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梁平“母體藝術”中的挑花刺繡

鄭開琴

（重慶梁平區(qū)文化館,重慶 400000）

舊時的梁平，留傳至今的挑花刺繡繡品，它出自當地婦女之手，為自己所創(chuàng)而又被自己所享用。各式繡品極富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古樸而原始的圖案突顯出強烈的地方特點。那粗獷的刺繡圖案造型與強烈的色彩搭配，騰變著一種遠古的神秘氣氛。梁平人在刺繡圖案中表現的人物怪誕奇特，有的面目手足變形夸張，具有代表性的圖案《蓮年有魚》《多子魚》《魚跳龍門》《魚娃》等。這種“人格化魚”的紋樣在當地農村常常被作為傳統(tǒng)圖案繡在兒童的裹兜、婦女的遮裙帶上，還有那些流傳于梁平鄉(xiāng)村的鳳、蛙、蛇、鳥為主題紋樣的刺繡，依稀遺留著遠古圖騰崇拜的蹤影，是圖騰崇拜以及其他原始宗教意識在民族民俗文化中傳承、復合、變異的形象反映。當繡品逐漸走進了平民百姓的生活中，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大大促進當地婦女刺繡業(yè)的技藝延伸同時也提高了廣大勞動婦女的審美情趣，促進民間繡品花樣的相互借鑒、傳承于繁榮。

梁平地處平壩，由于生活的相對富裕，民間文化資源底蘊深厚且富有個性，以梁平民間挑花刺繡枕頭擋子、小孩肚兜為代表的繡品與布玩具、剪紙、面塑、藍印花布等眾多藝術品出自女人之手，構成了今天梁平民間母體藝術。

民間人們常說的“枕頭頂子”，也就是川東人所說的“枕頭檔子”。民國初年，原萬縣地區(qū)周邊的縣城如：梁平、開縣、忠縣、云陽、巫山、巫溪都流行一種長方形枕頭，它長1.2M，寬10CM，側面兩頭成正方形。布料一般為粗布的紅藍二色，枕芯常灌滿稻殼，將枕頭鼓起，它既保暖，又松軟，更經濟，常供雙人使用。為裝飾美化枕頭的兩邊當頭，姑娘、婦女們總是為它而繡花納朵，也就是流傳至今具有收藏價值的民間手工藝品“枕頭檔子”。

（枕頭檔子）

過去，川東梁平的未婚女子，從小都要學會針線活，既能縫縫補補，又能挑花刺繡。并刺繡一些生活用品作為往后的陪嫁。如：鞋墊、帳簾、枕頭檔子、圍裙、被面等。長大成人后，姑娘出嫁時，為展示小女子的心靈手巧及娘家的富有。出了像樣的家具外，那就是床上用品了。各式各樣的手工繡品作為女方的陪嫁床上用品，由男方派接親的隊伍，將女方娘家的嫁妝及家具，從娘家搬運到婆家，一路上鞭炮、嗩吶與鑼鼓鼓聲響徹云霄，引無數過往行人的圍觀。縱觀數件陪嫁中，總有那么一件件枕頭繡片引人注目。打動過往的行人，得到鄰里婆媳姑嫂交頭接耳贊許。新婚后，那新娘子的床上擺放著整齊的被蓋，紅紅綠綠，兩邊長長的枕頭摞起，枕頭檔子向外，鮮艷奪目，一幅幅寓意吉祥的繡面與枕頭檔子，與新婚的夫妻日日相處，終生相伴，那一片片小小的繡片，寄托著新婚夫妻對未來生活的美好追求與期盼?？梢娖湫⌒±C片既展現了女人的心靈手巧，同時那吉祥刺繡圖案象征著婚后的幸福與美滿?？梢娎C品對女人一生的重要作用，同時也給女人留下一生中，從女孩到女人的美好回憶。

從朋友多年收藏的枕頭檔子中，通過繡片的不同風格，可以看出，川東的勞動婦女對美好生活向往與期盼，為抒發(fā)自己樸實的情感表達，常借用傳統(tǒng)吉祥圖案如：牡丹、鳳凰、荷花、石榴、梅花以及動植物來表達對幸福生活的愿望。她們利用刺繡這一載體，把蝙蝠、葡萄來寓意多子多福、福祿壽喜。用喜鵲鬧梅、花好月圓來暗示愛情忠貞、婚姻美滿。用五谷豐登、蓮蓮有魚來寓意豐衣足食、年年有余。用天官賜福，鐘馗捉鬼來寓意驅邪鎮(zhèn)妖、平安吉祥。其傳統(tǒng)繡法在一代代婆媳中傳承與發(fā)揚，如：齊針繡：是各種針法的基礎，其針是平行，繡線排列整齊均勻、不露針、不重疊、起針、落針都在花樣的邊沿，更富有表現力。鋪紋繡：按照對象紋理、形態(tài)、分批分層前后銜接漫游式的運針、繡線顏色變化靈活，按深淺色漸變形成色暈的繡紋，效果又叫暈針。補繡：又稱貼綾繡。按花紋選用布帛綾緞制成花型，針法沿花紋縫繡料上。釘線繡：將較粗的單線，定在花面的繡法。

不同的繡法，不同的題材，不同色塊，不同寓意，幾朵花，幾片葉，幾只雀雀把這方寸之地表現得淋漓盡致。極為簡潔的語言，大膽的夸張手法，無不表現出，山區(qū)勞動婦女的獨具匠心，讓人嘆為觀止！時至今日，我想在那大山深處，仍還有那長長的枕頭與人們朝夕相伴，敘述著生活的點點滴滴，那枕頭上的繡片無聲地傾訴著山區(qū)勞動群眾純真情感表達。那精湛的刺繡技藝也是山區(qū)勞動婦女追求美的心靈寫照。同時，也暗示巴文化的傳承仍在延續(xù)。

舊時，川東梁平、開縣、巫山、巫溪地區(qū)流行一種挑花飾品叫肚兜，常用于小孩穿戴避寒與裝飾。百姓為了祈求小孩吉祥如意，健康成長，往往給小孩肚兜上鑲上“驅邪降?！钡拈L命鎖，這是漢族的一種育兒風俗，在城鄉(xiāng)各地廣泛流傳。當時人們認為人有靈魂，小孩出生到12歲之間，魂魄沒有長全，不宜驚嚇，因此需要特別保護，衣服、鞋子、帽子上常裝飾鳳鳥、虎頭象征圖案，都是用于祈福辟邪，保護兒童平安幸?！，F實中的兇猛之虎，通過繡品的轉換塑造得嬌憨可愛、虎虎而有生氣，人們像愛孩子一樣喜愛它。一些農家婦女將刺繡運用到兒童的布玩具上，如虎、雞、狗、兔等小玩具上，似像非像造型配上粗糙裝飾紋樣，小玩具栩栩如生。另有一些服飾圖案，神話傳說題材較為突顯，畫面神秘而深邃，通過圖案的紋樣給人留下一種原始的圖騰與崇拜的寓意。

（白底挑花）

（黑底挑花）

隨著歷史的演變，圖騰也一直沒有脫離民間百姓的生活，它是百姓自己所創(chuàng)造而又自己享用的精神符號。在一代代先人的崇拜與傳承中逐漸成了一種生命的信仰和生存文化符號。同時，百姓又把對生活美好祝福與企盼圖案如：“長命百歲”“榴開百子”“福祿雙全”“蓮年有魚”“金銀滿堂”“財源廣進”“梅開五度”“丹鳳朝陽”等傳統(tǒng)紋式，通過肚兜這一載體表現出來。使肚兜在兒童身上作為裝束而具有文化內涵，意指成年后仕途輝煌，多子多福與財源廣進。

梁平刺繡技藝，這一民間女紅藝術，經母女、婆媳之間代代相傳，延續(xù)至今。它不受上流社會所規(guī)定的服飾禮制的約束，在常用于服飾、頭巾、鞋帽、圍裙、桌布、背帶裝飾上，挑花所用的材料是民間粗布、棉紗、刺繡方法簡便易學，得到普遍流傳。梁平民間挑花刺繡圖案的題材也廣泛，有花卉、鳥獸、人物、蟲魚、文字等，常見的構圖有團花、角花、邊花等。桃花圖案受到十字針腳的限制，必須“數絲而繡”，因此造型必須簡潔、概括、簡練，使形體“幾何化”。筆者曾多次深入巫山、巫溪搜集到不少肚兜、圍裙、枕套及挑花刺繡飾品，可以看出挑花的針腳排列方法不同，可產生不同的裝飾效果。在密集的十字針腳中適當空針，即可顯出實地空花圖案;用近似網繡針法，可取得疏朗精細的效果，造型與色彩的巧妙搭配，可形成寓意深刻的民間藝術符號。

多年過去，梁平不知還有多少民間藝術品，平凡地處在生活的底層，常常讓人們視而不見，默默地在平民精神上起著無法估量的作用。我們眼睛常年盯著“精英文化”，并受著“雅文化”年久的熏陶，如果要真正認知民間藝術的美，必須去除成見，拿出真誠來，才能與平民的創(chuàng)作相溝通。這樣才可能體會出民間藝術真、善、美的內涵，悟出它蘊藏的一個偉大民族內中的元氣和靈性。

在近年田野考察中，我們發(fā)現梁平一些山區(qū),如福祿、紫照、大觀、柏家一帶，至今挑花刺繡技藝盛行。婦女利用農閑時節(jié)，傳承挑花刺繡，往往是母親傳女兒、姐姐傳妹妹，有的從少女學起。出自她們手中的圖式紋樣簡直就是一部川東地區(qū)民間美術的史詩——開天辟地的傳說。

在她們所繡的小孩肚兜、兒童背帶、嫁妝服飾、枕頭檔子、圍裙、頭巾、包帕、桌布、帳簾、等生活用品圖案中，祖先眾神的故事，傳說英雄的事跡等，無所不包、無所不有。在尚黑、尚藍、尚紅的基調下，交織成一個既神秘又浪漫的色彩世界，令人神往。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最為普通的繡品鞋墊，是梁平廣大農村婦女的手中最常見的手工活。俗稱“扎鞋墊”，鞋墊大都是針對男性而制作的。是姑娘為情人、妻子為丈夫、母親為兒子所做。是女性為男性制作的實用品，在這實用品中充分表現親密關系，情感寄托，是情與愛最有力量的傳統(tǒng)民間藝術品。這些農村婦女的刺繡圖案中常出現恩恩愛愛的文字表述，是民間美術飾品中最純潔而真摯的情感部分，它應該是最可貴的。出自梁平農村婦女之手的還有布玩具、面塑、剪紙、藍印花布等技藝，這些勞動婦女創(chuàng)造的藝術，由本源藝術那里傳承過來的哲學、美學思想以及形象內涵，更是長期影響民間藝術創(chuàng)作的酵母。由此可見，梁平婦女藝術實在是民間藝術最重要的部分，是母體，故可稱為“母體藝術”。母體藝術與商品無關，與藝術專利無緣，它的創(chuàng)造是一種無保留的，開放性的自由藝術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