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文 歐陽霞
[提要]盡管代際健康信息傳播是建立在親情紐帶之上的信息支持和依附于信息支持的情感表達的雜糅,其傳播過程中卻存在偏向信息和偏向情感的兩種認知偏向。傳播過程中子代的信息偏向和老年人的情感偏向在某種程度上共同導致或者加劇了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困境。改變這種困境需要克服代際刻板印象的負面干擾,重視老年人的情感訴求,同時提升老年人的健康信息獲取能力。
代際健康信息傳播是指家庭內(nèi)部或外部不同世代人群之間的健康信息傳播行為。本文所指的“代際”,主要是指家庭內(nèi)部老年人與子代之間的健康信息傳播行為。因為家庭內(nèi)部的代際傳播是老年人最為緊密的傳播行為之一,對社會網(wǎng)絡(luò)逐漸萎縮的老年群體來說,家庭內(nèi)部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是實現(xiàn)成功老齡化和健康老齡化的關(guān)鍵因素之一。
盡管早有研究強調(diào)了代際傳播在老年信息行為中的重要作用,[1]也指出了代際傳播對于提升老年人群的健康素養(yǎng)以及健康老齡化的意義。[2]從代際傳播的視角來探討老年健康信息傳播問題的研究仍然沒有得到學界的重視,相關(guān)研究在數(shù)量和質(zhì)量上都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從當前的研究文獻來看,老年人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盡管健康信息對老年人來說更為重要,[3](P.451-452)其健康信息需求卻常常被低估或者無法滿足。[4]由于在獲取信息、處理信息、記憶信息過程中面臨諸如視覺障礙、聽覺障礙等困難,盡管有多種尋求幫助的選擇(政府、社區(qū)等),老年人還是更多依賴子女等親屬的幫助。[5]成年子女的支持是最基本和最重要的非正式支持形式。[6](P.647)
代際支持在老年人健康信息傳播,特別是健康信息獲取行為中的積極作用是當前研究的重點。首先,子代是健康信息的直接來源,特別是子女或親屬是醫(yī)療從業(yè)人員的情況。[7]從信任角度來說,老年人對于源自子代的健康信息也呈現(xiàn)較高的采納度。[8]其次,子代可代替老年人獲取健康信息。調(diào)查顯示,有四到五成網(wǎng)絡(luò)健康信息搜尋者是為他人搜尋健康信息,其中8%是為父母搜尋健康信息。[9]再次,子代可以作為醫(yī)患傳播的中介,幫助老年人獲取信息。在門診時,近親屬在老年人(特別是高齡老年人)與醫(yī)生之間充當溝通橋梁,向醫(yī)生介紹病情,也幫助老人接收醫(yī)生的信息。在病情不宜為病人所知時,近親屬往往是醫(yī)生信任的健康信息傳遞對象。[1]
也有研究開始關(guān)注代際因素在老年人健康信息傳播中的消極作用。首先,代際關(guān)系有可能觸發(fā)某些老年人的健康信息回避行為,老年人可能出于代際關(guān)系的考量而主動回避某些健康信息。當然,代際支持也有可能導致或者促進這種健康信息回避行為的改變,同時也可能對某些回避行為進行不同程度的補償。[10]其次,老年人群健康信息傳播中的社交依賴也可能導致認知內(nèi)卷化,不利于老年人健康素養(yǎng)的提升。[11]
也有研究者開始從文化意義和社會意義的層面關(guān)注代際健康信息傳播問題。首先是代際健康信息傳播與中國傳統(tǒng)家庭觀念關(guān)系的研究。杜塔(Dutta)等人發(fā)現(xiàn),家庭主婦的健康信息搜索與傳播行為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家庭整體(比如祖孫三代)的健康,孝文化在這種家庭健康信息搜尋中發(fā)揮作用,并通過代際之間健康信息的分享實現(xiàn)再生產(chǎn)[12]。也有研究者認為由代際因素導致的老年人健康信息回避行為體現(xiàn)的是老年人對于家庭整體利益的維護,是利他主義家庭價值觀的體現(xiàn)。[10]其次是從社會維度來探討健康信息解讀的代際差異。如,在解讀子代對其所分享健康信息的負面反饋時,老年人也可能更傾向于從社會維度和文化意義上來理解。[13]
對以上研究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研究存在以子代視角為主和以信息流動為主兩大研究傾向。
首先,當前主流的研究是從子代支持的角度來探討代際之間的健康信息傳播行為,所描繪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關(guān)系是不平衡的。在這種傳播關(guān)系中,老年人是弱勢的、無力的,是被反哺的一方,這種描述忽視了老年人的健康信息傳播以及反饋行為。盡管有學者開始注意到了老年人的健康信息反饋與分享行為,[14]但是這些研究要么沒有以老年人代際傳播作為主要研究對象,要么僅僅是描述了老年人健康信息反饋的某些側(cè)面。因此,之前的研究無法體現(xiàn)老年人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全貌和特征,也就無法發(fā)現(xiàn)代際雙向傳播之中兩者信息傳播行為的差異或者深入分析這種差異,而這種差異有可能正是老年人代際健康信息傳播中傳播失誤發(fā)生的原因所在。那么,子代和老年人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行為是否具有不同的特點?老年人的健康信息反饋與子代的信息反哺是否有不同,有何不同?這是本文的第一個研究問題。
其次,當前的主流研究關(guān)注的僅僅是代際間客觀的健康信息流動過程。然而,以親情為基礎(chǔ)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除了是客觀的信息支持與信息流動的過程之外,其本身也有豐富的情感意涵。盡管如前文所述,已經(jīng)有學者開始注意到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文化和社會意義,但是這些研究要么沒有以老年人為研究對象,要么盡管指出了老年人對于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社會維度的解讀傾向,卻沒有更深入和詳細地對這種社會維度的解讀進行分析,也沒有將情感支持因素納入研究范圍。
可以說,當前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研究總體上忽視了信息支持背后的情感支持邏輯。在老年研究和健康研究領(lǐng)域,學者們也大多將信息支持和情感支持作為兩個范疇界定。實際上,代際之間的健康信息傳播是建立在親情紐帶之上的信息支持和依附于信息支持的情感表達的雜糅,這和正式的社會支持者,比如醫(yī)生、社工等的健康信息支持有根本區(qū)別。在代際健康信息傳播過程中,情感不僅僅是一個不證自明的基礎(chǔ),對于情感因素的不同認知可能對整個傳播過程有關(guān)鍵性的影響。那么,老年人和子代對于代際間健康信息傳播所包含的情感因素是否有不同的認知?這種認知對于雙方的傳播行為以及傳播結(jié)果是否有影響?這是本文的第二個研究問題。
本文采取深度訪談的質(zhì)化研究方法。質(zhì)化研究將個人的思想、行為和社會組織的運作與他們所處的社會文化情境看成一個整體。自然情境是如此豐富、復雜、充滿流動與變化,因此,質(zhì)化研究強調(diào)通過在情境中的親身考察體驗、訪談、言語互動了解研究對象,并對他們的生活故事和意義建構(gòu)做出描述與解釋。[15]可見,質(zhì)化研究方法可以為健康領(lǐng)域的研究開辟一片新的天空,支撐對復雜、動態(tài)、多維的“總體”的理解[16],完成其他研究方法不能達到的任務(wù)。[17]基于老年群體的認知特點,質(zhì)化研究的優(yōu)勢在老年健康信息傳播的研究中更為明顯。[18]
研究對象的抽樣采取非概率抽樣的方法。利用滾雪球抽樣,結(jié)合目標式抽樣的原則,選擇有效樣本,并對這些樣本進行了平均時長不低于一個小時的深度訪談(N=47,包括老年人樣本31人,子女16人,如表1所示)。正式訪談開始之前,研究者通過試點研究設(shè)計了訪談提綱。試點研究是通過對兩位老年人及一位子女的訪談而進行的(這三位訪談對象未包括在47例深度訪談中)。
表1 訪談對象情況簡表①
研究倫理方面。在訪談之前,向研究對象提供知情同意及信息保密承諾書,并在研究的各個階段保證了研究對象的上述權(quán)力。在訪談時,首先告知訪談對象本研究的概況和目的,詢問訪談對象是否自愿參加,獲得訪談對象書面或者口頭同意之后再開始訪談。訪談過程的記錄(如錄音、記筆記)也事先征得訪談對象的同意。本研究中所有出現(xiàn)的人名都經(jīng)過處理,以匿名的編碼形式呈現(xiàn)。凡是涉及研究對象隱私或者其它研究對象不同意公開發(fā)表的部分,本研究在成果展示時均未涉及。研究中所收集的資料(包括錄音、文本、筆記等)均加密儲存,承諾僅用于本研究使用,不向任何第三方泄露相關(guān)數(shù)據(jù)。
代際健康信息傳播中容易出現(xiàn)傳播失誤現(xiàn)象。傳播失誤(Miscommunication)常指由于傳者的意圖和受者的解讀之間存在的差異而造成的傳播障礙(通常也譯為溝通不良、問題溝通等)。[19]這種傳播失誤使老年人與子代這兩個傳播主體均陷入不同程度的傳播困境之中。
首先,子代對于老年人傳播的健康信息的接受程度與老年人的期待有較大距離。子代對于老年人所傳播健康信息的反饋可以分為以下三種。第一類是直接表示不信,認為沒有“科學道理”(B1)。第二是姑且聽之。訪談對象B6對于父親分發(fā)的健康信息筆記的態(tài)度就是如此,“給了就收著,你要說真去認認真真看那還真是沒有,反正他給著就拿著,他問起來就答應(yīng)著”。第三類則表現(xiàn)為代際間的信息沖突。由于老年人所提供的健康信息并不總是正確,也可能有所陳舊和錯誤,或者與年輕人的理解有偏差,代際之間的信息沖突也時有發(fā)生。子代的這種“不信”“不聽”、敷衍甚至是反感的反饋使老年人陷入傳播的困境。
另一方面,子代在代際健康信息傳播中也存在傳播的困境。這種困境大致也可以分為三種類型。第一類是老年人聽信偽健康信息而規(guī)勸無效的困境。第二類是對老年人固執(zhí)于某些不良健康習慣行為的無奈。健康信息與健康行為習慣相左時可能引發(fā)老年人的健康信息回避,從而保持認知的協(xié)調(diào)狀態(tài)。這對子代的健康信息傳播行為造成了較大的阻礙。第三類困境則與老年人對某些子代提供的健康信息姑且聽之的態(tài)度相關(guān)。子代認為自己對健康信息有較強的鑒別能力,所傳播的健康信息質(zhì)量較高,因此也希望父母可以采納。但是有些情況下,老年人“答應(yīng)的挺好,根本不當回事”(B11)。
可見,在老年人代際健康信息傳播中存在傳播雙方都不滿意,甚至互相埋怨的傳播困境現(xiàn)象。這種困境從某種程度上干擾了代際之間良性健康信息傳播的形成。
有學者提出老化的傳播困境模式,將代際間存在的傳播困境現(xiàn)象歸因于刻板印象的影響。[20]這種觀點認為,在代際傳播過程中,年輕人往往基于對老年人先入為主的負面刻板印象來改變其會話方式(如采用施恩話語、娃娃腔話語等)以適應(yīng)與老年人的談話。但是這種基于刻板印象的“負面適應(yīng)”(無論是過度適應(yīng)或者適應(yīng)不足)其實阻礙了正常的溝通,從而形成了傳播的困境。這種困境阻礙了老年人完成滿意溝通的機會,對老年人的自我認知會產(chǎn)生不利的影響。[21](P.54)老年人也許會因此自我刻板印象化,認為自己也許就是別人刻板印象中所認為的樣子,而這反過來又可能加強別人的負面刻板印象,從而陷入惡性循環(huán)。
老化的傳播困境模式強調(diào)年輕人對老年人的刻板印象。因此,盡管會話雙方都受到這種刻板印象的影響,這種困境還是更多體現(xiàn)為年輕人對困境的適應(yīng),總體是一種單向的描述。然而,在代際健康信息傳播中,傳播困境現(xiàn)象則更具雙向性。也就是說,不論老年人還是子代,在健康信息的代際傳播之中,都存在某種傳播的困境。
同時,刻板印象的影響不僅僅存在于“會話”適應(yīng)行為,而且更廣泛存在于整個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過程當中。比如,子代對老年人所傳播的健康信息的“不信”態(tài)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對老年人“認知無力”刻板印象的影響。不過,如果將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困境僅僅歸因于刻板印象,未免失之偏頗。除了刻板印象之外,傳播雙方對于代際健康信息傳播行為屬性的不同認知以及由此帶來的偏差,可能是造成代際間健康信息傳播失誤與困境的更為重要的原因。
盡管代際之間的健康信息傳播是信息因素和情感因素的雜糅,在參與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過程中,子代和老年人卻體現(xiàn)出不同的認知偏向,即老年人傾向于將代際間的健康信息傳播看做是情感的表達與交流,而子代則更偏向于將其看做信息層面的支持。
1.子代健康信息傳播行為的信息偏向
(1)“質(zhì)量堪憂”:作為“信息傳遞”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
對健康信息質(zhì)量的懷疑是子代不認可老年人代際健康信息傳播行為的主要原因之一。正如訪談對象B14所言,“(子代)畢竟受教育多一些,對于信息的鑒別能力也強一些,老人說的那些,很多都是電視上、網(wǎng)上胡亂說的,質(zhì)量堪憂”??梢?,對于老年人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行為,子代關(guān)注的是老年人所傳播的健康信息本身,更多的是從健康信息本身是否正確、信息傳遞是否有效來審視,而對于健康信息背后的情感表達卻并沒有給予更多關(guān)注。這些情感的表達往往被認為是理所當然而被忽視。因此,這種懷疑與不認可不僅僅體現(xiàn)了后喻文化的主流地位帶來的老年人在健康信息獲取與傳播中的邊緣化以及信息地位的下降,也說明子代在代際健康信息傳播過程中呈現(xiàn)出重視信息本身、忽視情感表達的認知偏向。然而,對于老年人來說,這些情感的表達才是更為重要的傳播目的。
(2)“我得告訴他”:作為信息支持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
基于老年人“無力”的刻板印象,子代往往認為,老年人缺乏有效獲得和判斷健康信息的能力以及使用健康信息獲取工具的能力(比如使用網(wǎng)絡(luò)預(yù)約掛號APP等),而自己有義務(wù)提供信息和技術(shù)幫助。“老人根本就沒法區(qū)分(虛假健康信息)”,“老年人真是弄不來,都是我?guī)椭?,“你得跟他說啊,要不他不會”。訪談中子代頻繁提及的上述話語凸顯出子代在代際健康信息傳播中的工具性目的指向。這種指向的目標是傳遞或者幫助老年人獲得(或者規(guī)避)某種健康信息。其邏輯是,老年人自己“無力”獲取,子代所要做的是把這些信息傳播給老年人。
可見,盡管子代的健康信息傳播行為基于血緣的親情紐帶,但是情感的表達和寄托并不是子代傳播健康信息的主要目的,子代更偏向的是健康信息本身的信息屬性,更重視這些健康信息是否可以有效地傳播給老年人以及是否被采納。這種傳播行為更具有工具性支持的特征。事實上,工具性的支持是代際支持的主要形式,子代給予的情感性支持相對較少。[22]
2.老年人代際健康信息傳播行為的情感偏向
與子代的信息偏向不同,老年人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行為呈現(xiàn)出情感偏向。
(1)“我就是想和他說說話”:作為情感表達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
很多情況下,健康信息的交換只是老年人,特別是空巢老人想與子女說說話的一個理由。訪談對象A1說,“(孩子)工作都忙,有時候不大愿意打擾孩子,就是有時候我聽人說個偏方啊,看電視上說個養(yǎng)胃的方啊,我就記下來,打電話告訴他”。當研究者追問如果孩子不采納建議怎么辦時,A1表示:“我就是想和他說說話”。老年人日常煩惱的傾訴對象中,家庭成員占到七成以上,[23](P.135)而子女是老年人日常傾訴的主要對象之一。代際關(guān)系以及代際支持,對于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主觀幸福感、生活滿意度等方面都有影響。[24]老年人往往既想經(jīng)常與子女交流,又怕打擾子女工作或者引起子女的煩感,于是健康信息的分享給了老人一個借口,使得聯(lián)系師出有名。而健康信息的內(nèi)容、本身的質(zhì)量因素等則退居其次。
因此,從一定程度上來說,老年人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行為從出發(fā)點來說就是情感支持的需要,老年人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行為呈現(xiàn)出情感的偏向。
(2)“還是惦記我”: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情感解讀
從老年人的角度來講,子代的健康信息支持不僅僅是某種信息的傳遞,更重要的是情感的交流和精神支持,即使所獲取的健康信息自己并不滿意或者并不適用,老年人也可以獲得情感上的滿足。
“孩子雖然說是不大回來……她心里還是惦記我。前兩天我不是感冒了嗎,還有點發(fā)燒,她一天一個電話,問我怎么樣了,還說別讓我亂吃抗生素”。(A7)
對于老年人來說,兒女的健康信息支持和關(guān)心是自己引以為豪的事情,甚至是可以在同輩中炫耀的某種資本。在訪談中,幾乎每個老人都會提到兒女在健康信息以及其它諸多方面對自己的關(guān)心。如,訪談對象A21向研究者展示了女兒專門給其制作的糖尿病食譜,有利于降糖的和其他各類進口的保健品等等。這些東西都擺在客廳的顯眼處,每次朋友過來玩,她都要介紹一下女兒又說了哪些信息或者又買了哪些保健品。
可見,在老年人看來,子代的健康信息傳播行為的情感支持屬性大于信息支持屬性。從這一點來說,老年人的代際健康傳播行為也呈現(xiàn)出情感的偏向。
3.認知的偏向加劇傳播的失誤:一種解釋的視角
代際健康信息傳播中傳播雙方的不同認知偏向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或者加劇了代際健康信息的傳播失誤。
首先,在老年人到子代這個健康信息傳播流中,子代更加偏向于健康信息本身的正確性和有效性,信息本身的屬性(包括由刻板印象導致的先入為主的懷疑)是影響子代對健康信息接受程度的重要因素。在這個過程中,情感因素的作用退居其次。與之相反,從老年人的角度來說,他們期待的是情感的回報和情感流的反饋,對于信息本身屬性的重視程度要低于對情感的期待。于是,信息偏向和情感偏向的偏差讓這種情感流中斷,造成了代際健康信息傳播過程中的傳播失誤。
其次,在子代到老年人這個健康信息傳播流中,也存在相同的問題。一方面,老年人更偏向子代所提供的健康信息中蘊含的情感因素,這就影響了其對信息本身屬性的重視,也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采納行為。另一方面,子女在這個傳播的過程中更偏向信息本身的屬性,想當然認為老年人應(yīng)該接受“正確”的健康信息,而并沒有從情感溝通的角度出發(fā)采用更為符合老年人情感需求的方式進行傳播。在這個意義上講,不同的認知偏向也造成了傳播失誤。
于是,雙重的認知偏向造成了無法形成成功的代際健康信息支持流和情感支持流,也就出現(xiàn)了互相指稱對方“不聽”或者“不信”的傳播失誤和傳播困境。
中國已進入快速老齡化階段,根據(jù)國家衛(wèi)健委的監(jiān)測,老年人群的健康狀況和健康素養(yǎng)水平均不容樂觀。老年人群的健康傳播既是重點,也是當前的薄弱環(huán)節(jié)。2020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中老年人群的健康信息“焦慮”以及對科學健康信息的回避與“抵抗”更是凸顯了老年人群健康信息傳播的緊迫性。同時,混亂的健康信息環(huán)境、認知的限制和健康的焦慮三者疊加,使老年人群成為易信易傳偽健康信息的易感人群。再加上較強的“反說服”抵抗機制,老年人群成為科學健康信息傳播中的信息洼地。如何有效地進行老年人群的健康信息精準傳播,提升老年人的健康素養(yǎng),已經(jīng)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健康傳播實踐以及理論的研究都表明,代際健康信息傳播是提升老年人群健康素養(yǎng)的高效且成本較低的選項。[25]
家庭的代際傳播行為不僅僅是基于親情的信息互動,更是一種有目的的復雜代際學習過程。[26]實際上,代際學習一直被視作家庭內(nèi)部知識、技藝、能力、價值觀等層面的系統(tǒng)傳遞的途徑。[27]對于植根于孝文化傳統(tǒng)和整體家庭觀念的中國家庭來說,立足于家庭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無疑是提升老年人健康素養(yǎng)的最優(yōu)途徑之一。
然而,正如本文所指出,對于健康信息以及代際健康傳播的不同認知偏向影響了代際健康傳播的效果,從一定程度上導致了當前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失誤乃至困境。這種傳播困境對代際關(guān)系、老年人的健康素養(yǎng)提升乃至健康老齡化都帶來負面影響。那么,怎樣才能破解困局,實現(xiàn)成功高效的代際健康信息傳播,從而促進老年人健康素養(yǎng)的提升?
有效的老年傳播模式應(yīng)強調(diào)對傳播雙方個體特點、個體需求和具體情境的考慮,不論是在傳播過程的開端還是進行當中,都應(yīng)該從老年人的個體特點而不是刻板印象出發(fā)來不斷修正傳播行為,通過對老年人的賦權(quán),優(yōu)化老年人參與傳播活動的能力,從而提高傳播雙方的滿意度和傳播效果。[28]因此,要突破代際之間的健康信息傳播困境,首先要降低認知偏向和刻板印象對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干擾。在代際健康信息傳播過程中,子代應(yīng)當重視老年人的情感需求,克服工具性的傳播偏向,更多從情感的角度出發(fā)來看待老年人的健康信息傳播行為,將信息支持建立在充分的情感支持基礎(chǔ)之上。同時,改變對老年人在健康信息獲取方面“無力”“無能”的刻板印象,發(fā)揮老年人的能動性,采用適當?shù)姆绞絹韼椭嵘夏耆说慕】敌畔@取和判斷能力。
當然,從老年人的角度來講,應(yīng)當增強健康信息獲取和鑒別能力,拓展自己的社交網(wǎng)絡(luò),減少對子代的信息依賴和情感依賴。
健康老齡化不僅僅與老年人個體相關(guān),而是指全社會的整體健康老齡化,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今天的青年就是明天的老年,因此,健康老齡化不僅僅是進入老年階段之后才開始的工作,而是應(yīng)該貫穿在青年和中年階段,因為中青年階段是健康老齡化的基礎(chǔ)。因此,老年人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目標不應(yīng)該僅僅限于老年人,更需要將包括年輕世代的家庭整體納入其中,構(gòu)建基于“青(年輕世代)銀(銀發(fā)族)共建”的家庭健康信息傳播模式,促進家庭,特別是代際傳播的模式創(chuàng)新,提高代際傳播的質(zhì)量。
首先,通過增強家庭成員,特別是子代的健康素養(yǎng)以及健康傳播的方式方法,提高代際之間健康信息傳播的質(zhì)量,從而促進老年人健康信息獲取的質(zhì)量??梢砸劳猩鐓^(qū)基層衛(wèi)生機構(gòu)對子代進行老年人健康傳播方式方法的培訓,幫助子代消除由于對老年人的刻板印象所導致的傳播失誤。
其次,通過家庭成員的幫助,提高老年人的學習興趣與自主學習能力。利用家庭的力量,積極幫助老年人掌握獲取健康信息的新方法,提升自我獲取健康信息的能力,減少信息依賴,形成代際間的健康信息良性互動。
再次,培養(yǎng)子代本身的健康老齡化觀念,為將來的老化過程做好準備。通過家庭這個社會基本單元健康老齡化觀念的提升和健康素養(yǎng)的提高帶動整個社會的健康老齡化。
本文主要對代際健康信息傳播中的傳播困境和認知偏向兩個現(xiàn)象進行了探討。傳播過程中子代的信息偏向和老年人的情感偏向在某種程度上共同導致或者加劇了代際健康信息傳播的失誤與困境。改變這種困境需要克服代際刻板印象的負面干擾,重視老年人的情感訴求,同時提升老年人的健康信息獲取能力,構(gòu)建青銀共建的家庭健康信息傳播模式。
本研究存在以下不足:首先,由于本文采用深度訪談的質(zhì)化研究方法,研究結(jié)論的可擴展性和可重復性有待繼續(xù)結(jié)合大樣本的量化研究方法予以驗證。其次,本文僅僅發(fā)現(xiàn)了老年代際健康信息傳播復雜實踐中的兩種現(xiàn)象,無法對這些現(xiàn)象的普適性及其在不同社會經(jīng)濟地位和文化層次群體中的差異性表現(xiàn)做出準確地描述。盡管本研究中的某些地方做了一定的區(qū)分,但仍然未能細致地反映這種差異,在今后的研究中,需要更為細致地加以區(qū)分。
注釋:
①本研究的訪談對象主要是集中在青島市嶗山區(qū)D社區(qū)65歲以上的老年人及其子女,以城市老年人及其子女為主。經(jīng)研究者熟識的老年朋友介紹,在目標式抽樣原則的指導下,通過滾雪球的方式,按照研究對象的年齡(年輕老年人、老年人、高齡老年人等)、性別、身體健康狀況(健康、不健康、有無慢性病等)、居住狀態(tài)(空巢、與子女同住等)等標準進一步確定具體研究對象,選擇有效樣本。深度訪談分成兩個時間段。2014年6月到2015年3月,完成31名老年人以及6名子女的訪談,2019年5月到6月又對前期受訪老年人的10名子女進行了訪談。每次訪談在40-120分鐘之間,平均不少于60分鐘。訪談地點主要在家中、小區(qū)茶館、咖啡廳、老年活動中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