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文化的密碼：郁南禾樓舞壯族成分之考究

【摘 要】禾樓舞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被譽為南江文化的“活化石”，禾樓舞起源于粵西南江流域，是遠古農(nóng)耕文化的重要遺跡。這種民俗經(jīng)過漫長的歷史演變，夾雜了多民族的風(fēng)格與特點，其中作為壯族先祖的烏滸人對禾樓舞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曾作出了突出貢獻。為考究禾樓舞中的壯族元素，將從創(chuàng)造禾樓舞的民族及其歷史來源、壯族稻作文化元素和壯族服飾文化元素出發(fā)，探究禾樓舞在時代演化過程當(dāng)中蘊含著壯族文化的流變。這不僅可以促進禾樓舞的發(fā)揚和傳承，還可以透過禾樓舞挖掘出更多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加強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識。

【關(guān)鍵詞】禾樓舞;南江流域;壯族;民俗文化

【作 者】陳俊宇，廣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新聞與傳播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廣西桂林，541006。

【中圖分類號】C958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1）01-0082-0007

禾樓舞起源于粵西南江流域一帶，擁有悠久的歷史，不僅內(nèi)涵豐富，蘊含不同的民族文化;還形式多樣，包括神話、民間工藝、地方說唱和民間服飾等。南江起源于廣東省茂名市合水鎮(zhèn)雞籠山，流經(jīng)云?。_定、郁南）等地，于南江口注入西江，長201公里，流域面積4493平方公里。廣義的南江流域，還包括進入珠江的南江（瀧江）、新興江等區(qū)域，也包括了由西北向東南，直接流入南海的鑒江和漠陽江等區(qū)域。“南江是一個地理概念，更是一個文化概念，南江本身是海陸絲綢之路的重要對接通道，其相關(guān)流域是廣府文化與八桂文化的交接地帶，也是古百越文化保存較完整的地區(qū)之一，郁南縣是南江文化的心臟和腹地，是南江文化的喉舌與龍頭?！盵1]1正因為此，活躍于郁南的禾樓舞極具研究價值。它的背后是族群歷史和多元文化的碰撞和交融。這為研究當(dāng)?shù)孛褡逄厣幕峁┝艘粋€窗口。

對于禾樓舞的起源，主流的觀點認為來源于百越人中的烏滸人，烏滸人一般被認為是壯族人的祖先。為此，筆者將從烏滸人遷徙史、稻作文化、服裝文化等角度對禾樓舞做綜合的考究，對這些特征進行辨析并考究其中的壯族元素，以便更加立體的展現(xiàn)禾樓舞豐富的壯族文化內(nèi)涵。

一、對南江壯族先祖烏滸人遷徙史的考究

要想探究禾樓舞，必定繞不開烏滸人形成的歷史。烏滸人是南方的一個古老且重要的族群，“烏滸”一詞的來源也是學(xué)界一直在討論的問題。烏滸人的遷徙十分頻繁，烏滸人的演化和族群變遷的說法也很多，但對于在南江流域創(chuàng)造了禾樓舞的烏滸人來源的說法，主要來說可以分為兩種：一種說法是“南遷說”，即由四川一帶向南遷而形成的;另一種說法是“東遷說”，即從北海一帶向東遷而形成的。這兩種說法都大致描述了烏滸人因各種原由聚集到了南江流域的歷史，這對于探究郁南的禾樓舞生成具有重要啟示。

（一）對南江烏滸人“南遷說”之考究

關(guān)于南江烏滸人從四川一帶往南遷的說法，那就不能不追溯烏滸人曾屬于巴族支部的歷史，巴族是比烏滸人和壯族人都要更早的一個原始族群。在探究烏滸人來自于四川的說法時，需要考究“烏滸”一詞的來源，以及烏滸人南遷的軌跡路線等情況，從而探究這支族群的生成與演變。

對于烏滸人來自于四川的說法，很多學(xué)者做過相關(guān)的研究，鄧少琴在其《巴史新探》中提到，在公元前三世紀(jì)左右，作為壯族先祖中的巴族中的一些支部，從巴蜀遷徙到湘西地區(qū)，而如今的土家族就屬于巴后裔[2]4。四川壯族的前身為巴族，在這個族群的歷史上，他們屬于巴子國的一份子，但由于部分巴子國族人不能忍受楚子殘酷的剝削統(tǒng)治，于是在公元前三世紀(jì)，大舉遷居于五溪并安家落戶于此。在杜甫詩中提到的“水散巴渝下五溪”也是指這一歷史典故。當(dāng)時所指的五溪1在狹義上是指代如今湖南省的懷化市;在廣義上不僅包括了沅水中上游地區(qū)，而且還囊括了以懷化為中心向外擴散的湘黔渝鄂等周邊地區(qū)。另外，南下巴族的多個分支部族繼續(xù)向南方和東方遷徙，其部族的主體進入五溪流域安居生息從而成了后世的五溪蠻;有的部族則遷往大巴山和秦嶺一帶;還有的東遷進入福建一帶，有的甚至南下到達嶺南和中南半島一帶。而最終進入粵西郁南南江流域的烏滸人，極有可能就是南下的這一批巴人的其中一部分。鄧少琴在《巴史新探》中還認為，因為湖南在古時候?qū)儆诔?，“烏滸”這個說法極有可能是由楚國方言稱虎為“于菟”轉(zhuǎn)音而來[2]4。因為這時候的族群慢慢穩(wěn)定下來，漸漸也融入楚地的文化和生活，在習(xí)慣和習(xí)性上也趨于穩(wěn)定，語言稱謂也就慢慢被接受了。

“南遷說”不僅證明了烏滸人是由四川巴族分支不斷演化的生成軌跡，分析了烏滸人與巴族人、壯族族群的形成脈絡(luò)，而且解釋了禾樓舞里為什么會帶有濃重楚國巫文化色彩的原因。

（二）對南江烏滸人“東遷說”之考究

關(guān)于南江烏滸人的形成的另一種說法則認為南江烏滸人是百越人的后裔，至于想要說清楚烏滸人的來源，就不得不去了解何謂“百越”以及其族群的生成軌跡。

“百越”是一個泛指代詞，是中國南方原始土著部族的總稱，“百越”里面的支系十分龐雜，其支系遍及我國東南沿海，名稱也繁多復(fù)雜，包括甌、越、駱、句吳等族系?！鞍僭健边@個稱謂源自于先秦，據(jù)典籍可知，“百越”一詞最早在《呂氏春秋》[3]737出現(xiàn)，當(dāng)時的中原人因?qū)δ戏奖姸喽婋s的古越部族蔑視且了解不足而沒有對其作具體細分，于是統(tǒng)稱這些部落族群為“百越”。在其它文獻上則存在“百粵”或“諸越”等名稱，在古時“越”與“粵”同義，所以在文獻上也常把“越”等同與“粵”。漢朝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沿用這種說法，直到漢朝郡縣行政區(qū)劃改制，南方地區(qū)地名開始慢慢確立明晰，“百越”或“百越”等籠統(tǒng)的稱謂才開始慢慢淡出史載。在地理上“百越”所指的范圍也非常大，根據(jù)《漢書·地理志》里面的記載，對百越的分布范圍描述為：“自交趾至?xí)甙饲Ю?，百越雜處，各有種姓”[4]1329。古越族人的分布地區(qū)集中于今東南沿海，從蘇南部到浙閩粵桂瓊及越南北部這片沿海區(qū)域，另外還包括湘贛及皖等零散分布的內(nèi)陸地區(qū)。

而“烏滸”之名極可能是由“甌駱”的音轉(zhuǎn)而成，根據(jù)《集韻》里面對“甌”字的音韻記載是“于口切”或“烏侯切”[5]564，即“烏侯”與“烏滸”屬于一音之轉(zhuǎn)，相近相通，“甌”相當(dāng)于“烏滸”的同音異寫。由此可以認為“烏滸”是從甌駱演變而來的一個名詞。壯族在古代的時候就被稱為“甌”或“西甌”，至少可以說明烏滸人與百越支系之一的西甌有一定關(guān)系，從而說明了壯族與烏滸的歷史淵源。

那為什么說在郁南境內(nèi)的烏滸人是東遷呢？烏滸人曾經(jīng)分布于廣州之南與交州之北之間的地區(qū)，其中聚居于如今廣西的左右江流域及欽州、合浦和玉林等地。史書《后漢書·南蠻傳》中留有關(guān)于烏滸人的最早記載：“靈帝建寧三年（170），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烏滸人十余萬內(nèi)屬，皆受冠帶，開置七縣[6]837?！崩锩嫣岬降男畔?，朝廷一次能夠招降十多萬人，不僅說明這里的烏滸人人數(shù)很多，而且證明了烏滸人曾在郁林聚居的事實。郁林也就是如今的玉林，與欽州北面接壤，鄰近郁南。而文中所提到的“所置七縣”，其范圍包括了如今的欽州靈山和浦北一帶。書中還記載：“光和元年（178），交趾、合浦烏滸蠻反叛?！盵6]837今天的合浦縣在遠古的時候還曾立合浦國，在漢朝時是合浦郡，管轄范圍很廣，當(dāng)時郡治在浦北縣的舊州鎮(zhèn)，囊括了現(xiàn)在北部灣城市群外加海南島和雷州半島等的區(qū)域。這種說法，結(jié)合“烏滸”又名“烏浦”的說法[7]124，都說明烏滸人曾經(jīng)在粵西、越南一帶生活?！逗鬂h書》里提到的“烏滸蠻”在宋朝徐天麟《東漢會要》卷三九中則被稱作“烏浦蠻”[8]570在《讀史方輿紀(jì)要》同樣有記載：“烏滸山，州（橫州）東六十里。昔烏滸蠻所居之地，亦曰烏浦。后漢建興三年（225），郁林太守谷永招降烏浦人十余萬，開置七縣。熹平末，合浦、交趾烏浦蠻反?！盵9]4944與史書《后漢書·南蠻傳》的說法契合。由此可以猜測，烏滸與烏浦，古音相同，烏浦即烏滸。[10]22由此也可以證明烏滸人曾經(jīng)居住在如今北部灣一帶，而且群體的人數(shù)還很大。

另外，南江古道曾經(jīng)是古代楚人南下海岸的重要交通要道。郁南縣的古水道主要渡頭包括大灣渡、河口渡、連灘渡、逍遙渡、古蓬渡等，而如今的南江古水道沿線仍保存著5個古碼頭、5個古驛站和2個驛亭。根據(jù)在羅定市太平河上游的南門垌等地已經(jīng)出土的具有十分鮮明楚文化特色的戰(zhàn)國墓葬及青銅器可知，南江流域其實在古時候就已經(jīng)與內(nèi)陸的水系網(wǎng)存在著往來，南江古道由此成為北部灣連接內(nèi)陸的重要水道，以及中原地區(qū)通往南海乃至海南島的一條重要交通要道。同時南江流域也成為烏滸人南遷嶺南或者烏滸人東遷南江地區(qū)的通道，所以郁南段南江流域存在烏滸人不足為奇。

南江烏滸人的來源無論是屬于“南遷說”還是“東遷說”，都不難看出南江烏滸人與百越民族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烏滸人無論因為在北方遭受戰(zhàn)爭南下還是在北部灣一帶因招降而東遷，南江古水道都成為烏滸人進行南北之間或東西之間的遷徙和交流的必經(jīng)之道。另外，南江流域一帶的地理環(huán)境也適合水稻等農(nóng)作物的生長，而且在羅定一帶地勢平坦、土地資源豐富，自古就是廣東的糧倉，烏滸人遷徙到這里，并在這里繁衍生息，也是非常合理的，既然烏滸人選擇在南江流域休養(yǎng)生息，其族群身上的民俗文化也會在這里生根發(fā)芽，并且與當(dāng)?shù)匚幕l(fā)生結(jié)合創(chuàng)造出新的民俗和文化。

二、對禾樓舞中的壯族稻作文化元素的考究

跳禾樓是古時百越西甌國的遺民烏滸人為了慶祝收成、祈求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和五谷豐登，在稻谷收成后舉行的祭祀中表演的一種舞蹈。而烏滸人則被認為是壯族的祖先，一群活躍在早期南江流域、以水稻種植為生的的族群。這些說法皆與壯族中的稻作文化（“那”文化[12]）貼合，跳禾樓還被費師遜認為是“遠古稻作文化的遺存”[13]，由此可見禾樓舞與壯族稻作文化的淵源匪淺。在粵西各地區(qū)的禾樓舞習(xí)俗和儀式有些許的差別，體現(xiàn)了一方水土一方人的文化變化軌跡。

（一）禾樓儀式異同對比之考究

搭禾樓是禾樓舞一個必要的程序和儀式。在云浮郁南，這種造禾樓的習(xí)俗依然存在，這個禾樓不僅僅只是作為表演的舞臺，還是一個重要的象征，象征著對原始自然神的崇拜。烏滸人以稻谷為生，所以谷在他們心中就是糧食神靈。稻桿（神的身體）是搭禾樓中必不可少的一個重要物件。秋收結(jié)束之后，村人就開始籌備“跳禾樓”儀式?！昂虡恰币话憬M搭成四角或八角形的舞臺，材料會用稻桿、木條、竹竿等;場地則一般會選擇在土地廟前、谷場或稻田里，便于儀式的舉行。在場地中央設(shè)樓堂、樓堂中設(shè)神桌和椅子等，作為儀式的祭壇。樓堂也是舞臺，在儀式舉行當(dāng)中會在上面進行歌舞表演（山歌和禾樓舞），舞臺大小可容納二到十二人左右。禾樓的設(shè)置與安排在不同地方，它們的構(gòu)造稍有差別，而且隨著時代的演變，這種儀式和構(gòu)件都在簡化，地區(qū)差異在漸漸變大，程式上也呈現(xiàn)出簡化的趨勢。例如，在粵西茂名化州的“跳禾樓”與云浮郁南的禾樓舞存在著一定形式上的差別，但是因為同屬南江流域的禾樓舞，其核心的稻作文化都是一致的，他們都會把禾樓當(dāng)作舞臺和祭壇，把禾的物件作為“禾神”的象征而見證整個祭祀儀式的過程，所以在儀式最后也不會把“禾樓”燒掉。

但在廣州花都區(qū)炭步的習(xí)俗就不一樣了，在那里有“燒禾樓”的習(xí)俗。在炭步，禾樓儀式變成了中秋祭月儀式的一個部分，它內(nèi)在的稻作文化就被弱化了。在寓意上，這里更加突出火文化的崇拜，展現(xiàn)出當(dāng)?shù)厝藢ι罴t火的期盼和祝愿。在傳說上就更加不一樣了，漢民族色彩印記很濃重。“燒禾樓”這種民間風(fēng)俗與反抗元兵的歷史有關(guān)。元朝統(tǒng)治者對漢人進行了血腥的鎮(zhèn)壓，于是激起漢人不屈的反抗，所以在各地發(fā)動中秋節(jié)起義，當(dāng)時相約以寶塔頂層的烽火為號，起義軍用石頭壘起高塔，在塔里點燃大火作為信號，當(dāng)高塔內(nèi)火光沖天，起義軍見信號隨即向元兵發(fā)起進攻。雖然這些反抗失敗了，但這個舉動卻漸漸演變成為“燒禾樓”的民間習(xí)俗?！盁虡恰卑训緱U作為燃料，用磚塊石頭材料搭起高塔，在過程中會使用粗鹽加猛火勢，以火苗竄得越高寓意著生活會越發(fā)紅火。

廣西隆安縣是“那文化”重要的研究地域，其關(guān)于稻作文化的民間習(xí)俗傳承得好，在當(dāng)?shù)嘏c禾樓舞這樣祭豐收的儀式相似的是“祭稻神”的習(xí)俗，屬于師公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芒那節(jié)（每年農(nóng)歷六月初六）這一天，當(dāng)?shù)厝硕紩e行隆重的儀式，“招稻魂”“驅(qū)田鬼”“請婭王”三大環(huán)節(jié)是儀式的重頭戲，在這儀式過程中，除了用稻谷制作傳統(tǒng)美食供奉稻神之外，還保留了向婭王拋稻穗、獻稻花、撒稻谷這些古老而原始的習(xí)俗。儀式寄托了祭神驅(qū)鬼，祈佑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美好心愿，展示了與禾樓舞異曲同工的稻作文化信仰。

不同地區(qū)“禾樓”的差別，展示了禾樓作為一種農(nóng)耕社會的遺跡在歷史的發(fā)展中漸漸被各個民族群體所吸收，并融入到各族和各地的文化當(dāng)中的過程。無論是隆安的“祭稻神”還是南江流域的“禾樓舞”，他們祭祀的核心原料“禾”都沒有變，都是根植于稻作文化之中，直到如今虔誠的人們還是堅持著供奉祭祀稻作神靈和歌舞驅(qū)疫的儀式，表達了對原始農(nóng)耕文明先祖的追思。

（二）對禾谷仙女傳說之考究

禾花仙子在不同地方的叫法會有差異，也有地方稱其為禾谷仙子、禾樓仙子或禾樓夫人等，她作為禾樓舞當(dāng)中的一個“核心人物”，是值得關(guān)注的。禾谷仙子是嶺南民間祀的稻谷神，在清朝詩人屈大均《廣東新語·七星巖》的作品里就有提到：“有水自巖端下注，溉田數(shù)百畝，土人於此祀禾花仙女以祈歲”[14]112。禾樓舞起源與這位神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根據(jù)郁南當(dāng)?shù)氐拿耖g傳說，這個舞蹈是來源于中原神農(nóng)氏的神話。

相傳在南江地區(qū)曾發(fā)生連年旱災(zāi)，使得當(dāng)?shù)孛癖娂Z食歉收，導(dǎo)致民間餓殍遍野。后來，神農(nóng)氏知曉南江情況，于是便派了他的曾孫女禾花仙女到南江流域救民于水火。當(dāng)禾花仙女看到遍布的干裂稻田，和因干涸而枯萎的禾苗，心情格外沉重?？嗟却笥隉o果，于是禾花仙女決定把自己的乳汁擠出撒到龜裂的稻田里。干枯發(fā)黃的水稻吮吸了乳汁后立即生機勃勃，干癟的稻谷也瞬間飽滿了起來，最后使南江流域的百姓獲得豐收。在此后，郁南在每年豐收之后都會舉行盛大的“禾樓舞”儀式，不僅是為了慶祝當(dāng)年豐收和期盼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還是為紀(jì)念禾花仙女這位“禾神”的恩德，彰顯禾神的親善愛民。直到如今，在郁南連灘的五顯廟還立著禾花仙女的神像以供后人祭祀和紀(jì)念。

茂名化州流行著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除了禾花仙子之外，禾樓舞還與另外一位人物有關(guān)，那就是壯族歌仙劉三妹（也叫劉三姐）[15]。在“跳禾樓”儀式上要把禾花仙子從神廟請到禾樓之上，同時要把歌仙劉三妹邀請到祭祀儀式上受祭。據(jù)說劉三姐曾經(jīng)到訪該地，恰巧遇上莊稼正遭受害蟲侵噬，于是唱起了山歌驅(qū)趕害蟲，這時候在田間勞作的牛哥聽到歌聲，于是加入劉三姐的歌聲中合唱，后來不僅趕走了害蟲，使當(dāng)?shù)匕傩肇S收，兩人也在歌聲中情投意合，成為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當(dāng)?shù)孛癖姙榱思o(jì)念劉三姐，在每年秋收之后都會搭禾樓，祭請“歌仙”劉三姐?；莸拿耖g故事展現(xiàn)了禾樓舞里面濃濃的壯族色彩。

無獨有偶，在隆安的“祭稻神”儀式里，依然以女性為神靈代表。根據(jù)當(dāng)?shù)貍髡f可知，遠古時代的壯族先民因為沒有掌握農(nóng)耕技術(shù)，只能依靠野果為生，生活過得十分艱辛。于是女神婭王就給他們送來了金燦燦的稻種，并教會他們播種收割技術(shù)，壯族先民因此掌握了稻谷種植技術(shù)并越發(fā)成熟，成為了“稻作文化”的代表，創(chuàng)造了豐富多彩的稻作文化。因此，壯族人民把婭王的生日六月初六作為水稻的誕生日，并把這一天作為稻神節(jié)以紀(jì)念婭王的恩德。在這個民間傳說當(dāng)中，女神婭王與禾樓舞的禾花仙女的相似度很高，體現(xiàn)了禾文化的內(nèi)涵。

禾神是很多農(nóng)耕民族的神靈，神靈起源和祭祀方式多種多樣，但在禾樓舞中，飽含著鮮明的稻作文化，體現(xiàn)了無論是烏滸人還是后來的壯族人都擁有著燦爛的稻作文明。

三、對禾樓舞服飾文化中壯族元素的考究

每個民間儀式的服飾都帶有它內(nèi)在豐富的蘊涵，穿上專屬的服裝會增添儀式的神圣感和獨特性，禾樓舞的表演也不例外，其服裝帶有原始農(nóng)耕部落的特色。服裝對于民俗文化的探究一向很重要，它不僅能追溯很多民俗的起源，而且能很好地記錄這種民俗文化隨著歷史悠久的演化而保留下來的重要史料，給后人對古老文化的追尋留下一絲彌足珍貴的痕跡。禾樓舞的表演服裝中就保留了一些與壯族文化有關(guān)的設(shè)計，筆者將會在禾樓舞表演的服裝顏色和服裝結(jié)構(gòu)搭配等方面考究與壯族文化之間存在的聯(lián)系。

（一）禾樓舞服色對比之考究

禾樓舞的舞者服色以黑色為主，恰好與秦朝服色重黑特點一致。根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中記載：“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jié)旗皆上黑?！盵16]306秦國屬于周朝諸侯國，其文化也主要來自周文化，所以秦國的主流文化還是中原文化。“儺”是歷史悠久并是廣泛流行于漢民族中的具有濃厚宗教和藝術(shù)特色的社會民間文化現(xiàn)象。在禾樓舞中最大的特點是儺文化和巫文化的結(jié)合，[17]而儺文化正是源于中原文化，所以儺文化的因子可能是在秦朝帝國統(tǒng)一嶺南的時候融入到禾樓舞當(dāng)中的，以致于直到如今禾樓舞還是保持著原始的服色——黑色。

筆者為了考究禾樓舞服裝與壯族的聯(lián)系，于是把禾樓舞服裝和壯族服裝的服裝色彩做了比對。禾樓舞主要的服色特點就是崇尚黑色，同時在整套服裝加入以紅、藍為主的輔助服色。上文談到禾樓舞來自于烏滸人，所以帶有烏滸人崇尚的黑色不足為奇，但是在烏滸人經(jīng)過不斷的分化變遷形成后來的壯族，那在壯族服色中還能找到這種服色的崇尚嗎？

壯族的族群龐大，是我國人口數(shù)最為的少數(shù)民族。由于壯族受到地域分布廣、民族交流密切等的影響，壯族的服裝呈現(xiàn)多樣化，而且用色范圍也很廣，所以很難單獨指出壯族的主要服色。但是，在壯族的分支中，存在一個特殊的群體——黑衣壯族。黑衣壯族以黑為美，以黑作為穿著服色和以黑作為民族的印記，被譽為壯族的“活化石”。由于歷史上的戰(zhàn)爭和民族的遷徙等緣故，他們不得已而躲入山林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但因此保留了古老而寶貴的民族文化底色。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黑衣壯族與禾樓舞的服色文化都是以崇尚黑色為主題的審美特色，而且禾樓舞是南江文化的“活化石”，黑衣壯族是壯族的“活化石”，這都是古老民族的印記，其身上遺留下來的文化和習(xí)俗，用于證明禾樓舞和壯族的關(guān)系會更加有說服力。禾樓舞的服色全身以黑色為主，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黑衣壯族亦然。在對比兩者服色的時候，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兩者服飾的腰間會配有一根腰帶，兩者都是紅色的，從這點巧合來看，這種兩種服飾不僅在選色上也相同，而且在搭配設(shè)計上的理念也十分相似，這兩者巧妙的聯(lián)系，加深證明了禾樓舞與壯族之間的淵源密切。

（二）禾樓舞配飾對比之考究

郁南的禾樓舞表演服裝、道具和化妝都很講究。據(jù)文獻記載：“十月，田功既畢，村落報賽，田租各建小棚，壇擊社鼓延巫者飾為女裝，名曰禾花夫人，置之高座，手舞足蹈，唱豐年歌，觀者互相贈答，以為樂唱”[18]45。能夠擔(dān)任人神溝通的巫師作為郁南禾樓舞中的“族長”，是禾樓舞祭祀儀式中的重要人物，即禾花仙女的扮演者，這個角色在起初時多數(shù)由男性舞者扮演。巫師身上會披一件紅袍，腰間系著紅黃相間的披肩，頭頂著蓮花形狀的帽冠，其左手舉著牛頭狀的錫杖，右手會不時搖動那個系上彩帶的銅鈴鐺，鈴聲一般顯示著震懾和號召“族人”的意義，即模擬在遠古時候族長帶領(lǐng)族人共同勞作的場景。

禾樓舞巫師“身披紅袍”和“帶面具”的這個特點，對比廣西壯族有名的“師公戲”，會發(fā)現(xiàn)二者明顯存在相似的地方。師公戲是從師公歌舞（巫師跳神）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一種民間小戲，在壯族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稱謂，主要集中于河池、來賓、貴港、南寧一帶。在最開始的時候，師公表演時就是穿著紅衣和臉戴木制面具，后來演變?yōu)橛眉埉嬆樧V，1911年之后更是放棄面具、改為直接化妝表演。這說明，在壯族“大巫”作法時頭戴紅巾、頭插雉尾和身穿紅衣的習(xí)俗與禾樓舞表演時的服裝穿著有著很大的相似性。而且，師公戲和禾樓舞兩者的源頭都可以追溯到儺文化的舞蹈，呼應(yīng)了《周禮·夏官·司馬》中關(guān)于古代儺文化的服飾記載：“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zhí)戈揚盾，帥百隸而時儺，以索室驅(qū)疫”[19]657。根據(jù)文意可知，方相氏作法時也會戴面具和穿玄衣朱裳，這些行為與師公戲和禾樓舞在祭祀時服飾道具都有相同之處。

另外，在禾樓舞表演中值得關(guān)注的還有“舉牛頭手杖”的特色。對牛崇拜的民族很多，與牛相關(guān)的舞蹈也很豐富，壯族舞蹈也是如此。首先，“春牛舞”中具有濃厚的牛崇拜文化和稻作文化氣息。在“春牛舞”表演之中，舞牛頭者會手執(zhí)牛頭罩于頭頂而起舞，這與禾樓舞手執(zhí)牛頭手杖的儀式很相似。而且春牛舞的習(xí)俗也流行于兩廣地區(qū)，比較集中的地區(qū)有廣西的南寧、桂平，廣東的清遠、肇慶等地方。由此可見，禾樓舞與壯族文化的關(guān)系十分緊密，盡管在時代的發(fā)展中，漸漸融入其他民族的文化，但依然不能掩蓋這些民族曾經(jīng)在禾樓舞中留下富有風(fēng)格的特點。

禾樓舞的表演帶著莊嚴(yán)性和詼諧性，演員的服色配飾也很講究，每一個細節(jié)都帶著特定的含義。禾樓舞之所以有南江文化“活化石”之稱，是因為在禾樓舞的表演中帶有很濃郁的原始文化符號的印記。禾樓舞與壯族的淵源十分密切，不僅在傳統(tǒng)的戲劇表演上相似的地方很多，而且都將原始崇拜信仰和稻作文化深深地融入到這些民間習(xí)俗上，增添了民間文化的多樣色彩。壯族和禾樓舞的密切聯(lián)系，不僅證明了在南江流域一帶曾經(jīng)集聚著大量的壯族人民，而且也說明了壯族曾在這里創(chuàng)造并留下了豐富的民間文化，經(jīng)過壯漢這樣的跨族群的傳承和發(fā)展，使禾樓舞生生不息，歷久彌新，作為南江流域的珍貴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在今天依然散發(fā)出無窮的魅力與生機。

四、結(jié) 語

禾樓舞的原始形式起源于周代的儺舞，原來是作為驅(qū)鬼辟邪和用于祭祀的民間舞蹈。禾樓舞從原始娛神后來慢慢演變成為娛人，在文化上已經(jīng)變成集宗教文化、民俗文化、藝術(shù)文化于一身的多元文化融合體，同時在時空上也是集跨越時代、社會、民族和國界于一身的多層次審美復(fù)合體[20]。

筆者從烏滸人的變遷、禾樓舞稻作文化的遺跡、再到禾樓舞服飾搭配等方面的探究，從中發(fā)現(xiàn)了禾樓舞與壯文化的聯(lián)系匪淺。證明在南江流域曾經(jīng)集居了眾多的烏滸人，并在這里留下了富有特色的禾樓舞，而且發(fā)現(xiàn)禾樓舞與壯族流傳至今的民俗關(guān)系頗深，證明了在南江流域曾經(jīng)有著豐富的、帶著壯族色彩的民俗文化。禾樓舞的探究是非常有價值且有意義的，可以為構(gòu)建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提供實證資料，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有益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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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RYPTOGRAPHY OF NANJIANG CULTURE： A STUDY ON ZHUANGS CHARACTERISTICS IN THE HELOU DANCE OF YUNAN

Chen Junyu

Abstract：Helou Dance is listed as a national material culture heritage and known as the “l(fā)iving fossil” of Nanjiang culture. Helou Dance originates at the Nanjiang River Basin of western Guangdong and is an important relic of ancient farming culture. After a long historical evolution， this folk custom has mixed with style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many ethnic groups， among which the Wuhu people， ancestors of Zhuang， have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emergence and development of Helou Dance. In order to study Zhuang's elements in the dance， this study explores the exchange and mixture with Zhuang culture in the process of Helou Dance's evolution from the aspects of the ethnic and historical origin of? the dance's creation， the element of? Zhuang's rice culture， and the clothing of Zhuang people. This not only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on disseminating and inheriting Helou Dance， but also contains great significance for discovering Helou Dance's history in the process of multiple ethnicities' communication and integration.

Keywords：Helou Dance;Nanjiang River Basin;Zhuang ethnic group;folk culture

〔責(zé)任編輯：奉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