被中國工筆畫學會評為“優(yōu)秀創(chuàng)新獎”，如期在中國美術館展出，算是這件作品的一個完美歸宿吧。

王玉曉

中國藝術研究院在讀博士、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工筆畫學會會員、北京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北京工筆重彩畫會會員、國家藝術基金青年藝術創(chuàng)作人才。

作品入選第十一屆全國工筆畫作品展，全國第三屆現(xiàn)代工筆畫作品展，“萬年浦江”全國工筆畫作品展，“悲鴻精神”第二屆全國中國畫作品展，“同心筑夢”第二屆中國民族美術雙年展，“多彩中國夢”2014·中國百家金陵畫展，“相聚宜興”全國工筆畫作品展，“墨韻嶺南”全國中國畫作品展等展覽。

出版有《85后水墨派——工筆卷》《中國當代學院派畫家——王玉曉卷》。

作品發(fā)表于《美術》《美術界》《美術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