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

多年以后，羅宇一個人在城市走過安靜的街道時，他在暖色調(diào)的暮光和風穿過樹葉聲中駐足。那個甜品店依舊安詳，薔薇開得正好，只是再也沒有那樣一個少女，叫著他的名字，手指劃過他的發(fā)間，多了一朵薔薇。

1

多年以前，羅宇絕對不會想到，薄薄暮光下的小城會出現(xiàn)那樣一段奇異的場景。

“哎，你說這樣的雨，什么時候才能停？”晨汐在他旁邊收了傘，裙子的邊緣被雨水淋得深了一層顏色。屋檐下，羅宇只記住了她穿的是白色的長裙。

甜品店內(nèi)客人稀少，舒緩的音樂也播放到了尾聲，靠窗的男生面前的咖啡氤氳的霧氣，很快被晨汐進門時帶來的風所驅(qū)散。

晨汐隨手將雨傘丟在一側(cè)，坐了下來。對面的羅宇沒有回答，深色的眼瞳里映出灰色的天空。

雨并不大，但卻一連幾日皆是如此。細雨如無數(shù)條銀絲一樣飄落，綿綿不斷地能讓人發(fā)瘋。窗外的雨點好像連成了線，落到堅硬的水泥地上，瞬間四濺開來，濕漉漉的世界讓行人快步逃離。

“是你啊，我總感覺這場雨的盡頭看不到了?！背肯粗郎蠑傞_的數(shù)學練習冊和寫滿了公式的草稿紙，幽幽地開口。

羅宇收回視線，也不抬頭看晨汐，只是低頭涂抹著紙，低聲回答：“可能，快到盡頭了?！?/p>

她的面色是接近病態(tài)的蒼白，黑的長發(fā)披散在肩膀上，有一種疲憊的倦怠感。中性筆開始在紙上胡亂地劃著無規(guī)律的線條，雜亂的圖案不斷地爬上紙，蓋住了那些公式。

“哎，你真的……”晨汐看這面前的男孩子異常安靜，突然也沒了冷熱嘲諷的興趣了，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用何種方式吐出來。

晨汐正在糾結(jié)著自己的措辭，羅宇卻突然收拾桌子上的東西準備離開。羅宇起身經(jīng)過晨汐時，晨汐抬起手拍了一下她面前的這個男孩子，羅宇并沒有轉(zhuǎn)過身，只是側(cè)頭看著窗邊還沒有盛開的薔薇花苞，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先走了”。

羅宇走后，晨汐看著手中的學生卡陷入了沉思：“羅宇，真呆呆的名字?！彪S后，晨汐拿起傘將手中的學生卡放在柜臺上，便離開了這個悶悶的甜品店。

2

漫長的補課終于結(jié)束了，那天下午，羅宇背著書包像往常一樣準備回家，不過這次他可以多休息兩天了。北方的小城，即使是夏天，到了下午七點多，街道上的行人也已經(jīng)稀稀落落。羅宇看著自己被殘陽拉得又瘦又長的影子，忍不住吹了兩聲口哨。他非常享受一個人走在路上的安靜時光。

但很快，屬于羅宇的安靜時光就被一聲女孩的呼救打破了。這個巷子里并不寬敞，大概是因為受到了過度的驚嚇，女孩的聲音在巷子里顯得尖刺而顫抖，像是被撕碎了一般。女孩跑得非?？?，等到羅宇回頭時，她已經(jīng)從他身邊像風一樣掠了過去，白色的裙擺掃過他的腳踝時，留下了一抹微涼和一絲薔薇花香。

緊跟在女孩后面的是一個氣喘吁吁的中年男人。羅宇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臉，一條腿就伸了出去。勇敢、果斷、動作干凈利落，羅宇做警察的潛質(zhì)在這個時候就已經(jīng)顯山露水。

只不過，這個場景非常奇異，在那個中年男人“撲通”倒地時，他得到了那個女孩的贊賞，她放滿了奔跑的腳步，回過頭來，甜蜜而又狡黠地笑了，她認出了羅宇。

羅宇并沒有看見女孩的回頭，他只顧著對付腳下的男人了。羅宇本以為歹徒會伺機逃竄，但是人家卻死死抱著他的腿，很兇惡地說：“好啊，跑了主犯，跑不了幫兇?！?/p>

這下子羅宇徹底懵了，再想起來時，抬頭已經(jīng)看不見那個女孩子的蹤影。要不是這個中年男子死拉硬拽把羅宇弄到派出所，他怎么也不會相信，那個白裙飄飄猶如一個落難天使的女孩子會是一個賊，而且還是一個慣犯。

那個中年男子正在喋喋不休地說著，在一旁做筆錄的警察合上本子嘆了口氣：“怎么又是她?！?/p>

這操作不是見義勇為就算了，還偏偏是助紂為虐。羅宇低頭看著地板，尷尬得想找一條縫鉆進去。

更尷尬的還在后面，警察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又把書包翻過來倒在地下，雖然什么可疑的東西都沒有，羅宇也在一遍遍地解釋著，可是警察依舊不相信他。旁邊倒霉的中年男人還在一旁煽風點火：“我看這小伙子的臉就知道絕對不是什么好學生，肯定和那個女賊是一伙的?！?/p>

沒有辦法，警察只能通知羅宇的家長。由于著急，他的母親還在下樓時摔了一跤。費了半天勁，警察終于相信了羅宇。從派出所出來時，羅宇就咬著嘴唇，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這個小賊給他點顏色瞧瞧。不過這世界這么大，要去哪里找呢？他在校內(nèi)讀書，她在社會游蕩;他在明處，她在暗處。或許，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遇見了吧。

其實，就算遇見了又能怎么樣呢。他也不能在人群中把她認出來。因為那天晚上，他根本沒來得及看清她的樣子，只記得她的身影有一些熟悉，但是身材很單薄，是披肩發(fā)，穿了一條白色長裙，跑得非?？??？墒?，這樣的女孩滿大街都是，她們看上去讓人心生憐愛，根本不像是小賊。

3

一連幾天，羅宇都在做一個奇怪的夢，夢里他抱著一具尸體，但是卻看不清臉，哭得撕心裂肺，一種說不清楚的悲傷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晚，他直接從夢中驚醒，坐在床邊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流淚，但是卻感覺無動于衷。

雖剛?cè)肭铮鞖庖呀?jīng)有些涼意了，他轉(zhuǎn)過頭看見窗子還開著，一陣陣風掀動著窗簾，于是他決定下床去看看?？粗澎o的路面，他想起了今天去甜品站看到的那個服務(wù)生，短短的頭發(fā)，系著小圍裙，笑起來眼睛彎成兩勾月牙一樣……想到這里，羅宇嘴邊又漾起了微笑。

而她，或許也是喜歡他吧。那天在校門口，擁擠的人潮中，她手中拿著一堆傳單經(jīng)過，旁邊蹲著的同學系完鞋帶“噌”地起身，旁邊的人卻也來不及提醒，眼見著他們撞上。她也來不及閃躲，一瞬間的失重被人扯著旋開身子，跌進一個人的懷里，羅宇擋在了她身前。

手里的傳單掉落了。他適時地松開她，雖然舉動似乎有些失禮，但他的舉動清明，讓這種有些親密的動作曖昧全無。

“你沒事吧？”羅宇聲音低沉，只不過語速稍急，說不出來的些許擔心。她吃驚地看見他，微微一怔，眸底滑過了一絲莫名的情緒。

有些暖意的陽光在冷峻的輪廓上鍍上一層淺淡的光暈，驅(qū)散了眉宇間的清冷。她看著眼前的羅宇，俊逸的臉龐十分精致，唇畔帶有若有若無的笑意。淡薄和深情，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形式完美地融合在一個人身上。

“呃……”她張了張嘴唇，舌尖卷起，唇齒間彌漫的全是思念與苦澀，可就是那一瞬，她卻像失聲了一樣，什么也沒有說出口，微微低下了頭。

“同學，你沒事吧……”沒等羅宇說完，她便把懷中剩下的甜品優(yōu)惠券直接塞到了羅宇口袋里，然后她仰起一張巴掌一樣的小臉，脆生生地對他說：“謝謝，歡迎光臨?！笨墒橇_宇記得之前看見她給別人優(yōu)惠券都是只給一張還是遞過去的。

這一刻，羅宇心頭一顫，仿佛聽見空氣中有什么東西綻放開來，發(fā)出若有若無的細響，一轉(zhuǎn)頭，他發(fā)現(xiàn)墻角的紅薔薇開了滿滿一架。

這便是少年的歡喜。無比簡單，無限美好。

后來，女孩說自己叫小吟，家里條件不是很好，加上自己平時貪玩，就沒考上高中?，F(xiàn)在出來做一些事情，就當養(yǎng)活自己了。

“我平時非常喜歡看一些書的，現(xiàn)在工作了，和你們這些高中生打交道才發(fā)現(xiàn)，沒文化真的不行?！闭f著臉紅了起來，順手拿起柜臺邊一本高中數(shù)學書翻了起來。那本書放了很久了。

“其實你可以繼續(xù)去學習的，只要你愿意，我愿意幫你。”看著羅宇堅定的眼神，小吟笑了，手從柜臺下劃過，然后又輕輕地滑過羅宇的頭，他的頭上出現(xiàn)了一朵薔薇?！拔毙∫骺粗_宇的樣子輕輕地笑了起來。

“羅宇，”她拿下羅宇頭上的花，“其實真的很感謝你，再回學校上課我覺得不可能了，我已經(jīng)不屬于那個地方。不過，我可以借你的書看看嗎？”小吟仰起小臉看著羅宇。

羅宇答應(yīng)了，這是他上十幾年學以來第一次感覺輕松，感覺自己離目標好像又近了些。從后面的交談中，他才得知小吟不再繼續(xù)上學的原因是因為父母已經(jīng)不在了，他心底里又泛起了波瀾。

可是，小吟還沒有來得及問羅宇借書，就被甜品站的老板解雇了。事情的起因是店里的收銀臺丟了800塊錢，可是當時店里是有兩個服務(wù)生的，老板娘卻將矛頭直接對準了小吟。

甜品站里，眾目睽睽之下，老板娘直接指著小吟的鼻子大罵：“肯定就是你偷的，你就是個賊。別以為你剪了短發(fā)就沒人認出來了，前幾天還有一個顧客給我說你以前偷過他的錢包，當時我還不相信，這么一個女孩子怎么會是賊呢?，F(xiàn)在看來，賊就是賊，本性難移！”

小吟聽見賊這個字在這個女人的唇間滾來滾去，一下子失控了，跑過去狠狠推了那個女人一把：“我說了，我絕對沒偷你的錢！”

這一推，爭吵便升級了，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墒牵聿膯伪〉男∫髂睦锸沁@中年女子的對手，這老板娘一出手，招招兇狠，不一會兒，小吟便被打得鼻青臉腫，胳膊上還有幾條血印。

羅宇趕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小吟可憐地蹲在街邊，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很像一只默默舔舐傷口的動物。這么多年了，她都是這樣給自己療傷的，她非常清楚，即使自己哭得昏天黑地，也不會有人來管她，這個世界是不會在意她這樣的人的。

可是這次不一樣，當羅宇發(fā)瘋一般跑到她面前時，腳步聲中充滿了焦慮與擔心，她繃不住了。她知道，有一個人是在意自己的，隱忍了多年的淚水現(xiàn)在終于在此刻洶涌而出。

“是的，我以前是做過小偷，但是我早就不干了，今年夏天我就金盆洗手，為了擺脫過去，我把自己的頭發(fā)都已經(jīng)剪了，甚至我把名字也改了?？墒菫槭裁矗繛槭裁炊疾幌嘈盼?，她還要那樣冤枉我？”

羅宇將自己的肩膀遞給她，那個傍晚，他終于知道了，眼前的這個女孩小吟就叫晨汐。她就是幾個月前害得自己進了派出所的那個白裙小賊?？墒牵_宇現(xiàn)在看著晨汐，就是再也恨不起來了。

晨汐哭著不斷地給羅宇訴說，他信了，他已經(jīng)相信晨汐已經(jīng)能金盆洗手，再也不去偷了。他相信晨汐能夠越來越好，但是他也感覺到自己好像正在慢慢變壞。

看著眼前的哭紅的大眼睛，羅宇不知怎么了，就想吻她。

突然，晨汐抬起頭來扶著羅宇，她看著他，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

羅宇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直到很多年之后，他用同樣的眼神盯著那個背影，他才知道那種眼神意味著什么。

那叫作，失而復(fù)得。

4

那回憶就是甜美的鴆酒，像罌粟一般惹人靠近、迷戀、沉淪，然而最終穿腸蝕骨。

痛醒了才發(fā)覺“過去的美好”是個觸不可及的夢。

好景不長，羅宇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他太高估晨汐了。沒錯，她又開始偷了。就在學校對面的小巷子里，她被巡邏的保安抓了個正著。

當時正值放學，許多學生都圍在一起議論紛紛：“原來那個漂亮的小吟是個賊??！”起初羅宇根本不相信，因為晨汐向他保證過了，他還把自己存的私房錢全給了她，說要租一間房子，好好去掙錢生活。可是，她怎么能騙他呢？

但是她真的騙了他。眼前的女孩，白衣、深黑色碎發(fā)，紅眸似血，蠱惑人心。這就是派出所前的相逢。晨汐把羅宇給她的錢全部塞回了他的口袋，似曾相識。只不過上次是她的優(yōu)惠券，這次是他的錢。

“我不需要你的救濟?！闭f完，晨汐轉(zhuǎn)身就走。羅宇愣在原地，突然他轉(zhuǎn)過身沖著晨汐遠去的背影大吼：“騙子！”晨汐頭也不回地說：“我是騙子，我是小偷，在你們這些人的眼里，我永遠也不是好人”

羅宇什么都不知道，他并沒有去問晨汐為什么還要行竊。其實羅宇的成績下降早已經(jīng)引起了他父母的注意。他們到處詢問，多次蹲點，終于知道了晨汐，也弄清楚了晨汐和羅宇的關(guān)系。他們找到了晨汐，直接地說讓她離開。他們就羅宇一個孩子，不希望學業(yè)被這些事情所耽誤。

晨汐很喜歡羅宇，她的心里面也很清楚，她很希望羅宇有個好前程，能上很好的大學。所以，她認為羅宇父母的話并不是蠻不講理，只不過，她真的舍不得分開，舍不得分手，所以她才沒有立即答應(yīng)。羅宇的父母憤怒了，看著正在猶豫的晨汐直接開罵，他們說她是小偷，是賊，不是什么好人。

晨汐又哭了，她很絕望，她一腳踩向了角落里的薔薇，踢得花瓣四散。她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到處轉(zhuǎn)著，為了發(fā)泄自己的怨氣，她掏了一個色瞇瞇盯著她看的男人的錢包。

十七歲，這是一個不懂得解釋的年齡。這一切，她并沒有告訴羅宇。

晨汐徹底消失了，離開了羅宇的生活。羅宇的心也慢慢變得平靜，眼神又恢復(fù)了清冷。高三的生活壓力很大，高考才是頭等大事，有許多感情之類的小事都已經(jīng)自生自滅，無影無蹤。

不過偶爾看見數(shù)學書里夾的那朵薔薇，羅宇還是會想起晨汐，想起她笑起來彎成月牙的眼睛，想起她流淚時楚楚可憐的樣子……不過，那些畫面已經(jīng)漸漸模糊，漸行漸遠，他已經(jīng)沒有那么強烈地想吻她了。

羅宇從來沒想過還會再次遇見晨汐，還是以這樣的方式。令人氣憤的是，這簡直就是那天下午的歷史重演。

依舊是薄薄的暮光，晨汐依舊是在前面沒命地跑，被偷的男人在后面拼命地追。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英雄救美，確切地說，是英雄救賊。晨汐絕望地喊著他的名字，但他依舊無動于衷。

羅宇無神地走到了酒吧門口，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走到這里。“我是個好學生吧，但是今天我也成年了?！彼哉Z著走了進去。這一天恰好是羅宇18歲生日。

他極其生疏地將玻璃杯中的琥珀色液體灌了下去，似乎想要借著酒壓一壓那莫名的感覺，下一秒，他就被杯中的烈酒嗆得咳嗽不停。

他似乎忘記杯子里的威士忌有多烈了。長嘆一口氣，或許，晨汐這個小賊真的沒救了吧。

5

這世上有些東西始終是無法避免的，比如說噩夢。

羅宇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那天晚上他胸口很悶，噩夢就像是影子一樣，晚上不斷地驚醒，無論清醒的時候他如何平靜，夢中的恐懼和壓力依舊會如影隨形。

第二天早上，羅宇起得很早，他照常按部就班地去上早自習。在路過街邊的幾座爛尾樓時，發(fā)現(xiàn)那里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還停著一輛救護車。他隱約聽見人群中在議論著什么：“唉，那么漂亮的女孩，多年輕啊，死了真的可惜了?！痹瓉硎撬廊肆?。

羅宇并沒有心情停下看熱鬧，昨晚休息得早，還欠了一些功課，他要早點到學校進入狀態(tài)?？墒?，他繼續(xù)走了不遠，向路邊一轉(zhuǎn)頭，猛然看見路邊的路燈桿子上有清晰的血跡，他心頭一絞，不由自主地仔細看向那血跡。

只見那血跡卻是一行字，那行字是“羅宇，我恨你！”五個字，像五把鋒利的尖刀刺向羅宇的心臟。他腦中“嗡”地一聲，一片空白。羅宇像個木偶一樣呆在原地，一股股涼意爬上了后背，他預(yù)感到，夢里的噩夢好像馬上要變成現(xiàn)實，他好像看清了那張蒼白的小臉……

羅宇繼續(xù)向前走，路過一根路燈桿子，又路過一根路燈桿子……整整九根路燈桿子，上面全部血跡斑駁地寫著“羅宇，我恨你！”整整幾十米的距離，九根路燈桿子，每一根上面都用血寫上了字。

羅宇不敢想象那個場景，晨汐是多么的絕望和仇恨才能寫下這些字。他繼續(xù)向前走了幾步，在第十根路燈桿子上，她寫的是“羅宇，我依然愛你！”

羅宇抱著第十根路燈桿子，放聲痛哭。傷心之際，他瞥見第十根路燈桿子后面有一架薔薇，不過好像已經(jīng)枯萎了，枝葉凋落。他突然想起來晨汐曾經(jīng)給他說過，她最喜歡的就是薔薇，因為薔薇代表著浪漫的愛情和永恒的微笑。他頓住了，他眼前又浮現(xiàn)了那張喜歡沖著他微笑的小臉。

羅宇開始向后飛奔，他想再見晨汐一面，他跑得飛快，一路上撞到了不少路人。終于，他從看熱鬧的人群中擠進去，晨汐已經(jīng)被抬上擔架了，用白布遮蓋著。羅宇只能看見晨汐從擔架上垂下來的白裙子，和那雙瘦弱的手臂。在關(guān)上救護車門的一剎那，他仿佛看見了白裙子上有一朵血染紅的薔薇，越來越大，直到占據(jù)了他的雙眼……

其實羅宇生日的那個下午，她沒有偷東西。她記得羅宇的生日，她想在徹底離開他的生活之前，再給他過最后一個生日。晨汐守在羅宇回家的路上，她想送給他一個小小的蛋糕，想對他說聲生日快樂。

那個蛋糕，后來羅宇從馬路邊找到了，它反扣在地上，已經(jīng)成了一團糨糊，用奶油刻成的薔薇花早已經(jīng)看不見了，但蛋糕包裝盒的邊緣處寫著一行很小的字：“羅宇，我好想你?！?/p>

晨汐在那個下午沒有等來羅宇，她等來了一個色膽包天的男人。她剛開始跑得非?？?，歹徒在后面根本追不上，跟歹徒的距離越拉越遠。可是羅宇卻視而不見，沒有出手相助，她一下子就沒了力氣。

晨汐最后跑進了一條死胡同，她像一支被抽離骨頭的動物一樣，癱軟在地上，只是張大了嘴巴喘息，連一聲救命都喊不出來。

她就那樣沉默而又無助地看著歹徒對她動手，一雙絕望的眼睛看著自己被蹂躪……這一切都是那個歹徒被抓后的供詞。

6

許多人的一生，都沒有所謂的白晝。充斥在身側(cè)的是欲望、貪念、陰謀?？吹靡姷?，看不見的，是漆黑的絕望、傷害、刺痛。羅宇想嘗試去做一道光，去照亮、去補償漆黑的角落里該有的光。

羅宇后來真的報了警察學院，畢業(yè)后做了警察。他在每次任務(wù)中都非常賣命，他立過許多功，得到過很多嘉獎，而且外表英俊，自然而然地就成為很多女孩子心中愛慕的對象。但是，羅宇無法愛上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幾年后的夏天，羅宇因為養(yǎng)傷又回到了他老家的小城。偶然間一次整理舊物，他發(fā)現(xiàn)了那年寫給晨汐的日記本。

隨手翻開，他看見里面曾寫過這樣一句話：“也僅僅是那須臾的一瞬，才讓我感到了擁有……”后面的半句已經(jīng)看不清了。本子里還夾了一朵薔薇標本，不過已經(jīng)枯死，毫無生氣光澤。羅宇伸手一碰，斷裂成幾片。

小城恬靜，他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期，他背著書包在安靜的街道上走著。

他嗅到了一絲花香，原來墻邊的薔薇又開了，火紅色的薔薇好像在燃燒著，羅宇的心感覺被什么東西抽動了。

他繼續(xù)向前走去，在那家熟悉的甜品店前駐足，羅宇笑了。

“也僅僅是那須臾的一瞬，才讓我感到了擁有。也為那須臾一瞬，我愿賭上一切去擁抱虛無。”他瞬間想起了日記里的那句話。

羅宇轉(zhuǎn)過身來，準備離開，可是他目光劃過街道的盡頭時，仿佛看見了一抹白色。他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背影，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孩背影。

羅宇用一種怪異的眼神一直盯著那個背影，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接著，在那個背影轉(zhuǎn)身后，他又看到了那個熟悉而又溫柔的微笑。

……

驕陽似火，路邊的薔薇依舊燃燒著。

作者簡介：馮澤宇，筆名瀟湘煙雨，男，陜西漢中人，就讀于西安培華學院。陜西省詩詞學會會員、陜西省長安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熱愛文學，愛好詩詞、小說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