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樂府詩婚戀倫理敘事研究

楊月嬌

在中國古代詩歌的發(fā)展歷程中，兩漢時期是敘事詩趨向成熟的關鍵時期。兩漢樂府詩以強烈的敘事性有別于主抒情的《詩經(jīng)》及其所形成的傳統(tǒng)。研究兩漢樂府詩婚戀倫理問題不僅要涉及婚姻詩、戀愛詩、怨婦詩等，在敘述行為的相關研究中要更開闊視野，研究漢樂府詩歌涵蓋的一些新層次內(nèi)容。

法國結(jié)構(gòu)主義敘述學家熱奈特在發(fā)掘故事底下的深層結(jié)構(gòu)時，采取了一種側(cè)重于話語，然后逐漸進入深層的方式，他提出敘述問題包含三個層次的理論：故事、敘事、敘述行為。在中國，文學倫理學批評的產(chǎn)生有著堅實的理論與實踐基礎。聶珍釗學者指出，倫理學對道德原則的抽象和對具體倫理問題的爭論可以嫁接到文學的批評中。兩漢樂府詩歌內(nèi)容的豐富、故事的完整是筆者選其為研究對象的原因。

一、人神倫理視域下漢樂府詩的婚戀世界

敘述的原因，人們普遍知道的是敘述者對現(xiàn)實的不滿而描繪一個理想世界，或是記錄下美好的情感故事以流傳千古，或是借男女的戀愛作比意在他處等。而做這些普遍性原因之外的探討，能夠挖掘出更多影響婚戀倫理觀念的時代元素。漢武帝改革體制的意愿非常強烈，而且他還是樂府詩歌中祭祀詩歌的創(chuàng)作組織者和作者。漢武帝時代，社會方方面面發(fā)展良好，這樣的社會條件對人神相通的關系構(gòu)建非常有利。采詩是樂府詩產(chǎn)生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這些詩歌被采納的用途要么是像男女愛情詩一樣被朝廷舞樂使用，要么是像郊祀詩歌一樣用于祭祀誦讀。人神相通意味著人與神從異類轉(zhuǎn)變?yōu)橥?，這種觀念實質(zhì)上是指天人感應。對于人來說，人有男女之分，分別為一陽一陰;對于神來說，陽是天氣，陰是地氣。陰陽交合的時候祭祀，才能達到人神相通。《禮記·樂記》中記載：“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物化興焉，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

以孝治天下、強調(diào)家庭的思想往往隱含在游子詩和思婦詩中，比如《悲歌》《古歌》《傷歌行》《飲馬長城窟行》等，描繪游子在外漂泊的苦以及思婦纏綿悱惻的情感來表達安定在家的好。這些詩歌繼承了教化詩歌敘事的完整性，表現(xiàn)為在文末把其敘述所期望的情境表達出來。比如《枯魚過河泣》直接說明教化的內(nèi)容是：相教慎出入;《上之回》點出教化目的：千秋萬歲樂無極。郊祀詩中運用這種完整成熟的敘述方式的作品有《景星》《五神》《惟泰元》《日出入》《華燁燁》等。

樂府詩里的婚戀世界在人神相通的期盼下，擔負著人界陰陽關系的構(gòu)建任務。陰陽關系有這樣幾組：乾坤之陰陽，艮兌之陰陽，震巽之陰陽，坎離之陰陽。乾坤之陰陽為互體，雙方因為對方的存在而存在?！吧闲?！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陰陽二者無法分割：艮兌之陰陽是化育關系，兩者結(jié)合有產(chǎn)生、孕育、創(chuàng)造新事物的能力;震巽之陰陽為同根，即兩者同一起源，就是震巽兩卦都起源于震卦;坎離之陰陽為對立，兩者起的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作用，比如《禮記·昏義》所言：“男女有別，而后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后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后君臣有正”。“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表達的意思是男耕女織，各司其職。

二、敘述者：婚戀倫理敘述的寫作者

敘述者通俗地說就是文學作品的寫作者，它是敘述過程的發(fā)起者和實施者，在敘述活動中占據(jù)著重要地位。敘述者的職能有狹義的敘述職能，還有管理職能、交際職能、證實職能、思想職能。其中，思想職能讓敘述者成功獲得教化的權(quán)力。分析兩漢樂府詩歌的敘述者情況，人們不僅可以了解當時樂府的發(fā)展樣貌，還能夠找到兩漢倫理意識構(gòu)建變化的跡象?，F(xiàn)存的漢代樂府詩從寫作者的角度可以分為無名氏和有署名兩大類。從總的漢代樂府詩歌情況來看，知道作者的共計33人57首詩。由此計算，現(xiàn)存漢樂府詩歌中作者為無名氏的有91首。根據(jù)經(jīng)驗得知，漢代樂府詩歌主要來自民間，其作者為無名氏的應占較大比例，但是知道作者的漢代樂府詩歌占35%，是遠超出預想的。而這其中的原因與樂府機關的采編制度有關。

漢代樂府作為國家機關，它所承擔的任務是為國家提供音樂，必須體現(xiàn)統(tǒng)治階級的意志，所以對收錄的詩歌有所取舍。文人和貴族的詩歌代表了本階級的審美傾向，他們的創(chuàng)作從本階級的視角出發(fā)，自覺地維護本階級的統(tǒng)治。但是樂府需要維持本身的生命力，需要從民間汲取養(yǎng)分。民間作品質(zhì)樸俚俗、粗野有力，雖然豐富多彩，但是能夠與統(tǒng)治者意志合拍的卻不多。在收錄的過程中，樂府會收錄那些與統(tǒng)治者意志合拍的作品，而其他的大量優(yōu)秀作品就這樣被無情舍棄了，這不是歷史舍棄了它，而是人為地遺忘了它。所以現(xiàn)存作品的狀態(tài)并不是當時的創(chuàng)作狀況，這能夠反映出文人和貴族階級的倫理取向。兩漢樂府詩歌創(chuàng)作主體經(jīng)歷了變遷，表現(xiàn)為由貴族到一般文人的身份轉(zhuǎn)移和普通文人思想話語意識逐漸增強。西漢的漢樂府詩署名作者多為貴族，東漢的漢樂府詩署名作者多為文人。

從接受角度來看，西漢社會對文學的接受很大程度上是出自對上層社會的尊敬和好奇，所以普通文人創(chuàng)作的作品被保留下來的很少。東漢時，情況發(fā)生了變化，由于文人的進一步成長，整個社會對文人的思想觀點逐漸開始重視，文人開始成為社會倫理的領風者。相比民間的人們喜歡實實在在的婚姻對象和熱烈的愛意，文人更向往的是愛情本身的纏綿悱惻與永恒綿長，并關注婚姻關系里的“雅正”。

三、敘述的流傳：傳奇動人的婚戀倫理

敘述是針對受述者的，所以需要一定的傳播手段。傳播手段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影響敘述者。在農(nóng)業(yè)社會，詩歌文化的傳播主要依靠口頭傳播和文本傳播，口頭傳播方式以語言和表情動作為手段進行，傳播的空間范圍有限，是一種周期不規(guī)律、信息容易變形和遺失的親身傳播?；閼賯惱碓姼杌旧隙加幸粋€故事為寫作背景，因此在流傳的過程中，詩歌和背后的故事都一并傳播開來。比如《公無渡河》講述了一個女子為了追隨墜河而死的丈夫而投河的故事。故事和詩歌的結(jié)合，能夠把受述者帶入場景中。在文本傳播中，故事對詩歌正文的傳播更加重要，故事賦予了詩歌敘事性、傳奇性、戲劇性，讓詩歌更加易于記錄和流傳。

在上古時代，只有得到官方自上而下強力推廣的文學才可以像《論語》《孟子》那樣婦孺皆知，像漢樂府詩歌除了被國家音樂機關收錄，還可以借助婚戀倫理故事流傳開來。詩歌正文將故事浪漫化、藝術(shù)化，便于故事的流傳;故事的故事性和傳奇性有助于加強人們對詩歌本身的接受。而反過來，這種戲劇化的倫理故事反映的是實際生活中的倫理狀況。

四、結(jié)語

人神觀念在一系列的意識形態(tài)元素中都得到體現(xiàn)，樂府詩里的婚戀世界擔負著陰陽關系的構(gòu)建任務。婚戀倫理觀念的傳播，不單是上行下效，而是文人漸漸擔起社會倫理厘清者的角色?；閼賯惱碓姼枰阅信閻酃适沦x予的故事性、傳奇性，在流傳中自帶優(yōu)勢，使得婚戀倫理教化思想得以發(fā)揚。

（廣西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