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菜升降機》中茶的意象研究

張?zhí)锾?/p>

哈羅德·品特是二十世紀繼蕭伯納之后英國戲劇史上最偉大的作家，2005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寫作風格獨特，創(chuàng)立“品特風格”，其地位、影響力不容忽視。在長達51年的寫作生涯中，他創(chuàng)作出了29部戲劇、21部電影劇本，和一些詩歌散文。在創(chuàng)作方法上，他摒棄傳統(tǒng)戲劇的方法，創(chuàng)作出品特式“威脅喜劇”，自成一派。其中以1957年發(fā)表的獨幕劇《送菜升降機》為代表，這是一部充滿荒誕色彩的“威脅喜劇”。其荒誕的戲劇情節(jié)、模糊的人物形象與多義的語言表達共同構(gòu)成其作品的主要特征。

一、簡介

《送菜升降機》是品特早期即“威脅喜劇”時期的重要作品之一?！巴{喜劇”是指，在看似荒誕的情境與莫名其妙的滑稽對話之外，劇中的人物實際上總是受到一種高度抽象、難以言明的威脅。這些戲劇的場景多設(shè)置在一個狹小的房間內(nèi)，通常只有兩個主要人物，他們感到的威脅可能來自隨時從屋外闖入的打破現(xiàn)狀的陌生人，還可能是來自一些不明來源但權(quán)力極大的秘密組織，甚至是房間之外那一整個似乎只有一片黑暗、無法被認知的外部世界。劇情可以概括為：在一間狹小、破落的地下室內(nèi)，有兩名男子格斯與班。從他們的對話中可知他們是服從于某組織的職業(yè)殺手，正在互相發(fā)牢騷中等待上司的命令。這時房間內(nèi)的送菜升降機突然降下，帶來了點菜的要求，不明所以的二人還是決定為它“上菜”，為了滿足它越來越古怪的點單而絞盡腦汁、傾盡所有。在這個過程中，格斯的不滿越來越大，二人之間的沖突不斷升級。隨后，在格斯去接水的時候班接到了上級的旨意，格斯就是他們計劃要殺害的“下一個進入房間的人”，最終全劇在槍口對準格斯的驚愕中結(jié)束。

國內(nèi)外對品特的研究層出不窮，就劇作《送菜升降機》來說，國內(nèi)對其研究多集中在荒誕主題、威脅喜劇與語言藝術(shù)方面，對作品中的意象研究還比較少。所謂意象，就是客觀物象經(jīng)過創(chuàng)作主體獨特的情感活動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藝術(shù)形象。簡單地說，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來寄托主觀情思的客觀物象，簡單說來，就是主觀的“意”和客觀的“象”的結(jié)合，也就是融入作者思想感情的“物象”，是賦有某種特殊含義和文學意味的具體形象。因此，本文將從此劇中的飲與食入手，對其進行意象研究，探尋作者賦予意象的深刻意義與作品背后的豐富內(nèi)涵。

二、茶文化—— 茶在劇中的意象研究

茶發(fā)源于中國，最初以草藥的形式來使用，而后隨茶葉飲品屬性的發(fā)掘，以及在茶道文化的推廣之后，茶文化接受了儒、道、釋思想的洗禮，成了獨特的東方文化魅力和精髓。在絲綢之路發(fā)展之后，16世紀茶葉傳入歐洲，成為歐洲上流社會的重要飲品形式，并廣泛發(fā)展出不同的文化類型，但主流文化的構(gòu)成機制，并未脫離我國茶文化的思維脈絡(luò)，唯獨歷史悠久的英國，在接受了茶葉飲品的屬性之后，構(gòu)建起了有別于中國的英式茶文化?！坝⑹较挛绮琛闭怯嗣窬赂哐诺纳罘绞降淖罴颜宫F(xiàn)。在茶與當?shù)匚幕曀酌芮薪蝗诘倪^程中，帶有顯著英式色彩的茶文化也漸漸形成并日趨完善，成為英國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為當?shù)刈骷业奈膶W創(chuàng)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和動力。茶與英國文學之間更是密不可分、息息相關(guān)，其在不同歷史時期，都留下了重要的文學作品。茶文化的發(fā)展在英國文學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同時它也在英國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起到了烘托、渲染和營造氣氛等重要作用。劇作《送菜升降機》中，在只有兩個職業(yè)殺手、一個密閉空間的背景下，“茶”這一詞匯在文中被提及23次，且多次出現(xiàn)在不同情形。茶作為貫穿全文的一條線索，被作者賦予了不同的隱含義與氛圍導向，同時，隨著劇情的發(fā)展茶有著不同的意象體現(xiàn)，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也讓人進一步思考它在劇本中的意義和內(nèi)涵。

（一）社會群體指引——建立人物與外部的聯(lián)系

從英式茶文化的基本形式來看，主要分為早茶、上午茶、下午茶和晚茶。其中，經(jīng)過茶文化與當?shù)亓曀捉Y(jié)合，英式下午茶應(yīng)運而生，并迅速風靡全國，一躍成為英國文化的主要代表。它不僅已經(jīng)成為英國人進行情感交流的主要方式，更是一項重要的社交活動。在“威脅喜劇”《送菜升降機》中，兩位主人公班和格斯均為職業(yè)殺手，環(huán)境也設(shè)定在一個令人窒息的密閉空間里。在這樣一個充滿黑色、威脅與恐怖的背景下，茶作為一種特定的文化符號，打通了孤立的殺手形象與社會大眾的情感連接，在人物形象營造與豐富方面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比如：

班：你在那邊干什么來著？

格斯：哦，我只是——

班：茶呢？

格斯：我正要去燒呢。

班：那就快點兒，去燒。

格斯：好，我這就去。

這是本劇中第一次出現(xiàn)“茶”這一詞匯，品特通過只言片語，用茶使兩人的形象與關(guān)系一目了然。職業(yè)殺手就像一臺殺人機器，總是獨行、無情且冷漠的，他們盡可能地擺脫與社會的任何聯(lián)系以做好本職工作。而在這里，班主動提起茶這一詞：首先，通過燒茶這一行為動作在語言中的體現(xiàn)，一個強勢的命令者與一個聽話的順從者的形象均躍然于紙上;其次，茶本身作為情感聯(lián)結(jié)的紐帶，在一個密閉孤立的環(huán)境中建立了二人間的聯(lián)系，同時使冷酷的殺手與社會大眾有了共享點，不僅賦予二人更多的人性，使其形象更加豐滿，更暗示了兩人之間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

（二）和平安寧的內(nèi)涵寓意——緩和矛盾與沖突

茶元素在英國文學作品中多有引用，這與茶自身的本質(zhì)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茶葉以清新的綠色為主，是和平、安寧的象征，不僅營造一種寧靜淡雅的氣氛，還能夠意寓吉祥與安康。英國是一個“全民飲茶”的國家，人們不僅每日飲茶，而且是在固定時間有規(guī)律地飲茶，這是人們調(diào)節(jié)身心、舒緩壓力的重要方式。下午茶自是不必說，它是人們緩解饑餓、拓展社交的一項重要活動。由此可見，因其寧靜淡雅的本質(zhì)，茶在人們生活中更多是以疏解、調(diào)節(jié)、減壓的方式存在的。在本劇《送菜升降機》中茶正是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

格斯：（試探性地）我想你或許知道些什么

[班瞧著他。

我想，或許你--我是說--你可能心里有點兒數(shù)--今天晚上可能是誰？

班：什么可能是誰？

[對視。

格斯：（終于）可能是誰。

[靜場。

班：你沒病吧？

格斯：當然。

班：快燒茶去。

格斯：好的，當然。

這里從一開始格斯就以試探性的語氣詢問班問題，對于未知的恐懼與威脅令二人均感到焦慮和不安。而格斯持續(xù)的問詢顯然已經(jīng)惹怒了班，從“你沒病吧？”已經(jīng)能看出他的怒氣，此時兩人的氣氛已經(jīng)達到無比緊張的狀態(tài)，就在這時，班向格斯說：“快燒茶去?！倍碎g的沖突因為燒茶這一動作行為得到了緩和。在這里，茶因其本身具有的特殊寓意將劇中緊張的情緒稍加舒緩，緩和了人物矛盾，調(diào)節(jié)了沖突氣氛。英國詩人Edmund Waller就曾在工作的時候，發(fā)覺茶的效益實在非常獨特，于是寫道：“茶是沉思的良友，更是想象力的翅膀，它甚至可以把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腦海中的思緒壓制住不讓它蒸發(fā)掉，因而使心靈保持在極大的平安里面。”由于班和格斯二人的職業(yè)設(shè)定、權(quán)力掌控與人物性格，在劇中他們常有沖突與威脅存在，茶正是在這種時刻將沖突降低，緩和人物矛盾，營造安寧的氣氛;而因為他們職業(yè)的特殊性與環(huán)境的密閉性，這種安寧又顯得不合時宜，從另一方面來看更是加重了未知的緊張與威脅。

（三）精神指引——茶寓意希望與生命

在茶葉傳入歐洲乃至英國的數(shù)百年時間里，喝茶在英國已成為一種習慣，一種風俗。茶文化不僅包含著豐富的內(nèi)容，更是包含著豐富的精神價值，其在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充分發(fā)揮著精神指引作用。例如：

格斯：他干嗎 要我們把壺點上？

班：燒茶。他要一杯茶。

格斯：他要一杯茶！那我呢？我整個晚上一直都想要一杯茶！

班：（絕望地。）咱們現(xiàn)在可怎么辦呢？

格斯：叫我們喝什么呢？

[班坐在自己床上，瞪著眼睛。

我們怎么辦呢？

我也很渴。我還餓呢。。而他想要一杯茶。他還來勁兒了，這家伙。

我自己也需要一些營養(yǎng)。你怎么樣？看樣子你好像也需要一些東西。

英國的一位劇作家曾經(jīng)說過：While there is tea，there is hope.（有茶就有希望）。茶是綠色的，它象征著生命和希望。在這里，當班和格斯收到要茶的菜單后他們終于陷入了絕望。這象征著希望的東西，他們自己都沒有，又何以給別人呢？貫穿全文，茶作為一種精神指引引導著地下室二人的情感希望，而當這份唯一的希望被要求給予后，他們終于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與憤怒。

而在文末，當班準備殺格斯時，全劇始終談?wù)撝牟璨灰娵櫽埃?/p>

班：你上哪兒去？

格斯：我要喝杯水。

前文中二人喝的是茶，象征著生機與希望。而此時，格斯喝的不是茶卻是水，水純凈而空無一物，毫無生命與希望的意象，茶的消失暗示著格斯希望的破滅與生命的終結(jié)，為后文格斯的命運埋下了伏筆。

三、結(jié)語

綜上所述，茶這一意象在劇作《送菜升降機》中的影響可見一斑?？偟膩碚f，它建立了人物與外部關(guān)系，緩和了沖突與矛盾，渲染氣氛并推動了情節(jié)發(fā)展，同時又有著精神指引的作用。它的象征意義為作品增添了更多的靈感和動力，并起到了刻畫人物、深化主題、串聯(lián)情節(jié)的作用。另外，在威脅喜劇中，它多次緩解了劇中的威脅與沖突，一次次將緊張的氣氛緩和后又推入新的高潮，更好地突出了矛盾、升華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