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震軍
(安徽師范大學(xué)中國詩學(xué)研究中心,安徽蕪湖,241000)
長期以來,相對唐宋詩詞研究而言,學(xué)界對蒙元詩歌探討不夠。其中,除受“一代有一代之文學(xué)”觀念的影響外,很大程度上與元代詩歌文獻(xiàn)散亂、不足有關(guān)。2013年中華書局版《全元詩》問世,境況大有改觀?!度姟吩趶V泛網(wǎng)羅文獻(xiàn)的基礎(chǔ)上,收錄詩人4987位、詩歌約132000首,纂成有元一代詩歌之總集,與之前成書的《全元文》構(gòu)成雙子星座,功莫大焉。它一方面為世人展現(xiàn)了元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整體風(fēng)貌,另一方面為研究元代文化者提供了一個(gè)堅(jiān)實(shí)的基礎(chǔ)平臺。但做任何研究,材料的檢驗(yàn)是最必要的。郭沫若先生說:“材料不夠固然大成問題,而材料的真?zhèn)位驎r(shí)代性如未規(guī)定清楚,那比缺乏材料更加危險(xiǎn)。因?yàn)椴牧先狈Γ敹嗟貌怀鼋Y(jié)論而已。而材料不正確,便會得出錯(cuò)誤的結(jié)論。這樣的結(jié)論比沒有更有害?!盵1]我們在充分肯定《全元詩》編者辛苦勞作的同時(shí),也毋庸回避《全元詩》客觀存在的問題。由于材料數(shù)量龐大、藉無統(tǒng)緒,所以其疏漏之處在所難免?!度姟份嫶媪嗽S多宋元、金元、元明之際的詩人詩作,與《全宋詩》《全金詩》等多有重疊,這是由易代之際的作家生平造成的,也是纂修任何斷代總集都難以解決的問題,因此,這種情況并不能視為《全元詩》的失誤。但除此之外,《全元詩》也誤收了不少與元代無涉的唐宋人詩歌。對此,學(xué)界已有一些辨正[2]。本文欲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斠考《全元詩》,列舉其誤收唐宋人詩,并以原作者時(shí)代先后為序臚列。聊備偶見,以饗同好。
王晉《青蓮寺曇壁上人兄院》
林中空寂舍,階下終南山。高臥一床地,回看六合間。浮云幾處滅,飛鳥何時(shí)還。問義天人接,無心世界閑。誰知大隱客,兄弟自追攀。
《全元詩》第66冊第225頁據(jù)《詩淵》三七六六頁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王晉,生平不詳?!对姕Y》作元人?!?/p>
按,此為唐人王縉詩,宋蜀本《王摩詰文集》卷六附載,題作《青龍寺曇璧上人兄院集》,詩前序云:“吾兄天開蔭中,明徹物外,以定力勝敵,以惠用解嚴(yán),深居僧坊,傍俯人里。高原陸地,下映芙蓉之池;竹林果園,中秀菩提之樹。八極氛霽,萬匯塵息。太虛寥廓,南山為之端倪;皇州蒼茫,渭水貫于天地。經(jīng)行之后,趺坐而閑。外堂梵筵,餌客香飯。不起而游覽,不風(fēng)而清涼,得世界于蓮花,記文章于貝葉。時(shí)江寧大兄持片石命維序之,詩五韻,座上成。”王縉(700-781),字夏卿,太原祁(今屬山西)人,王維之弟,兩《唐書》有傳。王縉《青龍寺曇璧上人兄院集》詩又見于《唐詩紀(jì)事》卷一六、《全唐詩》卷一二九等。青龍寺,在長安南門之東,本隋靈感寺,唐景云二年改為青龍寺。與王縉同題詩人有王維、王昌齡、裴迪等。
劉文《南溪道人隱居》
一路徑行處,莓苔見屐痕。白云依靜渚,芳草閉閑門。過雨看松色,隨山到水源。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
《全元詩》第66冊第145頁據(jù)《詩淵》一六一四頁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劉文,生平不詳。《詩淵》作元人?!?/p>
按,此為唐人劉長卿詩,見四部叢刊本《劉隨州文集》卷三、明刻本《文苑英華》卷二二六、明天啟五年刻本《眾妙集》、文淵閣四庫本《三體唐詩》卷五、明嘉靖十六年序刊本《唐詩品匯》卷六四等,題或作《尋南溪常山道人隱居》 ,或作《尋常山南溪道人隱居》《尋南溪常道人隱居》《尋南溪常道士》等,“徑”作“經(jīng)”。劉長卿(709—約786),字文房,宣城(今屬安徽)人,工五言詩,專主情景?!秾つ舷I降廊穗[居》詩寫尋隱者不遇,別得情趣之感,情景交融,清新自然,符合劉氏一貫詩風(fēng)?!对姕Y》于該詩作者名字后脫一“房”字,且將其誤歸元人。《全元詩》未辨,仍沿其訛。
李穎《贈西峰孫路》
天柱與天目,曾居絕頂房。青云求祿晚,白日坐家長。井氣通潮信,窗風(fēng)引海涼。平生詩稱在,老達(dá)亦何妨。
《全元詩》第67冊第69頁據(jù)明張之采《西天目山志》卷三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李穎,生平不詳。明張之采《西天目山志》作元人?!?/p>
按,此乃唐李頻詩。李頻(818—876),字德新,壽昌(今浙江建德)人,姚合之婿,著有《梨岳集》。四部叢刊本《梨岳詩集》、《文苑英華》卷二六四、《全唐詩》卷五八八等載錄有此詩,題作《富春贈孫路》。清影宋抄本《輿地紀(jì)勝》卷八亦有引述李頻《富春贈孫路》詩句。孫路,生平不詳。唐姚合有《寄孫路秀才》,所寄對象與此孫路當(dāng)為一人。穎、頻二字形似,傳刻易訛。張之采《西天目山志》不辨,誤將李頻作李穎,且歸其入元,當(dāng)移正。
董蒙亨《箕山》
寂寂箕山春復(fù)秋,更無人到此溪頭。棄瓢巖畔中宵月,千古空聞屬許由。
《全元詩》第66冊第405頁據(jù)(乾隆)《正定府志》卷四九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董蒙亨,字里不詳。清(乾隆)《正定府志》卷四十九作元人?!?/p>
按,此為唐人胡曾詩,見《四部叢刊》景宋鈔本《詠史詩》卷二、明嘉靖刻本《萬首唐人絕句詩》卷五二、清編《全唐詩》卷六四七胡曾詩卷等。胡曾(約840—?),號秋田,邵陽(今屬湖南)人。咸通中舉進(jìn)士。嘗為漢南從事,喜游歷。著有《詠史詩》三卷等?;剑t人許由隱居讀書處。史傳:堯帝使人召許由,欲以天下禪位于由。由不愿聞喧煩之事,遂臨河洗耳,常以手掬泉飲之。后巢父取一瓢贈由,令由盛泉飲之。由掛瓢于樹,風(fēng)吹空瓢作聲,由以其瓢鳴喧,乃棄之于巖下。此詩所詠即其事。(乾隆)《正定府志》誤將胡曾詩歸屬董蒙亨,《全元詩》沿其誤。董蒙亨,宋人,曾任真定府評事,作有《封崇寺記》。事見崇禎三年刻本《直隸名勝志》卷七等。
史溫《孝廟偶題》
曹娥廟貌枕江湄,南北行人合相思。有智不爭三十里,千年黃絹一亭碑。
《全元詩》第67冊第239頁據(jù)清沈志禮《曹江孝女廟志》卷五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史溫,生平不詳。清沈志禮輯《曹江孝女廟志》卷五作元人,并云曾任員外郎。”
按,此為宋人史溫詩。宋孔延之《會稽掇英總集》卷八載錄該詩[3],署史溫《曹娥廟碑》,“相”作“孝”,“亭”作“廳”?!稌抻⒖偧烦蓵诒彼挝鯇幬迥?,距元季甚遠(yuǎn),豈能輯入元人詩?《全元詩》顯系誤收。史溫,大中祥符初,知閩清縣,多善政。生平見(淳熙)《三山志》卷九、(弘治)《八閩通志》卷三一、《宋詩紀(jì)事補(bǔ)遺》卷六等。宋人魏野有《寄贈桃林尉史溫》,宋祁有《送史溫虞部佐郡四明》詩?!度卧姟窊?jù)(民國)《閩清縣志》卷三收錄史溫《曹娥廟碑》詩。
俞括《游南山》
二十四峰尖,參差列郡南。半空摩梵宇,絕頂寄僧龕。峭壁編危棧,平田聳碧簪。巖呈星斗七,石涌佛身三。人透龍門上,書疑禹穴探。銀鉤千軸麗,鐘乳百年甘。木杪浮朱閣,煙開露草庵。仰頭瞻抱樸,側(cè)足禮瞿曇。洞潔無飛鼠,泉深貯嫩藍(lán)。夕陽歸北郭,回首白云慚。
《全元詩》第67冊第175頁據(jù)清汪森《粵西詩載》卷二○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俞括,生平不詳。清汪森《粵西詩載》卷二十作元人。”
按,俞括乃宋人。宋刻本《記纂淵?!肪硪晃?、清影宋鈔本《輿地紀(jì)勝》卷一一一等皆有引述俞括《游南山》詩句。宋王象之《輿地紀(jì)勝》卷一一一、祝穆《方輿勝覽》卷四○“貴州”均稱“郡守俞括”。俞括,字資深,沙縣(今屬福建)人。宋神宗熙寧六年進(jìn)士。元豐間,通判漳州。哲宗紹圣初,以奉議郎通判虔州。蘇軾有《答虔倅俞括奉議書》,陸佃有《送俞括知貢州》詩。生平見(弘治)《八閩通志》卷三三、(嘉靖)《延平府志》卷一、(嘉靖)《贛州府志》卷八等。《全宋詩》據(jù)《輿地紀(jì)勝·廣南西路·貴州》輯得俞括詩一首及殘句,皆為其《游南山》詩之部分詩句,宜并之且補(bǔ)全篇。
孫氏益《棲霞洞》
飛仙巢三山,弱水環(huán)四溟。誰知黃茅嶺,自有白玉京。獨(dú)曳一枝筇,梯空上青冥。蟾飛墮八桂,石隕化七星?!酢蹙婊鹑?,異狀不可名。垂天紫云蓋,插地翠羽屏。已無俗士駕,尚有遷客經(jīng)。敢言居□□,妙絕冠平生。
《全元詩》第66冊第183頁據(jù)《詩淵》二一九八頁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孫氏益,生平不詳?!对姕Y》作元人。”
趙鼎《題手植桂》
《全元詩》第68冊第12頁據(jù)《元詩選癸集》丁集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趙鼎,字里不詳。曾任尚書祠部郎中,出知兗州。”
按,趙鼎為北宋人。其題手植檜詩,明陳鎬《闕里志》卷一一、劉濬《孔顏孟三氏志》卷三、清宋際《闕里廣志》卷一九、《山東通志》卷三五等均歸入宋?!犊最伱先现尽肪砣浽撛?,列于米芾《手植檜贊》之前,“靈踞”作“根踞”,“勞功”作“勞躬”,末跋云:“右手植檜雙立于廟屏之南,垂二千年而弗忘者,先其道而后其跡也。近世士人或疑之,遂請于府公詩以紀(jì)之,亦甘棠之義也。尚書祠部郎中趙鼎題。熙寧丙寅歲正月二十日,四十六代孫孔舜亮序并書?!盵4]熙寧,宋神宗年號,前后十年(1068—1077),其中并無“丙寅歲”,疑“丙寅”為“丙辰”之訛,即熙寧九年??姿戳?,字君亮,會稽(今浙江紹興)人。孔子四十六代孫。哲宗元祐二年以中散大夫致仕,封柱國、會稽縣開國伯。事見《闕里志》卷二?!度卧姟肥遮w鼎《題手植檜》,當(dāng)補(bǔ)輯。
吳和《對花效蜂腰體》
我丈風(fēng)流元祐枝,晴軒雨雹筆端迷。從容文武一時(shí)了,賦罷木犀觀水犀。
武林曾識最高枝,百感重逢歲月迷。向日擘箋須彩鳳,如今執(zhí)楯要文犀。
《全元詩》第66冊第167頁據(jù)《詩淵》二四八一頁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吳和,生平不詳?!对姕Y》作元人?!?/p>
按,此乃宋陳與義詩。陳與義(1090—1138),字去非,號簡齋,洛陽(今屬河南)人,兩宋之際著名詩人,詩尊杜甫,著有《簡齋集》。《宋史》卷四四五有其傳。影宋本胡樨《箋注簡齋詩集》卷二二載有該詩,題作《十三日再賦二首》,“其一以贊使君是日對花賦此韻詩落筆縱橫而郡中修水戰(zhàn)之具方大閱于燕公樓下也,其一自敘所感憶年十五在杭州始識此花皆三丈高未嘗賦詩”,“擘”作“璧”。“我丈”即與義友人王摭,字粹翁,巖叟子。王巖叟(1043—1093),字彥霖,大名(今屬山東)人。宋朝狀元,哲宗繼位為監(jiān)察御史,遷右丞相,樞密直學(xué)士,簽書院事。書法家,論著家。一生才華橫溢、剛直不阿,政績卓著,建樹頗豐,受到司馬光、蘇轍、呂公著等大臣名士的高度評價(jià)。第二首所稱“此花”即木犀花,宋人吳仁杰《離騷草木疏》卷三“桂”曾引述有陳與義該詩[5]。由此可見,此詩為宋詩無疑。另,此兩首詩,《詩淵》題作《對花效蜂腰體》,細(xì)究詩文,其與“蜂腰體”毫無關(guān)系。
李弼《七星巖》
乘興上東山,天風(fēng)拂壯顏。七星連地脈,一竅透天關(guān)。玄鶴何年去,丹爐盡日閑。我因厭塵俗,到此不知還。
《全元詩》第67冊第172頁據(jù)清汪森《粵西詩載》卷一○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李弼,生平不詳。清汪森《粵西詩載》卷十作元人?!?/p>
按,李弼為宋人,紹興六年國子內(nèi)舍生,進(jìn)《明堂頌》授校正御前文籍,改右宣義郞,賜緋魚袋。生平見《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六等。清陸心源《宋詩紀(jì)事補(bǔ)遺》卷四二據(jù)《廣西通志·山川略》輯錄該詩,題作《七星山》。七星巖,廣西名勝,宋王象之《輿地紀(jì)勝》卷一一一“廣南西路郁林縣”載:“在南山上葛仙翁煉丹處。”李弼《七星巖》“玄鶴何年去,丹爐盡日閑”即指葛仙翁煉丹事。
李震午《旌德道中》
山邑?zé)o郵傳,農(nóng)夫半甲兵。石橋橫斷岸,草徑入荒城。聞道甘泉駕,將臨細(xì)柳營。風(fēng)塵何日靖,留眼看升平。
《全元詩》第66冊第164頁據(jù)《詩淵》二○二一頁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李震午,生平不詳?!对姕Y》作元人?!?/p>
按,元汪澤民《宛陵群英集》卷五錄有此詩[6],署宋陳天麟作。陳天麟(1116—1177),字季陵,宣城(今屬安徽)人,宋紹興十八年進(jìn)士,調(diào)廣德簿,累官集賢殿修撰,歷知饒州、襄陽、贛州、鎮(zhèn)江。嘗編《易三傳》及《西漢南北史左氏征節(jié)》等書,著有《攖寧居士集》。生平見《宋會要輯稿》、宋佚名《紹興十八年同年小錄》等。陳天麟《旌德道中》詩又見于《宛雅》初編卷一、《宋詩紀(jì)事》卷四七等。旌德,縣名,唐寶應(yīng)二年置,宋屬江南路、江南東路宣州。以“聞道甘泉駕,將臨細(xì)柳營”推知,此詩似作于其廣德縣主簿任上。李震午,宣城人,《宛陵群英集》卷六錄其《自笑》詩一首,歸入元季,且置于汪澤民、貢師泰等人之后。汪澤民作為李震午同里同時(shí)人,誤輯其詩作的可能性不大。故《旌德道中》(山邑?zé)o郵傳)當(dāng)為宋人陳天麟作。
周信仲《登焦山》
雪埋斷簏元曾到,風(fēng)度疏欞始再來。春盡幽園尚紅藥,雨余荒徑自蒼苔。短筇扶病吾猶力,古錦囊詩子合開。第恐平生老無著,不能傳律以宗雷。
《全元詩》第67冊第40頁據(jù)明張萊《京口三山志》卷六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周信仲,生平不詳。明張萊《京口三山志》卷六作元人。”
按,此為宋人周孚詩。周孚(1135—1177),字信道,號蠧齋,丹徒(今屬江蘇)人,宋乾道二年蕭國梁榜進(jìn)士,為真州教授,卒于官,年四十三,有《蠧齋集》三十卷。生平見(嘉定)《鎮(zhèn)江志》等。《蠹齋鉛刀編》卷三載有該詩[7],題作《再到焦山示度書記》,“簏”作“麓”,“傳律以宗雷”作“縛律似宗雷”。焦山度書記與周孚多有酬答,《蠹齋鉛刀編》卷三有《焦山度書記以詩見寄因次韻》詩。
譚用之《多景樓》
一帶青山欲盡頭,晴嵐深處著危樓。下無余地容車馬,上有重闌接斗牛。雁落平沙偏稱晚,鷗沉煙渚最宜秋。江南好景從來少,北望空多故國愁。
《全元詩》第67冊第43頁據(jù)明張萊《京口三山志》卷三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譚用之,字里不詳。明張萊《京口三山志》卷三作元人?!?/p>
按,此乃宋人詩。汲古閣景宋鈔本高翥《菊磵小集》載有該詩,“晴嵐”作“精藍(lán)”,“闌”作“櫩”,“雁落平沙偏稱晚”作“鴉落野田長趁晚”,“鷗”作“雁”。高翥(1170—1241),初名公弼,字九萬,號菊磵,余姚(今屬浙江)人。專力于詩,是江湖詩派的重要代表,著有《菊磵小集》。多景樓,在鎮(zhèn)江丹徒縣甘露寺,曾因焚蕩再建。宋乾道六年守臣待制陳天麟乃重徙建,并記曰:“多景樓,不知其所始與所以名,寺興于唐繇李衛(wèi)公,以后登北固題詠者皆不及多景,則樓當(dāng)建于本朝無疑,獨(dú)不知其歲月,初為樓者誰也?!弊T用之,字藏用,五代末入宋人,《宋史·文苑傳》稱其“善為詩”[8]。
戴竹巖《謁孝廟》
哭得江頭云氣昏,淚痕多變作潮痕。波心萬古團(tuán)團(tuán)月,疑似曹娥一片魂。
《全元詩》第67冊第228頁據(jù)清沈志禮《曹江孝女廟志》卷五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戴竹巖,生平不詳。清沈志禮輯《曹江孝女廟志》卷五作元人?!?/p>
按,此為宋人戴汝白詩,見景明弘治刻本宋戴復(fù)古《石屏詩集》卷一○附錄,題作《題曹娥廟》,“變”作“化”。戴汝白,字君玉,號竹巖,黃巖(今屬浙江)人,昺弟,復(fù)古侄孫。著有《竹巖詩稿》。復(fù)古與汝白多有酬贈之作,見《石屏詩集》。戴汝白《題曹娥廟》詩,《全宋詩》已據(jù)《石屏詩集》輯錄,《全元詩》亦未收入戴汝白。清沈志禮輯《曹江孝女廟志》不辨戴汝白名、號,且視戴竹巖為元人,《全元詩》襲其誤。
楊君舉《武夷山》
武夷山崒?shí)?,與客共躋攀。一嘯九天闊,斷云千古閑。杖行龍虎背,袖拂斗牛間。愿言覓刀圭,乘風(fēng)弄羽翰。
《全元詩》第68冊第209頁據(jù)《元詩選癸集》癸集下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楊君舉,字里不詳?!?/p>
按,此為宋詩。明萬歷刻本《齊云山志》卷四有載,作宋金子潛,題為《云巖同游》,“武夷山崒?shí)弊鳌暗ぱ潞瓮回!?。金子?1188—1258),名文剛,以字行,休寧(今屬安徽)人。安節(jié)孫,師事真德秀,用遺恩補(bǔ)將仕郎,歷知奉新縣、通判興國軍,監(jiān)左藏及封樁庫,出知臨江軍常德府,遷太府丞、浙西提舉,將作監(jiān)進(jìn)直龍圖閣,年七十一卒,階止朝奉大夫。生平見林希逸《宋故朝奉大夫直龍圖閣金公文剛墓志銘》。《宋詩紀(jì)事》卷六九亦收錄金子潛《云巖同游》詩。
吳觀《過孝廟感古》
孝娥何意要垂名,重在天倫一命輕。若證漢家彤史傳,淳于公主尚偷生。
《全元詩》第67冊第196頁據(jù)清沈志禮《曹江孝女廟志》卷五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吳觀,字文潛。清沈志禮輯《曹江孝女廟志》卷五作元人,并云曾任‘制使、丞相’。”
按,此乃宋吳潛詩,見宋開慶元年刻本《開慶四明續(xù)志》卷一○,題作《舟檥娥祠敬留二絕》,題下并注云“寶祐丁巳夏五中澣前一日”,“證”作“訂”,“公主”作“公女”。吳潛(1195—1262),字毅夫,號履齋,寧國(今屬安徽)人。淵弟。歷知建康、隆興、太平、慶元、平江、鎮(zhèn)江、臨安諸州府。宋孝宗淳熙十一年入為參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樞密使?!端问贰肪硭囊话擞衅鋫??!堕_慶四明續(xù)志》由吳潛門生梅應(yīng)發(fā)、劉錫撰,所錄為信。且其“制使、丞相”歷任官銜與所謂“吳觀”傳云相合?!皡怯^”系“吳潛”之訛,明矣。
葛東山《謁孝廟》
依舊臨江鎮(zhèn)廟門,參差江樹帶春云。男兒愧死知多少,我欲重招孝女魂。
《全元詩》第67冊第227頁據(jù)清沈志禮《曹江孝女廟志》卷五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葛東山,生平不詳。清沈志禮輯《曹江孝女廟志》卷五作元人?!?/p>
按,葛東山為宋人。此詩見民國宋人集本葛紹體《東山詩選》卷下,題作《過曹娥江》。葛紹體,字元承,號東山,建安(今屬福建)人。寶慶間,曾僑居黃巖(今屬浙江)。師事葉適。著有《東山詩文選》十卷。生平見《郡齋讀書志》卷五、(雍正)《浙江通志》卷二四八等。
朱與誠《高唐道中書事》
野橋西望見高唐,城上依稀塔影長。方朔古碑堆蔓草,晉文遺廟廢殘陽。依依遠(yuǎn)樹秋煙斷,漠漠平沙故壘荒。笳鼓東來知候吏,一聲驚起雁行行。
《全元詩》第68冊第179頁據(jù)《元詩選癸集》癸集下輯錄上詩,作者小傳并云:“朱與誠,生平不詳。”
按,此乃宋詩,宋潘自牧《記纂淵?!肪矶?、明嘉靖《山東通志》卷三七有錄,作者署“米與誠”。米、朱形似,易混,未知孰是。米與誠,生平無考。但《記纂淵?!烦蓵谒螌幾诩味ǘ?,不可能輯入元詩。此詩為宋人作,無疑。
《全元詩》誤收詩作,原因復(fù)雜。就其以上舉正諸例來看,有詩歌流傳中作者誤署致訛的,如劉文《南溪道人隱居》、李穎《贈西峰孫路》、董蒙亨《箕山》、孫氏益《棲霞洞》、吳和《對花效蜂腰體》等;有詩人詩作歸屬原本不錯(cuò),而因詩人生平欠考致誤的,如史溫《孝廟偶題》、俞括《游南山》、趙鼎《題手植桂》、葛東山《謁孝廟》、李弼《七星巖》等等。究其根本原因,無外乎編者僅據(jù)一種文獻(xiàn)輯錄佚詩,溯源未及而致誤。像明初人集纂的《詩淵》,距元不遠(yuǎn),一般認(rèn)為其所載之元人詩作較為可信,而不注重進(jìn)一步追溯詩歌淵源。再如清人編輯的《元詩選》,雖經(jīng)由甄別,但并非全真,若不溯源辨證,終有沿誤之嫌。總之,編纂一部完善的斷代文學(xué)總集,并非易事,需要幾代人的共同努力。
*本文系安徽省社科基金重點(diǎn)項(xiàng)目“《全元詩》誤收考”【AHSKZ2018D21】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
[1] 郭沫若:《十批判書》,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年,第2頁。
[2] 參見韓震軍:《〈全元詩〉誤收唐宋人詩辨正》,《江海學(xué)刊》2019年第2期;劉競飛:《〈全元詩〉收趙孟頫詩摘瑕辨誤》,《長春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bào)》2018年第1期;石勖言:《〈全元詩〉誤收詩人考》,《古典文獻(xiàn)研究》第十八輯上卷等。
[3] (宋)孔延之:《會稽掇英總集》卷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 (明)劉濬:《孔顏孟三氏志》卷三,明成化十八年張?zhí)┛瘫尽?/p>
[5] (宋)吳仁杰:《離騷草木疏》卷三,宋刻本。
[6] (元)汪澤民:《宛陵群英集》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7] (宋)周孚:《蠹齋鉛刀編》卷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 (元)脫脫,等:《宋史》卷四三九第37冊,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30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