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貧困有多重含義,本質上是一個歷史范疇和發(fā)展概念。貧困與反貧困是人本發(fā)展的題中之義及永恒話題。自改革開放以來,在黨的一元化領導下,堅持“政治掛帥”“政府主導”的基本路線方針,在計劃引領下財政、金融“三駕馬車”聯動,通過上下齊動員調動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定點幫扶及東西部區(qū)域有效給力協作,并自始至終將目標范圍鎖定在中西部農村地區(qū)極度絕對貧困縣及貧困戶,中國反貧困事業(yè)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凸顯了中國特色及強大的制度優(yōu)勢;與此同時,中國反貧困國家計劃行動,也在“市場化改革”與“計劃化行動”兩種力量的互動博弈中,面臨如何兼顧政府行政力量與民間社會力量、“政治賬”與“經濟賬”究竟應該如何算以及綜合平衡好對內開發(fā)扶貧與對外發(fā)展援助關系等一系列重大現實問題。2020年精準扶貧工作已圓滿收官,全面小康社會已經建成,但由于大的社會轉型時代背景,中國當代貧困問題具有特殊的多維性、區(qū)域性、階層性、制度性、復雜性和長期性;尤其是直面當下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因疫返貧”“因疫致貧”的一系列錯綜復雜新問題,從中央到地方究竟應該怎么積極應對也是緊迫而富有挑戰(zhàn)性的。顯然,站在歷史臨界點上瞻前顧后、高瞻遠矚,系統回顧梳理中國反貧困艱難曲折的歷史軌跡和脈絡,認真總結其得失經驗并有方向感地前瞻未來,無疑具有重大理論及現實意義。
關鍵詞:反貧困;貧困與多維貧困;扶貧開發(fā);精準扶貧;人本發(fā)展
中圖分類號:F06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21)05-0003-11
一、引論:概念界定、測度方法及主題意義
在詞語意義上,“貧困”(Poverty)通常與“富裕”(Wealth)相對,不僅是指人們賴以生活的基本物質資源生存條件匱乏狀態(tài),也用來指稱一系列社會性、精神性、文化性貧乏窘困狀態(tài);作為一個歷史范疇和發(fā)展概念,它不僅與人類歷史共始終并在不同歷史階段呈現不同的特征,而且與人類發(fā)展指向、階段和水平緊密相關,尤其特指20世紀中葉以來發(fā)展研究領域及國際經濟合作與開發(fā)實踐活動所涉及的一個關鍵詞。如果基于“人本發(fā)展”觀點,即從人類理性追求角度引申出基于三層次自由發(fā)展的含義,并給出一個推廣了的“馬克思(三域耦合)社會再生產圖式”作為基礎框架,結合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全面發(fā)展學說和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森(Amartya Sen)的以自由看待發(fā)展的觀點,在宏觀動態(tài)上描述人類社會經濟發(fā)展的人本自由指向,從而正面闡釋“發(fā)展是拓展人類主體性自由”的主題思路[1],那么,以此為理論坐標系,我們可以把“貧困”定義為因為所必需的“基本可行能力”(Basic Capability)被剝奪而導致的人本自由發(fā)展空間受限狀態(tài),并在三個維度上全方位審視貧困作為歷史范疇與發(fā)展概念的基本含義[2]。也就是說,所謂“貧困”,其實質就是拓展人類主體性自由的三層空間梗阻受限導致的一系列生存性、社會性及精神性危機的困境。顯然,現實(發(fā)展)中的貧困是生存性貧困、社會性貧困和精神性貧困三層面貧困陰錯陽差機緣耦合的綜合結果和復雜狀態(tài)。
然而,就可測度性而言,貧困的三個層面是依次遞減的。相對于社會性貧困和精神性貧困而言,在衣食住行層面,由于基本物質資源條件匱乏導致的生存性貧困具有更大的外顯性和可度量性,特別是著眼于一個國家或地區(qū)基本保障制度的兜底救助訴求,以及世界范圍內的國際比較和發(fā)展合作目標任務,關于貧困的測度方法要求必須簡單直白、經濟適用和現實可行,因而以家庭收入(支出)水平為核心指標來測度貧困狀況就成為相關研究機構及學者的首選和重點。就貧困測度而言,包括社會救助(Social Assistance)、社會保險(Social Insurance)和社會福利(Social Welfare)三個漸次遞進層次在內的基本保障制度之兜底救助訴求,顯然主要是指社會救助對象即一定時期的特定貧困人口——因自然災害或其他原因而無法維持最低生活水平的公民,包括未成年人、老人、殘疾人、失業(yè)者、病人、患難者以及不幸者等——之識別。其方法一般是基于家庭經濟狀況調查結果按照特定的法定程序和標準進行的,確定貧困線(Poverty Line)或曰貧困標準(Poverty Line Standard),確認貧困戶、貧困人口和貧困地區(qū)并在此基礎上測算貧困發(fā)生率(貧困人口/總人口,或貧困戶/總戶數),由此構成貧困測度的基本工作。
如果貧困線以基本生存需求為出發(fā)點,首先要估算出食品營養(yǎng)最低保障線,由此形成的貧困線可稱為絕對貧困線(Absolute Deprivation / Poverty Line)。如20世紀70年代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ECD)基于大多數成員國的社會救助標準即大約相當于個人收入中位數的2/3確定貧困線,這就是后來被廣泛運用的國際貧困(線)標準 (International Poverty Line Standard);2008年,世界銀行(WB)基于2005年全球最貧窮10—20個國家貧困線的平均值,即每日收入(或生活費支出)1.25美元,作為國際通用絕對貧困線或極端貧困線,以此為基準得出全球貧困人口約14億人、貧困率為26%。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共采用過低水平生存、基本溫飽和穩(wěn)定溫飽三條貧困線標準,分別是:1978年標準,按1978年價格每人每年100元,在該標準下食物支出比重約85%,基本能保證每人每天2 100大卡熱量;2008年標準,按2008年價格每人每年1 196元,在該標準下食物支出比重降低到60%;2010年標準,即現行農村貧困標準,按2010年價格每人每年2 300元,在該標準下食物支出比重在50%左右。
森[2](Amartya Sen)關于“以可行能力看待貧困”的觀點,使得人們從最狹隘的“絕對(收入被剝奪)貧困”(Absolute Deprivation)概念中擺脫出來,將視野拓展到社會自由及精神自由空間等多維領域的“相對(被剝奪)貧困” (Relative Deprivation);同時也使得有關貧困測量評估從客觀絕對的定量測算中走出,采用多樣化的主觀質性研究特別是案例研究方法。聯合國發(fā)展計劃署(UNDP)基于人類的自由選擇權利,將“貧困”定義為無法獲得包括物質福利在內的發(fā)展機遇和選擇權利而導致長壽、知識、尊嚴和體面生活等多方面被剝奪的狀況。并在歷年的《人類發(fā)展報告》中使用基于此定義的人類貧困指數(Human Poverty Index,HPI)來測度各國實際貧困狀況。2010年,UNDP又發(fā)布了多維貧困指數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Indices,MPI)來代替HPI,用一個綜合反映多維貧困人數以及每個多維貧困家庭所遭受的多維被剝奪狀況的平均數值,來描述世界各國或地區(qū)的相對貧困程度[3]。總之,超越貨幣收入視界,基于“可行能力被剝奪導致貧困,通過改善可行能力反貧困”的人本發(fā)展理念,以森為代表的經濟學家及統計學家,依托WB和UNDP等國際機構平臺,開發(fā)研制出HPI、MPI及SPL等綜合指標,對1990年以來全球各個經濟體多維絕對貧困及相對貧困真相做了一系列測度評估,相關研究工作是富有成效的。但由于貧困問題的極端復雜性,要準確測度評估貧困狀況,僅就方法技術而言是一項極為復雜的系統工程,需要國際社會、機構平臺及相關專家持續(xù)作出不懈的努力。
簡言之,貧困與反貧困乃人本發(fā)展的題中之義及永恒話題。人類發(fā)展永遠存在兩個基本指向:一是回歸愚昧貧困,二是走向繁榮富強。貧困,無論是局限于收入視域的極端絕對貧困,還是基于“可行能力被剝奪”理念考察的多維相對貧困,都始終與發(fā)展中的富裕景象如影隨形。在這個意義上,貧困與反貧困永遠在發(fā)展的路上,是人本發(fā)展聚焦關注、不斷探索的一個永恒主題。既然貧困不僅僅是一個收入多少的問題,那么“僅僅減少收入貧困絕不可能是反貧困的終極動機”,要徹底反貧困,從根本上獲得生存自由,就必須“按照人們能夠實際享受的生活和他們實實在在擁有的自由來理解貧困和被剝奪”,并以此為依據制定反貧困計劃,不斷提高人的可行能力,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2]。 貧困是全球性的發(fā)展問題,它不僅是發(fā)展中國家的永久難題,也是發(fā)達國家的超級難題。發(fā)達國家的“孤島型貧困”屬于相對貧困,但從可行能力被剝奪看則具有絕對性質;而發(fā)展中國家的普遍性貧困屬于二元甚至多元并存的狀態(tài),以絕對貧困和鄉(xiāng)村貧困為主要矛盾。無論是發(fā)展中國家,還是發(fā)達國家,其反貧困計劃不僅要就貧困論貧困,如針對特殊貧困人口實施特殊扶貧計劃,更重要的是著眼于提升人們的“可行能力集”,通過實施適當的宏觀經濟調控和區(qū)域開發(fā)政策,建立健全教育、衛(wèi)生保健系統和社會保障制度等,消除或減輕不平等分配,實施以滿足基本需要為主要目標、以提升人力資本水平為核心手段的全方位反貧困戰(zhàn)略。
中國是一個發(fā)展中大國,14億人口、特別是8、9億農民的溫飽問題始終是首要的發(fā)展難題,廣大農村處于溫飽線以下的龐大貧困人口如何脫貧致富是中國反貧困戰(zhàn)略最為核心的對策性難題。同時應該看到,由于大的社會轉型的時代背景,中國當代貧困問題具有特殊的多維性、區(qū)域性、階層性、制度性、復雜性和長期性。自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反貧困目標范圍自始至終鎖定在中西部農村地區(qū)極度絕對貧困縣及貧困戶,而且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2020年精準扶貧工作已圓滿收官,全面小康社會已經建成,站在歷史臨界點上瞻前顧后,系統回顧梳理其艱難曲折的歷史軌跡和脈絡、認真總結其得失經驗并前瞻未來,無疑具有重大理論及現實意義。
二、小康之路:中國當代反貧困計劃行動的歷史軌跡
中國當代大規(guī)模反貧困國家計劃行動,從歷史邏輯來看,屬于改革開放的產物。改革開放前持續(xù)近三十年的計劃經濟時代,雖然呈現在廣大人民群眾眼前的也是到處排隊票證配給的短缺經濟狀態(tài),甚至在三年困難時期全國范圍內大饑荒那樣的極端貧困狀態(tài),但在理論上是不承認也不允許社會主義新中國還像“萬惡舊社會”那樣存在貧困現象的,相應地在黨的路線方針上以及政府施政方針策略層面,也就不存在正規(guī)化、有組織的反貧困計劃及行動;也就是說,在戰(zhàn)略層面實施大規(guī)模反貧困計劃和行動,這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是不可能提到黨政運作系統具體議事日程上來的。由1978年“改革開放元年”起步,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數年間圍繞改革開放大政方針,黨和政府自上而下出臺了一系列撥亂反正、大刀闊斧的重大舉措;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隨著初期農村改革開放紅利效應凸顯,相應地,中國反貧困的施政實踐也正式起步。1984年,國務院農村發(fā)展研究中心在邊疆省份、內地山區(qū)和干旱地區(qū)組織了大規(guī)模入戶典型調查,并在此基礎上確定了關于貧困識別的尺度,即人均收入120元、人均自產口糧200千克,依照此標準要求各?。▍^(qū)、市)統計貧困人口并上報貧困縣;1986年,全國人大六屆會議期間將扶持貧困地區(qū)盡快擺脫經濟文化落后狀況作為國家“七五”計劃的一個重要目標,國家重點扶持331個貧困縣,其標準由一般農村地區(qū)向有突出貢獻的革命老區(qū)傾斜,實行分地區(qū)分檔次的梯度標準[4]。
從1986年開始,中國政府出臺大規(guī)模反貧困舉措,在全國范圍內開展有計劃、有組織和大規(guī)模的“開發(fā)式扶貧”。1986年5月16日,“國務院貧困地區(qū)經濟開發(fā)領導小組”成立,1993年12月28日改名為“國務院扶貧開發(fā)領導小組”,作為國務院議事協調機構專門負責協調各方面扶貧開發(fā)工作。1986—1993年,國家安排專項扶貧資金,制定專門的優(yōu)惠政策,并對傳統的“救濟式扶貧”進行徹底改革,確定了“開發(fā)式扶貧”的方針,實施了一系列大規(guī)模有針對性的扶貧計劃。與傳統授人以魚的社會救濟式扶貧不同,1986—2000年“七五”期間實施“開發(fā)式扶貧”,基于授人以漁的指導思想,以區(qū)域發(fā)展為依托鼓勵貧困地區(qū)群眾結合自身實際情況探尋脫貧致富之路。從1986年開始,隨著專項扶貧基金的落實,各級政府自上而下在全國范圍內漸次展開了有計劃、有組織、大規(guī)模的扶貧開發(fā)工作。每個年度,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結合經濟發(fā)展水平協商劃定年貧困標準,確定扶貧項目覆蓋的地區(qū)和人群,將低于貧困線標準的縣作為“國家級貧困縣”或“省級貧困縣”分別予以撥款資助,制定并實施有利于貧困地區(qū)和群眾的優(yōu)惠政策,鼓勵其創(chuàng)辦企業(yè)和招商引資,使之盡快形成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造血機制?!伴_放式扶貧”直接瞄準貧困地區(qū),即那些貧困人口數量、貧困深重程度高于其他區(qū)域的地區(qū),多集中分布在西部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內蒙古和廣西11省區(qū);早在1982年,國務院在甘肅的定西地區(qū)、河西地區(qū)和寧夏的西海固地區(qū)(簡稱“三西地區(qū)”)劃定了28個重點扶持縣;1986年,國務院在全國范圍內陸續(xù)確定了331個國家重點扶持貧困縣,到1988年底,全國共確定了664個貧困縣,后來個別省、自治區(qū)增加扶持范圍,全國貧困縣總數達到699個。1991—1994年,國家每年安排1億元資金采取以工代賑的方式,幫助地處邊遠、自然條件較差的國營農牧場改變面貌。到1994年,全國農村沒有完全穩(wěn)定解決溫飽問題的貧困人口已經減少到8 000萬人,貧困人口占全國農村總人口8.87%。
在各級黨委和政府的領導下,經過貧困地區(qū)廣大干部、群眾的艱苦努力,各級有關部門和社會各界的大力支持,全國扶貧開發(fā)工作取得了巨大成就。與此同時,自1992年春鄧小平南方談話后,10月12—18日黨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確定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模式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舉國上下市場化改革浪潮風起云涌,各地區(qū)、各部門、各領域以市場化改革為導向的發(fā)展如火如荼。在這樣的大背景下,1994年3月,國務院提出“社會主義要消滅貧窮”,特別頒布實施《國家八七扶貧攻堅計劃》(1994—2000年),明確要求:集中人力、物力、財力,用7年左右的時間,即在21世紀到來之前,基本解決8 000萬農村貧困人口的溫飽問題[5]。由此,中國政府反貧困戰(zhàn)略進入了最艱難的扶貧攻堅階段。攻堅計劃繼續(xù)堅持“開發(fā)式扶貧”的方針,進一步調整了國家扶持資金投放的地區(qū)結構。扶貧項目基金主要以貼息貸款、以工代賑及財政資金三種方式劃撥發(fā)放,1986—1999年三大扶貧資金總投入分別為726億元、364億元和223億元,總計1 313億元[6]。國務院扶貧開發(fā)領導小組根據本計劃的要求和各有關省、區(qū)的貧困縣數、貧困人口數及貧困程度,討論決定扶貧資金及以工代賑資金的分配方案,并通知各省、區(qū)政府,具體計劃由有關部門分別下達。
到2000年底,除了少數社會保障對象、生活在自然環(huán)境惡劣地區(qū)的特困人口以及部分殘疾人以外,全國農村貧困人口的溫飽問題已經基本解決,“八七扶貧攻堅”戰(zhàn)略目標基本實現。統計數據顯示,2000年底,農村絕對貧困人口由8 000萬下降到3 209萬,絕對貧困發(fā)生率降低到了3.4%;但反貧困工作依然任重道遠,農村貧困人口尚有9 423萬,貧困發(fā)生率為10.2%。2001年6月13日,國務院發(fā)布《中國農村扶貧開發(fā)綱要(2001—2010年)》,這是高屋建瓴指導新世紀10年中國農村扶貧開發(fā)工作的一個戰(zhàn)略性、綱領性文件[7]。該綱要的制定及落地實施,伴隨著西部大開發(fā)總體規(guī)劃可劃分為第一階段目標任務,以及“以基礎設施建設為基礎,以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為根本,以經濟結構調整、開發(fā)特色產業(yè)為關鍵,以依靠科技進步、培養(yǎng)人才為保障,以改革開放為動力,以繁榮經濟、使各族人民共同富裕為出發(fā)點”的方針政策,國家確定2001—2010年扶貧開發(fā)工作重點與瞄準對象已經做了重大調整:扶貧工作重點縣放到西部地區(qū),貧困村成為基本瞄準對象,并將扶貧資金覆蓋到非重點縣的貧困村,重新圈定了592個國家扶貧開發(fā)工作重點縣、 14.8萬個貧困村的扶貧開發(fā)范圍?!吨袊r村扶貧開發(fā)綱要(2001—2010年)》實施10年間,扶貧開發(fā)各項工作扎實推動、進展順利,農村貧困人口大幅減少。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按農村貧困標準戶人均純收入1 196元測算,2010年末農村貧困人口為2 688萬人,貧困發(fā)生率從10.2%減少到3.8%;農戶收入水平穩(wěn)步提高,重點貧困縣農民人均純收入年均實際遞增7.6% ,略高于全國農村的平均增長水平;貧困地區(qū)基礎設施明顯改善,縣域經濟較快發(fā)展,社會事業(yè)不斷進步,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全面建立,農村居民生存和溫飽問題基本解決,探索出了一條中國特色扶貧開發(fā)道路。
2010年10月底 ,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十二五規(guī)劃的建議》提出,要“逐步提高扶貧標準,加大扶貧投入”,明確指出 “提高扶貧標準”“把穩(wěn)定解決扶貧對象溫飽、盡快實現脫貧致富”作為首要任務,并強調中國扶貧開發(fā)行動已經從“以解決溫飽為主要任務”的階段轉入“鞏固溫飽成果、提高發(fā)展能力、加快脫貧致富、縮小發(fā)展差距”的新階段。國家把“基本消除絕對貧困現象”作為首要任務 ,以“西部集中連片特殊困難地區(qū)”為主戰(zhàn)場 ,進一步加大扶貧開發(fā)投入、啟動連片特困地區(qū)綜合治理試點、大力拓展社會扶貧領域、完善扶貧工作機制,力爭到2015年貧困人口顯著減少,到2020年基本消除絕對貧困現象。2011年底,“為進一步加快貧困地區(qū)發(fā)展,促進共同富裕,實現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奮斗目標”,中共中央、國務院特制定并發(fā)布《中國農村扶貧開發(fā)綱要(2011—2020年)》[8],作為新10年各級政府和部門“深入貫徹落實科學發(fā)展觀”、堅持“以人為本、執(zhí)政為民”的綱領性文件,以及“統籌城鄉(xiāng)區(qū)域發(fā)展、保障和改善民生、縮小發(fā)展差距、促進全體人民共享改革發(fā)展成果”的重大舉措。新綱要堅持“開發(fā)式扶貧”方針,要求各地區(qū)各部門“加大投入力度,強化政策措施,堅決打好新一輪扶貧開發(fā)攻堅戰(zhàn)”,結合自己實際制定具體實施辦法,確保各項任務落到實處。2015年底,國務院又作出《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的決定》,指出“確保到2020年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最艱巨的任務”,“消除貧困、改善民生、逐步實現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我們黨的重要使命”,要求“到2020年,穩(wěn)定實現農村貧困人口不愁吃、不愁穿,義務教育、基本醫(yī)療和住房安全有保障”?!叭娼ǔ尚】瞪鐣弊钇D巨的任務是“脫貧攻堅”,最突出的短板在于“農村貧困人口”。2016年底,國務院發(fā)布《“十三五”脫貧攻堅規(guī)劃》,明確了“十三五”時期脫貧攻堅總體思路、基本目標、主要任務和保障措施,提出了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的時間表和路線圖,是未來5年各地區(qū)各部門推進脫貧攻堅工作的行動指南,也是制定相關扶貧專項規(guī)劃的重要依據[9]。
關于“全面建成小康社會”(Comprehensively Build a Well-Off Soviety),是在2017年10月18日黨的十八大報告首次正式提出——“我們既要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現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又要乘勢而上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2019年3月5日,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又提出,“對標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任務,扎實推進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堅持農業(yè)農村優(yōu)先發(fā)展,加強脫貧攻堅與鄉(xiāng)村振興統籌銜接,確保如期實現脫貧攻堅目標、農民生活達到全面小康水平”。其實,關于“小康社會”,是由鄧小平于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規(guī)劃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藍圖時提出的戰(zhàn)略構想。以滿足基本需要為基線,不斷追求生存自由,應該是人類發(fā)展的一個永恒主題;按照國人的習慣話語,像中國這樣的發(fā)展中大國,要實現的一個基本歷史使命就是現代化,而現代化建設的初級目標就是讓老百姓能夠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其關鍵任務就是將人民生活從溫飽狀態(tài)提升到小康水平,而后才能達成人民生活比較富裕,基本實現現代化的長遠發(fā)展目標。隨著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2020年時間臨界點步步逼近,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戰(zhàn)脫貧攻堅成為各級政府部門乃至舉國上下迫在眉睫重中之重的工作任務。各地黨委紛紛圍繞“走向我們的小康社會”主題,由“第一書記”親自出面講述有關決戰(zhàn)脫貧攻堅的一線故事,其場面情景異常感人[10]。這樣,眼看著“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實現之年”“全面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收官之年”的2020年倒計時終點來臨,不出所料,11月23日貴州省宣布最后9個深度貧困縣退出貧困縣序列,這不僅標志著貴州省66個貧困縣實現整體脫貧,這也標志著國務院扶貧辦確定的全國832個貧困縣全部脫貧摘帽。
縱觀40年來的中國反貧困國家計劃行動,大致經歷了五大歷史階段,即:1978—1985年,以“撥亂反正、改革開放”為驅動力的起步階段;1986—1993年,以“機能造血、開發(fā)扶貧”為著力點的成長階段;1994—2000年,以“八七溫飽、攻堅扶貧”為側重點的發(fā)展階段;2001—2010年,以“整村推進,兩輪驅動”為大政方略的整合提升階段;2011—2020年,以“精準扶貧,全面小康”為最終標向的收官完勝階段。一言蔽之,1978年以來中國反貧困計劃行動,以改革開放為基本驅動力,堅持“開放式扶貧”的方針,先后經歷了起步動員、八七攻堅、綱要引領、精準扶貧及小康完勝五大歷史階段,艱難曲折一路走來,在取得舉世矚目偉大成就的同時,又在新冠肺炎疫情下面臨著一系列新挑戰(zhàn),反貧困一直在路上,未來中國反貧困同樣任重而道遠。
三、政府主導:中國反貧困實際操作運行機制及制度優(yōu)勢
中國反貧困本質上是在黨的一元化領導下的一項政治任務和國家行動,這是由中國特色政治經濟體制所決定的。當初中國反貧困作為改革開放的產物,就是提高到撥亂反正的政治高度并作為一項政治任務才得以啟動。之后,每個歷史階段大規(guī)模的反貧困行動,都是在黨的一元化領導下,由黨中央、國務院自上而下親自部署、親自決定、親自規(guī)劃、親自督促、親自監(jiān)督進行的,而且都會提高到“立黨為公、執(zhí)政為民,不忘初心、不辱使命,國富民強、民族復興,社會和諧、長治久安”的政治高度,集中人力物力財力打殲滅戰(zhàn),并以壓倒一切的力量圍繞當時最緊迫的扶貧攻堅任務在全社會范圍內展開。為了充分發(fā)揮黨員干部先鋒模范帶頭作用,有關宣傳部門會及時跟進扶貧一線動態(tài),發(fā)現好人好事會及時總結并通過文藝工作者塑造、創(chuàng)作專題片或影視劇向全社會做全面宣傳。據有關方面統計,黨的十八大以來,全國共選派280多萬黨政機關、企事業(yè)單位的工作人員駐村幫扶,戰(zhàn)斗在扶貧一線,實現對所有5.8萬個黨組織軟弱渙散村、12.8萬個建檔立卡貧困村及一些“老、邊、災”地區(qū)農村的全覆蓋;另據國務院扶貧辦2019年5月統計,截至2018年底,全國有662名基層扶貧干部在脫貧攻堅戰(zhàn)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充分體現了新時期黨員干部的擔當和責任[11]。這一切都表明,中國共產黨人致力于反貧困事業(yè)具有堅定態(tài)度和決心,切實加強黨的領導為脫貧攻堅提供了堅強的政治保障,只有堅持中國共產黨的一元化領導,中國反貧困事業(yè)才能取得成功、獲得巨大成就。
中國反貧困是由政府主導、有計劃有組織實施的國家行動。其最高領導機構是“國務院扶貧開發(fā)領導小組”(Leading Group of Poverty Allevi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State Council)。該領導小組由國務院副總理擔任組長,國務院機關黨組成員、國務院副秘書長,國務院扶貧辦主任,中央組織部部務委員,農業(yè)農村部副部長、中央農辦副主任,國家發(fā)改委副主任,民政部副部長,財政部副部長,農業(yè)農村部副部長,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中央軍委政治工作部副主任擔任副組長。其主要任務是:擬定扶貧開發(fā)的法律法規(guī)、方針政策和規(guī)劃,審定中央扶貧資金扶貧計劃,組織調查研究和工作考核,協調解決扶貧開發(fā)工作中的重要問題,調查、了解全國的扶貧開發(fā)工作,做好扶貧開發(fā)重大戰(zhàn)略政策實施的頂層設計。相關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和地(市)、縣級政府也成立了相應的組織機構,負責本地的扶貧開發(fā)工作。中國反貧困運作機制實行分級負責、以省為主的行政領導扶貧工作責任制。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特別是貧困面積較大的省、自治區(qū),都把扶貧開發(fā)列入重要議程,根據國家扶貧開發(fā)計劃制定本地區(qū)的具體實施計劃。中央的各項扶貧資金在每年年初一次下達到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實行扶貧資金、權力、任務、責任“四個到?。ㄗ灾螀^(qū)、直轄市)”。所有落地的扶貧資金一律由省級人民政府統一安排使用,并由各有關部門規(guī)劃和實施項目。
在傳統高度集中的行政指令性計劃體制下,計劃、財政、金融部門歷來是整個國民經濟計劃化運作與管理的“三駕馬車”。1978年以來,中國行政管理體制先后于1982年、1988年、1993年、1998年、2003年、2008年和2013年做了七次調整改革,特別是2008年的以“精簡、統一、效能”“大職能、寬領域、少機構”為原則的“大部制”改革后,逐步形成了決策權、執(zhí)行權和監(jiān)督權三權制衡的協調運作機制。在此基礎上,2018年,黨和國家機構改革又做了超出國際預期的新舉措。在這樣的黨和國家機構改革大走勢、大格局下,國家發(fā)改委(計劃)、財政部(財政)和中國人民銀行(金融)在反貧困國家行動中的計劃引領、保駕護航作用就顯得更加突出和重要。在計劃引領下,財政撥款與銀行信貸為反貧困國家行動提供財力支持。財政專項扶貧資金,一般是指中央財政預算安排用于支持各?。ㄗ灾螀^(qū)、直轄市)農村貧困地區(qū)、少數民族地區(qū)、邊境地區(qū)、國有貧困農場、國有貧困林場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貧困團場改善扶貧對象基本生產生活條件、增強其自我發(fā)展能力、幫助其提高收入水平并促進消除農村貧困現象的專項資金;專項資金所指向的“扶貧對象”,是指根據中央扶貧標準和地方扶貧標準識別認定的農村貧困家庭和貧困人口。財政專項扶貧資金按使用方向分為發(fā)展資金、以工代賑資金、少數民族發(fā)展資金、“三西”農業(yè)建設專項補助資金、國有貧困農場扶貧資金和國有貧困林場扶貧資金、扶貧貸款貼息資金。據統計,40年五個歷史階段中央財政專項扶貧資金累計額為9 341.60億元,年均增長14.98%,如表1所示。作為“三駕馬車”之一的金融,它作為一個系統,涉及中國人民銀行、銀監(jiān)會、證監(jiān)會、保監(jiān)會以及各政策性銀行、大型銀行、股份制銀行、郵儲銀行、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及其他會管金融機構,這些機構共同構成了為深度貧困地區(qū)通過金融服務的金融扶貧體制機制。
“上下齊動員”,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定點幫扶,依托基金會、促進會或行業(yè)協會等社團組織的社會力量,加強東西部區(qū)域協作和對口支援,形成一股強大的社會動員力量,是中國特色反貧困行動運作機制的又一大突出特色。“定點幫扶”,或曰“定點扶貧”,即由黨政軍機關、企事業(yè)單位選擇一個或者幾個特定貧困縣開展定點扶貧,是中國特色“動真格”反貧困事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加大對革命老區(qū)、民族地區(qū)、邊疆地區(qū)和貧困地區(qū)發(fā)展扶持力度的重要舉措,也是定點扶貧單位貼近基層、了解民情、培養(yǎng)干部、轉變作風、密切黨群干群關系的重要途徑,更是中國政治及制度優(yōu)勢的重要體現。其基本格局是“點連成線、線動成面”,即中央機關企事業(yè)單位這個“面”,在長達五六年的時間目標一致地、多策并舉在一個“點”上建成小康、建成不返貧的小康,這些點連起來就成線、就是面,構成反貧困“根據地”或“解放區(qū)”。在“上下齊動員”的反貧困國家行動中,一些基金會、行業(yè)協會或促進會,諸如中國扶貧基金會、中國殘疾人福利基金會、中國西部人才開發(fā)基金會、友成企業(yè)家扶貧基金會、中國扶貧開發(fā)協會、中國老區(qū)建設促進會、中國紅十字會、中國光彩事業(yè)促進會及中國國際扶貧中心等組織,也發(fā)揮了直接而重要的作用?!吧舷慢R動員”的社會動員機制,除了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及各類社會組織對口定點扶貧外,還有東西部區(qū)域層面的扶貧協作和對口支援制度安排,開展跨區(qū)域多層次扶貧協作。這樣,中國反貧困在政府主導下“上下齊動員”形成了一種強大的社會合力。多年來,中國反貧困國家行動,在強化政府責任的同時,調動各級行政區(qū)域、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及各類社會組織的積極性,自上而下引領部門、區(qū)域、市場、社會“條塊結合”協同發(fā)力,鼓勵各地區(qū)、各部門、各單位、各群體“先富幫后富”,形成 一種“重點扶貧、精準扶貧、特殊扶貧各有側重,專項扶貧、行業(yè)扶貧、社會扶貧互為補充”的反貧困大格局。
中國作為具有數千年悠久歷史但一直處于用手工工具搞飯吃發(fā)展中且在幅員遼闊的國土上東西部長期存在嚴重不平衡的人口眾多農業(yè)大國,其貧困狀態(tài)確實積重難返,其反貧困挑戰(zhàn)始終是異常嚴峻而長期的。因此,中國反貧困行動不可以一蹴而就、齊頭并進“眉毛胡子一把抓”,而應該采取“重點突破、聚焦縱深、各個擊破”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這是顯而易見的。實際上,40年來政府主導上下齊動員的中國反貧困國家行動,實際上也是這么做的,一直是以中西部連片特困區(qū)為反貧困主戰(zhàn)場,以上下博弈均衡形成的這些特困區(qū)重點貧困縣或曰國家級貧困縣為操作單元或落地實施基本單位,來推進實施“開發(fā)式扶貧”計劃的。1986年,確定了“七五”時期331個國家重點扶持的老少邊窮地區(qū)貧困縣;1994年,國家八七扶貧攻堅計劃將國家級貧困縣增加到592個;2001年,中國農村扶貧開發(fā)綱要仍然維持592個國家級貧困縣總數,但取消了原來沿海發(fā)達地區(qū)貧困縣,如數增加了中西部地區(qū)的貧困縣數量,稱作“國家扶貧開發(fā)工作重點縣”,西藏全境作為集中連片貧困區(qū)整體享受重點貧困縣扶持待遇;2011年,出臺新的中國農村扶貧開發(fā)綱要,設定對象范圍基本方向是:在逐步提高國家扶貧標準(各?。ㄗ灾螀^(qū)、直轄市)根據當地實際制定高于國家扶貧標準的地區(qū)扶貧標準)的情況下,將在扶貧標準以下具備勞動能力的農村人口為扶貧工作主要對象,并劃定六盤山區(qū)、秦巴山區(qū)、武陵山區(qū)、烏蒙山區(qū)、滇桂黔石漠化區(qū)、滇西邊境山區(qū)、大興安嶺南麓山區(qū)、燕山—太行山區(qū)、呂梁山區(qū)、大別山區(qū)和羅霄山區(qū)等區(qū)域的連片特困地區(qū)和已明確實施特殊政策的西藏、四省藏區(qū)和新疆南疆三地州等14個集中連片特困地區(qū)是扶貧攻堅主戰(zhàn)場。統計數據表明,中國貧困戶、貧困村、貧困縣和貧困區(qū)(片)等多級并存的農村貧困人口分布,符合胡煥庸線(Hu Line)基準分布規(guī)律,呈現顯著的自然地理空間集聚分布格局[12]。
追根究底,中國式反貧困本質上是一種由政府主導的國家計劃行動。堅持“政治掛帥”,在計劃、財政、金融“三駕馬車”聯動引領下,自上而下、自下而上上下齊動員調動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各方面積極性形成強大的社會合力,聚焦中西部集中連片特困區(qū)及廣大農村貧困人口“集中力量打殲滅戰(zhàn)”,調動人力物力財力堅持不懈地以貧困縣為基本操作單位實施一系列大規(guī)?!伴_發(fā)式扶貧”國家行動,是中國式反貧困的基本運作機制、制度優(yōu)勢和突出特色。
四、舉世矚目:中國反貧困取得的偉大成就及特殊問題
40年來,中國反貧困事業(yè)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2018年9月,中共國務院扶貧辦黨組[13]在《求是》雜志第18期發(fā)表專論,系統總結了改革開放40年中國扶貧工作的重大成就與經驗,自稱是“創(chuàng)造人類反貧困歷史的中國奇跡”。指出“消除貧困實現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偉大使命。中國共產黨和中國政府歷來高度重視扶貧工作,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共產黨帶領全國人民矢志不渝、接力奮斗,走出了一條中國特色扶貧開發(fā)道路,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扶貧成就,創(chuàng)造了人類減貧史上的中國奇跡,加速了世界減貧進程。這既是中華民族進步的重要標志,也是對人類發(fā)展進步作出的卓越貢獻?!?改革開放初期,“黨中央尊重人民群眾的首創(chuàng)精神,通過部署和推動以家庭聯產承包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實施提高農產品價格、發(fā)展農村商品經濟等配套改革,極大地解放了農村生產力”;近年來“脫貧攻堅促進了貧困地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貧困地區(qū)內生發(fā)展活力和動力明顯增強,貧困地區(qū)基層治理能力和管理水平、農村基層黨組織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明顯提升,形成了全社會合力攻堅的局面,貧困人口自我發(fā)展能力不斷提高?!憋@然,這是最具權威性的一個自我評價。與此同時,中國反貧困在國際共享繁榮格局中取得了了很好的共享發(fā)展成績,也得到了國際社會的認可和高贊譽。
世界銀行[14]數據顯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增長一直具有顯著的反貧困效果,1981—2004年,人均日消費低于1購買力平價美元的貧困人口占比從65%下降到10%,使5億多人擺脫了貧困(按照中國官方貧困線標準,貧困率是由18.5%下降到2.8%,農村貧困人口由1.52億人下降到2 600萬人);如果按照每人每天1.25購買力平價美元計算,中國貧困發(fā)生率還高一些,但下降幅度依然顯著(從85%下降到27%);在此期間,世界發(fā)展中國家總貧困人口從15億下降到11億。由此可見,中國反貧困對世界確實作出了突出貢獻,如果沒有中國的反貧困國家計劃行動,在20世紀最后20年間世界發(fā)展中國家貧困人口規(guī)模不會有所減少,反而會有所增加。此外,關于反貧困成效,還可以從貧困人口分享經濟增長成果多少來進行測量評估。為此,世界銀行特別構建了兩個指數,即“共享繁榮”(Shared Prosperity)與“共享繁榮溢價”(Shared Prosperity Premium)。前者是指各國最貧困 40%人口(也稱“底層 40%人口”)年均收入或消費的增長率,后者是指這一群體年收入或消費的增長率與所在經濟體年均增長率之間的差額。據此,共享繁榮指數為正說明40% 貧困人口正變得富裕起來,共享繁榮溢價指數為正則表示底層 40% 貧困人口收入占經濟體總收入份額正在增加。測算數據顯示:中國底層 40% 人口年均收入增長 9.11%,在 91 國中位列首位,共享繁榮溢價指數則是 1.74%,排到 15 名[15]。
就其歷史現實及根本動力來說,改革開放以來40年的中國反貧困及取得的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既是改革開放的直接歷史遺產,也是改革開放帶來的直接現實產物。但就其歷史軌跡及現實走勢來看,以新千年為界,中國反貧困國家行動大致可以分為前后兩大階段:1978—2000年,以“區(qū)域開發(fā)式扶貧”為主旋律,基本上以“市場化改革”為根本動力、戰(zhàn)略導向和目標模式;2001—2020年,以“定點精準式幫扶”為主格調,總體而言屬于“計劃化運動”,特別強調自上而下集中統一、令行禁止雷厲風行的行政強力和制度優(yōu)勢。這期間,中國反貧困的歷史現實,自始至終受“市場化改革”和“計劃化運動”兩種取向牽引、兩股力量鉗制,其真實軌跡和結果當然是二者互動博弈決定的,但總的走勢是由前者轉向后者,大致方向主要是從“市場化改革”驅動的區(qū)域開發(fā)式扶貧到定點精準式扶貧“計劃化運動”逆轉而來的。在這種“計劃化運動”式運作體制下,自上而下“上下齊動員”“令行禁止”“雷厲風行”“不惜一切代價”“以壓倒一切的力量”“集中力量打殲滅戰(zhàn)”的制度優(yōu)勢背后,是“只算政治賬、不算經濟賬”而“將一切壓倒”帶來的巨大行政成本、社會摩擦成本、人財物資源浪費乃至駭人聽聞的一連串官僚腐敗行為。僅就扶貧資金分配使用中的腐敗行為而言,據自2014年開始中華人民共和國審計署發(fā)布的相關審計公告稱,扶貧資金“到處都缺錢”與“資金睡大覺”的矛盾屢屢出現;由于缺乏行之有效的管理機制,扶貧資金極容易被虛報、冒領、截留、擠占、挪用,即便國家工作人員違規(guī),也僅僅是“追回有關財政資金,限期退還違法所得,對單位給予警告或者通報批評。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給予記大過處分;情節(jié)較重的,給予降級或者撤職處分;情節(jié)嚴重的,給予開除處分”[16]。很顯然,這種處罰強度無法阻止官員打扶貧資金的主意。
同時應該注意的是,觀察分析貧困問題特別是中國貧困問題,需要有超越人均收入視界局限的多維視角,全息掃描審視測度中國貧困狀況原生態(tài)真相,不僅要超越人均收入視界,而且要超越中西部、農村視域局限。就是說,可以在三維坐標上審視中國“多維貧困”問題,如圖1所示。
由圖1可知,一個維度是在可行能力坐標系上,超越人均收入局限將視界擴展到收入貧困之外的教育貧困和健康貧困等可行能力集空間;一個維度是西部、中部、東部三大地帶坐標系上,超越中西部連片特困區(qū)域局限將視界擴展到各地帶全域范圍;一個維度是城鄉(xiāng)坐標系上,超越老少邊窮貧困縣農村局限將視界擴展到小城鎮(zhèn)、大中城市貧困問題。三維貧困因復雜因素影響而形成多樣化耦合形態(tài)(如圖中虛擬曲線所示),但基于此三維空間作為“基礎模型”或“理論參照系”,我們可以對中國“多維貧困”全息真相分而述之作個大致掃描刻畫。即便是在人均收入視域內,扶貧對象及經驗和實證研究也主要采取的是微觀視角,聚焦關注絕對貧困戶由于低收入導致的“赤貧”狀況,而少有在宏觀視域下考慮到被“平均”掉的實際收入差異及由此導致令人堪憂的“相對貧困”狀況。
此外,中國反貧困還有一個如何兼顧對內開發(fā)扶貧與對外發(fā)展援助的問題。“內外有別”,“在家寧餓肚子,在外也要裝人”,這對我中華民族百姓來說,是具有悠久歷史文化傳統的?!凹覈瑯?、家國情懷”,同樣在民族國家層面上此歷史傳統也一直保留著并延續(xù)至今。在新中國歷史上,中國人民勒緊褲腰帶也要按時償還因抗美援朝欠下的蘇聯債務,在“三年困難時期”將“救命糧”拿去“支援亞非拉階級兄弟”,這是眾所周知的;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國民經濟恢復、經濟快速增長以及緊鑼密鼓的扶貧開發(fā)行動,這種外援傳統也是沒有丟棄的。正如2011年國務院新聞辦公室首次公開發(fā)布的外援白皮書所言,“中國是一個發(fā)展中國家。多年來,中國在致力于自身發(fā)展的同時,始終堅持向經濟困難的其他發(fā)展中國家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承擔相應國際義務。”早在“20世紀50年代,新中國成立后不久,中國在自身財力十分緊張、物資相當匱乏的情況下,開始對外提供經濟技術援助,并逐步擴大援助范圍。70年代末中國實行改革開放以來,經濟快速發(fā)展,綜合國力顯著提升,但依然是一個人均水平不高、貧困人口眾多的發(fā)展中國家。盡管如此,中國仍量力而行,盡力開展對外援助,幫助受援國增強自主發(fā)展能力,豐富和改善人民生活,促進經濟發(fā)展和社會進步。中國的對外援助,發(fā)展鞏固了與廣大發(fā)展中國家的友好關系和經貿合作,推動了南南合作,為人類社會共同發(fā)展作出了積極貢獻?!倍遥爸袊鴮ν庠鷪猿制降然ダ?,注重實效,與時俱進,不附帶任何政治條件,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模式”[17]。因此,對于自身還處于艱難發(fā)展中有著數億絕對貧困人口需要扶持的發(fā)展中大國來說,伴隨著不斷增長的經濟實力及日益顯著提升的國際地位,怎么做好對內扶貧開發(fā)與對外發(fā)展援助的平衡,自始至終是一個值得審慎對待也備受各方面關注爭議、不僅戰(zhàn)略上要高瞻遠矚而且在實際策略層面具體操作起來有很考驗定力的兩難大問題。
綜上所述,在中國反貧困國家計劃行動中,始終存在著主要基于“市場化改革”的區(qū)域開發(fā)式扶貧與主要基于“計劃化運動”的定點精準幫扶兩股力量之間的左右牽制博弈均衡,以及對內開發(fā)扶貧與對外發(fā)展援助在方向、結構及力度等層面的利弊權衡和綜合平衡。這里還需要特別提及的是,大時代多維貧困的一粒塵埃,落在每個家庭或個人身上,都是一座不可承受之重的大山。貧困及反貧困,都是由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喜怒哀樂多愁善感的人與事,在各種不堪的現實情景中親身經歷,并具象化呈現出來的歷史現實真故事,需要“走遠路、進窄門”才能“見微光、現真情”,而不是僅僅用抽象的統計數字、宏觀數據所能輕易替代掃描的。
五、結語:新冠肺炎疫情下中國反貧困面臨新挑戰(zhàn)
回望40年中國反貧困歷史來路,雖然艱難曲折、錯綜復雜乃至問題多多,但也算是在風雨無阻乃至披荊斬棘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巨大成就。
總的來說,作為一種自上而下的國家計劃行動,中國反貧困凸顯了“集中力量打殲滅戰(zhàn)”的巨大制度優(yōu)勢,同時也在“市場化改革”與“計劃化行動”兩種力量的互動博弈中,始終面臨著如何兼顧政府行政力量與民間社會力量、“政治賬”與“經濟賬”究竟應該怎么算以及怎樣綜合平衡好對內開發(fā)扶貧與對外發(fā)展援助關系等一系列重大現實問題。展望未來,中國反貧困戰(zhàn)略應該是全方位的,而且更應該將重點放在制度層面,通過不斷深化改革、進行制度創(chuàng)新,從根本上普遍提升國民的人力資本水平,切實提高貧困人口在勞動就業(yè)和衛(wèi)生健康等方面的基本可行能力。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就在中國反貧困計劃行動收尾在即、精準扶貧攻堅戰(zhàn)收官之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預定目標臨界點即將到來的關鍵時刻,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自中原武漢暴發(fā)并迅速蔓延開來,給中國乃至全世界特別是反貧困事業(yè)帶來前所未有之變局。即便如此,憑借著 “一切行動聽指揮”“一聲令下排山倒?!?“上下齊動員集中力量打殲滅戰(zhàn)”的制度優(yōu)勢,中國反貧困國家行動還是按照原計劃有條不紊地屆時圓滿完成,也算是人類反貧困歷史上創(chuàng)造的一個神話般的人間奇跡。
就中國反貧困事業(yè)而言,“因疫返貧”“因疫致貧”是近在眼前的新挑戰(zhàn)。對此,一年多來從中央到地方各個部門有關方面舉國上下都給予了高度重視,并積極采取各種措施加以預防和應對。2020年12月2日,針對當年有沒有因為疫情或者災情出現返貧情況的問題,國務院扶貧辦相關負責人表示,“通過多項推進脫貧攻堅工作的開展,疫情和災情對脫貧攻堅的影響已得到有效克服,從各地反饋的情況,沒有出現因疫因災返貧致貧的問題”[18]。但是,即便不考慮新冠肺炎疫情直接大面積侵害人民群眾特別是貧困人口的生命健康導致因病致貧,由于疫情對中國及全球經濟沖擊實在太大,間接導致“因疫返貧”的現實威脅是客觀存在的。顯而易見,受新冠肺炎疫情直接影響,加上風聲鶴唳的“貿易戰(zhàn)”對外進出口產業(yè)的現實影響,導致經濟不景氣、失業(yè)率攀升及通貨膨脹會對貧困人群造成更直接而巨大的沖擊。
總之,突如其來、目前還不可預期的新冠肺炎疫情,對于中國反貧困的挑戰(zhàn),以及由此導致的“因疫致貧”“因疫返貧”問題,是現實而嚴峻且長期的。人本發(fā)展路漫漫,迂回攀援向上走,未來中國反貧困事業(yè)可謂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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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艷)
收稿日期:2021-02-22
基金項目:“北京師范大學2020科學研究與服務”項目(312230012)
作者簡介:
李寶元(1962-),男,河南陜縣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人本發(fā)展與管理研究。E-mail:byli@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