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松
“濰縣團”榮譽軍旗在閱兵場上赫然在列
在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閱兵的戰(zhàn)旗方隊中,有一面榮譽軍旗“濰縣團”的旗面與眾不同,旗面上有一座高大城墻和一個城門洞的剪影。其中蘊藏著什么故事呢?
1948年春,山東兵團在膠濟路西段拉開了春季攻勢的序幕。各部隊屯兵周(村)張(店)地區(qū),處于機動作戰(zhàn)位置,南可下兗州,東可進昌濰,前鋒直指濟南。
當時,國民黨軍內部有人曾把齊魯戰(zhàn)局比作一個鼎,說國民黨軍如欲在山東維持下去,全賴濟南、昌濰、兗州三足鼎立,強固支撐。
如何問鼎?破陣從哪里下手?山東兵團司令員許世友、政委譚震林和9縱司令員聶鳳智、政委劉浩天等人一時難以下定決心。這時,從濰北縣委來了一封信,讓他們很快下定決心,先取濰縣。
這封信不長,內容如下:
聶司令員、劉政委并轉九縱全體同志:
當膠濟西線的偉大勝利消息傳到濰北縣的時候,濰北縣的全體黨員、干部及廣大群眾,莫不歡欣鼓舞,都望眼欲穿地期待你們的勝利東征。濰北縣廣大人民把復仇求生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自己的軍隊身上。在這里,濰北縣的全體黨員和廣大群眾向勞苦功高的你們致以親切的慰問和熱烈的敬禮。
親愛的同志們,看見了你們,我們又喜又悲,喜的是這次可得救了,悲的是這幾個月我們受盡了亙古未有的大災難。國民黨匪軍自占領濰縣后,抓丁搶糧,燒殺擄掠,無所不為,濰北縣被拉去牲口兩千余頭,糧食被搶凈光,被抓壯丁難以統(tǒng)計。更殘酷的是廣大群眾被殺害。兩年多以來,濰北縣人民被殘殺者已有千余,單是紙房區(qū)李家營村一帶即被害數(shù)百人。直到今天,寒亭據點周圍的死難同胞仍曝尸曠野,無人收拾。殘殺方式更令人聞之毛發(fā)悚然,鍘刀鍘、活埋已成為匪徒們采用的普遍手段,有的先割去耳朵、舌頭,爾后活埋,有的被拔去頭發(fā)后鍘死,有的被割開腿后加油燒死,有的被丟在水里眼睜睜淹死……濰北被害同胞尸橫遍野,任野狗撕食,斷骨碎肉比比皆是,難屬四處認尸,小孩嚎哭找母,其慘痛情景催人心酸落淚。這是濰北人民永世難忘的血海深仇。
自去年三戶山戰(zhàn)役之后,敵人被迫退出據點,我縣廣大黨員、干部、群眾,始含淚忍痛,收拾死難同胞的尸體,但已骨折肉爛,不可辨認。死難的窮老少爺們,在臨死時都殷切盼望為他們復仇,殺盡蔣匪。高里區(qū)的一個婦救會長,死時曾告訴鄰家說:“告訴共產黨、解放軍,一定為我們報仇??!”
親愛的同志們,你們是華東野戰(zhàn)軍的主力軍,你們是膠東的子弟兵,你們屢打勝仗,有了你們就有了希望,有了依靠,你們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不讓你們走,要你們給我們報仇,要求你們像在孟良崮一樣消滅敵人,堅決徹底消滅蔣匪軍和“還鄉(xiāng)團”,在濰縣留下英雄的勝利,立下大功。這是我們對你們的高貴信仰,也是人民對自己軍隊的命令。
親愛的同志們,報仇的這一天來到了!解放濰縣、拯救濰縣人民的這一天來到了!我們先預祝同志們的勝利,同時,我們也準備全力支援你們。連日來,全縣人民正忙著磨面、砍柴,一定盡最大努力來保證同志的吃好飯,打勝仗。讓我們在濰縣戰(zhàn)役勝利的慶祝大會上握手言歡吧!致以親切的勝利敬禮!
中共濰北縣委員會
1948年4月10日
這封信是時任濰北縣委書記的許劍波執(zhí)筆所寫。誰看到這封信都會義憤填膺。聶鳳智和劉浩天接到這封信后下定決心,先打濰縣。許世友和譚震林同意了。
固守濰縣的是國民黨第96軍一部。
96軍前身是國民黨第15集團軍騎兵第2軍,駐皖北臨泉、界首一帶,屬于湯恩伯指揮系統(tǒng)。日本投降后,蔣介石將騎兵第2軍調往濟南,改編為96軍。原軍長廖運澤升任第20集團軍副總司令,陳金城接任96軍軍長。
96軍轄整編第45師和整編第2師,陳金城兼任整編第45師師長。在濰縣駐防的是整編第45師212旅及師直屬部隊,其余部隊均駐防在濟南周邊。在濰縣城內的還有山東第8保安總隊3個團和第3保安師1個團,都歸陳金城指揮。
陳金城回憶,當年“為了確保濰城,深恐解放軍主力直撲濰縣城下,我即令第2保安總隊第2團孫玉田部由臨朐移駐濰縣城東北距城約30華里的寒亭鎮(zhèn)加強工事固守。以212旅旅長汪安瀾為東城守備指揮官,率第212旅(缺第2團)固守濰縣東城,派出有力一部進駐東城東門外打蛋廠附近城堡據點工事守備。經過此次重新部署后,汪安瀾在東城清查戶口,封城3天,大肆搜查,連師部傳令人員都不允許進入東城,一切緊要公文只能由電話聯(lián)系。該城搜查后,汪安瀾曾由電話向我匯報說,這次在東城清查戶口所捕獲的嫌疑人犯,大都與張?zhí)熳舯0丝傟犜跂|城修械所有關,要求不能送師部,由旅自行審訊處理,容再補報。我不但完全允許他,而且獎勵他,認為他執(zhí)行任務認真負責。由于戰(zhàn)爭情況日益緊張,未遑問及此事。待(濰縣)解放后在學習中由該旅副旅長楊健、參謀長吳邃密揭發(fā),始知汪安瀾在東城前后捕查逮捕地下革命志士17人之多,都被他慘殺”。
濰北縣委給9縱司令員聶鳳智和政委劉浩天的信中所述令人發(fā)指的事實,按陳金城回憶,從一個側面印證是汪安瀾等人所為。不管是誰下的令,他們代表的是國民黨。
濰縣,分東城和西城,中間一條白浪河連接,俗稱“雙城”。陳金城接手濰縣后,又弄出所謂的“三道防線”,號稱“陳金城,守金城,萬無一失”。
陳金城所謂的“三道防線”,第一道防線在外圍,有大小90多個子母堡式的獨立據點,設有地雷、陷阱、鐵絲網等復雜的防御物;第二道防線在四關,各有高3米、厚4米的土城寨,設有3個布雷區(qū),埋設地雷1000多枚;第三道防線在東、西兩城,城墻上裝有電網,西城城墻與護城河之間增筑一道土墻,布置交叉火力??梢灾v,濰縣的整個防御體系有點有面,既可獨立固守,又可互相策應。
當許世友和譚震林同意聶鳳智和劉浩天攻打濰縣的時候,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先攻東城還是西城,或東城、西城一起攻打?
許世友回憶:“在攻城問題上,由于濰縣城分東、西兩個城,先攻哪一個城,當時有幾個方案。有的主張先打東城,有的提出先打西城,有的干脆來個東、西兩城一鍋端。我們考慮,東、西兩城一起攻,勢必分散兵力、火力,顯然不足取。拿東城與西城比較起來,西城城墻高大,工事又堅,東城低于西城5米,守備兵力少,攻東城來得容易一些。按照‘揀弱的打的原則,先攻東城似乎是可行的。可是,濰縣有濰縣的特點。東、西兩城隔得很近,如果先攻東城,就會處于西城守敵的瞰制之下,遭到西城炮火的大量殺傷。攻了東城,還要在極其不利的情況下,再攻西城?!?/p>
許世友正在思考到底先攻哪個城時,奉命擔任攻堅任務的9縱司令員聶鳳智,帶著師團干部前往濰縣勘察地形。
避強擊弱,先打東城,完全符合軍事原則,但聶鳳智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于是和師長們一起分析:“東城容易攻破,但西城高出東城5米,敵指揮機關設在西城。我們攻擊東城,首先會受到西城兇猛火力的鉗制。即使拿下東城,仍要冒著西城居高臨下的密集炮火,再攻擊一次西城。相反,不怕碰硬,以硬對硬,先打西城,敲掉它的首腦機關,再依托西城,直取東城,順理成章,穩(wěn)操勝券?!?/p>
師長們覺得聶鳳智講得在理。
聶鳳智趕到山東兵團司令部,把9縱先打西城的計劃向兵團領導作了匯報。許世友和譚震林批準了,還明確強調:“穩(wěn)打穩(wěn)扎。”
譚震林對聶鳳智說:“穩(wěn)打穩(wěn)扎,不是猛打猛撲,也不是慢打慢拖。所謂‘穩(wěn)打,是說利用一切天然地形隱蔽前進,若無天然地形時則用坑道作業(yè)達到接近敵人,奪取敵人強固工事,借以減少自己的傷亡,而又能大量地消滅敵人,迅速插入敵人的縱深,奪敵人的主要陣地而求得鞏固,以小的代價換取大的勝利。所謂‘穩(wěn)扎,是說占領了一點立即構筑工事鞏固起來,不讓敵人重占,而且利用這一點吸引敵人反撲,求得大量殺傷敵人,然后趁機再向前插進,達到把敵人分割包圍而殲滅之。”
79團第一次突破城墻
許世友則強調:“一定要糾正扎而不打,打而不扎偏向。陳金城不是要搞‘地平線以下作戰(zhàn)嗎?我們也要提出一個口號,叫‘人馬均活動于地下。”
聶鳳智回到9縱指揮所,立即召開縱隊黨委會研究決定了三條原則:一是“分兩步打”。第一步先掃清外圍和四關,第二步再組織攻城。打一步,看一步。邊準備,邊攻擊。二是“任務專一”。掃關的部隊專司掃關,攻城的部隊專司攻城。輪番使用兩個不同建制的部隊,保持雄厚的突擊力量。三是“人馬均活動于地下”。在外圍開展土工作業(yè),大量挖掘塹壕和掩體,隱蔽接敵,插入縱深。
濰縣外圍的戰(zhàn)斗很快打響,解放軍進展順利。身在濟南的王耀武坐臥不安,多次命令陳金城固守,等調動濟南、青島機動兵力馳援,東西對進,合擊解放軍。王耀武還坐軍用飛機飛臨濰縣上空,看到“城關正慘烈激戰(zhàn),北關三處起火”,未敢降落,在直升機上書寫了兩張條幅,一為“魯中堡壘”,一為“百戰(zhàn)功高”,空投贈予陳金城,以“鼓舞士氣”。
一番戰(zhàn)斗之后,聶鳳智突然命令部隊停止進攻,前沿部隊退后收縮。
王耀武頓時覺得大功告成,立即向南京國民黨《中央日報》宣稱:“共軍勞而無功,傷亡慘重。21日晨紛紛向四圍潰退。據今午空軍偵察,濰縣周圍15華里以內,已無敵蹤,濰縣之圍告解?!?/p>
次日,王耀武在濟南隆重召開“濰縣大捷”慶功大會。陳金城頭腦發(fā)昏,在濰縣城內,派出兩個主力營,在空軍掩護下發(fā)起了所謂的“追擊共軍”。但“追擊共軍”部隊剛過了白浪河,到了車站附近,就受到解放軍阻擊,激戰(zhàn)兩小時,傷亡100多人,被逼退回城內。
濰縣戰(zhàn)斗后,戰(zhàn)士們在戰(zhàn)場上演練攻堅技術,總結作戰(zhàn)經驗
此時,陳金城才知道危險已向自己逼近,趕緊命令第2團團長李建元抽調部隊將靠近西城外東北角的一座小學全部拆毀,掃清射界。李建元又派張?zhí)熳舨筷犅鋵崳哟a將南北壩崖街所剩房屋全部拆光,以免攻城解放軍接近城垣。國民黨軍整編第45師還宣布,每戶發(fā)給30萬至50萬元法幣作為遷移費。
聶鳳智的欲擒故縱之計,讓陳金城開始吃苦頭。
4月23日,解放軍迅速包圍了濰縣。
24日凌晨,總攻開始。擔任攻城的主力團是9縱27師79團。
79團在團長彭輝、政委陶庸率領下,由縱隊炮火掩護,發(fā)起了猛烈攻擊,很快打開了兩處突破口,4個連隊登上了城頭。
然而,濰縣城墻真的讓人意想不到。
時任79團參謀長丁亞回憶:當時,我任華東野戰(zhàn)軍第9縱隊79團參謀長。團黨委決定由我?guī)ьI兩個營參加登城戰(zhàn)斗。擔任主攻的是2營和3營,1營為二梯隊。我在前沿陣地具體掌握主攻營的準備工作。這期間(4月中間),縱隊和師首長以及上級機關的一些領導同志天天都來檢查準備情況。有一次,孫端夫師長來檢查。師長很仔細地問了城墻有多高,外墻有多寬,壕內有多深等情況。當聽到我回答說炮兵協(xié)助測得城墻高三丈五至三丈八時,他接著問:“你們爬墻的梯子是按這樣準備的?”我回答:“原來是按二丈五準備,現(xiàn)在加高了?!睂O端夫說:“要按最高的準備,還要檢查梯子接合部是否牢固?!?/p>
國民黨軍用猛烈的炮火封鎖突破口,丁亞心情沉重起來了。他回憶:“我在心里想,目前只有我們這兩個突破口,如果不把主力投進去,突破口難以鞏固,敵人會集中力量反擊。如果守不住,就要重新組織攻擊,傷亡就會更大。如果濰縣攻不下,士氣會受到極大的影響,還會給敵人增加守備的信心。天亮后,城墻頂上的戰(zhàn)斗一定更激烈,我必須馬上上去。我?guī)еㄐ艈T往突破口奔去,敵人的炮彈不斷落在突破口附近,打起的灰塵像下大霧一樣,一點也看不見路。幸好,2營長帶了一個通信員來接我。我趕到突破口時,看到戰(zhàn)士們都擁擠在一起,有的正忙著挖單人掩體,有的喊著:‘這樣上太慢了,要多架梯子或者用繩子綁在上面,向上爬。通信員告訴我:‘這是5連。我走到梯子跟前,看到正在爬梯子的戰(zhàn)士擠得滿滿的,差不多每一級都有一個人,上得很慢,梯子前也擠了很多人。我問5連指導員,為啥這樣慢,他說前面走不動。我讓他把部隊分散開,梯子上人太多了,會壓斷的。指導員說:‘梯子下面已派了兩個人用肩頂著,2排看到1排上去了,也爭著上,制止不住。我想找一個空隙上去,于是便從側面走到梯子跟前。正準備插進去,一個戰(zhàn)士看到我要到他前面,就迅速地往前靠。他手里的槍直碰我的腿,并訓斥我:‘誰叫你亂插?我心里明白,他是恐怕落后,就什么話也沒說,用手揉碰痛的小腿,雖然沒有上去,心里卻覺得踏實。指導員知道我未能上去,來告訴我,2排快上完了,隨2排尾上吧。我跟著戰(zhàn)士往上爬,到了梯子中間,前面又停下來了。我從戰(zhàn)士側面往上擠,前面一個戰(zhàn)士說:‘你想先上去,我就不想先上去嗎?誰愿意落后面呀?警衛(wèi)員說:‘這是參謀長。戰(zhàn)士們聽說參謀長上來了,勁頭更大了。有的說,參謀長來了,爬快點?!?/p>
丁亞登上城墻后,頓時傻眼了。他看到城墻頂很寬,可以并列停兩輛汽車。上面有不少露天工事,還有兩尺深的交通溝。戰(zhàn)士們從西面爬上來,還得從東面下城墻入城作戰(zhàn)。但是一堆人在城墻上,根本無法下去。
丁亞看到2營教導員張中言伏在城墻上,正在指揮5連指戰(zhàn)員下城。張中言見丁亞登上了城墻,匍匐過來說:“參謀長,如果在城內城墻下占領一塊突出部,就可以形成我方的丁字形的態(tài)勢,對進攻防守都很有利?!?/p>
丁亞蹲下說:“墻外梯子下面擠的人很多,這里要快點下城?!?/p>
張中言說:“梯子還沒有拿上來,用繩子放下去的戰(zhàn)士,下去后沒有動靜。”
這時,一發(fā)炮彈打過來,借著火光,丁亞看到城墻根有一個洞,城內的城墻比城外的城墻還高,原來準備的梯子根本不夠長。
丁亞立即命令戰(zhàn)士,向城墻根的洞口扔炸藥和手榴彈,又調來一挺機槍封鎖,還讓趁機下去的戰(zhàn)士解決洞內的敵人。
炮彈又響了,火光又一亮。張中言指著前方一座炮樓說:“它對我們威脅很大。”
丁亞說:“你指定兩挺機槍封鎖,掩護5連下城?!?/p>
說完,丁亞向城墻上的2營指揮所匍匐前進。爬不多遠,通信員報告:“參謀長,2營張教導員犧牲了!”
丁亞心里猛一顫,剛才還好好的,趕緊吩咐:“不要作聲,讓人抬下去!”
丁亞事后說:“這時,我既為戰(zhàn)友的犧牲而難過,更為前面的情況而擔憂。天快亮了,天亮之前如果5連不能全部下城,投入戰(zhàn)斗,那么不僅2營危險,3營也將不堪設想。于是,我馬上返回5連。5連連長告訴我,三丈八的梯子放下去沒有影子,敵人發(fā)現(xiàn)我們放梯子,城內敵人的火力全力封鎖,把梯子打斷了。我們現(xiàn)在把軟梯子放下去,看樣子軟梯子也不夠長?!?/p>
丁亞對連長說:“軟梯子不夠長,就從軟梯子末端往下跳?!?/p>
連長說:“副連長已經下去。因為軟梯子是懸空的,下得也很慢,現(xiàn)在又用綁腿接起來往下吊。”
丁亞說:“好!還有一個鐘頭,天就亮了,你們必須抓緊時間。”
5連連長急得臉上的汗珠像黃豆粒一樣往下直滾,不時用手擦眼睛。一會兒,他向丁亞說:“首長,1排打得很緊張,這樣下去不行?!?/p>
丁亞隨口說:“我巴不得大家一齊跳下去呢!”
5連連長當了真:“可以跳?!?/p>
丁亞回憶:“我想城墻這么高,未表示同意。他(5連長)不等我答復,就把駁殼槍往背后一插,把衣服扯了扯,叫戰(zhàn)士們把槍背上,喊道:‘1排在下面打得激烈,我們要很快跟上去,情況不允許我們這樣磨蹭,都大膽點跟我往下跳!他邊喊邊跳了下去,接著戰(zhàn)士們就跟著往下跳。到后來,我才明白,內城墻比外城墻高很多,實際高度相當于現(xiàn)在的5層樓房。據戰(zhàn)后了解,跳下去的戰(zhàn)士有近半數(shù)喪失了戰(zhàn)斗能力,想起這件事來,我就感到內疚?!?/p>
5連指戰(zhàn)員跳下去后,連隊干部大部分傷亡,3排長楊學良挺身而出,負責指揮剩下的30余名戰(zhàn)士投入戰(zhàn)斗,占領了荷花灣小學4幢房子,抗擊國民黨軍的反撲,等待后續(xù)部隊進城。
天快亮了,丁亞到了2營指揮所。營長孫寶珍對丁亞說:“5連在城下打得很激烈,已占領城下那個突出部,6連上來后,把他們與4連合在一起,歸4連指揮。參謀長,你在這里,我到4連去?!?/p>
丁亞聽孫寶珍這樣一說,馬上站起來對周圍情況進行觀察,發(fā)現(xiàn)東城西北角的國民黨軍開始向突破口射擊,城內高大房屋上一些火力點也向城墻上掃射,把磚頭打得一層層飛崩。
丁亞馬上把孫寶珍叫?。骸巴黄瓶谝呀洷粩橙嘶鹆Ψ怄i住了,后續(xù)部隊上不來,天一亮,敵人會集中全力反擊。我們應轉攻為守,把住這個突破口。守住突破口就能保證主力部隊進城?!?/p>
孫寶珍看著丁亞,有點不解“轉攻為守”的含義。
丁亞說:“我估計,敵人在城墻上使用兵力時,最多一個營一個營向我們反擊,多了施展不開。只要我們把火力組織好,完全可以守得住。晚上,全師主力會從這里投入戰(zhàn)斗。”
“白天是敵人的天下,黑夜是我們的天下?!睂O寶珍明白后立即去布置,讓指戰(zhàn)員們加修工事,堅守突破口。
丁亞又從2營到了3營指揮所。3營營長王學志見丁亞來了,馬上說:“7連打得很英勇,只剩下一個排。8連未下城,但也有些傷亡。東北角是一個堅固點,7連受阻,發(fā)展不快,梯子打壞了,9連剩下的人上不來,準備要8連換7連把東北角拿下來。”
丁亞把形勢作了說明后,對王學志說:“東北角暫時不攻了,7連不要換,8連作機動。全營轉攻為守,守住突破口,等著晚上主力部隊上來。我擔心的是突破口能不能守得住?!?/p>
王學志堅定地說:“參謀長,你放心,7連、8連在這里,還是有把握的?!?/p>
丁亞說:“一定組織好火力,注意節(jié)省彈藥。我回2營去,2營教導員張中言犧牲了,下面連隊的干部也傷亡很大?!?/p>
臨走時,3營營長王學志和教導員孫洪文向丁亞異口同聲地說:“請參謀長放心,我們一定守住陣地!”
這時,防守濰縣的陳金城接到蔣介石電報:“吾弟固守名城,激戰(zhàn)兼旬,備極艱辛,已飭王司令官率隊和青島派隊星夜馳援,務望堅守陣地,并須多控制機動部隊以便夾擊,而竟全功?!?/p>
陳金城收到電報后,興高采烈,立即回電:“某某親電奉悉,已傳令三軍,士氣為之一振,連日激戰(zhàn),官兵前仆后繼,奮不顧身。鈞座若能速派大軍前來東西夾擊,不難殲滅魯東南共軍之主力。生等將戰(zhàn)至一兵一卒,奮斗到底,以報黨國。”
此時,聶鳳智正在為“徹夜攻城,沒有成功”犯難。山東兵團政委譚震林打電話問聶鳳智:“一夜沒有攻下來,怎么辦?”
聶鳳智回答:“我已命令部隊繼續(xù)攻城?!?/p>
譚震林:“白天?”
聶鳳智:“白天。”
事后,聶鳳智說:“一夜攻擊失利,受阻于城下。指戰(zhàn)員們的焦慮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有的議論說,開始先攻東城就好了;有的埋怨說,縱隊決定先打西城,本身就是冒險的行動。我認為,在這種時候,對一名軍事指揮員是真正的考驗。打順風仗,人人會打;打逆風仗,就不容易挺住。在戰(zhàn)場上,與敵人斗智斗勇,既要慎重,又要大膽。我完全信任自己的部隊,相信他們的勇猛精神和攻堅能力?!?/p>
奉命白天進攻的25師不避艱險,在師長肖鏡海、政委譚佑銘的指揮下,組織73團、75團并肩突擊。73團從北門城垛附近一舉突破,有力支援了擔任主攻任務、已登上城頭的27師79團作戰(zhàn)。
79團參謀長丁亞從3營指揮所回到2營指揮所,電話線被徹底炸斷了,上下級之間的信息中斷。丁亞對2營營長孫寶珍說:“堅信一條,聶軍長不會丟下我們不管。我們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堅守突破口,不能丟掉已得陣地。”
聶鳳智
2營苦苦堅守到了下午3時許,丁亞突然聽到西邊一聲巨大的轟響,一股巨浪沖擊了一下城墻。警衛(wèi)員跑來報告:“參謀長,西邊73團、東邊80團也上去了?!?/p>
這時,師指揮所的電話線也接通了。丁亞聽到了師政委劉仲華的聲音:“丁亞同志,主力馬上來了……”
丁亞回憶:“電話鈴突然響了,大家非常高興。緊接著師、團指揮所都打來電話。雖然說只有兩三個鐘頭沒有同上級通話,但此時卻像迷路的孩子見到母親那樣的親切、溫暖。師團首長都說,你們打得好。請轉告全體同志,后面所有炮火都在支援你們?!?/p>
丁亞走出指揮所,在城墻上看到整個突破口都是解放軍,紅旗正在城墻上飄揚。
當晚,9縱各師打開8個突破口,似潮水般擁入西城。陳金城趁亂跳上吉普車,匆忙逃往東城。
4月25日,山東兵團司令部給第9縱隊來電:“當晚攻取東城!”
聶鳳智回電:“部隊需繼續(xù)肅清西城殘敵,解除后顧之憂。同時,適當休整一下,是否隔日再攻?”
許世友接到電報,立馬打電話給聶鳳智說:“晚一天打也行。不過,王耀武的援兵壓過來了,打援的部隊可能頂不住。參加攻城的13縱隊一個師要調去打援?!?/p>
聶鳳智說:“可以。西城已攻下,攻東城不會有多大困難?!?/p>
26日黃昏,9縱發(fā)起了攻取東城的戰(zhàn)斗,居高臨下,勢如破竹,打得東城國民黨軍抬不起頭。27師80團僅用20分鐘時間,就攻進城內。
魯中部隊和9縱一部又在南、北兩面助攻,東門網開一面,虛留生路。各部隊勇猛穿插,守城的國民黨軍丟盔棄甲,從四面八方擁往東門,奪路而逃。
這樣一來,正中解放軍下懷,出逃之敵被設伏在東郊的9縱26師和西海軍分區(qū)、魯中部隊全部殲滅。
陳金城回憶:“時已9時前后,汪安瀾即率一部轉向東進,前進里許,突圍部隊即被沖散。此時,我驚恐萬狀,狼狽不堪,已昏迷不醒,經同人將我扶至鐵路洼地休息,12時醒來,已在被俘的人群中?!?/p>
《新華文摘》1948年第3卷第6期,記載了陳金城被俘后的一個畫面:俘虜收容所里,一個穿士兵上衣的矮胖子,從大堆的俘虜群里走過來,向解放軍同志握著手說:“慚愧!慚愧!我就是陳金城?!彼牟肯聜兌俭@慌地瞪著眼,每個人的臉色緊張著,誰也不知道這位被俘的中將會遭到怎樣的命運。這在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嚴重的期待。他的臉時紅時白,但出乎他們意料之外,解放軍的同志毫不奇怪,仍是照例嚴肅而溫和地向他們講明解放軍的寬大政策,并問他:“家眷是否在這里?你是否愿意找到一起???”一會兒,一個屋子里,陳金城的高級幕僚少將師參謀長李友尚、212旅上校參謀長吳邃密、八區(qū)自衛(wèi)總隊少將屈宴賓等陸續(xù)走進來,他們在這里重新見到了他們的軍長。他們“團聚了”。
濰縣雙城完全被破,陳金城被活捉,張?zhí)熳舯粨魯?,濰縣自衛(wèi)總隊1500余人宣布起義。整個濰縣戰(zhàn)役共殲國民黨軍4.6萬人,其中俘虜陳金城、李友尚、申集安、萬壑濤、楊健、屈宴賓、周軍凱7名國民黨將軍,擊斃張?zhí)熳艉蛷堶邹r2名將軍。
突破濰縣城的山東兵團9縱79團榮獲“濰縣團”稱號。圖為該團的領導干部在獎旗下合影
1948年5月8日,9縱在濰縣給率先登城的主攻部隊27師79團舉行了隆重的“濰縣團”命名大會。攻城前,9縱的欲擒故縱之計,讓王耀武判斷失誤,致使其在濟南召開“濰縣大捷”慶功會留下了一個大笑柄。攻城后,79團才真正有資格召開“濰縣大捷”慶功會。攻打濰縣雙城時,那堅固且構造特殊的城墻,成了79團指戰(zhàn)員們永不磨滅的記憶。當?shù)弥霞壥谟杷麄儭盀H縣團”榮譽稱號時,團長彭輝代表全團指戰(zhàn)員給縱隊首長建議,請求在榮譽軍旗上繡上城墻和城門洞剪影??v隊首長同意了。這就是與眾不同的榮譽軍旗“濰縣團”旗面的來歷。
命名大會的這天,彩旗招展,萬人歡騰。許世友、譚震林、曾山等山東軍政領導和各縱隊領導都出席了。兵團司令員許世友宣布:“中共中央華東局和華東野戰(zhàn)軍總部頒布嘉獎令,特命名第9縱隊27師79團‘濰縣團光榮稱號;授予79團8連‘濰縣戰(zhàn)斗英雄連光榮稱號;授予79團4連、5連、7連為‘濰縣戰(zhàn)斗模范連光榮稱號?!?/p>
聶鳳智對命名大會記憶深刻,他回憶:“一大批英雄模范,記功嘉獎,披紅戴花。會后,我縱政治部京劇團登臺演出。這個劇團,在膠東很有名氣,編演過許多群眾喜聞樂見的戲劇,出過一大批文化人。我記得,那一天的戲,演得特別精彩。鼓掌聲、喝彩聲,一陣響過一陣。這掌聲既是送給劇團的,更是送給‘濰縣團的?!?/p>
(作者聲明:本文由《黨史博覽》獨家編發(fā),未經允許,不許選編、摘編、上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