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韭和小九

湯素蘭

1.去爺爺奶奶家看“飛雞”

“五一”勞動節(jié)，幼兒園放長假，媽媽說帶小韭回鄉(xiāng)下去看爺爺奶奶。

自從爸爸離開以后，小韭就很少見到爺爺奶奶，也好久沒有去鄉(xiāng)下了，這次能跟媽媽一起去，小韭很開心。

“我要去看飛雞！我還要把它們的照片拍下來，帶到幼兒園給凱凱他們看，他們都不相信我爺爺奶奶家養(yǎng)的是飛雞，他們說根本沒有什么飛雞，鄉(xiāng)下養(yǎng)的雞是笨雞?！毙【抡f。

“好，沒問題，這次一定讓你看個夠！”媽媽爽快地說。

小韭雖然好久沒去過爺爺奶奶家，但爺爺奶奶家卻一直是小韭的營養(yǎng)倉庫，小韭每天吃的雞蛋，都是爺爺奶奶從鄉(xiāng)下托人捎來的，是爺爺奶奶自家院子里養(yǎng)得柴雞生的。柴雞又叫笨雞，有的地方叫走地雞。這種雞是吃自然糧食長大的，生的雞蛋雖然比飼養(yǎng)場飼養(yǎng)的雞生的蛋小，但營養(yǎng)更豐富，更容易吸收，所以，城里的父母都給孩子買笨雞蛋吃。小韭爸爸說，爺爺奶奶家的柴雞跟一般的走地雞不同，不是笨雞”，是“飛雞”，小韭每天吃的雞蛋不是“笨雞蛋”，是“飛雞蛋”。爸爸為了讓小韭每天吃雞蛋，還對她說：“吃‘笨雞蛋越吃越笨，吃‘飛雞蛋越飛越高！我們家小韭從小吃‘飛雞蛋，小麻雀也會變成金鳳凰！”

小韭活潑好動，跟一般的孩子相比，動作協(xié)調性好，在幼兒園玩追追樂游戲的時候總是贏。

有一次，淑惠老師為了鼓勵其他孩子多運動，表揚了小韭，還讓大家向小韭學習，多運動。

小韭說：“淑惠老師，我跑得快，是因為我每天吃‘飛雞蛋。”

同學們聽了，都特別好奇，他們以為小韭說的是“飛機蛋”。

“‘飛機蛋？飛機會下蛋嗎？我們沒有聽說過誒！”

“不是‘飛機，是‘飛雞！飛到樹上的雞！我爺爺奶奶家的雞，每天晚上都飛到桂花樹上，有好幾十只呢，都住在樹上 ……”小韭說。

同學們都圍著小韭，羨慕她有“飛雞蛋”吃，大家想象幾十只雞擠在樹上的情形，腦海中的圖景五花八門。有的孩子認為雞一定像柚子樹上的柚子一樣倒掛著，有的認為像花一樣開在樹枝上，有的認為雞住在樹上，會像鳥兒一樣做窩，他們想像樹上有幾十只雞窩，每只雞都蹲在雞窩里……

凱凱說：“世界上根本沒有‘飛雞，鄉(xiāng)下的雞是‘笨雞。”

凱凱是班上最帥的男生，個子也最高，他發(fā)表意見的時候，喜歡像個將軍似的把手往前那么一揮，就好像要把別人的意見像抹掉黑板上的粉筆字一樣抹掉。

聽凱凱這么一說，其他孩子也覺得小韭說的話根本不可信，他們說：“小韭吹牛！世界上根本沒有飛雞！”

孩子們人多嘴雜，小韭只有一個人，顯得勢單力薄，但她不肯服輸，于是，她提高自己的音調，大聲朝小伙伴們喊：“就有！就有！就有飛雞！我爺爺奶奶家的雞就是飛雞！我爸爸說了，吃笨雞蛋越吃越笨，吃飛雞蛋越飛越高！你們吃的是笨雞蛋，全都是笨蛋，笨死了！”

小韭因為太激動了，小拳頭捏得緊緊的，脖子上現(xiàn)出粗筋來，簡直像個好斗的小公雞，跟平時的小韭判若兩人。

淑惠老師把小韭拉到身邊，用雙手打開小韭緊握的拳頭，柔柔地對她說：“小韭，俗話說，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在聲高。老師相信你說的話。你下次去你爺爺奶奶家的時候，拍張照片回來給大家看一看，再跟我們講一講那些雞是如何飛到樹上的，好不好？”

小韭這才平靜下來，鄭重地點點頭。

“飛雞”是小韭爸爸小時候給自己家的笨雞取得名字。小韭爺爺奶奶家的后院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樹，還有一棵不大的桂花樹。爺爺把后院圍起來養(yǎng)雞，雞塒就砌在桂花樹下。爺爺還在樹下搭了一個柴棚，用來堆放柴草，也方便母雞生雞，下雨時還可以讓雞們躲雨。但是，每到黃昏雞應該進雞塒的時候，后院的雞都不進雞塒，而是一只只往桂花樹上飛，整個晚上雞們都待在桂花樹上，到早晨再從樹上飛下來。后院的雞長年有三四十只，三四十只雞都飛到桂花樹上過夜，那場景真是蔚為壯觀。小韭爸爸小時候最喜歡在黃昏的時候看著雞們一只只飛到樹上，他因此給自己家的雞取名叫“飛雞”。小韭出生以后，吃著爺爺奶奶從鄉(xiāng)下捎來的土雞蛋，也知道了爺爺奶奶家那些了不起的“飛雞”。

從城里到鄉(xiāng)下，開車要五個多小時。媽媽說她一個人開車很辛苦，媽媽還說，開高速公路容易疲倦，要小韭不停地跟她說話。平時小韭總是有好多好多話跟媽媽說，每天從媽媽下班來幼兒園接她說起，一直說到睡覺之前，小韭像只小青蛙一樣呱呱呱呱說個不停。但是今天媽媽要小韭說話，小韭一時之間反倒沒有什么話說了。后來，媽媽提議和小韭比賽唱歌，一人一首輪流唱，看看誰會唱得歌多。這讓小韭來了興致，她把幼兒園學會的歌唱了個遍，媽媽也把自己會唱的歌全從記憶里搜尋了出來，她們就這樣一路唱著歌來到爺爺奶奶家。

小韭和媽媽到達爺爺奶奶家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太陽落在西邊的山梁上，只露出半個臉來。金黃、褐紅、深紫、灰青、淺黛的各色云朵向西邊的天空堆積，好像正在為即將落山的夕陽蓋上一床五彩斑斕的錦被。

爺爺奶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飯菜在等她們。但小韭一點也不餓，她要先去看“飛雞”，小韭拉著媽媽的手，對媽媽說：“媽媽，你跟我一起去，你去拍照片！”

奶奶把小韭和媽媽領到樓上的房間。這間房子以前是小韭爸爸的，小韭爸爸結婚的時候，做了小韭爸爸和媽媽的新房。因為聽說小韭和媽媽要來，奶奶已經把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

朝北的墻上有一扇大窗戶，窗下放著一張大書桌，窗戶上懸掛著厚厚的暗紅色窗簾。

奶奶拉開厚厚的暗紅窗簾，又拉開白色的紗簾，一扇大大的玻璃窗出現(xiàn)在小韭面前，窗下就是爺爺奶奶養(yǎng)雞的后院。小韭個子太矮，得踮起腳尖趴到窗戶上才能看到窗戶外面的院子。奶奶一把抱起小韭，讓她坐到書桌上。

爺爺奶奶家的后院很大，砌了圍墻。院子里的大樟樹有七八層樓高，樹冠像一把巨傘一樣，把整個院子都蓋住了。院子中央有一棵桂花樹，雖然也枝繁葉茂，但與高大的香樟樹比起來，桂花樹就像一朵矮矮的綠蘑菇。院子中央有一個小水池，院子里面靠院墻有間柴棚，里面堆著碼得整整齊齊的劈柴，地面上鋪了一層金黃的稻草，平時，母雞們就把雞蛋生在那些稻草里。桂花樹下面有一個紅磚砌成的、半個人高的小房子，那就是爺爺為雞們準備的雞塒。

奶奶已經給雞們開過晚餐了。現(xiàn)在四十多只雞，有一大部分聚集在桂花樹下，但還有一些在院子里背著手像個領導似的散步，有一些在院子里用腳爪扒拉沙石土粒，找沙子吃，幫助消化，有的開始撲扇翅膀，往桂花樹上飛。

有一些強壯的雞一抬翅膀，“撲”得一聲，直接飛到樹上。

有一些雞是先飛到雞塒上面，再從雞塒頂上飛到樹上去的。

有一些雞先飛到低一些樹枝上，再飛到更高的樹枝上。

雞們不緊不慢，一只一只地往樹上飛。

有的雞飛到的樹上以后，還在樹上走來走去，選擇最適合的地上安放自己的。

有的雞在原地調整自己的姿勢。

雞們并不是像柚子一樣掛在樹上，也不需要像鳥兒一樣在樹上造窩，它們只需要用腳爪緊緊地抓住樹枝，然后把整個身子坐下去，在樹上就待得又穩(wěn)又舒服。

半個多小時以后，四十多只雞才全部飛到樹上，安定下來，這時候，暮色從四面圍過來，樟樹下的院子籠罩著濃濃的樹蔭，顯得更黑，只有樹冠上面高遠的空中還有一些亮藍色，那是最后的天光，在向即將逝去的白天做最后的告別。

小韭在窗前看雞的時候，其實院子里的雞也在看她，雞們還議論紛紛：“就是她嗎？”

“是她?！?/p>

“可憐呢?！?/p>

“是啊，真可憐，她自己還一點也不知道呢?！?/p>

小韭現(xiàn)在還聽不懂雞們說的話，不知道那些雞正在議論她。

奶奶說飯菜已經涼了，她得先去熱一熱，匆匆下樓去了。

媽媽把小韭從書桌上抱下來，小韭雙手掛在媽媽的脖子上撒嬌。

小韭說：“媽，你拍了照片嗎？”

“拍了，拍了好多呢！”

“那你發(fā)給淑惠老師。”

“寶貝，這兒沒有WIFI，發(fā)圖片不方便，等媽媽回城以后，一定發(fā)給淑惠老師。”

小韭的爺爺是一個皮膚黝黑、手臂粗壯的漢子，他長著一張方臉，身板挺直，如果不是因為頭發(fā)花白，誰也不會認為他已經當了爺爺。

爺爺說話少，句子還特別短。從小韭和媽媽進門一直到吃飯的時候，小韭只聽到爺爺說了過三句話，九個字。

“來了？”“辛苦了！”“吃！多吃點！”

但爺爺一直朝小韭笑，爺爺的鼻子挺直，下巴方中有圓，笑起來嘴角上揚，露出整齊結實的牙齒。爺爺的笑容讓小韭想起爸爸，爸爸長得真像爺爺，爸爸笑起來也是這個樣子的。小韭的鼻子發(fā)酸，有點想哭。于是，她埋頭大口吃飯，努力把想要冒出來的眼淚吞下去。

大家都沒有多說話，都像小韭一樣埋頭吃飯。餐桌上的氣氛有點沉悶。

吃過晚飯，天完全黑了下來，小韭不能到院子外面去玩，電視里又沒有小韭平時愛看的動畫片。媽媽也說累了，想早就休息。于是，媽媽早早地就陪著小韭睡下了。

小韭睡得很沉，一直睡到第二早晨。早晨，當小韭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大的床上只有她一個人。她大聲叫媽媽，進來的卻是奶奶。奶奶告訴小韭，她媽媽一早開車回城去了，把她留下來交給爺爺奶奶。

小韭不信?？墒?，她跑到院子里一看，媽媽的車子果然不在那兒了。

小韭以為自己只是暫時在爺爺奶奶家住幾天。有時候，媽媽不得不出差，也會將小韭像包裹一樣寄存在媽媽的好朋友梅阿姨家。

“媽媽什么時來接我呢？”小韭問奶奶。

“過幾天就來?！蹦棠陶f。

奶奶并不想跟小韭討論這個問題。她轉身出了房門，從外面拖進來一個大箱子。

打開箱子，里面都是小韭的換洗衣服。奶奶把箱子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放進靠墻的壁櫥里。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有。還有鞋子——拖鞋、雨鞋、棉鞋、皮鞋、跳舞鞋，小韭所有的鞋子都在。

小韭預感到情況不妙，如果只是住幾天，根本用不著帶這么多衣服和鞋子呀。現(xiàn)在剛剛五一節(jié)，天氣晴朗，離冬天還遠著呢，為什么要把厚厚的羽絨衣也帶來呢？

奶奶整理完這個箱子，又拖進來一個大箱子，里面是小韭的圖畫書和玩具，放在最上面的是小韭的絨布小狐貍。絨布小狐貍是一件特別的禮物，小韭非常珍愛它，因為怕把它弄丟，小韭從不帶它出門。白天小韭上幼兒園，絨布小狐貍就坐在小韭的床上等著小韭，晚上陪小韭睡覺。

看到絨布小狐貍，小韭有點擔心——媽媽會不會不來接她了呢？

小韭緊盯著奶奶，不屈不撓地問：“過幾天是幾天呢？”

“我也不知道是幾天。你媽媽想來接你的時候，自然就來了?！蹦棠痰难劬Σ桓铱葱【拢曇粢埠?。

“我要給媽媽打電話?！毙【抡f。

“我沒有你媽媽的號碼?！蹦棠陶f這話的時候，眼睛還是不敢看小韭。

媽媽跟小韭說過，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別人的眼睛，如果說話的時候不敢看著別人的眼睛，這人一定心里有鬼……

奶奶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在躲閃，小韭完全可以肯定：奶奶在說謊！

奶奶難不住小韭。小韭記得媽媽的電話號碼。每一個上幼兒園的小朋友，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記住爸爸媽媽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小韭說：“我有媽媽的號碼，我來打！奶奶，您把手機給我?！?/p>

奶奶把手機遞給小韭，小韭熟練地摁著按鍵，撥打媽媽的電話。

然而，小韭沒有聽到媽媽的聲音，聽到的是一個機械的聲音，冷冰冰的——您撥打的號碼已停機！

小韭以為自己撥錯了，又重新摁了一遍按鍵，電話里響起的依然是那個機械的聲音，冷冰冰的——您撥打的號碼已停機！

突如其來的驚恐像怪物一樣抓住了小韭的心，她聲嘶力竭地喊：“媽媽！我要找媽媽！”

小韭一邊哭，一邊朝外面跑，她要去找媽媽！

奶奶伸出有力的手，死死地拽住小韭，不讓她往外面跑。

2.第五十次逃跑

小韭在睡夢中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味，清香中帶著一絲甜膩，這是媽媽的味道。

“媽媽！媽媽！”小韭興奮地喊著，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然而待小韭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空蕩蕩的房子里依然只有她一個人，身邊并沒有媽媽。陪她睡覺的奶奶也不見了。奶奶睡過的枕頭上趴著絨布小狐貍。棕紅色的小狐貍面朝下趴在枕頭上，只露出圓圓的后腦勺。

小韭已經五天沒有見到媽媽了，她越來越想媽媽。

早晨的陽光照在窗外后院那棵香樟樹高高的枝丫上，仿佛在新綠的葉片上撒了一層金粉。大樹上面是高遠的藍色天空。嫩綠的枝葉在巨大的樹冠上起伏著，像成群的魚兒在游動，金亮的鱗片閃閃發(fā)光。

清晨的風從窗口吹進來，拂動白色的窗簾，隨著吹拂的微風，那股熟悉的味道又撲進小韭的鼻子。

房間的窗戶朝北，小韭身上只穿了薄薄的睡衣，初夏清晨的風吹進來，還有一點點涼意。小韭拿起枕頭上的絨布小狐貍，緊抱在胸前。

小韭又側著耳朵聽了聽，整座房子靜悄悄的。

爺爺一早去鎮(zhèn)上買東西了，奶奶清早起來在院子外面的井臺邊洗完衣服，現(xiàn)在正在廚房里煎雞蛋，給小韭做早餐。

沒有奶奶守著，這正是跑出去找媽媽的好機會。

小韭輕悄悄地起床，穿好自己的衣服和鞋子，拿過放在床頭柜上的書包，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她喝水的杯子、她昨天晚上看過的圖畫書、還有她扎頭發(fā)的皮筋都放在窗前的書桌上。小韭只有六歲。這間房子、這張床和眼前的這張書桌都是爺爺奶奶家原先就有的，并不是專門為小韭準備的，因此，這些家具對小韭來說，顯得特別巨大。小韭踮起腳尖才好不容易夠著桌上的東西。她把絨布小狐貍和水杯、圖畫書、皮筋一起塞進書包，背起書包， 輕輕拉開房門，躡手躡腳地下樓，穿過堂屋，跑向外面的院子。

這是一個大晴天，太陽已經在東方的天空中升起一竿多高了。爺爺奶奶家的前院朝南，特別敞亮，好似一個巨大的游泳池，只是這泳池里此刻蓄的不是水，而是鋪天蓋地亮晃晃的陽光。小韭從房子里猛然跑到陽光下，眼睛有點不適應，起先一剎那的感覺，眼前不是太亮而是太黑，小韭又還沒有學會自己扎頭發(fā)，她剛從床上爬起來，頭發(fā)亂糟糟的，有些頭發(fā)披散在臉上，更加妨礙了小韭的視線。小韭腳下踉蹌了一步，撞倒了院子里的晾衣架，“砰”的一聲，晾衣架上的衣服掉到了地上，其中就有小韭的粉紅色裙子。那是小韭最喜歡的一條裙子，昨天換下來的，今天一早奶奶已經替小韭洗干凈，晾在衣架上。

小韭顧不得去扶晾衣架，也顧不得帶走那條自己喜歡的裙子，她飛快地從前院跑向后院，拉開院墻上的門，跑上了屋后的山路。

住在后院的雞們正沿著院墻邊的草叢翻蟲子吃，為首的大紅公雞單腳起立，伸長脖子望著晴朗的天空，心情好極了，準備亮開嗓子唱首歌，它沒料到小韭會突然沖出來，頓時嚇了一跳，這突如其來的驚嚇把它那即將破嗓而出的嘹亮歌聲掐斷了，成了不連貫的怪叫——喔——啊啊——喔咯咯——咯啊咯——

母雞們更是膽小，它們撲扇著翅膀，像沒頭的蒼蠅似的在院子里抱頭狂奔，有幾只還糊里糊涂往院墻上撞。

雞們一邊逃竄一邊打聽：“怎么啦？”“狐貍來了嗎？”“啊，太可怕了！”“救命呀！”于是院子里響起一片“咯咯咯”“咯咯咯咯”“喔啊——啊——咯咯——”的雞叫聲。

大紅公雞看清了跑出去的原來是小韭，立即對母雞們說：“不是狐貍，是她，她又跑了！”

“這是她第五十次跑了！”一只白母雞咯咯咯地說。白母雞最會下蛋，每次下蛋都會記數，她因此也最會數數。

“這次肯定也跑不掉！”一只蘆花雞說。

“跑得掉！你看，她已經跑出院子了！”一只黑母雞說。

四十多只雞頓時分成兩派，一派說：“跑不掉！跑不掉！” 一派說：“跑得掉！跑得掉！”

奶奶聽到院子里的動靜，立即從廚房里跑出來看究竟。

前院的晾衣架倒在地上，后院里幾十只雞吵成一團。

奶奶以為是黃鼠狼或者狐貍來偷雞了，順手抄起一把掃帚，沖進后院。

透過院墻的柵欄，奶奶看見小韭正沿著墻外的小路往屋后的山跑。

奶奶扔掉手中的掃帚，大步追了上去。奶奶一邊追，一邊喊：“小韭，好孩子，別跑，快回來！”

小韭聽見了奶奶的喊聲，但她不答應，她加快腳步拼命跑。

奶奶邁開大步在后面追。

自從五天前小韭被媽媽送到爺爺奶奶家，這是小韭第五十次往外跑，第五十次去找媽媽。

小韭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驚飛了在路邊草叢中吃蟲子的鳥兒，鳥兒們撲簌簌飛向天空。

小韭恨不得自己也能變成一只鳥兒。如果能變成一只鳥兒，她就不會被奶奶抓住了，她就能飛出大山去找媽媽了。

連續(xù)五天，小韭哭了一場又一場。小韭哭，奶奶也哭。聽到小韭和奶奶哭，爺爺就扛起鋤頭到外面去干活。爺爺怕看小韭和奶奶哭。

連續(xù)五天，小韭跑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被奶奶抓了回來。

小韭如果想跑出去找媽媽，就得躲開奶奶的目光?？墒牵【掠植桓乙粋€人待著。跟小韭家城里的房子比起來，奶奶家的房子特別大，特別空。一個人待在空空蕩蕩的房子里，就是大白天，小韭也會感到莫名的害怕。晚上熄了燈，房子顯得更空曠了。屋后的大山里，時而傳來一些奇怪的叫聲。一會兒“咕咪、咕咪”，一會兒“哞——哞——”一會兒是“噠噠噠噠”像機關槍一樣的響聲從屋檐下掠過，漸漸消失在遠處……以前在家里習慣了一個人睡覺的小韭，現(xiàn)在每天晚上得有奶奶陪著才睡得著。她雖然在心里特別排斥奶奶，不想和奶奶親近，但每當聽到這些奇怪的聲音，就會不由自主地往奶奶的懷里鉆。奶奶每次都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讓她不要害怕。奶奶告訴小韭，“咕咪”“咕咪”叫的是貓頭鷹，“哞——哞——”叫的是獐子，發(fā)出“噠噠噠噠”像機關槍一樣響聲的是不知道名字的夜游的鳥兒……這些聲音，小韭慢慢習慣就好了，它們是山里的野物，不傷人，沒什么好怕的……

前面四十九次，小韭都被奶奶緊緊拽住，一次也沒有跑脫。

第五十次也不例外。

六歲的小韭怎么跑得過做了一輩子農活、身強力壯、年紀才五十出頭的奶奶呢？

前面四十九次，奶奶總是一把抱起小韭，不管她怎么哭怎么鬧，奶奶只是緊緊地抱著小韭，把她帶回家。等小韭哭累了，睡著了，奶奶就把她放在床上，替她擦干眼淚。小韭哭，奶奶也哭。小韭不知道，每當她睡著了，不哭了的時候，奶奶還是坐在小韭的身邊哭。

爺爺奶奶家的屋后面有一線青色的大山，最高的山峰像一個躺坐著的巨人，伸出兩條長長的腿，那是兩道山坡，從山腰綿延而下，兩道山坡中間有一個長沖，因為千百年雨水將山上的落葉和泥土沖刷下來，山沖里積了厚厚的砂土層，形成一垅垅坡地，足有幾十畝。爺爺奶奶在這些坡地上種植蔬菜和旱雜糧，長沖兩邊修整出窄窄的山路，一直連接到山腳。

小韭現(xiàn)在的目標是那一線山坡。因為媽媽的味道是從山坡上飄下來的。媽媽平時喜歡用梔子花味道的香水。小韭清楚地記得，五天前，媽媽送她來爺爺奶奶家的時候，身上就有梔子花香水的味道，那天晚上，她也是聞著媽媽身上的香水味兒睡著的。因為在車上顛簸了五個多小時，小韭累了，晚上睡得很香。第二早晨，當她醒來以后，發(fā)現(xiàn)媽媽不見了。

她這幾天天天哭著要去找媽媽，但奶奶就是不讓。現(xiàn)在，她又聞到媽媽身上的香水味兒了。她越朝山上跑，那種味道就越濃。她想，只要順著這種味道，她就能找到媽媽。

小韭跑啊跑，山路越來越窄，越來越陡，小韭越跑越沒有力氣。

在小韭的身后，奶奶的大腳板踏在山路上，咚咚咚，咚咚咚。

奶奶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小韭害怕地回頭，看到奶奶就站在她的身后，正從上朝下看著她。

奶奶背朝著陽光，奶奶的頭發(fā)花白，奶奶的臉因為長年日曬而黝黑……在太陽的陰影里，小韭朝上看著奶奶，一個念頭突出冒出小韭的腦海，眼前這個壯實的農婦一點也不像奶奶，而是一個巫婆，沒錯，她就是一個巫婆！

會不會是她把媽媽吃掉了呢？

奶奶伸出手，一把抓住小韭。

“老巫婆，放開我，我要去找媽媽！”小韭朝奶奶吼叫。

“小韭聽話，跟奶奶回家！”奶奶溫和地說著話，但手一點也沒有放松，而是抓得更緊。

“我不跟你回去！我要找媽媽！你把媽媽還給我！”小韭拼命掙扎，可是怎么也掙不脫奶奶那像老虎鉗一樣有力的手。

小韭氣壞了，她張開嘴，狠狠地咬向奶奶的手臂。

鉆心的疼痛讓奶奶放開了手。奶奶“哎喲！”一聲，眼睛看向自己的手臂。

小韭咬得太用力了，在奶奶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牙印，星星點點的血正從牙印里往外滲。

奶奶用手按壓住滲血的傷口，一屁股坐在坡地邊的山路上。

小韭的爸爸，也就是奶奶唯一的兒子，在小韭三歲那年出了車禍。小韭媽媽獨自一個人撫養(yǎng)小韭，生活過得很不容易。小韭媽媽還年輕，她上班的公司有個派駐海外的職位適合她，還有一個一直愛著她的男人愿意和她一起去。到底接不接受公司的安排？接不接那個男人的愛？小韭媽媽很矛盾，這件事情拖了一年多，她一直下不了決心。最近，公司的領導跟她說，如果她再不拿定主意，公司就要派別的人去了。在朋友們和小韭爺爺奶奶的勸說下，小韭媽媽終于決定接受公司的派遣，接受那個一直愛著她的男人的愛，她這才不得不把小韭送到爺爺奶奶身邊。

小韭媽媽不知道該如何把這一切告訴小韭，便一直瞞著她。爺爺和奶奶也不想告訴小韭真相，騙小韭說只是在這里暫住幾天。然而，聰明的小韭特別敏感，她也許是本能地覺得媽媽不會來接她了，她才一次又一次不顧一切地往外面跑，要去找媽媽。

奶奶用粗糙的手指分開小韭臉上亂糟糟的頭發(fā)，用布滿老繭的手掌擦去小韭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她看著小韭瘦瘦的臉，終于忍不住對小韭說出了實情：“小韭啊，你媽媽又結婚了，出國去了，她不能再照顧你，你上哪去找她呢？你要想找她，也要等你長大了再去，知道嗎？”

小韭不相信，她搖著頭，聲嘶力竭地朝奶奶喊：“你騙人！你把媽媽還給我！”

奶奶緊緊地將小韭?lián)г趹牙?，柔聲地說：“小韭，奶奶沒有騙你，你以后就留在這里，和爺爺奶奶一起，好嗎？你媽也舍不得你，但她有自己的難處，她出國去了，電話暫時打不通。她說了，等她在國外有了新號碼，就會告訴我，小韭你要懂事，不要哭了，好嗎？”

“奶奶你騙人，媽媽沒有走，媽媽就在這里，我聞到了媽媽的味道！”小韭抽泣著說。

奶奶用鼻子吸了吸，也聞到了一股清香。奶奶說：“小韭，這是黃梔子花的味道，這一線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黃梔子花！奶奶沒有騙你，你媽媽真的到國外工作去了，她不是不要你，不是不喜歡你，只是暫時不能照顧你。你以后就和爺爺奶奶在一起，好嗎？小韭乖，小韭聽話，小韭不要再跑了，好嗎？”

一大顆一大顆的淚珠從奶奶的眼眶里滾出來，淚珠熱熱的，滴在小韭的臉上仿佛有千鈞的重量，在奶奶接連不斷的淚珠中，小韭不再掙扎了，她安靜地依偎在奶奶的懷里，點了點頭。

3.爸爸的禮物

小韭最早的記憶是從三歲開始的。

那天是小韭第一次上幼兒園，她穿著粉色的裙子，扎著粉色的蝴蝶結，穿著粉色的小皮鞋，背著粉色的花書包，好像她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只粉色的蝴蝶，恨不得趕緊飛到幼兒園去。在爸爸開車送她去幼兒園的路上，她一刻也坐不住，眼睛看向車窗外，只盼著幼兒園像五色積木一樣的屋頂趕緊出現(xiàn)在眼前。

好不容易終于到了幼兒園門口，爸爸把車停穩(wěn)，媽媽下車替小韭打開車門，小韭就背著書包朝幼兒園跑去，連蹦帶跳，頭也不回，開心得像心里盛滿了蜜糖球。

爸爸看看幼兒園兩邊那些在跟家長哭鬧、不想上幼兒園的小朋友，跟媽媽打趣說：你看，別人家的孩子都不肯上幼兒園，只有我們家小韭盼著上幼兒園，人家不會以為我們在家里虐待了她吧？”

“那是因為我教育有方！我之前就帶她來幼兒園參觀過，跟她說幼兒園里有許多小伙伴，大家天天在一起玩游戲，老師還會教大家唱歌跳舞，她聽我這么說，就對幼兒園很向往，報名以后天天問什么時候可以上幼兒園?！?小韭媽媽得意地說。

“謝謝老婆！”小韭爸爸伸出胳膊攬住小韭媽媽的肩，兩個人快步追上小韭。

幼兒園的門口，報到的時候接待她們的淑惠老師正張開懷抱，迎接小韭。

小韭拉住淑惠老師的手，抬腳跨進幼兒園大門。

爸爸趁小韭的腳還沒有落下之前，拉住小韭，問道：“小韭，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俊?/p>

小韭眨巴著眼睛，疑惑地望著爸爸，皺起眉頭，小腦袋里飛快地轉起來。她說：“我忘記了什么呢？沒有忘啊。要帶的東西我都放在書包里，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p>

爸爸微笑著把臉側過來。

小韭咯咯笑了，飛快在爸爸的臉上“叭”地親了一下，爸爸也趁機在小韭的臉上“叭”地親了一下。

原來，每天早晨爸爸上班之前，小韭是要和爸爸親吻告別的。爸爸說，愛就是力量。有了小韭的親吻，他一整天上班都有勁兒。今天小韭只顧著為上幼兒園興奮，把每天給爸爸的“愛”忘記了。

給了爸爸“愛”，當然也要給媽媽，小韭又在媽媽的臉上“叭”地親了一口，媽媽也親吻了小韭，小韭這才牽著淑惠老師的手走進幼兒園。

爸爸媽媽一直站在幼兒園門口朝她揮手，她聽見爸爸說：“小韭再見！放學的時候，爸爸再來接你！”

然而，那天放學的時候，爸爸沒有來接小韭。

從此以后，小韭再也沒有見過爸爸。

小韭問媽媽：“媽媽，爸爸到哪里去了？”

媽媽說：“爸爸出差去了?！?/p>

“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呢？”

“爸爸出差的地方很遠，暫時回不來。”

“很遠是多遠呢？是北京嗎？”小韭問。

“比北京還遠?！?/p>

“是南京嗎？”

“比南京還遠。”

“是北極嗎？”

“比北極還遠?！?/p>

“是南極嗎？”

“比南極還遠。”

小韭想起爸爸曾經陪她一起讀過的圖畫書《猜猜我有多愛你》，在那個故事里，小兔子能想到的最遠的距離是月亮上面。于是，她問媽媽：“爸爸是到月亮上去了嗎？”

媽媽說：“你爸爸去的地方，比月亮還遠?！?/p>

“爸爸是宇航員嗎？”

“是的?！眿寢屨f，“以后你想爸爸了，就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你爸爸就在某一顆星星上面?！?/p>

從此以后，小韭一想爸爸，就抬頭看天上的星星。她最高興的是看到天上的流星，她相信，那些流星并不是流星，而是爸爸駕駛的宇宙飛船。

幼兒園的孩子們在一起，常常喜歡比自己的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看誰的爸爸最厲害。

小韭上中班的時候，有一天，孩子們又聚在一起說自己的爸爸。

大壯說：“我的爸爸是醫(yī)生！”

李洋說：“我的爸爸是大學老師！”

凱凱說：“我的爸爸是工程師！”

小翔說：“我的爸爸是卡車司機！”

小韭說：“我的爸爸是宇航員！”

大壯說：“你爸爸？你根本沒有爸爸！”

“我有爸爸，我爸爸是宇航員！”小韭說。

“你有爸爸？我們怎么沒有看見他來接你呀？”李洋說。

“她吹牛！她根本沒有爸爸，她爸爸死了！”凱凱大聲宣告。

“你胡說！我爸爸沒有死，我爸爸是宇航員，他在星星上……”小韭說。

“你爸爸死了，是出車禍死的。我爸爸還去參加了追悼會。我爸爸還說，小韭一直不知道自己爸爸死了，真可憐！”凱凱言之鑿鑿，說得有鼻子有眼。

如果說小韭對爸爸的美好想象像一面鏡子，那么，現(xiàn)在凱凱的大聲宣告便在瞬間把鏡子砸得粉碎。小韭又傷心又憤怒，她像一頭小野獸一樣沖上去揪凱凱的頭發(fā)，抓他的臉，想讓他閉嘴。

“你胡說！你閉嘴！”

兩個孩子打成一團。

淑惠老師好不容易才把小韭拉開。

凱凱到底是男孩子，他沒有還手打小韭，只是扭著身子抵擋。因此小韭并沒有受傷，但她的手中揪著凱凱的一綹頭發(fā)，凱凱的臉上還留著好幾道清晰的指甲印，那是小韭抓的。

凱凱沒有還手打小韭，凱凱的家長也沒有怪罪她。凱凱爸爸和小韭爸爸原來是大學同學，后來又是一個單位的同事。他知道小韭爸爸遭遇車禍的事情，也理解小韭媽媽對小韭的隱瞞和小韭對爸爸的美好想象。

淑惠老師給小韭媽媽打電話，讓她把小韭接回家。

那天剛好是小韭五歲生日，媽媽原本約了同事的孩子們一起來吃蛋糕，其中就有凱凱。

發(fā)生了這種事情，生日聚會當然只能取消。

媽媽給小韭準備了兩份生日禮物。一份是一條新裙子，是她給小韭買的。另一份是一只絨布小狐貍，本來是作為小韭爸爸的生日禮物送給小韭的。她昨天去商店給小韭買裙子的時候，經過商店玩具柜臺，看到了這個造型很漂亮的絨布小狐貍。小狐貍有著棕紅色的毛發(fā)、秀氣的臉頰和機靈的眼睛，看上去既溫馴又調皮。這只小狐貍很像小韭喜歡的一本圖畫書《小狐貍的百寶箱》里的那只小狐貍，小韭媽媽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想，小韭也一定會喜歡的。她買下這只小狐貍，又買了一張漂亮的生日卡片，用小韭爸爸的口吻給小韭寫了生日祝福：

親愛的小韭：

生日快樂！

爸爸離開你已經快兩年了，爸爸很想你，你是不是也想爸爸呢？爸爸在茫茫太空中駕駛著宇宙飛船，還帶著你那天早晨給我的吻呢，那是愛的力量。只要有愛在，不管離開家多遠，離開多長時間，小韭就一直在爸爸的身邊，爸爸也一直在小韭的身邊。

這只可愛的小狐貍，是爸爸送給小韭的生日禮物，爸爸不在小韭身邊的日子，就讓小狐貍替爸爸陪著可愛的小韭吧。

愛你的爸爸

殘酷的真相把小韭嚇壞了，她蜷縮成一團，身子顫抖個不停。

其實，五歲的小韭還不太能理解什么是死亡，她只知道爸爸死了，就意味著爸爸再也不會回來了。但她不明白爸爸為什么會死。

那天晚上，小韭和媽媽進行了下面的對話。

小韭問媽媽：“爸爸為什么會死呢？他是不喜歡小韭嗎？”

“當然不是，傻孩子，爸爸是遇到了車禍，他被一輛大卡車撞了……爸爸愛小韭，非常非常愛！”

“媽媽，人死以后，到哪里去了呢？”

“到天上去了，變成了星星。”媽媽說，“我小的時候，我奶奶總是跟我說，地上一個人，天上一顆星，地上的人死了，就會到天上去變星星。”

小韭似乎明白了：“哦，難怪你說爸爸在天上，讓我想爸爸的時候，就看天上的星星?！?/p>

小韭又問：“媽媽，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死呢？是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會變成星星呢？”

“是的?！?/p>

“你死了也會變成星星嗎？”

“當然啦。”

“我也會死嗎？”

“是的，將來有一天，小韭也會死的，但小韭不用擔心，那得等到很久很久以后。”

聽媽媽這么說，小韭有一點疑惑：“為什么要等很久呢？要是明天上幼兒園的時候，我也被大卡車撞了呢？”

“不，小韭不會被車撞的?！?/p>

“我要是被車撞了，不就能變成星星嗎？那樣我就可以去找爸爸了呀。”小韭說。

媽媽說：“我家的小韭不會被卡車撞上的。小韭，你知道爸爸為什么給你取名叫小韭嗎？”

“是因為爸爸媽媽你們愛吃韭菜嗎？”

爸爸媽媽都愛吃韭菜，小韭尤其愛吃媽媽做得韭菜煎雞蛋。

“韭菜不只營養(yǎng)豐富，能清熱解毒，它的原名還叫‘救菜。西漢末年，一個叫王莽的奸臣篡權，殺了皇帝，皇帝的小兒子劉秀流落民間，全靠韭菜救了命。后來，劉秀平定叛亂，當上了皇帝，就把這種菜命名為‘救菜，大家覺得‘救菜不好聽，慢慢地就改叫韭菜了。小韭，你可別小看韭菜啊，它的生命力最頑強，就算把它割掉了，它又會重新長出來。爸爸媽媽就是希望我們的小韭像韭菜一樣，樸實無華，永遠鮮活，有頑強的生命力?！?/p>

小韭之前不怎么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每當有人問起她的名字，她回答小韭”，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她只好糾正說：“是韭菜的‘韭，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

久而久之，幼兒園里有些愛起哄的小家伙便管小韭叫“韭菜”。有時候幼兒園中午吃韭菜，那就更不得了啦，有些愛吃韭菜的同學一邊大口大口吃著韭菜，一邊假裝自己是霸王龍，正在大口吃掉小韭;有些不愛吃韭菜的同學，便一邊把盤子里的韭菜扒拉到一邊，一邊說：討厭的小韭！討厭的小韭！

現(xiàn)在，小韭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原來有著這樣的寓意，她決定要好好珍惜這個名字。以后，當別人問她叫什么名字的時候，她一定要大聲地宣告：“我叫小韭，韭菜的韭！”

小韭問媽媽：“媽媽，等很久很久以后，小韭也變成了星星，我們是不是又在一起了呢？”

“是的。銀河邊上，牛郎和織女，還有他們的兩個孩子就在一起。北斗七星是七個特別要好的姐妹，她們總是在一起……”媽媽回答。

爸爸在的時候，經常帶小韭和媽媽去野營，有時候是在高山頂上，有的時候是在空曠的湖邊。夜晚，四周安靜極了，天空里滿是繁星，爸爸就指著天上的星星讓小韭認，給小韭講星星們的故事。

小韭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野營的時候，她的腦海里全是星星，她想象著許多許多年以后，她和爸爸、媽媽全都變成星星，一家們坐在銀河邊往下看。

小韭問：“媽媽，我們從地上往天上看星星，星星們從天上往地下看什么呢？”

“看人?！眿寢屨f。

“看所有人嗎？”

“地上的人太多了，星星一定看不過來，星星們只看親人?！眿寢屨f。

“很多很多年以后，你和爸爸、還有我都到天上去了，誰是我們的親人呢？”

“你的孩子，還有你孩子的孩子……你會有好多好多親人呢……”媽媽說。

“哦。”小韭開始想象。然而，她實在太小了，她的腦袋里暫時還無法具體想出那好多好多親人都會是誰。她的肚子有點兒餓了，饑餓肚子里發(fā)出很響的咕咕聲。

媽媽說：“小韭，你是不是有點兒餓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呢，我們一起吃蛋糕，好嗎？”

“好?！?/p>

“媽媽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要不要拆開看看？”

“要。”

拆開第一件禮物，是一條好看的花裙子。

拆開第二件禮物，是一只可愛的絨布小狐貍。

一張生日卡片掉了出來，卡片上寫滿了字。

小韭識字還不多，她讓媽媽念卡片上的字。

媽媽念道：

親愛的小韭，生日快樂！

爸爸離開你已經快兩年了，爸爸很想你，你是不是也想爸爸呢？爸爸在茫茫太空中駕駛著宇宙飛船，還帶著你那天早晨給我的吻呢，那是愛的力量。只要有愛在，不管離開家多遠，離開多長時間，小韭就一直在爸爸的身邊，爸爸也一直在小韭的身邊。

這只可愛的小狐貍，是爸爸送給小韭的生日禮物，爸爸不在小韭身邊的日子，就讓小狐貍替爸爸陪著可愛的小韭吧。

愛你的爸爸

小韭問：“媽媽，這是爸爸寫給我的嗎？”

“是媽媽替爸爸寫給你的。如果是你爸爸自己寫，他也會這樣寫的?！眿寢屨f。

“唔。”小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媽媽問：“小韭，你喜歡這只小狐貍嗎？”

“喜歡?！毙【掳研『偩o緊地抱在胸前。

那天晚上，小韭抱著小狐貍再也沒有松手，從此以后，這只絨布小狐貍每天晚上都陪小韭睡覺，成了小韭最喜歡的玩具。

4.黃梔子花

小韭不再哭著找媽媽，不再在爺爺奶奶不注意時逃出去。

她學會了自己扎馬尾。

她習慣了獨自抱著絨布小狐貍睡在那張大床上。

一天，媽媽從國外打來電話。

奶奶讓小韭接電話。

媽媽在電話那頭問小韭：“小韭，你想媽媽嗎？”

“不想?！毙【赂纱嗟鼗卮?，把手機塞回給奶奶。

奶奶對著電話說：“小孩子不懂事，你別放心上，她可想你了……”

小韭不想聽她們說話，故意跑出去。

但她的耳朵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她聽見奶奶說：“小韭可懂事了，能干得很……”

小韭心想：“一會兒說我不懂事，一會兒又說我懂事，大人真奇怪！”

以前跟媽媽在一起的時候，每天早晨起床后，吃過早飯，小韭就背起書包去上幼兒園。

現(xiàn)在，小韭每天吃過早餐以后，就坐在堂屋前的門檻上看天，看地，看晾衣架上的衣服，看天空中的小鳥，看天上的太陽用它看不見的腳移動，把影子從屋子的東墻移到西墻。

聽到后院里母雞咯咯?、咯咯嗒地叫，小韭就知道，母雞下蛋了，在報喜表功呢，她趕緊跑到柴房里去撿雞蛋，這時候雞蛋還是熱乎乎的呢。

小韭尤其喜歡跟爺爺下地去干活，她跟爺爺學會了認蔬菜、認種子。

她還跟爺爺學會了認天上的云，學會看云識天氣?？吹教焐萧~鱗一樣的云，爺爺就張羅著曬東西，爺爺說：“天上魚鱗斑，曬谷不用翻?！?/p>

黃昏的時候，常?？吹轿鬟吷筋^的烏云像巨人的手一樣朝太陽升上來，爺爺會根據烏云的高低，判斷要不要關門窗，收東西。

爺爺說：“烏云接日高，有雨在明朝，接得低，在夜里?！?/p>

果然不錯。如果黃昏的時候烏云高高地接住日頭，要到第二天早晨才會下雨，要是低低地接住日頭，當天晚上就會聽到沙沙沙的雨聲。

鄉(xiāng)下的生活為小韭展開了一片新天地，大多數時候，小韭都很快樂。但有的時候，憂愁會像清晨山谷里的云霧一樣，突然就漫上小韭的心頭。

爺爺奶奶家的房子被圍在重重疊疊的大山中間，頭頂的天空像一只巨大的鍋蓋，白天敞開，晚上蓋得嚴嚴實實。

有時候，小韭覺得在這大山里，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鳥兒。

不，不是鳥。如果是鳥，就有翅膀，有翅膀就能飛過那一線遠山，飛出去找媽媽。

有一天，小韭突然想起了凱凱家的那只烏龜。有一次幼兒園開展認識動物的活動，家里有寵物的小朋友都把自己的寵物帶到幼兒園，介紹給小伙伴們。凱凱帶來了一只大烏龜。凱凱說，這只烏龜是他爺爺養(yǎng)的，已經養(yǎng)了二十多年。凱凱把烏龜放在教室的地板上，孩子們都圍著那只烏龜，想看看它如何爬?？墒?，烏龜自始至終把腦袋和脖子縮在甲殼里，一動也不動，就在大家還以為它死了的時候，淑惠老師端著一盆水進來，準備給窗臺上的花兒灑水，結果，那只烏龜聞到了水的味道，突然朝著水的方向飛奔起來，大家都驚呆了，連淑惠老師都說，從來不知道烏龜原來可以跑得這么快，真要對烏龜刮目相看了！

想起烏龜，小韭就想起了凱凱和淑惠老師，還有幼兒園的小伙伴們。

小韭問奶奶：“奶奶，我什么時候上幼兒園呢？”

奶奶說：“小韭，我們這兒可沒有幼兒園，等再過一年，你七歲了，就讓你爺爺送你去中心小學上學?！?/p>

這兒不只沒有幼兒園，連小孩子也沒有。奶奶家的房子靠近大山，在村里是最偏僻的位置，最近的鄰居蓮秀阿婆家也相距差不多半里地。村里的年輕人都進城去了，他們把孩子也帶走了。只有逢年過節(jié)他們回村的時候，才會把小孩子帶回來。

小韭許久沒有和小伙伴一起玩了，她真希望能見到小孩子呀。

小韭問奶奶：“中心小學有小孩子嗎？”

“當然有啊。奶奶去問過了，有一百五十多個呢。”奶奶說，“以前你爸爸也是在中心小學上學的。你爸爸小時候調皮，喜歡用小刀在桌子上刻名字，你爺爺還賠過不止一張桌子。說不定你去上學的時候，還能在桌子上找到你爸爸的名字呢。”

“沒有幼兒園，小韭你也一樣可以學習。爺爺已經給你把書桌做好了，你去看看吧！”奶奶又說。

連續(xù)好些日子，爺爺都在雜物間里鋸木頭，鑿卯榫，用砂紙打磨桌面，忙個不停。爺爺方方的臉上掛滿汗珠，衣服背心也總是濕漉漉的，原來爺爺是在為小韭做桌子呀。

原先那長老舊笨重的大書桌被抬了出去，爺爺和奶奶把一張新書桌抬進了小韭的房間，

平整的書桌臺面是用一整塊原木做的，跟書桌配套的長條凳也是整根原木做的。整張書桌散發(fā)出好聞的木頭的味道。

爺爺不只給小韭做了新書桌，還給她買了一對淺藍色的書立。

小韭把帶來的圖畫書都放到書桌。于是，她的圖畫書像一隊士兵，緊靠著窗臺，整整齊齊地站在兩個藍色的書立中間。

爺爺還給小韭買了水彩筆和圖畫本。小韭每天用水彩筆在圖畫本上畫畫，畫完了，自己收拾好，放進書桌的抽屜里。

以前，媽媽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給小韭講故事，陪小韭一起讀圖畫書。

現(xiàn)在，小韭每天晚上給自己的絨布小狐貍講故事，陪絨布小狐貍一起讀圖畫書。

每隔一段時間，爺爺就要去鎮(zhèn)上買東西。

爺爺有一輛摩托車。早晨，小韭還沒有起床，便聽到院子里摩托車“突突突突”的聲音，她知道，爺爺又去鎮(zhèn)上了。

吃過早餐，鄰居蓮秀阿婆來了，她是來邀小韭的奶奶一起去扯艾篙，摘箬葉的。

快要過端午了，家家戶戶要插艾篙，還要用箬竹葉包粽子。

小韭原本要跟奶奶一起去，但是，奶奶不讓她去，她擔心小韭走不慣山路會摔著，擔心這個季節(jié)蛇多會傷著小韭。蓮秀阿婆也說：

“小韭你可不能去。你一個城里孩子，從來沒有在茅草里打過滾，要是粘點什么草屑讓你過敏，這天高地遠的，一時之間都找不到醫(yī)生呢。”

蓮秀阿婆的孫子去年端午節(jié)回來，只在院子里的柴草堆上打了幾個滾，就全身長滿了疹子，把大家嚇壞了，連夜趕緊送進醫(yī)院，好在醫(yī)生說只是過敏引起的蕁麻疹，吃點藥就會好，并無大礙，但把一家人嚇得夠嗆。

聽蓮秀阿婆這么一說，奶奶更不許小韭去了，說如果小韭硬是犟著要去，干脆她也不去了。

艾蒿和箬葉都要到山里去尋，山里雖然沒有什么大的野物傷人，但最好有個伴能相互照應。蓮秀阿婆這才來找小韭的奶奶，就是想搭個伴，壯壯膽。聽到小韭的奶奶說不去了，蓮秀阿婆的臉上顯出失望的神情來。

奶奶左右為難。

小韭立刻乖巧地答應：“奶奶，我不跟你去了，我在家里看書，畫畫。”

奶奶這才放心地和蓮秀阿婆一起上山去了，臨走的時候囑咐小韭關好門院門，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許去。

小韭獨自待在家里。

書桌上圖畫書的隊伍又壯大了不少，變得差不多和書桌一樣長了。因為前些日子，媽媽給小韭寄來了一些新的圖畫書。

但小韭最愛看的，還是以前和媽媽一起看過的那些。那些書里，似乎都藏著媽媽的味道，還能感到媽媽的體溫。

小韭把那本《小狐貍的百寶箱》又看了一遍。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只小狐貍的故事。小狐貍是撿寶高手，每天在森林里撿到各種寶貝，小狐貍里把撿來的東西放在窗臺上的小箱子里，森林里其他小動物如果掉了什么東西，都不用著急，只需要來小狐貍家窗臺上的百寶箱里找就好了，準可以找到。螞蟻們的房子被水沖走了，螞蟻們在百寶箱里找到一個松果，夠一百只小螞蟻住，從此，小螞蟻就有了新家。

圖書封面上的那只小狐貍，和這會兒坐在枕頭上的那只小狐貍還真有幾分像呢。

小韭把絨布小狐貍拿過來，抓著它的兩只小爪子，問道：“你也有一個百寶箱嗎？你也每天撿寶嗎？”

又一陣微風從窗口吹進來，拂動窗簾，風兒帶來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兒……就像一個月前，小韭剛來爺爺奶奶家里一樣，那是媽媽的味道。

小韭記得奶奶說過，這其實并不是媽媽味道，而是山坡上黃梔子花的味道。黃梔子花是什么模樣的呢？小韭想去看看。

于是，小韭抱著絨布小狐貍，走下樓，走過堂屋，走過前院，拉開后院的門，走了出去。

小韭走出去的時候，大紅公雞以為小韭又要逃跑，大聲報警：“喔喔喔！喔喔喔！——又跑了！又跑了！”

小白母雞說：“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五十一次！五十一次！”

四十多只雞又分成兩派，一派說：“跑得掉！跑得掉！”一派說：”跑不掉！跑不掉！”

后院里的雞們嚷成一團，大紅公雞奇怪：為什么這一次小韭的奶奶沒有追出來？

它們不知道，小韭這一次根本不是想跑，只是想上山去看看黃梔子花。

沿著山沖有一條窄窄的山路，像一根帶子一樣，一直伸向山腳，又從山腳蜿蜒伸進山坡，爬上山脊，一直延伸向遠處高高的大山。

山路雖然有些崎嶇，但兩旁的茅草已經被爺爺修整干凈了。因為這個季節(jié)蛇多，爺爺擔心會有蛇從草叢里鉆出來，每到這個季節(jié)，平整山沖里的垅土的時候，都會把山路邊的野草修干凈，這樣走在上面，即便有蛇，也能看清楚。

這些年因為村里的人少了，高山上已經少有人走，但奶奶還是常到山坡上采野菌，摘大青葉，扯小筍，為了方便奶奶走路，爺爺一有空就會扛著鋤頭上山，把奶奶常走的路修一修，把坑填平，把路上的荊棘挖干凈。

爺爺在山沖里的垅土中種了玉米和花生，為了防止鳥雀偷吃，垅土中間立了一個稻草人。

這個稻草人跟一般的稻草人不同，它的身體是爺爺用上好的老油茶樹干做的，因為木質堅硬，每年用也用不壞，也因為每年都是同一個稻草人，根本嚇唬不了鳥兒們。鳥兒們不僅不怕它，膽大的鳥兒還飛到它的頭上，有的甚至還在它身上做窩。現(xiàn)在，就有一只山雀飛到了它的頭上。

看見小韭，稻草人搖著手中的扇子，熱情地打招呼：“嗨，你好！”

小韭因為還聽不懂稻草人的話，所以只是聽到扇子呼呼扇出的風聲，她沒有回答。

小山雀見小韭沒回答，非常不滿地說：“真沒禮貌！真沒禮貌！”

小韭看到一只鳥兒在稻草人的頭頂上嘰嘰喳喳叫，笑著說：“稻草人，我爺爺讓你趕鳥兒，你倒好，鳥兒都落到你頭上了，你也不趕！”

聽小韭這么說，稻草人有點尷尬地說：“不是我不趕，是趕不走呀！”

為了證明自己是非常認真地趕鳥兒的，稻草人猛烈地搖動扇子，晃動身子，小山雀站立不住，只得飛走了。

小韭爬上山坡，立即被黃梔子花的清香包圍了。

野生的黃梔子是一種中藥，花可以摘了做菜吃，果實可以入藥。小韭的爺爺曾經將這片山坡開墾出來，把山里的黃梔子挖過來，移栽到這里，所以，現(xiàn)在這片山坡樹木稀疏，但黃梔子特別多。

正是黃枙子開花的季節(jié)，一片片長圓形的葉子編織成一張張綠毯，綠毯上綻放著一朵朵淡黃的梔子花，像一個個小巧玲瓏的碟子一樣美麗。

蜜蜂和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它們是一些可愛的小精靈，正在從梔子花碟子里吃蜜糖呢！

小韭抱著絨布小狐貍，坐在山坡上。

太陽越升越高，天氣越來越熱。太陽曬著山坡上的柴草，有股燠熱的氣息伴著濃郁的花香從地上升騰起來……剛才小韭爬山有點累了，這濃郁的氣息，更讓她昏昏欲睡。

小韭抱著絨布小狐貍，歪倒在黃梔子花叢里，慢慢睡著了。

5.小九

小九是狐貍媽媽的第九個孩子。

小九最小，也最孤獨。

八個哥哥姐姐都嫌小九小，出門打獵從不愿意帶小九。

狐貍媽媽一心想修仙，每天忙著找鳥兒學說話，沒有時間關心小九。

小九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哥哥姐姐們又一起出門捕獵去了。狐貍媽媽又找鳥兒去了。狐貍修仙是想要變成人，在變成人之前，先要學會跟鳥說話，至少要學會一百種鳥兒的叫聲。

但鳥兒們一看到狐貍媽媽就飛得遠遠的。因為狐貍媽媽喜歡捉鳥當點心，這件事在這片山林里可不是什么秘密。

小九獨自在山洞里覺得無聊，就在山林里閑逛。

它喜歡那片開滿梔子花的山坡，喜歡在那兒聞梔子花香味。

小九來到開滿梔子花的山坡，深深地吸吸鼻子，聞梔子花的清香。

梔子花的清香中，有一股陌生的味道。

小九警覺地豎起耳朵，聽聽四周的動靜，再吸吸鼻子，尋找那股味道。

小九看見了一只小狐貍——一只跟它一樣的棕紅色的狐貍，狐貍坐在梔子花叢里，睜著圓圓的眼睛看它，好像在跟它說——過來啊，我們一起玩吧！

在這片山林里，除了小九的家人，它從來沒遇到過另外一只小狐貍呢。

小九興奮地撲上去，和小狐貍擁抱在一起——

小九抱著小狐貍，在地上打滾，發(fā)出快樂的呀呀聲。平時小九的哥哥姐姐們就是這樣玩的，大家在一起打打鬧鬧，開心極了。

小九的叫聲吵醒了小韭，小韭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的絨布小狐貍滾遠了。

小韭連忙去追，絨布小狐貍卻越滾越快，越滾越快，沿著山坡滾了下去。

小韭沒有看清腳下的路，她腳上的皮鞋踩在一叢香附草上，香附草的葉子很滑，小韭站立不穩(wěn)，從坡上摔了下去。

小韭從山坡上摔下來，幸好沒有掉在石頭上或者懸崖下面，而是摔在山坡下的玉米地里。

但山坡有一丈多高，小韭還是一下子被摔暈了過去。她的額頭也被樹枝劃破了，血正從劃破的口子滲出來。

小韭掉下來的聲音把稻草人嚇了一跳，也把小九嚇了一跳！

小九抱著絨布狐貍，朝發(fā)出聲音的地方跑去。

稻草人也拔出自己的腳，大步朝小韭那里跳。

看到被摔昏過去的小韭，稻草人和小九都嚇壞了。

“是不是因為你搶了她的玩具，她追你，才摔下來的？”稻草人問小九。

小九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懷里抱著的，并不是真的小狐貍，只是一只絨布狐貍而已。

“我沒有搶，我看到它，還以為是一只真狐貍，我就跟它鬧著玩兒……我不知道它是一個玩具，我也不知道山坡上還有一個‘人……”狐貍小九說。

“是一個‘小人，我們是不是好久沒有見過‘小人了？”稻草人說。

小九點點頭。

確實，如今山村里很少見到小孩子，逢年過節(jié)小孩子們從城里回來，也很少會跑到山里玩兒。

“她是不是死了？”稻草人問。

小九將耳朵貼在小韭的胸口聽了聽，聽到了咚咚咚的心跳聲，這心跳聲跟它的心跳簡直一模一樣。小九說：“她沒有死，我聽見她的心在跳！”

那么，她只是摔昏了頭。她額頭上還在出血……你快點給她把血止??！稻草人說。

小九想起有時候自己受了傷，媽媽會用舌頭替它舔傷口，這時候，傷口的疼痛就會減輕，傷口也會慢慢好起來，這可以說是動物們的祖?zhèn)鳢焸胤健?/p>

小九伸出舌頭，慢慢地舔著小韭額頭上的傷。

小韭傷得并不重，只是擦破了皮而已。

小韭醒過來，發(fā)現(xiàn)身邊有一個稻草人，還有一只小狐貍。

小狐貍的眼睛眨呀眨的。

小狐貍看到小韭醒了過來，高興地說：“哇哦，她醒了！”

小韭一時之間弄不明白：“你是我的小狐貍嗎？你怎么活了？我怎么聽得懂你的話？”

“它不是你的小狐貍，它叫小九，它是真的狐貍， 你的狐貍在這里?！钡静萑苏f著，把絨布狐貍遞給小韭。

“稻草人！原來你也會說話？”小韭更驚訝了，“我是不是在做夢？”

“我一直會說話?！钡静萑酥钢缸约?，又指指狐貍小九：“我們一直就會說話，只是你以前聽不懂罷了?！?/p>

小韭的頭不昏了，額頭上也不流血了，她抱著自己的絨布狐貍站起身來，往四周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在爺爺奶奶家屋后的山沖里。頭頂上太陽光亮亮地照著，不遠處爺爺奶奶家的院子里，傳來大公雞喔喔喔的叫聲——這一回，她聽懂了大公雞的叫聲，原來是大公雞在說話：“她還沒有回來！沒有回來！她跑掉了！跑掉了！”

大公雞在說她呢！

小韭很好奇，她問稻草人：“為什么我以前聽不懂你們說的話，現(xiàn)在聽得懂了呢？”

“因為你摔了腦袋，腦袋一下子就開竅了！我媽媽說，腦子開竅，人就會變聰明?！焙傂【耪f。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里面有些奧秘。也許是因為狐貍小九聽到了你的心跳，還用它家祖?zhèn)鞯拿胤綖槟惘焸?，你們有了心靈感應？誰知道呢。我以前不僅聽不懂別人說話，連路也不會走，只是一個稻草人而已。有一次，一只鳥在我的腦袋頂上做窩，孵小鳥，一只鷹趁鳥媽媽不在家，從天而降，想抓走鳥媽媽的孩子，我拼命揮舞手中的扇子，想趕走那只鷹，可是鷹根本不怕我的扇子。危急關頭，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拔出我的腳，頭上頂著鳥窩拼命跑。因為我只有一只腳，其實是在跳。我一直繞著圈跳，鷹沒有那么容易抓住小鳥，我還把它繞得迷了方向，后來，鷹一頭撞在樹上，把自己撞死了……我雖然救了小鳥，看到鷹死了，我還是很難過……不知道為什么，從那以后，我就聽得懂別人說的話了……”稻草人說。

奶奶和蓮秀阿婆摘了艾篙和箬葉回來了。蓮秀阿婆是大嗓門，人還沒有看到，聲音老早就在西南邊的樹叢里響起來了。

蓮秀阿婆說：“端午節(jié)，我孫子回來，到時候讓你家小韭到我家來玩??！”

奶奶高興地答應：“好，好。小韭這孩子，是缺了伴呢，你孫子回來，一定要多住幾天，讓他們多在一起玩?！?/p>

奶奶和蓮秀阿婆告別，背著竹筐走進了前院。

大紅公雞聽到奶奶進屋的聲音，又亮開嗓子趕緊報告：“又跑啦！又跑啦！”

母雞們也議論紛紛：“跑掉啦！跑掉啦！”

為了不讓奶奶擔心，小韭和小狐貍、稻草人告別，趕緊往家里跑。

小韭拉開后院門走進院子的時候，雞們驚呆了——

“怎么回來了？怎么回來了？”大公雞問。

“因為我找到朋友了?！毙【抡f。

“什么朋友？”母雞們湊上前來打聽。

“小九，還有稻草人?！毙【抡f。

“稻草人？我們知道！我們知道！”母雞們說。每年冬天，爺爺會把稻草人從地里拔出來，放在柴棚里，雞們對稻草人并不陌生。但它們不知道小九是誰：“小九是誰？不就是你嗎？”

“不是我，我是韭菜的韭。這個小九，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它有八個哥哥姐姐，它是第九個，所以叫小九。告訴你們，它可是一只狐貍哦！”小韭說。

“狐貍！啊！”雞們嚇壞了，趕緊四散跑開。

奶奶聽到動靜，在前面問：“小韭，你在后院嗎？后院怎么啦？”

小韭回答說：“我在這兒呢，奶奶。沒什么，我用我的小狐貍嚇唬雞呢，雞的膽子也太小了，還怕我的絨布狐貍！”

小韭?lián)]舞著手中的絨布小狐貍，在院子里跳起舞來。小韭的腳步輕盈，心里更是快樂極了。此刻，她的心里好像有一只鳥窩，鳥窩里有整整一窩活潑潑的小鳥，正一只只張開翅膀往廣闊的天空中飛翔。

責任編輯：馬小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