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望

劉潔岷

1.買早點

我身體是我母親身體里并不多余的部分

我的感情是我的父親老眼里落下來的東西

我是我曾在一部手抄本里遇到的一個偏執(zhí)的人

于是我?guī)缀蹩吹綆缀蔚难┞湓诟瘮〉耐恋厣?/p>

我正在原老武鍋牛肉包子鋪前排著長隊

并打聽到了水陸街的燒麥、牛肉粉、付記鱔魚面

老武鍋豆皮店的電話是15827085403

我的你們猜不到的女兒與我不過是

在容貌上彼此抄襲來抄襲去的一對父女

我還不至于是《太史公傳》中宕開的一筆

我習(xí)慣于在夜里面對我的愛人，細膩有如祈禱

2.桃花潭記，兼致汪倫

陌生人在驅(qū)車接近景區(qū)時候開始融洽

在到來之前，他們彼此把心跳

寄放在密封的灰撲撲的撲滿罐子里

車輪在初夏沁涼的風(fēng)中穿梭盤旋

他們看到什么？總之眼睛清亮得像是新的

誰到了市區(qū)，誰就是與世隔絕的人

遠離步行街就好比被劃掉的詞句恢復(fù)原樣

正在書寫的小說中有關(guān)于青弋江的段落

并嘗試觸及與構(gòu)思無關(guān)的綻放，猶如蓬松的

香樟枝條上那只輕金色的鳥在輕金色的陽光里

層林疊翠，草屋的墨色隱現(xiàn)

拉手舞和踏歌聲里的情誼深不可測

我?guī)е赣H闖過危險的晚餐餐廳

來到這被精心布置過的做舊的月黑風(fēng)高

我們在一瞬間看到了所有的星星

桃花潭位于現(xiàn)安徽涇縣西南一百里

一位叫國平的畫家和他哥在這兒攤開宣紙

在水潭的周圍添加了房舍、亭子和植物

少東匡政洗塵葉輝和好好不過是肉的雕塑，離別時

你們模仿李白微微一笑而我彎腰撿拾汪倫的荒涼

3.王找和佘小謎

年前我們在“格林灣”等位

我們一男二女一共是三個

我看到了服務(wù)員余小謎

我在樓梯口勾頭讀她胸牌

她正告我說“不是余，是佘”

也是那天有個老同學(xué)托我

給他的親戚小嬰兒取個名字

我推脫了一番沒有推脫掉

便琢磨后把“王找”“王壹男”

通過QQ發(fā)給我那同學(xué)卻不料

被否了，說是要有草字頭

我把這兩個名字通過微信

送給老家寫小說的女的鄒君君

她欣然笑納，我也如釋重負

我不想我費了腦筋的名字

附著不了一個能呼吸的實體

我知道來年或若干年后的中秋

當(dāng)我蹣跚在中北路東亭地鐵口

把觀察月亮的眼睛轉(zhuǎn)了過來

會看到王找（其實是壹男）

背著畫板，向我兜售一幅習(xí)作

我認出畫中戴草帽的佘小謎

4.濱湖集：互望

所以天空不曾綴滿云霞

所以我看見王妃的嬌軀浪費似地躺下了

所以空氣里有野蘋果花的味道

所以邀約是馬刺也是一顆蒙汗藥

所以三國人物倒立在水滸柔軟的沼澤地上

所以雨音和抽泣在朗誦

所以我在臘月末尋找

在武商超市三度失蹤的母親

所以在他們的表演課程里你始終參與不到劇情中

所以各自對自己的角色打量

所以橋上掉下來死者

所以愉悅的微笑懸掛在你的必經(jīng)之路

所以陰影聚集在一張又一張A4紙上

所以你從一個舊日戰(zhàn)場上出發(fā)

所以你踏上另一個戰(zhàn)場但再也回不到從前

所以陰沉沉的天空是為你而安排

所以用沉默搜集而來的沉默沏泡出一杯綠茶

所以了不起的禮物斜倚在近似的視野里

所以白晝也是黑燈瞎火的

所以婚禮在地震中舉行

所以鄉(xiāng)村的鞭炮與姑媽的葬禮相似

所以前輩用手指從土地里挖掘出事物

所以孤身獨處者尸骨無存

所以高能的聲音可以密封在一個迷你的音響里

所以你上妝后使得自己成為與自己相似的人

所以隱藏在動車轉(zhuǎn)彎的林地里有馬蹄聲和零碎的尖牙利齒

所以餐車的壁板上有一條裂縫

裂縫里透出一道細弱的微光

所以路過了褪去青色薄霧的枯荷池塘

所以獅子肩胛的傷口商標那么醒目

所以她蹣跚走過下午有點疲倦的環(huán)衛(wèi)工人

所以走過擠滿汽車的停車場

所以一桌子菜肴版畫似的凝固在黃昏時分

所以像一只小豬垂淚

所以在清水里慢慢翻動尚未吐盡沙子的白蛤蜊

所以給父親洗澡

所以遠處平原上墨點似的烏鴉回到樹巢縮小并開始入夢

所以寂靜如高大的樓群聳立在我面前

5.茶 館

下午是去茶肆

撿拾剩煙頭的時辰

環(huán)繞小鎮(zhèn)的河流停在河床上

在秋日清清涼涼的下午，隨他

我逝去的祖父下樓的

是我的一團暗影

那些富裕的人家也很窮

李松貿(mào)家夏天兩套換洗衣服

福鑫記家是三套，坐在

那兒喝茶的半天抑或也是一生

久久，那些銀元般的月光

使得深井干枯

（選自《長江叢刊》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