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來跑去的樹

老頭兒在冬天住進了養(yǎng)老院。身體好一些的時候，他在走廊上緩緩地?fù)u著輪椅，望一會兒東邊，望一會兒西邊，度過漫長的白天，然后獨自回到夜晚的房間。每天如此。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護工把老頭兒的輪椅推到院外的山坡上。這個護工實在是笨手笨腳，一棵長在坡上的小樹被輪椅堅硬的輪子撞了一下，疼得直哆嗦。護工沒注意，把老頭兒留在那兒安靜地曬太陽，自己溜去廚房了。

老頭兒搖著輪椅，往后退了一些，仔細(xì)查看小樹的狀況。隨后他擰開杯子蓋，將水倒在泥土里，扶正小樹。

隨后的幾天，老頭兒花費更多時間停留在小樹跟前，看它搖搖晃晃的樣子，露出擔(dān)憂的神色。

小樹卻習(xí)慣了這種搖搖晃晃的狀態(tài)，覺得挺有趣。它的莖上生出一些細(xì)細(xì)的氣根，吸收空氣里的水分。老頭兒看到它一天天的變化，咧嘴笑起來，稱贊它非常厲害。小樹也十分開心，不停地?fù)u晃著葉子和氣根。

之后，差不多有半個月時間，老頭兒沒到山坡上來。小樹伸頭探腦地往養(yǎng)老院里張望，什么都看不到。小樹晃了晃身子，沒有人夸它的新葉子顏色好看，也沒有人夸它的氣根比前一天更長。它感到怪孤單的。

那個皺巴巴的人類去哪兒了？為什么不出來曬太陽呢？

初夏的一個凌晨，暴雨沖垮了山坡。小樹從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隨著泥土滑到了山坡底下。它試著把腳從松軟的泥土里拔出來，甩一甩泥巴，來回走了幾步，腳丫子涼涼的。隨意走動的感覺，有點兒新奇。

它吧嗒吧嗒走到養(yǎng)老院大門前，輕輕松松鉆過鐵欄桿，去找老頭兒。

房門開著，房間里黑洞洞的，護工坐在門口的凳子上打盹兒。

小樹以前沒有見過人類睡覺的樣子，它輕輕繞過門口這棵“歪脖子樹”，走進房間。

老頭兒躺在窗邊的床上，渾身浸在陰沉冰涼的月光中。小樹呆呆地望著他。它想，老頭兒倒下了是因為蟲蛀還是雷擊？

老頭兒其實沒有睡著。他吃力地、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地翻了個身，不愿意吵醒護工。但翻過來的一瞬間，他看到了那棵熟悉的小樹。

老頭兒愣了片刻，搖搖頭：“看來我的時間不多了，竟然出現(xiàn)了這種幻覺?！?/p>

小樹鼓起勇氣走上前，嘩啦啦搖動樹葉。

“是的，孩子?！崩项^兒回答，“我活不了幾天啦?！?/p>

嘩啦啦——

“曬太陽怕是沒什么用了，還是多謝你的關(guān)心。”

嘩啦啦——

“噢，我確實有點兒渴了?！?/p>

老頭兒慢慢坐起身，小樹笨拙地從小桌上抓起水杯，想要遞給老頭兒。老頭兒連忙接住杯子，喝了一口。

門邊的“歪脖子樹”睡得人事不知，老頭兒喘了一會兒，對小樹說：“我最近睡眠越來越差，很久沒做夢了。今天竟然夢到你這個小家伙?！?/p>

嘩啦啦——

“要是我能控制夢的內(nèi)容該多好……啊，不是說夢到你不好，我只是有點兒想兒子了。”

嘩啦啦——

“你也想你媽媽，但不知道她在哪兒？唉，我兒子倒是能回來看我，但他到現(xiàn)在都不原諒我，我也就只能在夢里想想了……”

嘩啦啦——

“哈哈哈，別安慰我了，怎么可能不是夢呢？你趕緊去找媽媽吧。我也來試一試，趁著還沒醒，興許能飛去看看我兒子！”

說著，他像個孩子一樣，高高興興就要往窗臺上爬。小樹嚇得趕緊上前用細(xì)弱的枝條拽住他的胳膊。

老頭兒的雙腿依然一動不動，仿佛在床上生了根。他嘆了口氣：“就算在夢里也不能隨心所欲，真難過呀?！?/p>

嘩啦啦——

老頭兒傷心地抬眼看了看小樹：“反而是你能跑來跑去，我太羨慕了。要不這樣吧，你去把我的兒子帶來，哪怕是在夢里見他最后一面呢！”

他緩緩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學(xué)生證，撕下照片，放在離他最近的葉子上。

“我說不準(zhǔn)他住在哪兒，也許還在老家落日鎮(zhèn)，也許已經(jīng)搬到了新家朝陽城。煩請先去落日鎮(zhèn)的老街11號打聽打聽，在夢里，你應(yīng)該會跑得很快吧？我就在這兒等你們……”老頭兒的瞳仁游移著，聲音越來越低，終于閉上眼睛，陷入睡眠。

真的要跑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嗎？

房間里的地板太平整了，硬邦邦的，小樹如同一個站在懸崖邊上的人，它用力蜷起細(xì)細(xì)的腳趾，開始懷念松軟的泥土。但當(dāng)它再次望向老人飽含期待的面孔時，又立刻心軟了，毫不遲疑地走出大門，來到養(yǎng)老院外的馬路旁。它盯著指向不同方向的路牌，兩邊都是三個不認(rèn)識的字，都畫著半個太陽。哪邊是落日，哪邊是朝陽呢？

直到太陽從東方升起，小樹心中頓時亮堂起來，它背對著朝陽出發(fā)了。

前往落日鎮(zhèn)的過程十分艱難。

早晨第一輛車呼嘯而過時，小樹聽到了車?yán)锖⒆拥募饨新暎骸皨寢?，那棵樹在走路！?/p>

汽車很快開遠(yuǎn)了，小樹不知道那個媽媽是怎么回答孩子的。緊接著又來了第二輛車。刺耳的剎車聲停止后，一個胸口掛著照相機的男人跨出車門，激動地跑向草叢：“快點下車，我確定我看到它動了！”

小樹停下腳步，疑惑地望著他。

嘩啦啦——

一個女人也下了車，朝它走來：“你一定是看錯了。我只聽說過‘風(fēng)滾草，怎么可能有‘走路樹呢？”

“隨你信不信，我要把它挖回去，好好研究研究?！?/p>

小樹嚇得連葉子都不敢亂晃了，心想，要是被他挖走了，我就沒法兒去落日鎮(zhèn)了。

女人不耐煩地制止了他：“你自己看看，車?yán)镞€有空間嗎？都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收集品塞滿了！現(xiàn)在還想帶上一棵樹！”

爭吵了半天，男人萬分無奈地妥協(xié)了。臨走時，他發(fā)現(xiàn)了兩片葉子之間的小男孩相片，伸手取了出來：“嘿，這里粘了張舊照片。”

“盡收藏一些沒用的東西?！迸吮г怪?，跟他一起上車離開了。

小樹抖了抖葉子，想，還好它記住了小男孩的臉。

此后，再有車子迎面或從背后開過來，它就立刻扮成一棵普通小樹，免得惹麻煩。

它足足走了一整天。中午的時候，又燙又粗糙的馬路十分扎腳，小樹在草叢里行走的時間越來越長?？伤膊桓乙恢贝诓輩怖?，只要停留得稍微久一些，它的根須就迫不及待地往松軟冰涼的泥土里鉆。有一次，一輛車正好停在它身邊，司機在草叢里解了個手，它差點兒在路邊扎了根。

走到落日鎮(zhèn)外的那一刻，它恐慌起來：好多人類！上哪兒去找那孩子呢？

它趁著夜色混入鎮(zhèn)子，迷路了五六天。在偷聽了千百次路人的談話后，它找到了老街11號。

很快，它從那間空無一人的廢棄舊房前離開了，一瘸一拐地走向朝陽城。

這棵為了老頭兒走東跑西、還差點兒被軋死在路上的小樹，在奔波的路上悄悄長高了點兒，但還是比同齡的樹瘦小一大圈。它太累了，又瘦又干，葉子泛黃。但它不敢停下腳步，只要一停下，它的腳丫子就情不自禁地往土里鉆。

更讓它擔(dān)心的是，隨著時間流逝，照片上小男孩的臉在它的記憶中越來越模糊。而眼前的城市比落日鎮(zhèn)大好幾倍，像一座人類森林。

小樹在夏夜的微風(fēng)中下定決心，潛入了這座名叫“朝陽城”的人類森林。

轉(zhuǎn)眼到了冬天。

幾個中年男人結(jié)伴走出一家餐廳，喝得滿臉通紅，頭上冒著熱氣。其中一個歪歪扭扭地站在路邊，等朋友把車開過來。

找到了！正在假扮行道樹的小樹渾身一震，它在這人身上聞到了和老頭兒相同的氣息。雖然和照片上青澀的面孔有些區(qū)別，但誰在長大后還保持容貌不變呢？它不也被城市里的園丁修剪過，變得光禿禿的嗎？

嘩啦啦——

中年男人醉眼蒙眬地望向小樹：“我好像聽到這樹在說話……唉，我今晚喝太多了?！?/p>

嘩啦啦——

“我爸爸叫你來的？不可能，他親口叫我滾出家門，說除非他老糊涂了，才可能原諒我！”

嘩啦啦——

“哈，他那么強悍兇狠的人，我才不相信他已經(jīng)糊涂了?！?/p>

醉漢向小樹揮了揮手，醉醺醺地跨進朋友的車，瀟灑地前往沙灘。

小樹急了，拔腿就追。所幸它已經(jīng)足夠粗壯，路人都以為飛奔而過的只是一個在節(jié)日里假裝成樹怪的人。

醉漢和朋友們在沙灘上玩了一整晚，他們點燃篝火，一次次沖進海浪。這群在節(jié)日的夜晚不和家人團聚的人，明明一直在大笑、玩鬧、飲酒作樂，看起來沒有任何煩惱，可后半夜都沉默了下來，每個人的眼睛都紅紅的，還有人躲在礁石后頭偷偷地哭。

人類真奇怪，小樹心想。它遠(yuǎn)遠(yuǎn)張望著，在漆黑的堤壩上徒勞地來回走動。此前它試著走下沙灘，可一踩上松軟的沙子，它立刻意識到不好：腳丫子不受控制地往沙灘深處鉆！它拔腿就跑，一直跑回堅硬的水泥路上，呼呼地喘著氣。差點兒它就想留在極度舒適的沙土里，永遠(yuǎn)不再動彈了。

一個聲音在它身后響起：“跟……跟我一起回去吧，去瞧瞧那個老家伙是不是真的糊涂了。”

小樹吃驚地扭頭一看，醉漢已經(jīng)爬上了堤壩，并且伸手?jǐn)r了一輛車。他把小樹拽過來，扔到后座上，自己坐到前座：“去落日鎮(zhèn)，老街11號?！?/p>

“先生，請預(yù)付一下車錢。”司機擔(dān)心地說。

接近凌晨的時候，司機將醉漢和小樹從車?yán)锇岢鰜恚瑪R在老街11號的臺階上。

“真是個怪人?！彼止局?，“這房子看起來根本沒人住?！?p>

車子開走后，小樹決定不等呼呼大睡的醉漢醒來，它想先回去告訴老頭兒這個好消息。出來這么久，他一定等急了吧。

現(xiàn)在的它可比之前有經(jīng)驗多了，只花了半天時間，就回到了養(yǎng)老院。它站在院門口，正好看到那個笨手笨腳的護工推著輪椅走出老頭兒的房間。

輪椅上坐著的是一個陌生的老奶奶。

小樹一下子明白了，老頭兒沒有等到它的好消息。它難過了一會兒，拖著傷痕累累的樹根，一步一步爬上熟悉的山坡。遠(yuǎn)遠(yuǎn)地，它看到一輛的士停在養(yǎng)老院門口。醉漢睡眼惺忪地下了車，遲疑地抓了抓頭，向護工打聽他父親的房間。

護工掏出一封信，遞給他，又指了指山坡的方向。

山坡后面多了一座新墳。小樹在墳前歇了歇腳，不知不覺扎下了根，安心地舒展開來。

樹根傳來一陣陣不習(xí)慣的刺痛，小樹卻感到很踏實。土壤多么溫暖。它想，遠(yuǎn)處的媽媽一定也在同一片溫暖之中，高興地?fù)u著葉子吧。

小編有話說

各位小讀者，在語文課本中我們時常看到要求寫關(guān)于“想象”的作文，你們知道在想象類作文寫作中，最重要的寫作手法是什么嗎？

沒錯，就是擬人化。所謂的“擬人化寫作”，就是把動物、植物，或者無生命的東西當(dāng)作有生命的東西來寫，使其更加生動、鮮活。像馮與藍(lán)的《仙人掌的任務(wù)》、慈琪的《跑來跑去的樹》這兩篇童話都采用了擬人化的寫作方法，小讀者們可以通過閱讀好好學(xué)習(xí)下喲！此外，小編也可以為你們的寫作支幾招：

一、合理想象，巧用修辭；

二、精選詞語，細(xì)致描?。?/p>

三、多種描寫，搭配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