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雙版納傣族章哈傳播過程中的社會功能研究

陳雯 陳珊

【摘要】西雙版納傣族章哈的存在有著重要的意義與價值。研究聚焦西雙版納傣族章哈在其傳播過程中所發(fā)揮的社會功能。通過對西雙版納傣族章哈傳播實踐的田野考察，探究章哈傳承傳播與傣族社會發(fā)展之間存在的邏輯關系，討論章哈傳播在傣族社會發(fā)展中所產生的社會影響與作用。最后通過總結章哈的傳播現(xiàn)狀，以期為保護與傳承傣族章哈文化提供思路。

【關鍵詞】西雙版納；傣族章哈；社會功能

【中圖分類號】D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07-054-03

【本文著錄格式】陳雯，陳珊.西雙版納傣族章哈傳播過程中的社會功能研究——基于曼掌村的田野考察[J].中國民族博覽，2021，04（07）：54-56.

引言

作為傣族民間流行的傳統(tǒng)藝術，章哈在傣族社會中具有無可取代的地位。在西雙版納地區(qū)流傳著這樣一首民歌：“沒有章哈，吃飯就像沒有鹽巴；沒有章哈，吃飯就像沒有糯米；沒有章哈，生活就像少了樂趣。”從這些來自于民間的樸素表達中，我們可以窺見到傣家人對章哈的原始熱愛?？梢哉f，傣族在生活中創(chuàng)造了章哈，并賦予了章哈豐富的智慧和靈感。同時，章哈在傳播過程中，不僅對傣族群眾的日常生活、民族節(jié)日和民間儀式產生著重要的影響，而且對傣族傳統(tǒng)民族文化和藝術的傳承與保護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這些影響與作用集中體現(xiàn)了章哈在其傳播過程中之于傣族社會的重要社會功能。

一、傣族章哈及其歷史淵源

傣族有自己民族的文字和語言。章哈作為一種用傣泐文書寫和歌唱的藝術，極具民族特色。在傣語中，“章”的意思是“知識、能力、智慧和專長”，“哈”的意思是“歌唱”。因此，“章哈”在傣語中的意思便是“擅于唱歌的人”。需要注意的是，章哈的含義具有雙重性，它不僅指代一種傳統(tǒng)的傣族歌唱表演藝術，同時也指代那些活躍于傣族民間的唱章哈的歌者們。章哈在傣族的社會生活中占據(jù)著十分重要的地位，是傣族民眾日常生活中喜聞樂見的文化活動，也是傣族各類民俗活動及儀式中的重要文化組成符號。每當重要的民間活動和節(jié)日來臨時，傣族都會恭敬地邀請幾位著名的章哈前來演唱，以期使聚會更加正式和喜慶。

章哈的表演形式十分簡單，通常是章哈藝人坐在竹席上持扇半掩著臉歌唱，另一人則在一旁吹打樂器給他伴奏。但伴奏在章哈表演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并不大，章哈的主要節(jié)奏來自于歌者抑揚頓挫的唱腔。具有高超技藝的章哈能夠根據(jù)表演語境適時調整演唱節(jié)奏與演唱內容，以取得更好的表演效果和觀眾反響。章哈唱本的內容十分豐富，既包含著傣族古老的神話和史詩，又包含著各類傣族社會所倡導的文化傳統(tǒng)和道德內涵。2006年5月20日，“傣族章哈”被列入第一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

章哈的歷史淵源十分悠久。在西雙版納民間流傳著許多章哈起源的傳說，這些多種多樣的傳說背后折射著傣族章哈深厚的歷史探究價值。例如，在著作《傣族社會史調查》中就記載著這樣一個關于章哈由來的民間傳說：“相傳很久以前，一個叫‘叭阿拉的人來到版納地區(qū)打獵。一次，‘叭阿拉打到了一頭巨大的獵物。滿載而歸后，‘叭阿拉把獵物分享給了同伴。面對這個好消息，每個人都快樂地唱起歌、跳起舞來，舞蹈好的人變成了‘贊凡，歌聲好的人成了‘贊哈（章哈）?！雹俅送?，還有許多關于章哈起源的民間傳說，例如“滴水入歌”“諾嘎朗冬鳥傳歌”“建房唱歌”等許多版本。雖然沒有證據(jù)可以證明這些章哈傳說的真實性，但是許多學者仍在默默地探索它。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章哈演述也發(fā)生著變化。1949年后，章哈和其他人一起站起來解放了，成為當家的主人，開始大量活躍在傣族村落里，成為了新時代的歌唱者。

綜上可以得知，章哈有著悠久的歷史衍變過程，并與傣族社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章哈與傣族社會的發(fā)展密切交織著，在傣族社會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與影響。

二、章哈的社會功能

音樂人類學家奈特爾指出：在我們所了解的種族群體中，幾乎沒有哪個種族沒有自己的音樂。無論世界上各種文化中的音樂風格有多么不同和復雜，它們之間都或多或少存在著許多關于同源性的事實。章哈作為傣族族群特有的民間傳統(tǒng)藝術，蘊含著傣族族群自身的文化傳統(tǒng)與精神張力，同時也是建構族群認同與集體記憶的重要符號表征。筆者通過走訪傳統(tǒng)傣族村落，并與章哈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玉老師②進行訪談，發(fā)現(xiàn)傣族章哈在傳播與發(fā)展過程中對傣族社會產生著重要的社會功能作用，并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敘事功能：章哈在傣文化傳承中的作用

章哈的內容幾乎可以說是傣族社會的百科全書。章哈唱本中留存著大量傣族原始的史詩、神話、天文歷法、寓言警句、宗教故事、民間歌謠、日常生活知識等內容?？梢哉f，章哈是傣族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載體，是傣族傳統(tǒng)文化的“活化石”。章哈藝人的演唱行為使大量傣族傳統(tǒng)文化得以在族群中持續(xù)傳播并保存下來。

同時，在章哈的成長過程中，學徒制是最常見的方式。在田野訪談中，當我們問及章哈傳承人玉噸何以與章哈結緣時，玉老師回憶道：“這是自身愛好。小時候就開始聽章哈、唱章哈，少年時由于生活繁忙和農忙就丟了幾年沒有唱了。后來覺得每個民族都要有自己的習俗和文化，因為自己會點傣語，就向村里會唱章哈的老人拜師學習，然后一點一點學習傣文，直到2010年參與到專業(yè)的培訓當中?！闭窃谶@種師徒的互動中，章哈歌者通過傳承關系把自己民族的文化延續(xù)下來，這種“延續(xù)性”是章哈在傣族文化傳承中發(fā)揮作用的體現(xiàn)。

章哈不僅記錄和傳承了傳統(tǒng)的傣族文化，而且發(fā)展了傣族文化。作為傣族的“民族文化精英”，章哈歌者們會在表演過程中對章哈唱本內容進行再創(chuàng)作和補充。一些當下的時代歷史成為了章哈歌詞和抄本里的新增內容。這種“創(chuàng)新性”，體現(xiàn)了章哈不僅是傣族文化的傳播傳承者，同時也是發(fā)展創(chuàng)新者。

（二）抒情功能：章哈在傣族族群心理認同中的作用

章哈的音樂抒情方式及口語表達形式使其較為容易對人們的心理產生滌蕩。作為一種音樂符號，章哈對傣族族群起著心理認同與情感調適的作用。

在傣族年節(jié)儀式與民俗場景中，章哈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作為地方的文化精英，在一些儀式場景中，例如：潑水節(jié)、賧寨心、上新房、升和尚、上佛寺等，章哈歌者們通常以儀式主持者的身份出現(xiàn)。在表演時，群眾們圍繞章哈而坐，章哈會根據(jù)不同儀式場景演唱不同的歌曲來渲染儀式氛圍。涂爾干曾說過，儀式是社會團體定期鞏固自己的一種手段。在儀式上，由于集體、情感、氛圍等因素，情感共鳴和社會集體感得以共同建構。正如玉老師提到的那樣，“在上新房、結婚的時候，人們都喜歡請我們章哈上門唱歌助興，大家都習慣了，如果沒有章哈，人們總會覺得少了點什么，感覺也沒有那么喜慶了?！贝鲎逭鹿嚾俗鳛閮x式行為者，通過表演活動建構出了一個有著特殊意義的儀式場景。通過這種儀式，傣族族群能從這些意義與場景中體會到精神上的安慰和需要。

（三）說服功能：章哈在傳播過程中的話語生產

馬克斯·韋伯將人比作“懸掛在自己編織的意義網上的動物”，并認為人類是“意義的創(chuàng)造者”。人類的社會活動是不斷創(chuàng)造意義，使用意義，規(guī)定意義和受意義制約的過程。通過田野調查，我們發(fā)現(xiàn)，章哈唱本內容包羅萬象、貫穿古今。這些唱本來自不同的時代，有著不同的內容特點、宣傳目的和傳播語境，并發(fā)揮著不同的時代功用。筆者認為，章哈在其傳播和發(fā)展過程中，通過歌者與聽者的互動，生產著相關的意義和話語，并對社會產生著一定的引導和規(guī)訓作用。

在過去的民間傳播語境中，章哈的內容多體現(xiàn)出傣族先民對美善的追求與崇尚。作為民族精粹，章哈以寓教于樂的涵化方式，將傣族傳統(tǒng)的民族倫理道德觀念潛移默化地植入人們的社會化過程中，塑造著共同的族群價值觀和文化認同。例如，在傣族婚禮上，章哈的演唱內容主要包括夫妻要和睦相處、夫妻要為小家一起奮斗、夫妻要共同孝順老人和關愛孩子等。這些內容集中體現(xiàn)了章哈的社會本位價值取向。在這種文化實踐中，道德的意義得到生產，作為一種“文化權力”，章哈在傣族社會的演進中占有了一定的話語地位，它引導著人們的價值觀念，規(guī)范著人們的日常生活。

在當下的傳播語境中，章哈被賦予了新的時代內涵和意義。與玉老師的訪談過程中，她給我們演唱了一段她最近學習的新歌，歌名為《歌唱西雙版納建州》③。雖然聽不懂傣語，只是多次聽到了“西雙版納”這個詞，但在章哈悠揚的音律中，我們感受到了玉老師對家鄉(xiāng)深厚的熱愛。通過進一步談話，我們了解到，這首歌是州文聯(lián)邀請一位章哈藝人創(chuàng)作的，之后政府組織他們去學習傳唱的。玉老師提到，最近政府和老年協(xié)會經常組織起寨子里的老人們一起唱章哈，并由玉噸老師教大家唱章哈，所唱的歌大多數(shù)都是歌唱西雙版納的歌?！案璧膬热萦雄吗B(yǎng)怎么開發(fā)，勐養(yǎng)的發(fā)展歷史，我把歌詞寫出來教給我的徒弟。”筆者通過走訪發(fā)現(xiàn)，近年來，章哈展演多緊貼時代脈搏，且內容也愈加多元化。如：2017年創(chuàng)作和演唱的章哈歌曲——《美麗的景洪城》《滿懷深情歌唱黨的十九大》，又或者是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歌曲——《章哈教你預防新冠肺炎》《齊心協(xié)力抗疫情》。這些唱本內容與當下的語境緊密結合，通過章哈這一傣族傳統(tǒng)民俗藝術在傣族群眾中廣泛傳播。通過這些內容，主流價值觀得以沁潤到傣家人的心里，成為新時代的新的“道德意義”與“道德規(guī)范”。于是，社會制度、社會結構得以體現(xiàn)，通過主流價值的宣傳，正確的價值觀得以發(fā)揮引導作用。借由章哈，新的話語意義得到生產。

三、章哈在當下的傳播狀況

在上文，我們大致從三個方面總結了章哈在傳播與發(fā)展過程中對傣族社會產生的重要社會功能作用?？梢钥吹?，章哈在傣族社會的發(fā)展進程中發(fā)揮著十分重要的積極作用。在當下，如何更好的傳承與發(fā)展章哈文化值得我們注意。想要更好的傳承、傳播章哈文化，我們必須了解當下的章哈傳播狀況。通過田野調查，我們發(fā)現(xiàn)以下章哈面臨的傳播現(xiàn)狀。

一方面，章哈的傳播現(xiàn)狀有著令人擔憂的一面，主要表現(xiàn)在傳承及影響力方面。進入現(xiàn)代社會后，義務教育在傣鄉(xiāng)大地實行，現(xiàn)代學校規(guī)范教育取代了傣族傳統(tǒng)的佛寺出家修行教育，青少年對包括章哈在內的傳統(tǒng)文化的學習縮減成了短期的體驗活動，傳統(tǒng)傣族文化對當代青少年的影響逐漸式微。加之市場經濟影響，傣族村寨里的年輕人多數(shù)外出打工，沒有時間學習章哈及傣族傳統(tǒng)文化，這讓章哈面臨著傳承“斷代”的危機。同時，章哈文化遭受著來自內部與外部的雙重壓力。由于歷史的緣故，大量章哈藝術和其所依賴的靈感源泉（如：佛寺、佛塔等）遭到毀滅性破壞，傳統(tǒng)的章哈創(chuàng)作面臨困境。同時，現(xiàn)代傣語流行音樂在各個村寨的廣泛傳播，也使章哈的影響力逐漸降低。

另一方面，章哈的傳播現(xiàn)狀也存在著可喜的轉變。申報“非遺”成功后，版納當?shù)爻闪⒘藢ｉT的章哈管理協(xié)會，并在西雙版納州委西雙版納州政府的大力扶持下，章哈的保護傳承與創(chuàng)新發(fā)展都得到了穩(wěn)步提升。新時代，章哈在文化傳承、時政宣傳、促進民族團結與交流等方面，正煥發(fā)出新的生命活力。據(jù)玉老師介紹：“在政府資金的支持下，現(xiàn)在章哈的傳承與傳播得到了重視。大多數(shù)傣族村寨里面都建立起了傳統(tǒng)文化少兒傳習所，村寨里的青少年除了接受學校的文化課程教育，也要學習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鄉(xiāng)鎮(zhèn)上的小學也開始重視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傳播了。在允景洪小學，學校與章哈傳承人玉光聯(lián)合開展“非遺進校園”的活動，通過在小學里教授章哈，讓年輕人更加了解了自己本民族的文化?！蓖瑫r，越來越多的章哈文化交流活動也逐步開展。伴隨著新媒介的發(fā)展，章哈藝術有望獲得更大的傳播舞臺。玉老師告訴我們，他們平時除了線下培訓聚在一起交流學習，也有線上的微信交流群，有時他們也會在手機上“你一句，我一句”的對歌。此外，玉老師還向我們提到一件有趣的事。玉老師的侄女是開傣味餐廳的，起初為了宣傳餐廳，便邀請玉老師在餐廳的抖音號上唱過章哈歌曲。不料后來點贊評論的人眾多，網友們戲稱玉噸老師為“網紅奶奶”。現(xiàn)在，玉老師有了自己的抖音賬號，玉老師會錄制自己唱歌的短視頻上傳到短視頻平臺上。她和我們說，她希望章哈可以通過網絡傳播得更廣，可以讓更多的人了解章哈文化。

四、結語

作為西雙版納傣族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符號表征，章哈蘊含著傣族族群的人文精神和民族的文化特質。經由這種音樂表達，傣族族群文化得以傳承發(fā)展，傣族族群心理認同得以建構，傣族族群文化意義得以生產，這充分體現(xiàn)了章哈在傣族社會中所發(fā)揮的重要社會功能。在現(xiàn)代性的沖擊下，章哈藝術傳播雖面臨一些挑戰(zhàn)，但它也以新的方式建構著傣族族群的日常生活、集體價值觀及行為方式。傣族章哈藝術歷久彌新，展現(xiàn)了民族文化與當代社會的緊密勾連。

注釋：

①朱德普等.傣族社會歷史調查[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

②玉老師：訪談對象——玉噸，女，傣族章哈歌手，章哈非遺傳承人；訪談時間：2021年1月15日.

③歌詞大意：我的好哥哥，山溝的地草叢深，版納迎來了曙光，全國解放一年后，金色太陽閃光芒，美麗的西雙版納，迎來人民解放軍，版納人民得解放，一九五零年二月十七日，人民翻身做主人，一九五三年一月十七日，人民政府舉行會議，確定每年一月二十三日，西雙版納州慶日，今天是版納生日，妹妹我回想往事，點滴記憶告訴你，今天是西雙版納生日。

參考文獻：

[1]朱德普.傣族社會歷史調查[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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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申吉浩嵐.“章哈”音樂活態(tài)傳承的認同基礎與現(xiàn)狀考察[J].民族音樂，2020（4）.

作者簡介：陳雯（1996-），女，漢族，云南，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理論新聞學；陳珊（2000-），女，漢族，云南，本科，研究方向為傳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