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書架

《美麗新世界》

作 者：[英]赫胥黎

譯 者：麥 芒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讀個片段解解饞

“把他們放到地板上?！?/p>

嬰兒們被放了下來。

“現(xiàn)在讓他們轉(zhuǎn)過身來看見花朵和書籍?！?/p>

嬰兒們一轉(zhuǎn)過身就不出聲了，都向一叢叢花花綠綠的顏色和白色的書頁上鮮艷耀眼的形象爬去。他們靠近時，太陽從暫時的云翳后面照射了出來，玫瑰花仿佛由于內(nèi)在的突然激情變得燦爛了，明亮的書頁上仿佛彌漫了一種深沉的新意。爬著的嬰兒隊伍里發(fā)出了激動的尖叫、歡樂的笑聲和咕咕聲。

主任搓著手?！昂脴O了！”他說，“簡直像有意表演似的。”

爬得最快的已經(jīng)快到目標了。小手搖搖晃晃伸了出來，摸著，抓著，玫瑰花變了形，花瓣扯掉了，書本上有插圖的書頁揉皺了。主任等待著，趁他們?nèi)伎旎畹孛β抵臅r候，“好好地看著吧?！彼f，同時舉起手發(fā)出了信號。

站在屋子那頭儀表盤邊的護士長按下了一根小小的杠桿。

一聲猛烈的爆炸，汽笛拉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刺耳，警鈴也瘋狂地響著。

嬰兒們震驚了，尖叫了;臉兒因為恐怖而扭曲了。

“現(xiàn)在，”主任因為噪聲震耳欲聾高叫道，“現(xiàn)在我們用柔和的電臺來鞏固一下這次的教訓(xùn)?！?/p>

他再揮了揮手，護士長按下第二根杠桿。嬰兒們的尖叫突然變了調(diào)子，發(fā)出的抽搐叫喊中有一種絕望的、幾乎是瘋狂的調(diào)子。一個個小身子抽搐著，僵直著;四肢抖動著，好像有看不見的線在扯動他們。

“還可以讓那片地板整個通電，”主任大聲解釋，“不過，這就已經(jīng)夠了，”他向護士長做了個手勢。

爆炸停止，鈴聲停止，警報一聲聲低去，終于靜止。僵直的、抽搐的身子放松了，嬰兒的已經(jīng)微弱的瘋狂啜泣和驚叫再次加大，變成平時受到驚嚇時的一般哭號。

“再給他們花和書。”

護士們照辦了。但是玫瑰花、色彩鮮艷的小貓、小雞和咩咩叫的黑羊剛一靠近，嬰兒們就嚇得閃躲?？藓奥曂蝗豁懥亮似饋?。

“注意，”主任勝利地說，“注意。”

在嬰兒們心里花朵跟巨大的噪聲的匹配，花朵跟電擊的匹配已經(jīng)熔融、結(jié)合到了一起。像這樣的或類似的課程接連進行兩百次之后，兩者之間就建立了無法分離的關(guān)系。

我的書架上還有——

《城堡》

作 者：[奧地利]弗蘭茲·卡夫卡

譯 者：張榮昌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這是赫胥黎以想象親手搭建的“烏托邦”。

那是500多年后的26世紀，物質(zhì)生活十分豐富，科學(xué)技術(shù)高度發(fā)達。人們被分成四個種姓，在工業(yè)化的育嬰房出生，享受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不必擔(dān)心生老病死。這好像與我平日不切實際的幻想不謀而合——不用為生計奔波忙碌，也不會深陷焦慮與憂傷的泥潭。

但這背后的代價是沉重的。

當(dāng)人們成功走出貧窮與憂愁，汗水與疲累被機器的震響取代;當(dāng)失業(yè)與饑餓變得遙不可及，人們的自由與創(chuàng)造力也在悄然間消失殆盡。

正如片段里展示的那樣，鮮花與書本成了禁品，這其實是剝奪了人們靠近美與知識的權(quán)利。人們看似幸福，不曾憂慮，實則始終混沌又麻木，連清醒的痛苦都不曾擁有過。看見人們喪失個性，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在既定的軌道上盲目前行，我忍不住嘆息：人們沉重的枷鎖來自他們自身——從未獨立地思考與抗?fàn)庍^。

我跟隨著作者游走于他所建立的“美麗新世界”，覺得一切陌生又熟悉。它在以戲謔的口吻引人發(fā)笑的同時，也讓我們的目光透過那虛無縹緲的世界落在自己身上。

小說的意義不應(yīng)當(dāng)只是引起一聲簡單的嘆息，它的力量應(yīng)使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為之震動。這本小說是個借鑒，也是聲警報。可想而知，倘若一味人云亦云、隨波逐流，我們或許終將成為赫胥黎筆下總是整齊劃一卻無獨立思想的“埃普西隆”。我們自然不會因迷戀書本與鮮花而遭受電擊，但生活中也不乏有人拒絕知識，放棄對美的追尋。

就像“蠻族保留區(qū)”里的那個野人，看似缺失“新世界”中令人艷羨的全部——無論是物質(zhì)上的優(yōu)越條件，還是“高端娛樂”帶來的精神享受，可他“被一個從未宣示過的堅強誓言所約束，服從著一個久未執(zhí)行的法則”，他所認為的“勞苦中的喜悅”，在那個安逸至上的國度里是如此格格不入，卻又是多么的難能可貴。

《角兒》

作 者：嚴歌苓

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

讀個片段解解饞

在西安轉(zhuǎn)車時，曾娘叫巧巧坐在行李上等，她領(lǐng)小梅、安玲去解手。曾娘囑咐巧巧：不要亂跑，現(xiàn)在拐賣婦女的壞人多得很。巧巧使勁點頭：不亂跑。連她遭了白眼、呵斥，曉得自己給曾娘擱得很不是地方，正在兩排椅子中間，礙人事，絆腿絆腳，她也絕不挪動。只恨不得把本來也不占多大地方的身體縮作一團，恨不得就縮沒了。巧巧跟所有的鄉(xiāng)村女孩一樣，頭次走西安這樣的大碼頭，渾身都是一個知趣。

巧巧的視線落得低低的，低得只看見人們的腳和一截小腿。腳和腿都是要直接蹚著巧巧過去的樣子，突然出來個絆腳的巧巧，人就牢騷一句：討厭！或：咋回事？！或：真會找地方！巧巧隨他們討厭她去，就是不動。廁所大概很遠，已有兩班火車開了，曾娘她們還沒影子。曾娘會不會把她自己和小梅、安玲弄丟了呢？又想，怎么可能。曾娘是大地方人，是深圳人。一口官話既聽不出南腔又聽不出北調(diào)，又是不稠不稀、均勻地摻攪起來的南腔北調(diào)。黃桷坪的人都說曾娘跟華僑一模一樣，而黃桷坪沒一個人見過華僑是什么樣。曾娘就是“華僑”這概念的注釋：頸上套根麻線粗的金鏈子，手指上一個金箍子，身上一條淺花裙，一周都是細褶，像把半開半攏的蠟紙傘，就是縣城雜技團蹬傘演員蹬的那種。曾娘還搽白粉，涂紅嘴唇，兩道眉毛又黑又齊，印上去的一樣。巧巧當(dāng)然不知道那叫“文眉”。在黃桷坪人的眼里，這一切都很“華僑”。華僑就是這樣富貴、洋氣，三分怪三分帥四分不倫不類。

巧巧坐出困倦來了，她胳膊抱著腿，下巴抵住膝頭。她已坐得很不礙人礙事，人們卻還是脾氣很壞地丟一聲斥責(zé)給她。有時她也用眼睛狠狠地回敬一下。她想，這就是城市人的脾氣。等曾娘把她帶到深圳，她也變個城市人，她巧巧才不像眼下這么省事呢。她屁股下坐的尼龍手提包里有兩雙長絲襪，一條紅底白圓點的裙子，是曾娘送的。談定后的第二天，曾娘提了個印外國字母的塑料袋來到巧巧家，要巧巧穿上這套行頭跟她上路。臨走，曾娘看見她就皺起標準筆畫的眉毛：巧巧還是那條牛仔褲，鎮(zhèn)上販子販的“蘋果牌”，誰穿上誰就羅圈腿那種。巧巧安慰曾娘：裙子先省著嘛，等快到深圳再換嘛。不然一路火車坐下來，還不舊掉一半？火車到達西安之前，曾娘叫巧巧去廁所把裙子換上。曾娘指著早早洋氣起來的小梅和安玲說：人家一看就是坐“流水線”的，看看你，不是女民工就是小保姆。巧巧便去那無立足之地的廁所改頭換面。

我的書架上還有——

《好人宋沒用》

作 者：任曉雯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角兒》是一部小說集，收錄了十篇嚴歌苓的中短篇小說，每一篇都如同一場戲，主人公們就是戲臺上的生旦凈丑。命途坎坷的朱依錦、賢惠能干的小顧、聰明漂亮的潘巧巧……嚴歌苓通過她敏感、細膩的女性視角，勾勒出大時代中的小人物，一個個鮮活的女性角色躍然紙上。

在那些故事發(fā)生的年代，人們恥于談?wù)撚瑖栏柢邊s將欲望埋進每一位角兒的心中。

《誰家有女初長成》中的巧巧，生在大山深處，書只讀到了五年級，她和村里的其他姑娘一樣，向往著外面的世界。在接連收到外出姑娘們的匯款單后，村里人更是瘋了一樣憧憬山外的天地，但他們忽略了一些姑娘突然“失蹤”的事實，只期盼著遠方來的匯款單。巧巧也將自己的欲望伸向遙遠而未知的大城市，渴望在那里一展身手。但她不知道，這一切的背后藏著怎樣的陰謀。她最終被拐賣到另一座大山里。更可悲的是，當(dāng)她終于看清真相后，卻選擇了認命，這使她一次次誤入歧途，成了自己最不想成為的人。欲望，到此時似乎成了一個笑話。

《小顧艷傳》中的小顧，本是青春貌美、大大咧咧的姑娘，卻在嫁給藝術(shù)家楊麥后，只渴望當(dāng)好一個“藝術(shù)家的夫人”，想要活得“精致”。她不堪他人的排擠和生活的重負，漸漸地失去了自己的本真，也最終失去了婚姻……

絕望的背后，是無窮無盡的反思，是無邊無際的自我挖掘。

初讀這本小說集時，我被其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jié)所吸引、震撼，但同時又有些疑惑纏繞心頭：為何這些主人公努力呼喊、拼命掙扎，最終卻還是不可逆轉(zhuǎn)地走向毀滅？數(shù)月后，當(dāng)我第二次閱讀《角兒》，發(fā)現(xiàn)情節(jié)似是浮在表面的一張紙。透過真實而又荒誕的情節(jié)，我依稀看見藏在這些故事里的深意——是否，我們可以在受欲望誘惑之時保持清醒、冷靜？是否，我們可以擺脫輿論、世俗對價值的刻板定義，從“同溫層”中逆流而上？是否，我們可以在絕望的境地中點亮自我人格的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