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果
三句話:
“我喜歡你的畫。能觸動人心?!?/p>
“我也喜歡你的畫。一度讓我以為你是一個灑脫的人?!?/p>
作者有話說:這篇稿子原定名叫“缺德夫婦”,這是一場“惡人自有惡人磨”的愛情(不是)??Γf正經的……梁望舒和貝黎昕都是戴著面具的人,但他們能透過面具看到彼此,然后擁抱在一起。這,就是愛情。
【楔子】
白雙雙說,梁望舒來畫室了。
“來了直奔二樓,兩條長椅并在一起,裹著毯子、躺下便睡。哦,還照例戴著他那個紅小豆的眼罩?!卑纂p雙壓低聲音,小聲吐槽,“你說,他是不是把畫室當成青年旅社了?”
貝黎昕正在削鉛筆,聽了這話,手指僵了僵。
“他不是把畫室當成青年旅社……”
這個世界仿佛都是他的旅社!
【一】
這天畫人像,模特是畫室老師那個來給他送泡菜的丈母娘。
她老人家做夢也沒想到,不僅泡菜壇子留下了,自己也被留下了……而且還不讓動。
老年人面部輪廓深,飽經風霜的褶皺似百年古樹的年輪。老師說,這樣的模特,最鍛煉人。貝黎昕認真作畫,恍然聽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懶洋洋地拖著長音,像是還沒睡醒的囈語。
她抬頭,看到了扒在二樓欄桿上的梁望舒。
他裹著毯子,把自己卷成一個球。紅小豆的眼罩被他推到額頭,遠遠看著,歪歪扭扭。他膚色偏白,配合著那雙懨懨的眼,看起來著實有幾分病態(tài)。但不可否認,這張臉是好看的。
“我渴了?!绷和娲蛑乔?,懶洋洋道。
貝黎昕面帶微笑地看著他:“所以呢?”
梁望舒說:“去幫我買可樂?!?/p>
說完,他直起身子,裹著毛毯晃晃悠悠地躺回他的椅子。貝黎昕視線受阻,看不到他躺下去的畫面,但她想象得到。像下了鍋的咸魚、沙灘上曬肚皮的海豹,再加上那個紅小豆的眼罩,饒是她脾氣比羊駝還好,也想燒鍋把這貨燉了。
因為不能當真燉了梁望舒,貝黎昕只得放下挽起的袖口去給他買可樂。她存了報復的缺德心思,對可樂進行了“喝前搖一搖”。
貝黎昕回了畫室,上了二樓,在角落里找到了睡成一條的梁望舒。
她用可樂瓶子戳了戳梁望舒。
他沒摘眼罩,伸手胡亂抓了一通空氣。貝黎昕耐著性子把可樂瓶子塞進他手里,轉身正要走時,卻又被他叫住了。他說:“我要喝涼的?!?/p>
貝黎昕咬牙微笑:“你別太過分?!?/p>
梁望舒懶懶打了個呵欠,不再說話。
因為戴了眼罩,所以貝黎昕也分辨不出他是真睡還是假寐。但這游刃有余的態(tài)度委實惹惱了她,為此,她認為自己在新買的可樂里摻瀉藥也不算什么缺德之舉。
可惜,梁望舒再一次在看都沒看的情況下提出異議:“我要喝百事?!?/p>
貝黎昕跑了四五次超市,才滿足了他的需求。這次她沒敢再起幺蛾子,規(guī)規(guī)矩矩把冰鎮(zhèn)可樂交給他。
梁望舒摘下眼罩,然后露著虎牙似笑非笑道:“你應該知道吧,大幅度振動會破壞二氧化碳與水分子之間的作用力,溶于可樂的二氧化碳會大量溢出,可樂瓶內氣體壓力會在瞬間上升?!?/p>
“……”貝黎昕抽了抽眉毛,“說人話?!?/p>
梁望舒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被搖晃過的可樂瓶是硬的,能摸出來。擰開過瓶口痕跡很明顯,除非我是傻子才會喝。你這智商,嘖嘖,還是做個好人吧?!?/p>
貝黎昕:“……”
好想抽他!
【二】
貝黎昕完美的人生計劃里是沒有梁望舒的。
即便二人同校、同班、同畫室,但從入學至今將近一年的時間中,總共說過的話絕對不超過十句。而其中“梁望舒,某某老師讓你去辦公室找他”占比高達百分之八十。
被譽為“鎮(zhèn)校之寶”、連大頭照都要被印在新一年招生簡章上的貝黎昕,對待問題少年梁望舒的態(tài)度用四個字便能概括——敬而遠之。
可惜,孽緣這種東西,躲不掉。
事情大抵可以追溯到一個星期以前,已經畢業(yè)了的高三學長林安突然捧著玫瑰花單膝跪在貝黎昕面前,然后面紅耳赤同她說了好多掏心窩子的話。諸如“學妹,你夸過我彈鋼琴的手指修長好看”“學妹,你說過我打籃球的樣子英姿颯爽”“學妹,你說過我的夢想很偉大,你覺得想要當獸醫(yī)的男生都很善良”……
這些話她都說過,但應該并不是林安理解的這種意思。
貝黎昕十分委婉地拒絕了足足半小時,才成功將人勸退。林安臨走前還神情激動地抓住了她的手,信誓旦旦道:“學妹,我理解你現在想要認真學習的心情。你放心,區(qū)區(qū)兩年而已,我一定會在A大等你!”
貝黎昕笑著道:“謝謝學長理解,您值得更好的?!?/p>
終于送走了林安,貝黎昕的臉瞬間便垮了下來。她進了空無一人的檔案室,抽出濕紙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手指。她皺著眉,破口罵道:“會打籃球就覺得自己是奧尼爾,會彈鋼琴就把自己當成坂本龍一。不過隨便恭維兩句場面話,竟然全部當真了。”
罵完了,舒坦了。貝黎昕將濕巾丟進垃圾桶,轉而揉了揉垮下去的臉。她像捏黏土人般將嘴角調整回自己的招牌笑,然后捋著書架往里走。
她本意是按老師吩咐去找教師備課材料的,誰料竟把在這里偷懶的梁望舒找了出來——他戴著自己“本體”的紅小豆眼罩,躺在長椅上。身材頎長,姿態(tài)慵懶,像一只在火爐前伸懶腰的貓。
貝黎昕被嚇得漏了一拍心跳。
她第一次這樣關心一個男生是在真睡還是假寐。
如果梁望舒是真睡,那他什么都沒聽到,萬事大吉。
如果梁望舒已經醒了,那就意味著他聽到了她剛剛發(fā)表的那段激昂陳詞。
雖未身處娛樂圈,但貝黎昕經營“對所有會呼吸生物都保持足夠耐心且從不會發(fā)脾氣”的仙女人設已經十多年了,就這樣塌了,她實在是不甘心。
正當貝黎昕糾結該如何試探梁望舒是“醒著”還是“睡著”時,梁望舒已經伸著懶腰坐了起來。他將眼罩推到頭頂,露出仿佛永遠睡不醒的眼。貝黎昕不確定他有沒有看著自己,但她確確實實聽到他對自己說:“不用懷疑,我全部聽到了?!?/p>
貝黎昕的心跳,又被嚇得漏掉了一拍。
她勉強笑道:“能麻煩您忘掉嗎?”
“不能。”他回答得沒有一點猶豫,“又不是英語單詞,哪能說忘就忘?”
貝黎昕繼續(xù)微笑:“那可以麻煩您把剛剛那段記憶通通爛在肚子里嗎?”
“不能。”梁望舒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又不是食堂的面包,哪能說爛就爛?”
貝黎昕抽了抽眉毛,努力笑著問道:“請問,您是杠精嗎?”
“你也真是夠笨的。”梁望舒托著下巴,倚在身邊的桌子上,“剛剛那些話,即便我說出去,又有誰會信呢?您平時人設經營得那么好,我空口白牙,無憑無據?!?/p>
雖然他字里行間滿是嘲諷,但的確很有道理。
貝黎昕放了心,臉上的笑容都跟著柔和了不少。
“所以為了有憑有據,我特意錄了像。”梁望舒拿出手機,翻找出錄像,調轉屏幕給貝黎昕看,“特意給你開了美顏,你看看,這個像素是不是還可以?”
如果不是真實發(fā)生,貝黎昕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在天真爛漫的高中歲月里被一個戴著紅小豆眼罩的奇葩威脅了。
二人十分默契且友好的達成共識——自此以后,貝黎昕要把梁望舒當作大哥一般尊敬!
貝黎昕在心底白白眼翻出天際:呵,中二??!
【三】
因為與梁望舒的生活軌跡從平行線變成了交叉線,貝黎昕近來感覺很上火。具體表現為:額頭長痘,口腔潰瘍,脾氣暴躁。
她請假去買藥。
含有酒精的藥劑噴在口中的潰瘍處,疼得貝黎昕蹲在地上抽成一團,像一坨毛線。眼淚生理性地往下落,讓她看起來很委屈,就像彩票中了大獎結果錯過了兌獎日期。
梁望舒正巧從藥店門前經過,好巧不巧地見到了貝黎昕這副倒霉樣。
他看著她,充滿同情。
她看著他,可憐兮兮。
然后,梁望舒掏出手機,連著拍了好幾張貝黎昕哭成兔子的囧相。
貝黎昕一臉問號。這是人辦的事?
貝黎昕沖出藥店,齜牙咧嘴地去搶手機。梁望舒沒跑,懶懶站在那里,無比散漫地把手機舉過頭頂。貝黎昕急得跟袋鼠似的又蹦又跳,就是夠不著。
等她累了,梁望舒才慢條斯理地張了嘴:“如果你答應我不搶了,我可以給你看看成品圖?!?/p>
左右也搶不過的貝黎昕坦然接受這個提議。
世上有比直男給你拍照更恐怖的事情嗎?有,那就是直男故意給自己拍丑照。
梁望舒看著照片,皺眉,若有所思:“我忘記開美顏了?!?/p>
“你相信我,這絕對不是區(qū)區(qū)一個美顏濾鏡可以解決的問題……”貝黎昕有氣無力,“我覺得我這幾張照片的肖像權可能會侵犯到你的手機,要不,還是刪了吧。”
梁望舒大方道:“放心吧,我手機說了,它不會告你的?!?/p>
貝黎昕氣到咬牙:“我求你,刪了吧!”
貝黎昕情緒激動,扯動嘴里的傷口,眼睛又紅了。她靈機一動,順勢裝腔作勢哭唧唧:“哪里有你這么欺負人的?”
貝黎昕自認她哭出了三分委屈、三分造作還有四分的楚楚動人。這是非常手段,可謂百試百靈。即便使用對象是梁望舒這種“不是人”的選手,此時也是眉心緊皺,動了惻隱之心。
他服軟了,別扭哄道:“你別哭了……”
貝黎昕趁熱打鐵,哭得越發(fā)歇斯底里。
梁望舒聳肩,反手便將手機扔進路邊的垃圾桶里。
這一扔,直接把貝黎昕扔蒙了:“大哥,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而且,如果這手機被路人撿到,視頻和照片顯然還有外泄的可能。為求長治久安,貝黎昕豁出去了。她挽起袖子、捂著鼻子,伸手去把手機從垃圾桶里撿了出來。
等等,為什么她撿出來的是一部老人機?
“你手里拿著的那個,是我媽買給我戒網癮的。”梁望舒在一旁搖晃著手里的智能機,賤嗖嗖地道,“存了你視頻和丑照的手機,我怎么可能舍得扔呢?”
如果把梁望舒當作一道閱讀理解,那出題人所出的第一道題一定是“請分析文中人物的行為邏輯,具體闡述,他為何會有以上行為”。結合上下文,結合文章背景,再結合人物心理。貝黎昕由衷地問道:“梁望舒,我以前……得罪過你嗎?”
“嗯,得罪過?!彼卮鸬貌患偎妓?。
貝黎昕徹底凌亂了……
她認真反思后,小心翼翼問道:“什……什么時候?”
“就是你在檔案室罵人那天?!绷和鎳@著氣,“我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就那么被你被吵醒了?!?/p>
貝黎昕找到了閱讀理解的準確答案:這貨,有病。
【四】
貝黎昕下午回到畫室,仍在冥思苦想——自己究竟何時得罪了梁望舒?
“臉色這么難看,身體不舒服嗎?”
聽到有人關心自己,以為是白雙雙的貝黎昕下意識答了句“沒什么事”。等她意識到聲音不對扭頭去看時,這才發(fā)現身邊白雙雙的位子已經被梁望舒占據。
貝黎昕清楚明確地感覺到,自己的肝顫了顫。
梁望舒用鉛筆在畫紙上勾勒。他嘆氣道:“你的臉色比剛剛還要難看,我瞧著,已經綠了。”
貝黎昕感覺他這話說得多少有些客氣,現在自己的臉色,應該是已經黑了。
梁望舒說,他下樓是為了畫畫。畫室人多,沒有位子。正巧這天白雙雙被老師抓到前面做模特,他就直接坐過來了。
這番解釋,他說得坦然,貝黎昕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她沉默了五分鐘,才終于找到問題的漏洞。
“畫室對你來說不是青年旅社嗎?你畫什么畫?”
梁望舒?zhèn)壬砜粗?,皺眉,眼睛里寫滿迷惑。
他認真道:“我對畫畫,充滿熱愛?!?/p>
貝黎昕:“……”
她懷疑梁望舒理解錯了她的病,她只是口腔潰瘍……并不是腦子潰瘍,可正是因為腦子沒有潰瘍,她才不能和梁望舒繼續(xù)爭吵下去。因為她雖然很正常,但梁望舒腦子有潰瘍。
這腦筋急轉彎一樣的邏輯在貝黎昕腦海中久久徘徊不去,直到她畫出白雙雙的基本輪廓,梁望舒那賤兮兮的表情依舊沒能繞出她的腦海。
梁望舒伸腿,踢了踢貝黎昕的凳子。
他說:“我渴了。”
貝黎昕沒好氣地瞪了梁望舒一眼,目光正巧落在他的畫板上。畫紙上的少女嬌俏美顏,雖只是一張靜態(tài)的素描畫,偏偏就能看出這少女的兩幅面孔來。微笑的公主面具下藏著一顆反派后媽的心,這姑娘在作畫人心中,怕不是一杯頂級綠茶。
貝黎昕勉強笑著問道:“今天模特是白雙雙,你畫我做什么?”
梁望舒神色平淡:“你猜。”
哦,反正不是暗戀她。
貝黎昕盯著那幅畫,突然想起,梁望舒為何可以如此狂妄。因為他是“天才”,一個讓畫室老師親口說出,只要他肯來,不用學費、不用上課,只要在畫室掛名藝考就可以任其為所欲為的天才。
“為所欲為”說得到底夸張了些,準確來講,是二樓讓他為所欲為。
對于大部分藝考生來說,特長都屬于無奈之舉。因為文化課成績不好,又想上一所比較好的大學,那么就還有藝考這條路可以走。
但梁望舒不同,他走這條路純粹是因為這是一條為他鋪滿鮮花的康莊大道。但他太渾了,渾到貝黎昕幾乎忘了,當初她一個文化課成績年級前三的選手之所以選擇成為美術生,就是因為梁望舒。
“我渴了。”梁望舒又抬腿踹了踹貝黎昕的凳子。
貝黎昕被他從回憶拉扯回來,恍然道:“要喝什么?我去給你買?!?/p>
“咖啡,不加糖?!?/p>
貝黎昕聽了也沒什么異議,轉身準備出門。
梁望舒突然伸手把她抓了回來。
他笑了笑:“我突然發(fā)現,你這個人,雖然虛偽又做作,但還挺有意思的??粗@么傻,學習成績還那么好……平時一定很辛苦吧?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夸你呢,走心的。”
貝黎昕:“嗯???”
——你們城里人都這么夸人的?
【五】
“這孩子真漂亮!”
“才七歲,芭蕾舞就跳得這么好了,以后小昕要做舞蹈家嗎?”
“原來小昕還會彈鋼琴啊,真是個多才多藝的好孩子?!?/p>
“小昕又考了第一名?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一定是個天才吧。”
這些話,貝黎昕聽了十多年。聽得太多,以至于信以為真。當她意識到自己并非天才、凡事也需努力時,卻早已習慣天才光環(huán)帶來的驕傲。為維持這份驕傲,她愿意付出比別人多數倍的努力。
貝黎昕為了自己的驕傲,可以將所有事情都做到做好。
然后,梁望舒的出現,讓貝黎昕多少現了原型。
那是一次中小學生繪畫大賽,貝黎昕被老師抓了壯丁。她謙虛地說自己只學過一年,怕是不能取得很好的名次。實際上卻為這比賽,夜夜熬到凌晨。
貝黎昕畫得是“實驗犬”,因為偶然見過,所以心有觸動。她希望可以在自己奪得好名次的同時,讓人們注意到這群小家伙為醫(yī)學、科學做出的貢獻。
作品上交時,貝黎昕自信滿滿。因為與強制自己跳得芭蕾不同,她自認在繪畫方面還算有天分??擅纬鰜恚齾s屈居第二。
面對老師的表揚與同學的稱贊,貝黎昕微笑著表達出她的謝意與謙遜?;丶液螅齾s忍不住掰鉛筆泄憤。
近乎病態(tài)的勝負欲讓貝黎昕輾轉親眼看到第一名的畫作,缺少了攝像機的銳化,那幅畫,簡直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山川恢宏,溪水流淌。貝黎昕看得到作畫人心胸的開闊。
她舔著嘴唇,突然覺得自己的勝負欲無聊到只有四個字便可以概括——小肚雞腸。
但她忘不了那幅畫,更忘不掉其左下角的簽名。
梁望舒,前望舒使先驅兮,后飛廉使奔屬。
他應該是,像月亮一樣皎潔的男孩子。
當然,這是誤會,天大的誤會。
貝黎昕也想畫出那樣的畫,她開始夜以繼日的練習。從前只要努力,什么她都做得到??蛇@次,她卻碰了壁。
梁望舒的畫是橫在她面前的山川大河,她不搞一艘泰坦尼克號怕是游不過去。哦,泰坦尼克已經沉沒了。
貝黎昕煩躁到掰折數不清的鉛筆,但從未想過要放棄。中考結束后,畫室的老師向她拋出橄欖枝:“升入高中后,有沒有考慮過成為美術生?或許走藝考有些浪費你的文化課成績,但既然喜歡,為什么不試一試呢?”
貝黎昕有些猶豫。她突然看到老師手里的畫,一張?zhí)匾庥卯嬁蝰哑饋淼挠彤?。畫得內容是一只籠子里的比格犬,大耳朵大眼睛,表情格外溫順。
畫作的左下角,龍飛鳳舞簽著“梁望舒”的名字。
貝黎昕下意識問道:“這個人……要來我們畫室嗎?”
“是,中考美術聯(lián)考的省狀元,被我連哄帶騙地拐來了!”老師揚揚得意后又忍不住抱怨道,“可惜,性格不太好搞?!?/p>
為了能和這個人待在相同的畫室,為了能在升入高中后名正言順的繼續(xù)學習畫畫,貝黎昕接受了老師的提議。
媽媽說:“你自己要走的路,你當然可以自己選。既然喜歡,那就去做?!?/p>
彼時,貝黎昕斗志昂揚,她認為只要超過梁望舒,自己就能成為弗里達·卡蘿。
一月后,高一新生報到。坐在角落里的男生緩緩起身做自我介紹,只有簡單一句話。他說:“我叫梁望舒?!?/p>
貝黎昕看過去,心跳加速。
他們不止同畫室,竟然還是同班同學。
又過了一個星期,梁望舒在校內火了。這是一個名字與性格完全割裂的奇男子,在認識他以前,貝黎昕從未想過會有高一新生在入校不足一星期的時間點,摘了教導主任的假發(fā),然后玩了一招高空拋物。教導主任下意識去追,沒來得及,眼睜睜看到自己的假發(fā)掉進了荷花池子里。
初秋的風吹過,他老人家額頂幾縷秀發(fā)貧弱似大海上的一葉扁舟。梁望舒上前,拍了拍教導主任的肩:“別生氣,我這就去寫檢討?!?/p>
這認錯服軟的態(tài)度,好得跟古時候戰(zhàn)敗國似的。
主任原諒了他,前提是他寫了一萬字的檢討,打掃了整個學校的男廁所。
貝黎昕面無表情地吃完這個瓜,轉而微笑著默默在心底發(fā)誓:“我打死都不會說此人一度是我前行路上的燈塔。”
如今想想,呵,燈塔?他怕不是個塔吊吧!
【六】
貝黎昕問梁望舒,如何才能畫出他那樣的作品。
梁望舒看著貝黎昕,按著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首先,你得做個好人。”
貝黎昕想抽他。
梁望舒雙手插兜,一派大佬之相:“其次,你需要有一顆不這么笨的腦子?!?/p>
貝黎昕攥起拳頭,開始挽袖子。但她最終還是忍下暴揍梁望舒一頓的沖動,百忍成鋼,千忍成龜。這忍者神龜,她貝黎昕當定了!
雖然視頻在梁望舒手中始終是個定時炸彈,但貝黎昕莫名覺得,梁同學做不出揭她老底這種缺德事。她在早自習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無意識走了神。所以在突然聽到梁望舒舉手大喊“老師,我想和貝黎昕做同桌,讓她帶領我好好學習”時,她手中的筆比她反應要快,直接掉在地上,滾了好遠。
班主任大概是怕梁望舒也薅他假發(fā),所以答應得很迅速。
貝黎昕和她的現任同桌面面相覷,然后戀戀不舍給了彼此一個大大的擁抱。
下課后,老師特意找貝黎昕談話:“老師相信你,無論對方是誰,都能友好相處的?!?/p>
“梁望舒在我這兒有個小名,叫例外?!必惱桕啃÷曕洁斓馈?/p>
貝黎昕的臉垮掉了,像一塊煮化了的年糕。梁望舒坐在她身邊,哼著童謠,心情很好。
四下無人,貝黎昕咬牙問道:“你是故意坐過來給我添堵的嗎?”
梁望舒聳肩,不置可否。
他大概只是單純地在欣賞她看不慣他又干不掉他的樣子。
與梁望舒同桌一個星期,貝黎昕感覺自己精神衰弱到黑眼圈賽熊貓。反觀梁望舒,精神得像夜里的貓。他甚至愿意在上課時主動舉手回答問題,然后在受到老師表揚后,大言不慚道:“都是我同桌教得好!”
老師微微一笑:“繼續(xù)保持?!?/p>
突然被CUE(點)到的貝黎昕努力微笑,她咬牙問他:“我教你什么了?”
“藝術?!绷和鎿沃掳?,懶懶道,“面具的雕刻及其永久性佩戴方式?!?/p>
這不就變著法地罵她戴著面具做人,兩面三刀嗎?
“你對我有誤會。”貝黎昕心平氣和,“如果你遇到林安……你也會生氣的?!?/p>
她正要詳細介紹事情的起因、經過、高潮、結果,卻見梁望舒微微一笑,打斷了她的話。
他說:“我會直接讓他閉嘴的。”
——好吧,你贏了。
【七】
貝黎昕獨自走在周末的公園小路上。
中午,太陽足得像微波爐,路上行人少得可憐。貝黎昕感覺身后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跟著自己,她回頭,沒看到人。低頭,看到一只正在扒自己褲腳的比格犬。
這狗不太聰明的樣子,對著她的褲腳連啃帶咬了一分鐘,然后直接趴在了她的腳面上。
貝黎昕坦然接受自己可能是被狗碰瓷了的現實。
她蹲下去,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后發(fā)現狗子的爪子受了傷……所以,它是求救的?
“走吧,我?guī)闳メt(yī)院?!彼f完,直接將狗子抱進懷里。
然后,她見到了梁望舒。
他這天很精神,滿頭大汗,像是個青春正好的運動少年……雖然他本身就是青春正好的年紀。
貝黎昕還沒反應過來,懷里的狗子倒是先激動地嗷嗷叫了兩聲。她眉心微皺,嘴角上挑,然后壞笑著問道:“喲,您家的狗?”
梁望舒點了點頭……這姿態(tài),貝黎昕竟然覺得可以用乖巧來形容。
貝黎昕抱著狗,后退一步。
她說:“你把視頻刪了,我就把它還給你?!?/p>
梁望舒皺眉后轉又笑出聲來:“不然呢?你要取它狗命嗎?”
“你猜!”貝黎昕說完這話,轉身就跑,留下梁望舒和他的一腦袋問號。
他追上去,為了將就貝黎昕抱狗跑的速度,還得故意放緩步調,與她并排。
“來人啊,這里有偷狗賊啊。”梁望舒用不咸不淡、不輕不重的語氣敷衍地喊了兩聲,果然,一個吃瓜的路人都沒有看過來。
梁望舒嘆了口氣,口氣略顯妥協(xié):“你準備抱著我家布丁去哪兒?”
“主人欠下的債,狗子來還?!必惱桕啃Τ闪撕髬屇槪澳悴粍h視頻,受苦的就是你家布丁。”
他斜眼瞧著貝黎昕,發(fā)自肺腑地道:“貝黎昕,中二是病,得治。”
貝黎昕反唇相譏:“呵,彼此彼此?!?/p>
【八】
因為主人不肯配合“綁架者”,布丁此時正在經受慘無人道的折磨——它被寵物醫(yī)生按在臺子上,給爪子的傷口消毒。貝黎昕看著都覺得疼,可布丁竟然相當配合。
貝黎昕歪頭問梁望舒:“你家這狗,怎么訓的?”
梁望舒淡淡道:“它在被領養(yǎng)之前,是實驗犬?!?/p>
貝黎昕是了解“實驗犬”的。
氣氛被拉入略顯矯情的傷感之中,貝黎昕伸手摸了摸布丁的狗頭,感嘆道:“真可憐,好不容易離開了實驗室,還攤上了你這么個主人?!?/p>
梁望舒瞪了她一眼。
他抱著肩膀,冷颼颼道:“那個視頻,我早就刪了。”
貝黎昕有些沒反應過來:“早就刪了?”
“廢話,我留著做什么?占內存嗎?”
“小仙女”人設尚未崩塌,貝黎昕開心地笑成了花。
梁望舒對她投來鄙夷的目光:“開開心心做自己不好嗎?”
“我這樣挺開心的?!必惱桕颗踔橆a,大尾巴狼似的,揚揚得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不也沒嫌棄你仗著自己是天才,每天過得跟個二世祖似的?”
“你很嫌棄,你只是沒有直接說出來而已?!?/p>
哦,好像的確是這樣的。
醫(yī)生在給布丁的爪子包扎,順便說了一下飼養(yǎng)退役實驗犬的注意事項。梁望舒財大氣粗:“來都來了,麻煩醫(yī)生幫它再做一下全身檢查。”
他們兩位“家長”等在外面。
梁望舒先開了口,態(tài)度是難得的認真:“你的畫有自己的特點,沒必要去追求別人的畫風?!?/p>
他見過她的畫,在一次比賽上。他第一,她第二。他沒太看得起所謂的中小學生比賽,隨便交了一幅山水畫便當是應付老師了。比賽結果出來,他的第一名在意料之中。
他在老師的碎碎念中看到了第二名的作品,一只跟在醫(yī)生身后走向實驗室的比格犬,搖晃著大耳朵,明明已是瘦骨嶙峋,卻仍舊對實驗員充滿信任。
梁望舒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但當晚,他就去百度了實驗犬。
不知為何,貝黎昕的畫觸動了他的心。
沒過多久,他就和父母商議,領養(yǎng)了退役的實驗犬“布丁”。
一次偶然的機會,貝黎昕所在畫室的老師向他拋出了橄欖枝。他稍加猶豫,便答應了。
他想見她。
可惜,過于努力的貝黎昕像太陽一樣耀眼且無趣。她的畫也一樣,一味追求大氣,不再能觸動他。直到檔案室內“偶遇”,被吵醒的梁望舒突然覺得,貝黎昕這人果然很有趣。
“我喜歡你的畫?!绷和鎰e扭道,“能觸動人心?!?/p>
“我也喜歡你的畫?!必惱桕刻谷?,“一度讓我以為你是一個灑脫的人?!?/p>
梁望舒歪頭:“我不是嗎?”
——哦,好吧,你是。
貝黎昕笑了笑:“我們似乎意外地很合拍?”
這一次,梁望舒沒和她唱反調。但語氣還是很欠揍:“想不到,與我關系最合拍的,竟然是你這個兩面三刀的?!?/p>
“放心,以后對你,我一定全部說實話?!必惱桕科?,一字一頓道,“梁望舒,你真的很欠揍!”
“哦,是嗎?”他挑眉淺笑,“還好你打不過我?!?/p>
【尾聲】
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貝黎昕見到了梁望舒。
因為報考前商量過,所以看到相同學校的通知書后,貝黎昕并沒有覺得很意外。
梁望舒牽著布丁,四處看了一圈后,湊到貝黎昕耳邊,問道:“林安沒來嗎?”
“他來做什么?”
“訴說愛意?!?/p>
貝黎昕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梁望舒吐槽:“請不要疏忽你的表情管理?!?/p>
貝黎昕把白眼翻得又丑又不耐煩:“有什么好注意的?我什么表情你沒見過?”
“那這機會還是我自己把握吧?!绷和嫔焓?,拉住少女的手肘,“貝黎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從此以后,我畫風景,你畫狗,我們打遍畫壇無敵手。”
這……是表白嗎?
如此清新脫俗,貝黎昕覺得自己是一定要答應的。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