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本《字寶》中的活俚語(上聲)

鄧文寬

(首都師范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北京 100089)

本篇所論是《字寶》的上聲部分。

1.“物骨可塞(原注：口雅反)”?！拔铩弊终f明此條所言為物品或東西；“口雅反”是為“骨可”字所注的反切音?！稘h語大字典》標(biāo)音為qià，意思有二：一是“同‘髂’,髂骨”；二是“骨鯁在喉”(1)徐中舒主編《漢語大字典》，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湖北辭書出版社，1993年，第1833頁。。但在稷山方言里，讀音則為ká，與寫卷反切音相同，意思仍是“骨鯁在喉”。如吃飯時(shí)，有人覺得喉嚨有異物感，別人便說：“他(她)咕嚨(喉嚨)骨可住了?！薄肮强勺　币簿褪嵌伦?，所以《字寶》編者便將“骨可”與“塞”字放在一起。但在稷山方言里，“塞”讀作sī而非sāi。

2.“垢圿(原注：音茍，下戛)”。“垢”即泥垢?！皥]”字《漢語大字典》音jiá，釋義為“污垢”(2)徐中舒主編《漢語大字典》，第178頁。。兩字所指雖然均為污垢，但卻有特定用法：專指身體上的泥污。如民間說：“我好久沒洗澡了，身上垢圿大的，得趕快洗一下?！薄皥]”字讀音正為jiá。我在看當(dāng)代小說時(shí)，常見作家寫成“垢甲”，當(dāng)是對(duì)“圿”字陌生所致。

3.“亂氅氅(原注：尺兩反)”。這完全是個(gè)俚語，未見辭書有載。稷山方言里有“亂氅(音徹，失ng尾導(dǎo)致)”一詞。但我只聽見過“亂氅”之說，未曾聽見過“亂氅氅”的說法。比如有甲乙二人對(duì)話：甲說：“老李，剛才三、四隊(duì)人在老街門口吵架，你見了么？”乙說：“我剛打那兒過，見了，亂氅著呢！”

4.“人鼾睡(原注：音汗)”。顯然，“汗”是“鼾”的直注音?！稘h語大字典》

音hān，釋義為“熟睡時(shí)粗重的呼吸聲，俗稱打呼嚕。”(3)徐中舒主編《漢語大字典》，第1983頁。但在稷山方言里，“鼾睡(音fū)”合在一起是一個(gè)詞，指呼嚕聲。如說：“我昨夜沒睡好。同屋鼾睡大的，弄得我睡不著?！?/p>

11.“人禁頁害(原注：其朕反)”?！稘h語大字典》“禁頁”字音jìn，其義一為“閉口切齒”，二為“切齒怒貌”(11)徐中舒主編《漢語大字典》，第1827頁。。釋義允當(dāng)。但稷山方言“禁頁”字音hěn。“害”字愚意以為當(dāng)校作“嗐”，如“嗐(咳)聲嘆氣”。民間形容一人盛怒又不咆哮發(fā)威，僅是在那里咬牙切齒，又不斷發(fā)出很重的鼻音，便說他“禁頁(音hěn)兒嗐兒的”。

12.“口噤(原注：其朕反)”。《漢語大字典》音jìn，引《說文》：“噤，口閉也。從口，禁聲?！?12)徐中舒主編《漢語大字典》，第290頁。如一位母親教訓(xùn)她兒子便說：“讓你說你就說，嘴噤住做啥呢！”古今音義俱同。

14.“面誚(原注：所馬反)”。此條所注反切音有誤。其前有“人誚(原注：所馬反，七笑反)”一條，可知“所馬反”是注“”的，“誚”字的反切音是“七笑反”?！罢V”字《漢語大詞典》音qiào，義為“責(zé)備”(14)羅竹風(fēng)主編《漢語大詞典》，第11冊(cè)，第227頁。。釋義為責(zé)備是不錯(cuò)的。但《玉篇·言部》：“誚，才妙切，責(zé)也”；《龍龕手鏡》卷一言部：“誚，才笑反，責(zé)也，呵也，嬈也，戲笑也。”這兩種辭書的讀音卻與稷山方言相同，而不讀qiào。其義便是責(zé)備、呵斥。自己嚴(yán)責(zé)兒子就說：“我狠狠地誚(音吵)了他一頓。”

17.“手臼物(原注：之六反)”。這也是一個(gè)用手的動(dòng)作?！稘h語大字典》標(biāo)音為jú,釋義有“叉手”、“斂手”，“同匊?！队衿ぞ什俊罚骸?，兩手捧物曰臼?！?17)徐中舒主編《漢語大字典》，第1266頁?！熬省弊衷陴⑸椒窖岳镆鬰ōu，即用手端東西，如“臼碗”、“臼盤子”、“臼盔子”等動(dòng)作?！队衿匪屢馑寂c此正合，寫本的反切音與方音也相近。

18.“手舀物(原注：一小反)”?！稘h語大字典》音yǎo，釋義為“用瓢、勺等挹取東西”。(18)徐中舒主編《漢語大字典》，第1267頁。所言極是。民間常用語有“舀水”、“舀面”、“舀糧食”、“舀醋”等，均見其義。

19.“人柱杖柺子(原注：古懷反)”。敦煌寫本偏旁“扌”“木”不分，所以，“柱”字先當(dāng)校作“拄”，手持也?！罢葨首印敝小罢取弊中谓`，當(dāng)校作“柺”。民間稱“拐杖”不叫“杖柺子”，而是叫“柺柺子”。寫本反切音無誤?！皷蕱首印?，我不知聽到過多少遍，但“杖柺子”一次也不曾聽到過。

20.“醂柿子(原注：力敢反)”?！稘h語大字典》音lǎn，釋義之一謂“浸藏柿子(即使柿子熟)?！队衿び喜俊罚骸Y，藏柿也?！?19)徐中舒主編《漢語大字典》，第1493頁。明代李時(shí)珍《本草綱目·果二·柿》：“生柿置器中自紅者謂之烘柿……水浸藏者，謂之醂柿?！本推渥x音而言，稷山方言讀作luǎn，但其意義則無差別。一般而言，柿子是霜降時(shí)采摘的，民間叫“下柿子”。但每年到中秋節(jié)時(shí)，柿子僅有七八成熟，過節(jié)時(shí)人們就想吃了，于是摘下柿子去“醂”。記得是放在做飯的大鍋里，放入清水將其淹沒，下面用微火加溫，一夜過后就能食用了。這項(xiàng)工作的關(guān)鍵是控制火候：火小柿子熟不了，火大就煮成青的了，都不能食用。

21.“身魘志(原注：一奄反)”。古書除作“魘志”，亦作“魘子”?！稘h語大詞典》音yǎn，釋義為“黑痣”(20)羅竹風(fēng)主編《漢語大詞典》，第12冊(cè)，第1376頁。?！妒酚洝じ咦姹炯o(jì)》：“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唐人張守節(jié)正義云：“許北人呼為魘子，吳楚謂之志。志，記也?！?21)[漢]司馬遷撰《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43頁。張守節(jié)注文也是僅就其所知而言的。唐代屬于河?xùn)|絳州的稷山也稱“魘子”，不獨(dú)許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