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四川萬縣市西山公園的規(guī)劃建設研究

李 彩

詹 萍

李明河

中國近代早期，伴隨著租界、租借地與自開商埠區(qū)的開辟與興起，城市公園作為一種新的城市公共空間逐漸在商埠城市得以規(guī)劃與建設，如上海的外灘公園、天津的英國公園等[1]。而后，部分自開埠城市和“具有市制建置意愿”的城市也開始效仿這種公園建設，如濟南的商埠公園[2]、廣州的中央公園[3]等。除了租界、租借地城市以外，較早建設城市公園的城市大多屬于地方中心城市——府城。而當時的萬縣僅為夔州府下轄的一個縣，但由于地理區(qū)位和水運交通優(yōu)勢，辟為通商口岸，進而又以商埠空間為基礎建立近代市制，成為近代較早的“縣轄城市”——萬縣市，西山公園正是在這種“城市開埠且具有市制建置意愿”的背景下按照規(guī)劃修建的。

本文以萬縣市西山公園為研究對象，通過文獻解讀和實地調研，梳理西山公園的規(guī)劃與建設過程，剖析公園的空間功能類型及歷史價值，為當今萬州區(qū)西山公園的保護更新提供一種建設思路。

1 西山公園的規(guī)劃緣起

1902年，萬縣因條約開放。1925年，又因開埠成立近代市政機構——商埠籌備處。楊森作為商埠籌備處的最高領導，以“建設一個先進的商埠都市”為建設目標，全面開展萬縣的市制推行和城市建設。

如何塑造“埠城和未來市制城市”的形象？針對城市公共空間的缺失、基礎設施落后、綠地景觀匱乏等問題，楊森政府在1926年提出修建城市公園，這便是西山公園成為萬縣市首個近代城市公園的緣由。

2 西山公園的規(guī)劃組織及管理

1925年，萬縣馬路局負責編制《萬縣商埠建設規(guī)劃》（又稱《建埠規(guī)劃》）。實際上，這是一部關于萬縣通過商埠建設達成城市空間轉型的規(guī)劃文件，包含修橋、筑路、辟建公園等內容，其中將公園選址于新城區(qū)西南端坡地、且靠近長江處（圖1）。

1926年，萬縣商埠籌備處更名為商埠局。同年，成立西山公園管理所，負責公園的具體建設與管理。據記載，西山公園的規(guī)劃用地約66.7hm2，雖然實際建成面積僅有規(guī)劃的2/3[4]，但“其規(guī)模之龐大，為渝漢間公園之冠”[5]。

圖1 民國時期西山公園位置圖

圖2 民國時期西山公園大門

公園管理所的組織機構設置有所長、秘書、文書、出納和事務等職位，分工明確，管理嚴明，具有完整的公園管理體系。任職人員都是經驗豐富的管理人才和專業(yè)的工程人員，使得公園從規(guī)劃到建設，直至管理，都有條不紊地進行。例如，原為商埠局秘書長、參與過萬縣行政建制及《建埠規(guī)劃》的李寰，任公園管理所所長，主持公園的籌建事務；原為馬路局總工程師、主持萬安橋及萬梁馬路的設計和施工的任海暹，任公園建設總工程師，負責整體繪圖設計；還有盆花設計師劉石松，負責園藝設計與花草盆栽的種植等。

公園名稱從建設之初到1949年以前，四次易名。最初的1926年，因商埠建設被名為“商埠公園”。后因“九·五”慘案，更名為“九·五公園”。1928年，因紀念北伐，又更名為“中山公園”[4]。同年年末，王陵基市長因公園地處“西山觀”，又將公園更名為“西山公園”，并在月臺石壁上題寫“西山”兩個一米見方的大字[6]。

3 西山公園的規(guī)劃內容及特征

詩人王用賓的“山似張弓水似弦，一角西崦山水邊”[7]，一語道出了西山公園的空間環(huán)境特色。西山公園規(guī)劃設計結合自然山水及地形特色，依山就勢而建，風格融合中西園林文化精華，空間彰顯近代都市面貌，同時極具鐘靈秀麗之美。具體規(guī)劃內容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3.1 公園規(guī)劃布局

城市公園選址萬縣市新城區(qū)城西太白巖山麓，緊鄰長江。在這里修建公園，可以依西山的坡地之勢、借長江水系造景，也可以改變西山一帶荒冢墳地的破敗面貌。

在總體規(guī)劃上，以“供大眾游樂、休憩以及進行文娛體育運動的公共園林”為設計目標[4]。在規(guī)劃布局上，按林區(qū)、花卉區(qū)、建筑區(qū)等分布，各區(qū)沿游覽路線一一展開，視線清晰，結構布局完整。大門位于南北兩端，南端面向長江，北端臨近太白巖（圖2），形成公園的主軸線。在地形高差較大之處，利用高低起伏的地勢，采用堆疊式設計手法。建成后，實際占地面積約為45hm2。

在建筑布局上，有亭園臺榭、體育場館、圖書館、宗教禮祭類建筑及服務設施等建筑類型。在園區(qū)西北側順應山勢，設置報春亭、桂花亭與東風亭等亭園小品。在靠近長江一側建設望江亭，可鳥瞰長江，遙望遠景。在重要景觀、道路旁設草亭、樹亭，供游人休憩。在西山觀附近，利用原有廟宇改造設計，興建佛學社、忠孝堂等宗教禮祭類建筑，體現“園中園靜境”之意。在拓展園區(qū)新功能方面，還修建圖書館、茶社、餐廳、照相館等配套服務設施和文化建筑。

在景觀布局形式上，西山公園既有中國傳統(tǒng)園林的借勢造景之說，也有西方功能分區(qū)的組織方式；既有中式隨景造園的小巧感，也有西式公共園林的開放性。西山公園為萬縣市市民創(chuàng)造了休閑娛樂的公共空間，塑造了中國近代市制城市的都市風貌，推動萬縣市由一個傳統(tǒng)的城鎮(zhèn)走向近代的都市化轉型。

3.2 公園建筑設計

①西山鐘樓：1930年，在西山公園原規(guī)劃布局的基礎上，市長王陵基對公園進行了擴建，如西山鐘樓（圖3），由建筑師董炳衡負責設計[8]，中式雙層盔頂樣式結合西方拱券結構與柱式，呈現中西合璧的折衷主義風格。鐘樓底層設四面拱門，螺旋形樓梯直通頂部，可觀長江之景（圖4）。頂端設巨型自鳴鐘，整點報時，鐘聲可傳遍全城。鐘樓的建筑高度達50. 2m，與上海海關鐘樓齊名，是萬縣的城市地標。鐘樓延用至今，成為城市歷史文化的象征與旅游景點（圖5）。

②體育設施：萬縣市首任市長楊森在成都任四川軍務督理，兼主省政期間，為增強人民體質，豐富城市生活，提出“在四川多地開辟公共體育場”的計劃[9]。駐萬縣市后，楊大力推廣體育運動，提出在公園內修建大型操場和體育館。1928年9月，操場修成，舉辦了多場足球賽事。王陵基接任市長后，1930年按原規(guī)劃，修建“體育國術館”，加強市民對體育活動的認識。

圖3 西山鐘樓舊照

圖4 從西山公園望長江

圖5 西山鐘樓現狀

③社會福利設施：在西山公園建設過程中，楊森為培育市民的文化氛圍，在園區(qū)內建“九五圖書館”，館內設大型書樓、報刊雜志閱覽室，供市民讀書學習。同時，建“商品陳列館”，展銷特產商品，宣傳城市特色。1934年，林維干接任市長，在公園內勘建科學館以及兒童游戲場，拓展兒童活動空間，進一步完善社會福利。

3.3 公園景觀設計

西山公園的景觀設計以中國傳統(tǒng)山水為形，以西方公共園林的組織方式為體。園區(qū)內，花池、水景、涼亭、體育館、展覽館、游戲場交錯林立，樹木蔥榮，繁花景密。花木樹種達300余種，按類別分區(qū)種植，形成梅林、茶花林、刺竹林等多個林區(qū)隨季節(jié)變化。

公園中心建有“五洲池”，圓形，池中有五座假山，種有荷花。池周圍建有環(huán)形廊亭，環(huán)繞花木，別具游覽樂趣。公園西側建有“靜園”，周邊有鐘乳石砌筑的假山、蒼勁古樸的大榕樹和山巖石圍合的泉水，形成多層次的重疊構圖。

公園道路自由式布局，沿西山等高線自南向北布置，利用高差設置大小不一、形狀不一的觀景臺。各觀景臺又以借景的方式展現不同位置、不同方向的公園風貌，所謂“一步一景，移步異景”，具有江南園林特征。

4 西山公園的歷史價值分析

西山公園由政府投資，馬路局規(guī)劃設計，西山公園管理所建設。雖起步較晚，但社會反響突出，1928年被劃入“模范示范區(qū)”中，為萬縣的城市開發(fā)起到示范作用。在中國近代公園案例中，萬縣西山公園是典型的商埠公園、歷史文化公園，還是山地山水公園，集中體現了近代公園的綜合特征，具有娛樂、學習、健身等多功能性。

4.1 中西融合的市民公園

西山公園的選址注重山勢與水勢，強調群山環(huán)抱，面水而據。在形態(tài)上，以順應自然為設計原則，追求人工與自然的結合。在布局上，公園的亭榭樓閣依山就勢布局，體現對“巧于因借，精在體宜”的傳統(tǒng)理念。在景觀上，憑長江之景、借西山之勢，突出山地和山水特色。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私家園林的貴族性，西山公園是為萬縣市市民修建的公共公園，具有公共性、開放性和平民性。在空間類型上，西山公園地處城市繁榮地帶，向廣大市民開放，是新城區(qū)重要的公共空間、濱水空間。從公園建筑的造型看，西山公園的建筑有明顯的西式建筑風格，如西山鐘樓的拱券、雕花等，展現出西式建筑的流線感。從規(guī)劃布局看，公園南北的兩處入口連通太白巖山麓與長江沿江帶，從北端太白巖山麓步入，可遠眺長江；從南端長江沿江進入，可登山游覽。南北連線形成園區(qū)的主要景觀帶，此外道路階梯結合地形分布，具有英式自然風景園的設計特點。

西山公園無論從規(guī)劃選址、空間布局，還是到建筑類型，都表現出融合中西文化的風格特點，具有“中西合璧”的市民公園特征。

4.2 多功能復合型園林

西山公園興建于20世紀20～30年代。這一時期，萬縣的商埠規(guī)劃建設與建制市規(guī)劃建設如火如荼。西山公園的建設成效和經驗既促進了整個城市的發(fā)展，又豐富了市民對休閑、娛樂、文化等城市生活的需求。西山公園作為連接城市建設與市民生活的載體，具有“景、文、娛、體、商”等多樣化、復合型功能。

作為景觀功能，由花池、林區(qū)、山石、水系、亭榭、游廊等共同構成的景觀形式，造就了西山公園如隱世山林一般的景觀特質，為城市生活提供了優(yōu)越的景觀綠地。

作為文化功能，市民圖書館為市民提供了讀書閱覽、靜思閑坐的好去處。西山鐘樓則彰顯出建筑的外向型特征，形成萬縣的標志性建筑。兩處建筑“一內、一外”，體現出西山公園的文化內涵與文化功能。

作為娛樂功能，除了基本的游覽休閑功能外，西山公園還為青少年兒童建立科學館以及兒童游戲場，讓青少年兒童建立對科學世界的認識，也增強了園區(qū)游覽的趣味性。

作為體育功能，西山公園內公共體育場的建設帶動了市民體育健身，形成西山公園獨特而重要的一部分。

作為商業(yè)功能，茶社、餐廳、照相館等配套商業(yè)完善了公園的服務功能，也為公園長期運營提供了部分資金來源。

4.3 歷史文化型園林

近代時期，西山公園多次易名。從“商埠公園”到“九五公園”“中山公園”“西山公園”，無論哪一種公園的稱呼，無不彰顯西山公園背后的社會發(fā)展背景和歷史紀念價值。

商埠開放是萬縣市近代化城市的起點，“九·五慘案”是民族之殤，“中山”是對封建體制抗爭的紀念，“西山”則是回歸地理地緣的記憶。從商埠開放到公園建成，萬縣市經歷了近代歷史動蕩。

從公園大門到亭臺建筑，甚至山泉，都有名人撰文，顯示書法藝術和先賢格理。尤為突出的是，園內的圖書館、體育場、兒童游樂場等設施為市民和游客營造了具有福利性的文化空間。

公園的規(guī)劃與建設正是對這段歷史最直接的反映，成為這段歷史的紀念與回憶的空間載體。

結語

西山公園融合了多種文化理念與功能類型，是“古與今”“新與舊”的交流載體，是物質功能與精神意義共存的城市公共空間。目前，公園占地少于建設初期的面積，園區(qū)內僅保留游覽休憩與部分娛樂功能，部分歷史建筑破損老化，加建了一些與公園特色不符的居住建筑和辦公建筑，遠不及近代時期的公園內涵及風貌。面對創(chuàng)建國家4A、5A級景區(qū)目標，如何再現公園的歷史文化價值，提出以“重塑近代記憶”為主題的保護更新建議。

（1）政策性保護

目前，西山公園缺乏系統(tǒng)規(guī)范的評估標準和保護導則。園區(qū)內，歷史空間在萎縮，新空間又呈無序之態(tài)，兩者缺乏必要的歷史呼應。在設計和運營中，缺乏公眾參與，公園與市民達不到有效的溝通。以問題為導向，啟動“西山公園管理機構”的行政機制，制定相關法律、法規(guī)與保護措施。通過政策性保護，促進城市公園的近代文化傳承與歷史空間更新。

（2）歷史空間的創(chuàng)新設計

在對公園進行保護與更新過程中，應當強調不破壞、可逆性的前提下，采用“歷史空間的創(chuàng)新設計”理念。在充分利用歷史空間的基礎上進行創(chuàng)新性改造，既傳承公園的歷史文化，又符合當下的社會需求，以活化公園空間，推動可持續(xù)性發(fā)展。

資料來源：

圖1：萬州區(qū)博物館，作者根據民國時期萬縣城區(qū)圖自繪；

圖2：萬州區(qū)檔案館；

圖3：蔡俊三. 良友讀者旅行列車“川遊一瞥”[J]. 良友，1934，(第98期)；

圖4：唐紹熊. 新世界畫報：萬縣西山公園下望：[照片][J]. 新世界，1937，（第11期）；

圖5：作者自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