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響樂,這是一個令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詞。從交響樂的藝術(shù)性來說,它屬于高雅音樂。劉元舉的《交響樂之城—— 一個作家的音樂現(xiàn)場》[1]是我國交響樂普及讀物的開路先鋒之一,對交響樂的推廣和普及有著積極的意義。當(dāng)我讀到劉元舉的《交響樂之城》時,認定這就是一部“文字交響樂”,它可以讓人看懂交響樂,繼而習(xí)慣和愛上交響樂,尤其是對徘徊在交響樂門口的聽眾而言,那是最好的向?qū)?。我們完全可以看懂了再去聽,或者在讀的過程中結(jié)合欣賞。這或許是《交響樂之城》一書的文字魅力和作者的期望所在。
《交響樂之城》中,大部分篇幅是作者置身現(xiàn)場音樂會的所感所思,那些葳蕤的文字描繪,與豐富多彩的交響樂肌理的捕捉,在其獨特的心靈感受中,將音樂的質(zhì)感追求到極致,把音樂審美予以層層詮釋,并予以升發(fā)。這是一種經(jīng)過內(nèi)心過濾的感受,是一種獨特的音樂美文。這部書最生動鮮活的特色是“在場性”,是激情四射的質(zhì)感表述。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文壇一直提倡“在場性”的散文寫作,倡導(dǎo)有感而發(fā),拒絕無病呻吟,而《交響樂之城》正是如此。
交響樂源于西方,講究的是和聲性(多聲部音樂),較其他類型音樂而言,它能表現(xiàn)出更豐富的音樂層次與內(nèi)涵。長時間以來,對于交響樂有人費解,有人排斥,有人聽而卻步……交響樂是人類文明的共享,我們完全有理由去擁有和發(fā)展她?!督豁憳分恰返淖髡邉⒃e長期堅持跨界寫作,先后跨界音樂與建筑,均有不凡建樹。因長期在交響樂團體驗生活,從一個旁觀者到受聘于交響樂團的駐團藝術(shù)家,多次投入到交響樂創(chuàng)作中。不久前,在深圳大劇院上演了由他創(chuàng)意和作詞的大型交響詩《山水之城》,作者從聆聽、欣賞到理解,又進入審美、創(chuàng)意到創(chuàng)作,成為從駕馭文學(xué)到駕馭音樂藝術(shù)的復(fù)合型作家。
《交響樂之城》既是在散文與游記之間表現(xiàn),又是在解讀與欣賞之間鋪展。作者的目的在于讓更多的人讀懂交響樂,走進交響樂的火熱氣氛之中,并與之分享?!督豁憳分恰啡缤徊堪倏迫珪?,解讀了音樂大師的特性、世界名曲、音樂史詩、劇場的場景,以及域外音樂名城等多方面內(nèi)容,無所不包。它既是交響樂入門指南,又是對交響樂欣賞美學(xué)的見證,其獨特的感悟、升華的文字也拓展了讀者對交響樂的認知領(lǐng)域。當(dāng)作者介紹大師們的經(jīng)典之作時,情、形、音、姿、技、史躍然紙上,與其說是神來之筆,不如說是作者心靈的激化和真切的感受。作者能夠潛心音樂,是一種內(nèi)心的渴望,是對人生境界的“修煉”。這從《交響樂之城》的自序《皈依音樂》中可見一斑。
在當(dāng)下略帶浮躁的生活環(huán)境中,能有這類作品問世,真是不可多得。這是一部集普及性與專業(yè)性為一體、融通俗與高雅為一爐的音樂解讀專著?!督豁憳分恰肥且槐居幸饬x的通俗的“文字交響樂”。
我理解《交響樂之城》有兩個含意:一是以深圳交響樂團為行動軌跡,在它的“攪動”下,深圳這座年輕的城市自傲地擁有全國第一方陣中的交響樂團;二是作者將書中有關(guān)交響樂大師、巡演、曲目、見聞等以“音樂和文學(xué)更好地融為一體,在音樂的神性中升華文字”,成為文字的交響樂之城。或兼而有之。當(dāng)然,我更傾向于第二種,所以我從自身的閱讀感悟來談?wù)劇督豁憳分恰返囊饬x和價值。
閱讀《交響樂之城》,讓我們從字里行間欣賞旋律優(yōu)美的交響樂,從而領(lǐng)略它的氣勢恢弘或感情細膩、詩情畫意的審美境界。交響樂的表現(xiàn)力是無限豐富的,是一般音樂無法達到的典雅和高貴的境地,我們可以從第一樂章的《春之祭》中了解現(xiàn)代音樂的無限魅力。
交響樂和流行音樂的不同之處在于,表現(xiàn)經(jīng)典作品是交響樂的強項。不僅表現(xiàn)力是最豐富的音樂形式,同時,它的細膩也是最感人至深的。正如偉大的奧地利作曲家馬勒說的:“一部交響樂就猶如一個世界?!钡餍幸魳分荒鼙憩F(xiàn)和反映某種局部。哈耶克在《建構(gòu)主義的謬誤》中說道:“人不僅是一種追求目的的動物,也是一種遵循規(guī)則的動物?!毙蕾p交響樂同樣如此,對于大多數(shù)愛好藝術(shù)的人來說,看懂中國畫和會聽交響樂,是追求藝術(shù)的基本功。中國畫蘊含的中國文人復(fù)雜的思想基因,與交響樂所包含的文藝復(fù)興以來歐洲音樂人的多元音樂思維是相通的。
欣賞交響樂,需要懂規(guī)則、按程序,由淺入深,由表及里。劉元舉用略帶文學(xué)色彩的語言,講解交響樂的基本欣賞規(guī)則和原理,讓人感同身受。《交響樂之城》或許是解開一個人學(xué)會欣賞交響樂的深層結(jié)構(gòu)的代碼。
《交響樂之城》中的一篇篇精美小文,以深圳交響樂團的演出和出訪為一個個起點和終點,我們可以從中找到許多關(guān)于交響樂的問與答。書中介紹了三類大師分別為指揮大師、演奏大師和作曲大師。通過《交響樂之城》的描寫和反映,書中提到的中外指揮大師個個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如克里斯蒂安·愛德華、羅杰·諾林頓、祖賓·梅塔、林大葉、俞峰等,如果你沒有閱讀過《交響樂之城》,對他們的認識是抽象的,讀后會感到個個神采飛揚、個性鮮明。作者這樣描述被戲稱為“老頭”的指揮愛德華在排練時的狀態(tài),“愛德華站在指揮臺上,鎮(zhèn)定自若,臺上有個專為指揮準備的高椅。他可以坐下,但他極少有坐的時候。隨著手中細棒緩慢揚起,他的兩手張開,掌心朝向他的樂隊,緩緩顫動出微妙的節(jié)拍,兩腿也會隨之輕盈抖動,他的褲線有著搓衣板狀褶皺,這使他的每一次節(jié)奏般顫抖,都將節(jié)奏順著褶皺而滲入音樂。那是布魯克納的《第四交響曲》的第二樂章,那是最美妙的可以穿透心靈的樂章。”
在描寫大師祖賓·梅塔時,又是另一番境界:“年過80的他,表情可以用‘惜墨如金來形容,即便是剛一出場,觀眾歡呼掌聲雷動時,他的面部表情也僅是象征性地予以淺笑而已,他很威嚴,大帝登基般地站在指揮臺上,他的指揮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手上也很少見到我們通常需要的除了節(jié)拍外的‘東西,他采用白描手法,淡出淡入地將貝多芬的《第六交響曲》(《田園》)展現(xiàn)開來。”“濃郁的詩意是從大師棒下輕盈飄逸,雙簧管與長笛‘鸞鳳和鳴,牧歌般的悠揚;單簧管和大管亦美如天籟。這樣的音色是樂隊的詩眼,讓五個樂章的長篇巨著擺脫了一般樂隊的沉悶與冗長?!?/p>
對于演奏大師,《交響樂之城》也是濃墨重彩地對其進行全面解讀。從《大師的光芒》中我們可以讀到,上海國際鋼琴大師班每屆有幾十位中外鋼琴大師留下了不滅的身影,他們中既有我們熟知的傅聰、劉詩昆,也有美國的羅溫薩、希爾曼、貝爾曼,加拿大的安東·克迪,法國的卡薩利斯,俄羅斯的巴什基洛夫、奇格然、亞布隆斯卡婭,德國的馬克,英國的彼得·菲朗克爾,等等。作者著墨最多的是加拿大鋼琴家安東·克迪。書中介紹克迪的文章有三篇,《弱彈貝多芬》《大師的光芒》和《克迪的音樂妙境》,分別從不同角度結(jié)合場景和重點展開介紹,讓我們比較全面地了解這位鋼琴大師的“前世今生”。
在介紹某一位大師時,作者總會同時提及同類的或同一影響層面的大師。在描寫安東·克迪時,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大師從行為、學(xué)識、經(jīng)歷,到他們對音樂的理解、熱愛和向往等,非常形象和全面,令人產(chǎn)生身臨其境之感。
對于交響樂來說,曲是核心,作曲家就是靈魂。書中提到許多作曲大師,比如海頓、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約翰·施特勞斯、柴可夫斯基、德彪西、馬勒、肖邦、巴赫等。以肖邦來說,筆者曾去過肖邦在巴黎和華沙的兩個墓地,聽過他的作品和介紹,但真正了解肖邦,是讀了劉元舉筆下的《再讀肖邦》后才有形象的認識,雖然文字不多,但字里行間淋漓盡致的傾情表達,使得活脫脫的一個肖邦就在眼前。同樣,我們也可以從中體會經(jīng)典名曲的神韻,以及其成為不朽力量的緣由。
交響樂團雖然脫胎于西方古典音樂的概念,其得意之作卻往往不是情,抑或是江波浩淼的意,如同古典音樂對于海的敬而遠之,因為其微茫浩瀚而不可測度。但交響樂不同,它的寬廣可以馳騁萬里海疆,就像劉元舉筆下的音樂之海,能讓人親近,仿佛置身其間,是在甲板上或灘涂邊感受的海天一色。
《交響樂之城》中無論文章篇幅長短,每篇截取近鏡頭式的一角而非全景,但這種近觀卻往往有恢弘之氣。那些或在濁浪排空,或在海天激蕩的動態(tài)意境中的文字,總是淡定地舒展開。作者對每一位指揮家、演奏家和演唱家的描述總是繪聲繪色,有特點而絕不雷同。這是作者文藝涵養(yǎng)的成就,這種涵養(yǎng)使得《交響樂之城》千篇千貌,特色鮮明。
書中對于交響音樂的欣賞,所用篇幅最多、涉及面最廣,也是最通俗易懂的方面,這些是作者以自己的親身感受來認識和講解交響樂的。音樂的神秘之處,還在于音樂審美的基本要求。這些文章形式相似,內(nèi)容和角度各不一樣,猶如一部“文字交響樂”。
更可貴的是,劉元舉念念不忘我國音樂教育工作者所關(guān)心的話題,比如如何通俗地詮釋高雅與通俗的辯證關(guān)系?!督豁憳分恰返牡谌龢氛掠昧撕艽蟮钠鶗痴劷豁憳方逃€探討了傳統(tǒng)文化與交響樂相結(jié)合的一些問題,特別是在談?wù)摻豁憳放c客家山歌的同與不同時,觸類旁通,舉一反三。作者指出,在交響樂發(fā)展上,可以結(jié)合本土題材進行原創(chuàng),既可以“洋為中用”,也可以“中為洋用”,半個世紀前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钡某晒?,就是這方面的典范。
劉元舉通過游記式的章節(jié),從容拓展讀者對音樂的眼界,這也是寓教于樂的一種新形式。隨著深圳交響樂團在境外的巡演,特別是在歐洲的演出,作者在表達感受時,總會有意識地談及名人、名曲及典故的出處,這對閱讀興趣和閱讀記憶是一種極大的幫助,比如《秋天的旋律——歐羅巴四國的音樂地理》就是代表之一。
交響樂最早是服務(wù)于舞曲的,現(xiàn)在舞曲成為交響樂的一種類型?!毒`之舞》一文由淺入深地講述它的意義。其實,舞曲民族風(fēng)格極濃,樂曲比較短小,感情比較單純,旋律也比較清楚,大多描寫風(fēng)俗性的節(jié)日歡樂活動,有載歌載舞的特點,也有從舞劇中剪取片段成為單獨的器樂曲。此類交響舞曲易于理解,如約翰·施特勞斯的四百余首圓舞曲、拉威爾的《波萊羅舞曲》、德沃夏克的《斯拉夫舞曲》、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劉鐵山和茅沅的《瑤族舞曲》,等等,都屬于交響舞曲。
在大眾的觀念里,交響樂是高雅的、嚴肅的,讓人望而卻步。其實交響樂離我們的生活并不遠,只要掌握了基本的欣賞方法,通過細心閱讀《交響樂之城》,聽懂交響樂也并非難事。交響樂難懂,除了它蘊含的深厚精神內(nèi)涵比較難琢磨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交響樂團的樂器結(jié)構(gòu)很復(fù)雜。
與中國古代音樂以單旋律為主不同的是,交響樂團根據(jù)樂器發(fā)出的聲音和演奏的難度來進行排列,由弦樂、木管、銅管、打擊樂這四組樂器組成。弦樂器的組成包括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貝斯等,是交響樂團中最富表現(xiàn)力的一組樂器。劉元舉指出,弦樂器在交響樂中身居高位,是整個交響樂團的靈魂。應(yīng)該說,《交響樂之城》是一部有責(zé)任的文字,即便是諸如木管樂器、銅管樂器、打擊樂器等,在一些篇章中也有一定的解讀。
作家劉元舉有中國文人的風(fēng)骨、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交響樂之城》里的許多篇章,說的是西洋交響樂,但總能與中國本土文化結(jié)合。文章對中國杰出的指揮大師、優(yōu)秀的演奏家和演唱家進行解讀,使讀者時時能感受到本土的音樂專業(yè)人士孜孜以求的精神風(fēng)貌。何為“風(fēng)度”呢?孔子曰:“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fēng)必偃?!保ā墩撜Z·顏淵篇》)??鬃訉⒕又卤扔鳛轱L(fēng),認為君子之德具有春風(fēng)化生萬物的神圣力量,“風(fēng)”成為感化人心的力量的象征。什么是度呢?用現(xiàn)代語言解釋是,宇宙星座在天空中的位置。有人認為,想象與時空關(guān)系也能成為士人自身之氣的恒常變態(tài)與力量源泉??梢?,風(fēng)度首先是一種天之生氣的自然存在與時空的位置;其次,是士人化作自身存在的恒常追求與生命的認同;最后是中國傳統(tǒng)士人儒雅優(yōu)美的精神氣韻,不拘一格的再世氣場,風(fēng)流蘊藉的精神存在,這也體現(xiàn)在現(xiàn)代文人的風(fēng)貌之中。
早些年,臺灣青年歌手蕭煌奇寫過一首《你是我的眼》,傳唱很廣。其中有幾句歌詞,特別打動人心:“你是我的眼,帶我領(lǐng)略四季的變換;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帶我閱讀浩瀚的書海;因為你是我的眼,讓我看見這世界?!边@是一個盲人生活向往的意境。用它來比喻《交響樂之城》,雖然不夠貼切,但有同理。如果說把《交響樂之城》作為真正欣賞交響樂的入門,那么,她可以帶你去看懂、聆聽、欣賞、領(lǐng)會那美妙無比的交響樂。
目前我國大約有五六十個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交響樂團,其中中國愛樂樂團、中國交響樂團、上海交響樂團、深圳交響樂團、廣州交響樂團等在世界上也有一定的影響力。以全國60個交響樂團計算,如果每個樂團全年平均演出100場,每場1500人次,一共也不到一千萬人次,我國交響樂普及率還有待提高。中國引進和創(chuàng)辦交響樂團已有近百年歷史,時間不算短,專業(yè)團隊也不算少,但是,目前交響樂在中國的普及與發(fā)展,與民眾日益高漲的文化需求相比,與大國文化交流的需求相比,還有很大提升空間。
劉元舉收集在《交響樂之城》中的解讀交響樂的每一篇文章,與其說是神來之筆,不如說是作者心靈的激化和真切的感受。我之所以稱它是“文字交響樂”,因為“我不在乎說話之術(shù),而在意說話之道。我的說話之道,就是把你放在心上?!彼?,如要提高受眾對交響樂欣賞的情趣,不妨試著讓更多的人先閱讀一下這部《交響樂之城》。
當(dāng)下,像《交響樂之城》這類書籍太少了,尤其這種寫作方法、推薦方法、共享的方法,更是少之又少。雖然說劉元舉的著作對推廣交響樂還不能達到“御蘭芬于絕代”的境地,但至少可以說,中國引進交響樂近百年來,讀者太需要能夠喜歡上交響樂的科普讀物。交響樂曲子比較嚴謹,一開始不容易接受,但它有很強的旋律感,輔之以《交響樂之城》的導(dǎo)聽和導(dǎo)賞,它會逐漸受到大家的喜愛。
無論是從民眾的需求,還是大國的文化交流出發(fā),交響樂的普及和發(fā)展都顯得尤為重要。我們應(yīng)該從更有效地普及交響樂知識開始,努力發(fā)展交響樂,讓高雅音樂真正進入尋常百姓家,從而滿足廣大民眾對音樂藝術(shù)的精神需求,提升生活品位,獲得一種新的享受樂趣。
【作者簡介】潘之江:深圳資深文化人、深圳廣電集團新聞研究所原所長。
注釋:
[1]劉元舉:《交響樂之城——一個作家的音樂現(xiàn)場》,人民音樂出版社,2018年版,文中相關(guān)引用均出自此書。
(責(zé)任編輯 劉艷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