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語法、話語行為與學科文化研究
——以“例舉”為例

蘇杭 張鈺卿

(1.四川外國語大學 外國語文研究中心，重慶 400031；2. 四川外國語大學 英語學院，重慶 400031 )

0 引言

局部語法(local grammar)指采用功能術(shù)語聚焦描寫特定意義的語言研究路徑(Hunston et al., 2000; Bednarek, 2008; Cheng et al., 2018; Hunston et al., 2019)。蘇杭等(2020：44)概括指出：“局部語法涵蓋詞匯、句法、語義、語用等層面的分析，融形式、意義、功能于一體，是語料庫語言學的新發(fā)展，為短語學、語言描寫和話語分析等研究提供了一條全新路徑。”由此推知，局部語法當可應用于學術(shù)話語研究。然而，綜觀國內(nèi)外研究，采用局部語法路徑考察學術(shù)話語的研究還尚不多見。有鑒于此，本文嘗試將局部語法應用于學術(shù)話語分析，以期豐富局部語法的研究話題，并為學術(shù)話語研究，尤其是探討話語行為(discourse act)和學科文化的關(guān)系，提供新的研究路徑。具體而言，本文采用語料庫語言學的局部語法研究路徑，以“例舉”(exemplification)話語行為為例，考察其局部語法型式在純理型硬學科、純理型軟學科、應用型硬學科和應用型軟學科學術(shù)論文中的實現(xiàn)型式及其差異，進而探討語言使用與學科文化的潛在關(guān)聯(lián)。

1 語言使用與學科文化

語言使用的學科差異是學術(shù)話語研究的焦點話題之一(Hyland, 1998; Cortes, 2004； Kuteeva, 2013; Hu et al., 2015; Jiang, 2017; 王冰昕 等，2019；楊越森 等，2019)。前期研究表明，不同學科都有其獨特的學科認識論或?qū)W科文化，涉及研究范式、知識檢驗標準等方面，這些差異在相當程度上反映在不同學科的語言使用上(Becher, 1987/1989; Becher et al., 2001; Neumann et al., 2002; Hyland, 2008; Kuteeva et al., 2014; Jiang, 2017; 姜峰，2016/2019)。Becher(1987：261)更是明確指出：“學科文化差異反映在語言形式上，而語言形式的差異也可以預示學科文化的差異”。換言之，對不同學科話語的語言學分析有助于揭示學科文化。例如，Hyland(1998/2004/2007/2011等)通過探索軟、硬學科中元話語、詞塊、引用等來揭示語言使用與學科文化的聯(lián)系；其研究表明，相較于硬學科，軟學科領域因其辯證性的學科思維更依賴于修辭構(gòu)建，頻繁使用元話語進行闡釋。Hu 等(2015)則借助學科特有的知識知者結(jié)構(gòu)對互動元話語在應用語言學、教育學及心理學等學科中的使用差異進行了詮釋。

總體而言，國內(nèi)外學者采用不同方法，從不同視角對學科語言差異進行了探討，極大地推進和深化了我們對于學科話語的理解(Charles, 2003/2006a; Hyland, 2008/2013; Jiang, 2017; 姜峰，2016；高霞，2017；王冰昕 等，2019；楊越森 等，2019)。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前期學科話語研究主要集中在分析語言使用的形式特征上，如不同學科的詞塊使用(如Cortes, 2004; Hyland, 2008)、型式結(jié)構(gòu)(如Hyland et al., 2005; Charles, 2006a/2006b)以及元話語(如Cao et al., 2014; Jiang et al., 2015/2016)等，側(cè)重于詞匯語法或者語言形式層面，對話語行為或者話語功能的跨學科考察相對較少。不過令人欣喜的是，近幾年學術(shù)話語研究有逐漸從形式向功能分析轉(zhuǎn)向的趨勢，即研究重心逐漸從詞匯語法轉(zhuǎn)到功能或者語篇語義分析(如Cortes, 2013; Moreno et al., 2018; Whiteside et al., 2019)，且越來越多的研究開始關(guān)注話語形式所實現(xiàn)的修辭功能(如Le et al., 2015; Moreno et al., 2018; Lu et al., 2020; Su et al., 2020; Lu et al., 2021)。Lu等(2020)指出，對實現(xiàn)特定交際功能的語言形式進行系統(tǒng)分析能夠加深我們對于學科文化的理解，更有助于學術(shù)英語寫作教學。因此，本文呼應這一研究趨勢，聚焦分析學術(shù)文本中的“例舉”話語功能。

“例舉”是學術(shù)語篇中極為高頻的話語行為，對理解學術(shù)文本至關(guān)重要(Biber et al., 2000; Hyland, 2007; Paquot, 2008)。例如，Paquot(2010)發(fā)現(xiàn)，與其他體裁相比，“例舉”話語標記語在學術(shù)語篇中使用頻率更高；Hyland(2007: 270)強調(diào)“例舉”有助于增強學術(shù)論點的說服力。具體而言，“例舉”話語行為在學術(shù)語篇中的修辭作用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例舉”話語行為能夠通過從普遍到具體的話語組織流程，陳述一般命題的具體實例，起到解釋抽象概念或者支撐論點的作用(Hinkel, 2004)；其次，“例舉”話語行為通過呈現(xiàn)與被例舉對象具有相似意義的實例進行解釋和信息交換(Hyland, 2007)；最后，簡單易懂的實例能夠幫助讀者理解學術(shù)文本中的抽象概念和論點，從而增強文本的可讀性(Hinkel, 2004; Su et al., 2020)。

綜上所述，前期研究表明語言使用與學科文化聯(lián)系緊密，學科文化制約語言使用，語言使用折射學科文化。同時，學術(shù)話語研究重心逐漸由詞匯語法轉(zhuǎn)向語篇語義或者話語功能分析?；诖?，本研究采用局部語法路徑，考察“例舉”話語功能在不同學科中的詞匯語法實現(xiàn)型式及其差異，以期為探討語言使用和學科文化提供新的研究視角。

2 局部語法

局部語法是一種功能語法，指用與特定話語功能直接相關(guān)的術(shù)語分析話語形式成分的語言研究路徑(Hunston et al., 2000; Hunston, 2002)。國內(nèi)研究已詳盡論述過局部語法的概念和理論淵源(如衛(wèi)乃興，2017；蘇杭 等，2017/2020；張磊 等，2018；劉運鋒，2018等)，本文不再贅述。概括言之，局部語法的概念特征可歸納為兩點：“(1)每個局部語法僅描寫一個特定的意義或功能；(2)局部語法用功能成分取代傳統(tǒng)的語法成分來分析和描寫給定意義/功能及其詞匯語法實現(xiàn)形式?！?蘇杭 等，2020：40)。換言之，相較于傳統(tǒng)語法關(guān)注各類語境下的語言使用，采用諸如主語、謂語、賓語等術(shù)語進行語言分析，局部語法聚焦特定話語意義或功能，其分析術(shù)語能夠直觀反映句子各成分在特定語境中體現(xiàn)的話語功能(如表1的評價局部語法)，進而能夠更加系統(tǒng)且全面地描寫話語行為實現(xiàn)形式(詳見Hunston et al., 2000; Su, 2017; Su et al., 2018; 衛(wèi)乃興，2017；蘇杭 等，2020)。

表1 評價局部語法(Hunston et al., 2019: 583)

國內(nèi)外研究已對局部語法在話語行為或功能分析中的應用做了有益嘗試，建構(gòu)了如評價局部語法(Hunston et al., 2000; Hunston et al., 2019; 蘇杭 等，2017)、免責聲明局部語法(Cheng et al., 2018)、致歉局部語法(Su et al.，2018)等。此類研究展現(xiàn)了局部語法在聚焦描寫特定話語功能時的重要作用，其描寫具有“系統(tǒng)性、直觀性和精密性”(蘇杭 等，2020：42)等優(yōu)勢。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前期研究表明局部語法有助于量化特定話語功能的實現(xiàn)型式，進而為對比話語分析提供了新的研究路徑(Hunston, 2002; Bednarek, 2007；蘇杭 等，2020)。正如沈家煊(2012)所言，對比研究不能流于表面，而應關(guān)注語言形式上的證據(jù)，且重視證據(jù)的系統(tǒng)性，這樣的對比研究才經(jīng)得起推敲，才具有說服力。因此，局部語法研究的優(yōu)勢在對比研究中更為突出。例如，張磊等(2017)從局部語法視角對比分析了中、西方法律學者學術(shù)論文中的評價局部語法型式，探討了中西學者評價語言使用的特征及異同。劉國兵(2019)等探討了中外學者在商學文本中所實現(xiàn)的兩個評價局部語法型式，進而對比中西方學者的評價取向。Su(2020a)采用局部語法路徑考察了COHA語料庫中致歉言語行為的歷時發(fā)展。這些研究表明，局部語法系統(tǒng)詳盡地描寫特定話語功能，其分析兼顧形式和功能，可以有效量化特定話語功能的實現(xiàn)型式，為對比話語分析提供了新的研究范式。

基于局部語法在量化話語功能實現(xiàn)型式方面的潛勢，我們認為，局部語法同樣可以應用于考察學術(shù)文本中的話語行為實現(xiàn)型式，進而揭示學科文化。因此，在Su (2020)等的基礎上，本文從局部語法視角聚焦分析“例舉”話語行為在不同學科英語學術(shù)論文中的實現(xiàn)型式，嘗試為學術(shù)話語研究，尤其是探索學科文化及學科差異，提供新的研究路徑。

3 研究設計

3.1研究對象和問題

本研究參照Becher等人(Becher, 1989/1994; Becher et al., 2001)提出的學科分類框架，選取語言學、教育學、計算機科學和物理學分別代表純理型軟學科、應用型軟學科、應用型硬學科和純理型硬學科(見圖1)，聚焦考察“例舉”話語行為在這四個學科英語學術(shù)語篇中的實現(xiàn)型式。具體的研究問題如下：

圖1 學科分析框架及各領域代表學科(楊越森 等，2019)

(1)“例舉”話語行為的實現(xiàn)型式在所選取的四個學科學術(shù)論文中的頻率分布如何？

(2)各個學科中“例舉”局部語法型式的使用在何種程度受到該學科文化的制約？

(3)局部語法在揭示學科文化及學科差異中的作用如何？

3.2 語料和研究方法

本研究語料均來自Beijing Collection of Academic Research Essays(Beijing CARE)中的英語本族語學者子庫，各子庫分別收錄2000—2014年發(fā)表于各學科權(quán)威期刊的研究論文(衛(wèi)乃興 等，2020)。四個學科語料庫的基本信息見表2。

表2 語料庫元信息

本文采用Sketch Engine(Kilgarriff et al., 2004)處理語料，具體做法為：(1)參照前期相關(guān)研究(Hyland, 2007; Paquot, 2008, 2010; Su et al., 2020)，我們確定了八個“例舉”標記詞，即, such as、for example、for instance、illustrate、exemplify、an example of、an instance of，并在各子語料庫中進行檢索，以提取所有包含這些標記詞的實例(表3)；(2)對所有提取的語言實例進行局部語法分析。

表3 “例舉”標記詞在各子語料庫中的頻數(shù)

4 語料分析及討論

本研究借用Su(2020)等提出的“例舉”局部語法分析術(shù)語(表4)，對四個學科語料庫中提取的“例舉”實例進行人工分析。

表4 “舉例”局部語法成分標注(Su et al., 2020: 5)

限于篇幅以及鑒于Su(2020)等已詳盡討論了“例舉”的局部語法分析，本文不再贅述具體分析過程，但我們在歸納“例舉”局部語法型式時為各型式提供了一個具體實例，以幫助讀者理解(表5)。

表5 “例舉”局部語法型式

我們進一步歸納了“例舉”局部語法型式在四個學科中的分布情況(表6)。

表6 “例舉”局部語法型式在四個子語料庫中的分布

四個學科學術(shù)論文中實現(xiàn)“例舉”話語行為的局部語法型式頻數(shù)如圖2所示?？傮w而言，本研究部分驗證了North(2005)和Hyland(2007)的研究結(jié)論，即軟學科(語言學和教育學)較于硬學科(物理學)更傾向于通過“例舉”對抽象的事物進行說明。然而，圖2顯示，計算機科學作為硬學科卻高頻使用“例舉”話語行為，甚至超越了兩個軟學科，這與Hyland (2004)等對元話語在不同學科中使用的考察結(jié)論大體一致。他們發(fā)現(xiàn)，應用型硬學科(如計算機科學)在元話語的使用上與其他硬學科存在明顯差異，其研究目的性強，重視實用性，在元話語的使用上趨同于軟學科。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解釋計算機科學為何高頻使用“例舉”話語行為，即計算機科學在“例舉”話語行為的使用上也趨同于軟學科。

圖2 四個學科文章中實現(xiàn)“例舉”話語行為的局部語法型式

此外，PA1“Exemplified-Indicator-Exemplification”是四個學科中實現(xiàn)頻率最高也是最為典型的“例舉”局部語法型式。這說明，在舉例闡釋時，學術(shù)論文作者通常會先提出他們的觀點或被例舉對象(Exemplified)，繼而呈現(xiàn)具體例子進行例證說明。同時，圖2顯示，PA1在計算機科學文章中實現(xiàn)的頻數(shù)明顯高于其他三個學科，而在物理學中卻極低(見圖3)。究其緣由，除了兩個學科體現(xiàn)“例舉”功能的語言實例總數(shù)懸殊較大以外，學科文化也與之密切相關(guān)。簡言之，物理學作為純理型硬學科，知識結(jié)構(gòu)緊密、理論方法明確并且論證模式簡潔(Becher, 1987)，因此頻繁通過“例舉”話語行為闡釋文章內(nèi)容并非必要；相反，計算機科學作為應用型硬學科，其研究成果多為技術(shù)或者軟件產(chǎn)品，因此需要對消費者和使用者提供充分的解釋說明(Becher, 1989; 王冰昕 等，2019)。

圖3 PA1在四個子庫中的分布情況

在純理型(語言學和物理學)和應用型(教育學和計算機科學)學科中，“例舉”話語行為的實現(xiàn)型式差異不大，僅體現(xiàn)在PA4“Exemplified-Hinge-Indicator-Exemplification”這一型式上。與PA1“Exemplified-Indicator-Exemplification”相比，該型式中的具體例子大多是引用相關(guān)研究(詳見Su et al., 2020)，提請讀者查閱所引用文獻中的相似觀點。相較于應用型學科，PA4更頻繁實現(xiàn)于純理型學科學術(shù)話語中(見圖4)，這一差異表明純理型學科更傾向于引用現(xiàn)有文獻以佐證個人觀點。此外，純理型學科與應用型學科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前者重視知識的獲取，而后者則更關(guān)注知識理論的實際應用(Neumann et al., 2002; 王冰昕 等，2019)。因此，純理型學科趨于通過現(xiàn)有文獻的呈現(xiàn)，為讀者構(gòu)建一個高說服力、高可信度的知識框架，這“反映了純理型學科研究的證據(jù)性思維和嚴密科學推理、依賴新的研究發(fā)現(xiàn)進行知識建構(gòu)的學科文化觀”(楊越森 等，2019：517)。

圖4 PA4在應用型學科與純理性學科文章中的分布

“例舉”話語行為在軟、硬學科文章中的差異尤為明顯，主要表現(xiàn)在PA6、7在軟學科(語言學和教育學)文章中的頻數(shù)明顯高于硬學科(圖5)，而PA8、11、15則相對更頻繁地出現(xiàn)在硬學科文章中(計算機科學和物理學)(圖6)。具體而言，PA6、7型式相似，皆是含括“Relevant Study”的雙層局部語法型式(詳見Su et al., 2020)。二者區(qū)別甚微，僅存在于術(shù)語序列，因此合并討論。PA6、7高頻出現(xiàn)于語言學和教育學文章中彰顯了軟、硬學科文章知識構(gòu)建方式的差異性。從學科認識論上看，軟學科的知識構(gòu)建方式呈現(xiàn)出批判性和反復性的特點，對同一研究問題得出的結(jié)論或觀點不盡相同(Becher, 1987; Hyland, 2011/2013)，因此軟學科更多依賴于個人的闡釋，傾向于引用相關(guān)文獻或評述前人研究為個人觀點提供研究論據(jù)，從而構(gòu)建一個更為合理且可信度更高的理論框架(Charles, 2007; Hyland, 2013; Hu et al., 2014; 楊越森 等，2019)。相較于軟學科，硬學科有明確的知識認定標準，知識構(gòu)建過程呈現(xiàn)線性、累積的特點(Becher, 1989)，因此物理學和計算機科學文章甚少通過例舉相關(guān)文獻進行解釋說明。

圖5 PA6、7在軟、硬學科文章中的分布情況

反觀硬學科中的高頻型式，PA8、11、15皆由施為性動詞(exemplify，illustrate)體現(xiàn)，區(qū)別在于主語類型不同。PA11“Researcher-Exemplifying-Exemplified”的主語為有靈主語，通常由人稱代詞I、We指代研究者本人，與“介入策略”(engagement strategy)存在一定程度的關(guān)聯(lián)(Hyland, 2005；衛(wèi)乃興，2016：273)。一般來說，作者介入的目的在于“明確作者對所傳遞命題信息承擔責任，間或也顯示研究者的貢獻”(楊越森 等，2019：517)。前期研究表明(如Hyland, 2005；衛(wèi)乃興，2016)，硬學科作者在文章中的的介入程度通常低于軟學科作者，其原因是“通過降低個人顯現(xiàn)度，硬學科作者能夠凸顯研究的客觀性和可復制性”(王冰昕 等，2019：15-16)。然而表6數(shù)據(jù)顯示，PA11更多地出現(xiàn)在硬學科(計算機科學、物理學)文章中，說明硬學科作者在使用“例舉”話語行為時介入的程度更強。這可能有三個原因：第一，當今學科研究存在交叉的趨勢，思想相互借鑒，學科語言使用可能出現(xiàn)變異(楊越森 等，2019)，如軟學科呈現(xiàn)從思辨性研究轉(zhuǎn)向至實證類研究的趨勢，因此逐漸淡化作者的個人角色以凸顯觀點和研究結(jié)論的客觀性；而硬學科也改變以往的“數(shù)據(jù)報告模式”，增強文章的互動性和可讀性(姜峰 等, 2020: 25)。第二，如今職業(yè)考核或?qū)W科評估愈發(fā)強調(diào)作者的貢獻和學科影響力，因此硬學科文章中I、We等第一人稱代詞使用率大幅上升，以突出個人研究成果的創(chuàng)新價值(Jiang et al., 2020；姜峰，2020；姜峰 等, 2020)。第三，造成研究發(fā)現(xiàn)差異的原因可能還在于研究切入點，即前期研究多是探討元話語等詞匯語法特征，而本文關(guān)注的則是話語行為。這也說明聚焦話語行為考察學科差異具有重要意義。

PA8“Exemplified-Hinge-Exemplifying- Exemplification”與PA15“Exemplification-Hinge-Exemplifying-Exemplified”的主語皆為無靈主語，例子多為證據(jù)、圖表等(如figure、data、evidence等)，呈現(xiàn)為被動語態(tài)。硬學科學術(shù)論文中高頻出現(xiàn)這兩個型式間接印證了Hyland(2008)的發(fā)現(xiàn)，即硬學科作者高頻使用被動語態(tài)的詞塊(如is illustrated in figure…)，且傾向基于客觀可見的證據(jù)對個人觀點進行解釋說明(也見Charles, 2007)。從學科文化的角度來看，物理學和計算機科學作為硬學科，通常會使用較為專業(yè)的術(shù)語、研究方法和程序(Kuteeva et al., 2014)，需要頻繁對其實驗操作或數(shù)據(jù)進行闡釋以幫助讀者理解，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PA8和PA15高頻呈現(xiàn)于硬學科文章的現(xiàn)象。

圖6 PA8、11、15在軟、硬學科文章中的分布情況

上述討論揭示了“例舉”話語行為在四個學科中的差異，驗證了Becher等人(Becher, 1987/1989/1994; Becher et al., 2001)及其他研究人員對四類學科文化特征的概述。簡單而言，計算機科學作為應用型硬學科，面向市場和客戶，知識構(gòu)建側(cè)重于實用性和科普性(Becher et al., 2001；楊越森 等，2019)。因此，該學科作者需通過淺顯易懂的例子對研究過程及產(chǎn)品進行明確說明，以保證讀者理解文章中所提出的觀點、產(chǎn)品及其用途等，從而達到應用目的，這就解釋了為何該學科高頻使用“例舉”話語行為。相反，物理學作為純理型硬學科，知識建構(gòu)呈累積式層層遞進，論證過程強調(diào)簡明扼要，較少使用“例舉”功能輔助個人闡釋。從學科維度來看，教育學和語言學作為軟學科，知識建構(gòu)過程呈現(xiàn)批判性和重復性的特征，均高頻例舉相關(guān)文獻并加以評述以佐證個人觀點。此外，相較于軟、硬學科維度，“例舉”局部語法型式在純理型和應用型學科上的區(qū)分并不十分明顯，大概可歸因于兩類學科具備大致相通的知識構(gòu)建過程。具體而言，雖然應用型學科更加重視實用性、功能性，關(guān)注專業(yè)實踐能力的提高，其理論知識仍然源自純理型學科(Biglan, 1973; Becher, 1989)。此外，本研究也揭示了學科的動態(tài)變化，即硬學科在文章中的作者介入程度高于軟學科，表明“學科認識論在相當程度上制約學科語言，但不能直接‘生成’特定的語言特征”(王冰昕 等，2019：17)。由此可見，特定話語行為的局部語法實現(xiàn)型式不僅可以直觀反映語言使用的表層規(guī)律，也能深入句法、語義、語用層面進行對比，有效揭示學科特性和學科的動態(tài)變化，對學科文化研究有極大助益。

5 結(jié)語

本文采用局部語法路徑探討“例舉”話語行為在不同學科學術(shù)論文中的實現(xiàn)型式，嘗試揭示語言使用與學科文化的潛在關(guān)聯(lián)。研究結(jié)果表明，局部語法分析能有效量化話語行為的實現(xiàn)型式，從語篇語義視角揭示學科語言使用的特性和異同，為學術(shù)話語研究，尤其是探討話語行為和學科文化的關(guān)系，提供了新的研究路徑。

此類研究在二語教學和學術(shù)英語寫作教材編寫等方面具有較高的應用價值，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1)局部語法在關(guān)注詞匯語法形式的同時，也兼顧其語篇語義型式，有助于加深學習者對學術(shù)語篇意義構(gòu)建過程的理解；(2)局部語法側(cè)重特定語境實現(xiàn)的交際功能，為語言使用者在特定語境下通過動態(tài)語言的選擇而實現(xiàn)意義產(chǎn)生提供了詳盡的描寫，有助于提升二語學習者的語義理解、語用能力，并豐富其話語行為的表達資源庫(Hinkel, 2004; Su et al., 2020)；(3)局部語法詳盡且系統(tǒng)地描寫特定話語行為高頻復現(xiàn)的型式，為學術(shù)英語教材編撰提供了相應的啟示(Hunston et al., 2019; Su, 2020b; Su et al., 2020)。概言之，局部語法為學術(shù)話語研究，尤其是為探討話語行為和學科文化之間的聯(lián)系提供了新的路徑，值得深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