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
上期回顧:多年后再重逢,趙知年一改以前遲鈍的做派,不僅主動送她回家,約她吃飯,還激她打賭,趁機(jī)吻了她?付云意滿腦子只剩下清晰的一句——趙知年,你厲害。
01
直到她口腔里的辣椒麻醬味都被薄荷味取代,趙知年才放過了她。
付云意沒這方面的經(jīng)驗,一個吻下來,整個人像脫了力一樣,氣喘吁吁,腦子也跟著死機(jī)了,倒是趙知年仍舊一副平淡的樣子,細(xì)看才能看出來紅了耳尖。
人聲鼎沸的火鍋店里,他們這一桌過分安靜,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待到呼吸平穩(wěn)下來,她才恍惚記起來剛剛趙知年的唇擦過她側(cè)臉,停在她左耳前說了一句:“這么做,算是喜歡嗎?”
是個問句,沒頭沒腦的,但他好像也沒打算從她這兒要個明確的答案。
銅鍋里還翻滾著幾片肥牛,只是付云意再沒有把它們吃下去的食欲,她拎起放在一邊的外套,開口告辭:“我去結(jié)賬?!?/p>
前臺的服務(wù)員極其有眼力見,見她起身,連忙走過來,把消費單據(jù)和信用卡遞給趙知年:“先生,您的卡和收據(jù)。”
好好的一頓飯,被結(jié)尾幾件事弄得七零八落。
付云意定定地看著他,眼里浮上了些怒氣。
這么多年過去,趙知年也不知道打哪兒學(xué)來的四兩撥千斤的本事,從桌上拿起車鑰匙沖她搖了搖:“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付云意一梗脖子,倔勁又上來了:“不要!”
“重逢以來的第一頓飯,我總不能讓你請客?!壁w知年感受到她豎起來的那些刺,好言好語地哄了一句,“是吧,小意?”
這個稱呼一喊出來,付云意全身不自覺地戰(zhàn)栗了一下。
趙知年這個人太聰明了。古人講,打蛇要挑著蛇的七寸打,為的是一擊即中、一招斃命。趙知年這一晚上的表現(xiàn),甚至往前點說,自打兩個人重逢以來他的所有表現(xiàn),付云意不知道他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他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都在往她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砸。
她尚且還有薄弱的理智,否則怕是早就丟盔卸甲、潰不成軍了。
火鍋店出來拐個三十米,就是趙知年借來的那輛不能更扎眼的黃色小跑,付云意看著他按了下控制按鈕,車燈應(yīng)景地閃了兩下,扯了扯嘴角。
她認(rèn)識車的牌子,花大價錢買這么一個玩意,趙知年的審美夠奇特的。
他又帶著她平靜地駛?cè)刖┏堑囊股铩?/p>
徹底坐實“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句話的付云意開始沒話找話,只可惜他們兩個的職業(yè)八竿子打不著,想了半天她也沒想出什么共同話題,只能尷尬地問:“怎么想著定居海城了?。渴怯X得京城沒意思嗎?”
趙知年留心著車載導(dǎo)航提供的回家路線,聽了這話,回答得倒也算實誠:“京城這邊的棋室都是外公留著的,因此年少時一直在這邊。其實論行業(yè)受眾和發(fā)展前景,海城還是要比京城好一些,加上后來外公也不在了,也就沒必要守在這兒了?!?/p>
說白了,畢竟是當(dāng)成事業(yè),利益還是第一位的。
付云意表示理解,然后隨口問了一句:“海城好玩嗎?”
她雖然飛慣了京城和海城之間的往返航線,在海城住的日子仔細(xì)算下來也不一定比京城少,但回憶起來好像真沒好好看過那座城市。她每次都把自己定義為一個露水之緣的過客,久而久之,都難以生出探究的心情。
趙知年退了擋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匕衍囃T诩t燈路口前,偏過頭來看她 :“想去海城玩嗎?”
付云意起初以為他這反問就像她的問話一樣只是隨口一提,可是男人眼里的認(rèn)真騙不過她,她認(rèn)認(rèn)真真地想了想可行性:“最近不忙,好像還真有過去玩幾天的時間和精力。”
“把身份證號報給我一下。”路口的燈轉(zhuǎn)成綠色,趙知年重新掛擋前行,用食指點了點車上的置物架,“存在備忘錄里就行,手機(jī)沒有鎖屏密碼,直接就能打開?!?/p>
付云意疑惑地問:“你要我身份證號干什么?”
“訂機(jī)票?!壁w知年回答得慢條斯理,“明天和我一起回去。”
付云意忍不住慨嘆中國文字之精妙,趙知年這一句輕飄飄的“一起回去”,后勁還挺大。
黃色拉風(fēng)小跑車一路暢行無阻地回到了大院,停在了祁景那輛軍綠大吉普旁邊。他們沒吃多久,時間也不是很晚,兩個人和打算出門找秦歡的祁景剛好碰到了一起。祁景握著車門把手的那只手僵在了那里,視線在兩個人之間轉(zhuǎn)了幾圈,蹦出三個不倫不類的詞語:“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車……”
付云意一抬眼,隨口就懟他:“吃個火鍋而已,你搞娛樂新聞出身的?怎么不說當(dāng)紅民航女機(jī)長夜會神秘帥男之類的?”
祁景受了屈辱一般,非常不屑地“嘁”了一聲。
她瞄了一眼,透過車前擋風(fēng)玻璃看到副駕駛座上有一束鮮艷欲滴的紅玫瑰,猜到他要去見誰,從口袋里拿出火鍋店送的小零食塞到他手上:“趕緊去見歡歡吧,前兩天你不還說從國外回來,忙得沒時間好好約會嗎?這個給你,圖個吉利?!?/p>
祁景看了一眼手上的那包辣味蝦片,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這玩意有什么吉利可圖。
付云意和趙知年在院中間分別,兩個人有一點身高差,趙知年微微低下頭看她,晃著她輸了身份證號的手機(jī)對她說 :“那明天下午三點,我在門口等你?!?/p>
付云意點了點頭,海城幾日游好像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定了下來。
她知道這天晚上和趙知年在一起的事被祁景看見了,那基本上也瞞不過秦歡,但她沒想到的是,祁景這人傳話速度如此之快,搞得她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把她跟趙知年這事的重要程度和第一手新聞資料的重要程度相提并論地放在了一起。
那天晚上,付云意毫不意外地接到了秦歡的電話。
“小意,我給你發(fā)的那條微信,你看到了沒有?”
秦歡這個人也蠻簡單的,付云意能輕而易舉地從秦歡對她的稱呼里窺探出秦歡的心情,哄著她、求著她或者開玩笑的時候,秦歡都是一口一個付小霸王,一有正經(jīng)事,便語氣嚴(yán)肅地叫小意。
付云意笑了,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樱骸罢f吧,歡大人有什么指示?”
秦歡想說什么,付云意不用動腦子都知道。
那年,她厲害到能和趙知年這種清冷寡淡的神仙連吵兩架,吵得雞飛狗跳,差點撕破臉皮,決裂得極不體面。這幫朋友不清楚兩個人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矛盾,只知道原本看到趙知年就能化身快樂花蝴蝶的小姑娘突然對這三個字咬牙切齒,秦歡試探地問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當(dāng)時正在收拾行李,把一本書狠狠地砸進(jìn)行李箱:“性格不合,處不下去!”
那本書還是趙知年給付云意的,白底黑字的寡淡封面,標(biāo)題寫著《從零開始學(xué)圍棋》。
問不出具體細(xì)節(jié)來,大家又都是和付云意打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自然都帶了先入為主的情緒。付云意完全能理解秦歡現(xiàn)在老母親一樣緊張兮兮的樣子,輕咳了兩聲匯報似的開始說事:“今天晚上我和趙知年去吃火鍋了,報答他借我兩次外套外加送我回家一次之恩?!?/p>
“我知道。”
“結(jié)果吃完火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賬結(jié)了,搞得我又欠他一頓飯。”
“嗯,然后呢?”
“然后他就送我回大院了,停車時看見了祁景?!?/p>
“這我知道?!?/p>
“在回來的路上,我們愉快地敲定了海城觀光旅游的計劃,明天下午就走?!?/p>
“我知……付云意,你再說一遍?!”
付云意不理會,默默地補(bǔ)了一句 :“哦,對了,在吃火鍋的過程中,還發(fā)生了一件大事?!?/p>
秦歡壓著聲音威脅地道:“你說?!?/p>
付云意給自己鼓了兩下掌助興:“恭喜付云意,在二十六歲這年成功地獻(xiàn)出了初吻!恭喜!”
“付云意?!”
付云意笑得差點從床上翻下去,一個松手,手機(jī)滾落到地毯上,磕到椅子邊,直接磕斷了和秦歡的語音通話。
她沒再撥回去,從床上探出半個身子撈起手機(jī),直接給秦歡發(fā)消息。
沒有廢話,總結(jié)起來就簡簡單單的兩句。
“小歡歡,趙知年可不是當(dāng)年的趙知年了啊?!?/p>
“付云意也不是當(dāng)年的付云意了呀?!?/p>
第二天下午,付云意拎著行李箱下樓,走到單元門口,隔著玻璃就看見了站在院中央的趙知年。
他難得沒穿深色系的衣服,換了一件白色的寬松款襯衫,胸口還別了一枚蠻精致的小別針,她有點好奇,湊過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別針的樣式是一朵云。
兩個人站在一起,趙知年的眼睛悄然亮了一瞬,他們穿得……實在太像刻意搭配的情侶裝了。
付云意在這方面腦子非常遲鈍,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自然地拉開車門上了黃色小跑車:“我們今天晚上去哪兒玩呀?”
趙知年看了她一眼,語氣是絕對的縱容:“你想去哪兒玩?”
付云意似乎就等著他這句話,毫不猶豫地道:“去迪士尼,看焰火表演!”
趙知年低聲笑了:“好?!?/p>
趙知年提前訂了酒店,到了海城放好行李之后,他就打電話叫助理開車送他們。付云意驚奇地道:“哇,你還有助理,那有沒有經(jīng)紀(jì)人???”
他不理她的無厘頭問話,剝了個草莓牛奶味的棒棒糖給她。
付云意看了一眼手上的糖,對著車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對這種哄小孩的行為表示不滿。
大概沒人只是為了看焰火表演去迪士尼。
付云意對那些游樂設(shè)施不感興趣,離焰火表演還有一個小時,她也沒地方可去,干脆逛起了紀(jì)念品超市。路過頭飾區(qū)的時候,她看了一眼貨架上那些沒有標(biāo)簽,她完全看不出來是什么的東西,突然有一種被時代潮流拋下的感覺。
趙知年就跟在她身后,她扯了扯他的衣角,虛心求教:“你知道……這些都是什么人物嗎?”
趙知年“嗯”了一聲,付云意的求知欲被徹底勾了起來,可下一秒,他就慢條斯理地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打開百度識圖,一邊識圖,一邊給她念搜索結(jié)果。
最后,她挑了兔子朱迪和狐貍尼克的頭飾,她把狐貍遞給他,本來以為以他的性格八成會拒絕,沒想到他接過之后神色自然地把狐貍耳朵戴在了頭上。
付云意難以置信地看了他兩秒,然后迅速打開手機(jī)自拍軟件。
她眨了眨眼,讓他看鏡頭:“來,比個‘耶?!?/p>
趙知年徹底被逗笑了。
付云意手疾眼快地按下了拍照鍵,保存到手機(jī)里的時候,她才猛然意識到,這好像是他們兩人認(rèn)識這么多年以來的第一張合照。
“照片記得發(fā)給我?!壁w知年握住她另一只手腕,帶著她往外面走,“表演時間快到了,走吧?!?/p>
付云意瞄了一眼他握住她手腕的手,倒也沒掙脫,只在心里想,這男人動手動腳倒是越來越自如了。
趙知年只陪她玩了一天。
他在上海開了一間棋室,有幾個分部,不僅有國內(nèi)水平較高的選手跟他一起磨煉,也有專門面向青少年和小孩子的啟蒙圍棋課,雇了專門的老師上課。他不能當(dāng)甩手掌柜,隔一陣就要過去看看。
帶付云意來的第二天,浦東那邊的分部出了點問題,他一大清早過去,中午的時候抱歉地給她發(fā)微信消息說事情棘手,下午怕是陪不了她了。
付云意十分善解人意地回復(fù)說沒關(guān)系,轉(zhuǎn)身自己一個人就跑去了靜安寺。
付云意這個人其實沒什么宗教信仰,去靜安寺也是一時興起,到了才發(fā)現(xiàn),這一天似乎趕上了什么大日子。靜安寺里外人頭攢動、香火繚繞,偶有大風(fēng)揚起大殿前銅鼎里的香灰,空氣里像籠了一層特殊的薄霧。
身著海青的僧侶坐在法務(wù)處,見她一個小姑娘亂轉(zhuǎn),要給她遞香,她躊躇了一下還是接了,從身上摸出幾張紙幣投進(jìn)功德箱。
來都來了,還是有所求的。
她從插香處借了點火,閉著眼睛在心里默念了句,虔誠又認(rèn)真地把香插上,轉(zhuǎn)頭就出了門。
趙知年忙完來接她的時候,心思一動,問她:“怎么想起來靜安寺了?”
付云意眨了眨眼,賣了個關(guān)子:“你猜呀?!?/p>
趙知年點點她的額頭,問她:“覺不覺得今天靜安寺的人很多?”
付云意“嗯”了一聲。不止人多,年輕人尤其多,挺奇怪的。
趙知年慢慢地解釋:“因為今天求姻緣特別靈,很多人等了很久,就為了這一天?!?/p>
付云意猛地怔住。
他看出她的不對勁,笑了:“怎么,誤打誤撞,你也求了?”
付云意撇了撇嘴,笑得狡黠:“你猜啊?!?/p>
問這句話的時候,趙知年心里沒什么底氣。
前一天晚上,微信里顯示有新的好友申請,他的私人微信號知道的人很少,起初還以為是哪個推銷的湊巧加到了,點開才發(fā)現(xiàn)那個人是秦歡。
他對秦歡有些印象,但不深刻,只記得她似乎是付云意很好的朋友,還是祁景的女朋友。
秦歡做事干脆利落,獲得他同意之后,直接發(fā)了一句:“趙先生,現(xiàn)在方便嗎,我們聊聊?”
趙知年同意了。
秦歡打來了語音電話,一上來就問他:“趙先生這次回來,還有意無意地接近付云意,是因為還喜歡她嗎?”
趙知年沉默了一會兒,大抵是有付云意的好朋友這一層關(guān)系在,他也沒有刻意避諱,直言:“我沒辦法明確地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這個人不太擅長表達(dá)感情。當(dāng)年和小意分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質(zhì)問我是不是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喜歡時,我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因為秦歡的問句,隔了這么久,趙知年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地回憶起他和付云意那一年的吵架與決裂。
什么叫喜歡???
對她比對其他人更寬容和縱容叫喜歡嗎?
習(xí)慣她在身邊嘰嘰喳喳又有活力的樣子叫喜歡嗎?
想到和她有關(guān)的事情時,心間有異樣的感覺叫喜歡嗎?
吃火鍋,和她下棋,看她被自己的棋局逗笑的時候想吻她,叫喜歡嗎?
“我沒辦法明確地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有一點很清楚,我想讓她一直高高興興、無憂無慮?!?/p>
他見過少女時期她中氣十足地罵人的樣子;見過她靈活地爬上樹摘石榴的樣子;見過她因為多撈到一條魚而得意揚揚地大笑的樣子;見過她太多太多鮮活生動的明媚少女樣子,所以無法接受那天在KTV昏暗燈光里紅著眼眶默然流淚,和面無表情地去心理醫(yī)生工作室咨詢的那個付云意。
如果他的出現(xiàn)和他的靠近能讓她快樂,那他不介意再靠近一點。
秦歡沒有糾結(jié)于這個話題,似是八卦地問了一句:“那這么多年,你身邊就沒有讓你心動的女孩子?一直守身如玉地等小意?”
這問題其實有點逾矩了。
趙知年難得好脾氣,老老實實地回答:“湊巧而已?!?/p>
他的心思比付云意,乃至大多數(shù)同齡人要成熟許多,不會做出那些刻意的事情。這些年來,他懷著的也不是什么矯情的瑪麗蘇心理。
他也不是刻意在等,只是湊巧。
就像這些年付云意湊巧沒遇到第二個令她心動的趙知年,他也湊巧沒遇見第二個能令他心動的付云意。
小姑娘貼著他耳邊說的話和腦中的回憶逐漸重合在一起,他聽到她說——
“你這八年……學(xué)習(xí)‘什么叫喜歡的成果,好像也不怎么樣嘛。
“要不這樣吧,不如我尋個空,好好教教你好了。
“要認(rèn)真學(xué)習(xí)哦,小付老師來教你什么叫喜歡一個人?!?/p>
02
從十幾歲開始,提起最喜歡的季節(jié),付云意的回答永遠(yuǎn)是京城的初秋。
天氣不冷不熱,太陽一出來,穿過街旁院里層疊的綠葉細(xì)碎地灑下來,整個世界都被包裹在一片暖洋洋的金色光暈里。走在這樣的秋天里,心里那點壓抑著的怨氣和戾氣都好像變得軟綿綿的,一同融化散掉了。
這一年也是這樣。
只是明明身處如此美好的天氣里,付云意卻顯得格格不入,像是吞了兩公斤炸藥。
“我真是服了!老王是不是故意跟我過不去?我不就是遲到了幾分鐘嗎,至于一堂課故意點我起來五次回答問題嗎?”她覺得匪夷所思,“一個數(shù)算不出來還要看我五個數(shù)都算不出來,當(dāng)眾處刑的感覺就這么爽嗎?!”
比她低了一級的祁景思考了一下,撓了撓頭,決定實話實說:“我覺得挺刺激的……”
甩著手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的少女猛地停下腳步,皺著眉頭拎起他的校服衣領(lǐng):“重復(fù)一遍,你剛剛說了什么?”
祁景這人能屈能伸,接收到她兇狠的眼神,立刻話題一轉(zhuǎn):“我說……意姐說得對!老王太壞了,老師怎么能這么當(dāng)呢,明知道你數(shù)學(xué)一道題都算不出來,還讓你連算五道,這事做得太不夠意思了!意姐,明天削他一頓不?”
付云意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我削你個大頭鬼!”
兩個小時前的開學(xué)第一堂數(shù)學(xué)課上,他們的數(shù)學(xué)老師兼班主任穿著一件大紅衛(wèi)衣,喜氣洋洋地走進(jìn)教室。其他科目的老師在開學(xué)第一堂課上都會象征性地講一講高中對大家的意義和整個學(xué)期對于課堂紀(jì)律的要求,話多點剎不住車的甚至嘮嗑嘮著嘮著一堂課就過去了,只有老王另辟蹊徑、別具一格,一進(jìn)來就拿起了點名冊:“我先點個名啊,順便再熟悉一下大家,爭取快點記住你們的名字?!?/p>
底下的同學(xué)們安安靜靜的沒有異議,唯獨秦歡聽了這話,身下的椅子像是帶火,燒得她整個人坐立不安——剛剛認(rèn)識半天的、她的好同桌付云意此時此刻可不在自己的座位上。
名單是按姓名首字母排序,付云意在比較靠前的位子,秦歡仔細(xì)地觀察了一下老王,發(fā)現(xiàn)他點名時沒有抬頭看人的習(xí)慣,似乎只要有人答個“到”就可以。眼看著董安安之后的一個名字就是付云意,秦歡從桌子上抽了兩張面巾紙攥在手里擋在嘴邊準(zhǔn)備表演當(dāng)場變聲。
“下一個哈,付云意。”
秦歡猛地挺直了腰板,一個“到”字剛發(fā)出一半,就對上老王笑瞇瞇的、暗藏殺機(jī)的雙眼。老王搖了搖薄薄的點名冊,看向她身邊空蕩的座位:“怎么回事,秦歡?付云意人呢?”
秦歡嚇得差點忘詞,趕緊用上了方案B:“到……到付云意了呀,老師,她說她肚子不舒服,去廁所了,我現(xiàn)在就去幫您叫她!”
沒等老王回話,她就從后門跑了出去。
高一九班在教學(xué)樓三層的最里側(cè),等到秦歡跑進(jìn)三層的女廁所時,還沒進(jìn)門就聽到里面?zhèn)鱽矸浅<ぐ旱淖晕夜膭畹穆曇簦骸肮?,拐,往左拐!吃了它!好樣的!哦耶!?/p>
半個小時前的課間休息,連聽五場新學(xué)期課堂紀(jì)律要求兼高中生學(xué)習(xí)態(tài)度教育的付云意終于對這開學(xué)第一天耐心全無,握著自己的手機(jī)就躲進(jìn)廁所進(jìn)入系統(tǒng)自帶小游戲的美妙世界,臨走前還不忘囑咐秦歡,要是有那萬分之一的概率老師閑著沒事點名,就說她腹痛難忍去廁所拯救自己了。
那時她們誰也沒想到,下一堂課的老王不偏不倚就是那萬分之一。
秦歡站在那一扇隔間門前,表情復(fù)雜地嘆了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誰知一聲氣壯山河的“太棒了”完全掩蓋住了秦歡的敲門聲,秦歡饒是好脾氣也忍不住了,提高了聲音直接叫她這位新同桌的名字:“付云意,我是秦歡,剛剛老王點名點到你了哦。”
門被猛地拉開,?付云意瞪圓了眼睛,拔腿就跑回了高一九班。她腦袋剛從后門探進(jìn)去,就收到了老王的親切問候:“回來啦,身體怎么樣,肚子還不舒服嗎?”
付云意戲魂覺醒,一皺眉頭擠出一抹虛弱又堅強(qiáng)的微笑:“沒關(guān)系的老師,我現(xiàn)在覺得好多了?!?/p>
老王點了點頭,她以為這件事情就到此結(jié)束了。畢竟是開學(xué)第一天,老師怎么也不會為難大家,可老王的下一句就讓她整個人僵在了后門邊:“那么我們第一堂課的第一個問題就由你來回答吧,剛好讓我看看能考進(jìn)重點班的大家到底是什么水平?!?/p>
入學(xué)考試數(shù)學(xué)考了光榮的七十二分的付云意覺得自己的小腹似乎真的在隱隱作痛了。
她如同戰(zhàn)士英勇就義一般昂首挺胸地走上了講臺,黑板上是老王剛寫的五道關(guān)于判斷函數(shù)單調(diào)性的題目,付云意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每一個漢字和數(shù)字都讀了一遍。
說的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看不明白。
老王就站在離她幾十厘米的地方,對她投過來的求救目光視而不見,甚至微微勾起了嘴角:“付同學(xué)是沒預(yù)習(xí),不會這道題嗎?”
付云意給坡就下,狂點頭,一副乖巧的模樣:“是的!老師,我會吸取教訓(xùn),下一次一定好好預(yù)習(xí)!”
老王也笑了:“那好,你看看第二道題會不會,不會的話還有第三、第四、第五道,剛好是五個類型,總有一道題適合你?!?/p>
付云意手一抖,粉筆在黑板上受了力被折成兩截 :“我……”
絕了。
她嚴(yán)重懷疑自己在廁所里玩貪吃蛇上了頭,振臂高呼“太棒了”時被路過的老王聽到了,此刻他是在故意折磨她。
付云意住的地方是京城這一片有名的航空大院,從祖父輩開始,到父輩叔輩,或多或少和民航有點關(guān)系。
回了大院,院中心是一棵上了年頭的石榴樹,付云意習(xí)慣每天看一看石榴的成熟程度。這天,她剛往上瞟了一眼,就驚訝地發(fā)現(xiàn)前一天靠近枝丫外側(cè)還帶了小片綠色的石榴已經(jīng)泛起了透亮的紅色。突如其來的沖動占據(jù)她的大腦,她把書包甩到祁景懷里,揚聲笑道:“在下邊乖乖等著,姐上去摘兩個石榴。”
付云意的個子其實不算高,不說話站在那里的時候顯得嬌嬌小小的,連一張臉都是照著“清純初戀臉”的模樣長的,欺騙性極強(qiáng),但她一旦動起來,就成了“脫兔”。
她找好了攀登點和著力點,兩三下就躥到最低矮的第一層樹枝附近,靈活得像是本來就住在樹上。她整個人幾乎俯身在矮枝上,伸手夠外側(cè)的幾個紅石榴,費了老大勁才揪下一個,正準(zhǔn)備丟下去讓祁景接著,她媽媽沈女士的車就停在了大院門口。
剛一進(jìn)大院就看到自己女兒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趴伏在石榴樹上,沈女士氣不打一處來:“付云意,你給我下來!還能不能有點女孩樣子了!”
正努力夠著第二個石榴的付云意受了驚嚇,手里的石榴掉了下去不說,人也險些直接從大樹上來個自由落體運動。祁景那個有福同享、有難讓她自己當(dāng)?shù)陌籽劾?,這會兒早就沒了蹤影,付云意往下面一看,只能看到自己的書包和她辛苦的勞動成果——那個孤零零的小石榴。
她翻了個白眼,不情不愿地從樹上滑下來,被沈女士推著進(jìn)了家門。
“把你那臟手臟臉都洗干凈了,換身漂亮點的衣服,晚上家里要來客人?!?/p>
付云意隨口道:“什么客人啊?帥哥嗎?”
她向天保證,這句話純粹是沒話找話,絕對沒有半點其他意思。但這句話不知怎么戳到了沈女士的傾訴點,她泡茶的手一頓,便開始了以“夸贊別人家孩子”為主題的演講:“說起來,趙家的兒子也就比你大兩歲,和你算是青梅竹馬呢。”
僅是開頭一句就讓付云意猛地把一嘴石榴籽咽了下去:“媽,‘青梅竹馬這個詞我初中時學(xué)過,要不我給您解釋一下它的含義?”
沈女士完全屏蔽了她的話 :“知年才叫優(yōu)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沒什么不會的,脾氣和性格也是沒得挑,生得還好。等晚上他過來了你好好看看,多學(xué)學(xué)人家,別一天天野猴子一樣就知道往樹上爬!那石榴有什么好摘的?以后哪個好工作需要你有摘石榴的能力?”
付云意低著頭看地板上的木頭紋路,嘴上十分敷衍地哼哼哈哈地應(yīng)著。面上看起來好像在聽母親大人講話,其實她心里非常不爽。
沈女士可從來沒有這么夸過別人。
付云意是付家這一代年紀(jì)最小的孩子,又是這一輩唯一的女孩,和她年齡差距最小的哥哥也大學(xué)畢業(yè)了,她幾乎算是全家人寵著夸著長大的,沈女士平時罵她兩句都是輕飄飄的,家里人從來沒給她規(guī)定過目標(biāo)、施加過壓力,更別提這么夸別人家的孩子。
沈女士意猶未盡地發(fā)表結(jié)詞:“把我們家屋子好好收拾收拾,尤其是被你搞得亂七八糟的客廳,待會兒好好接待一下知年?!?/p>
付云意把書包精準(zhǔn)地丟在沙發(fā)上,懶洋洋地應(yīng)道:“啊——知道啦——”
十幾年來養(yǎng)成的那股不服輸?shù)膭艔男牡酌吧蟻?,付云意撇著嘴把茶幾上那些雜物歸整到一起。
剛剛說的那人叫什么來著?趙執(zhí)念?
她看沈女士對那人確實有執(zhí)念。
下期預(yù)告:
“你實話實說,今天我不在的時候又犯了什么事要我?guī)湍闶帐盃€攤子?”
付云意對著沈女士乖乖巧巧地一笑:“沒有沒有,只是媽媽……我想學(xué)小提琴?!?/p>
她要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碾壓這位溫文爾雅的男主角,非把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從神壇上拉下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