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彼得·洛弗西
一地的油菜花開得正盛,在午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仿佛是黃色熒光筆涂在大地上的一抹。一具尸體平躺在搖曳的油菜下有十天了,尚無人發(fā)現(xiàn)。尸體招來蒼蠅生了蛆蟲,氣味被灌木籬墻隔著,沒散到人行小道上。
油菜田各有其名。這片叫中央油菜田,命名很貼切。因為這片油菜田不僅僅處在杰克·穆尼的農(nóng)場中央,還是他自己天地的中心。穆尼所有的生活都與農(nóng)場有關。從第一縷陽光到暮色降臨,穆尼的任務就是在農(nóng)場工作。
中央油菜田雄踞于油菜田間。油菜還未長高的時候,杰克·穆尼立在其中的稻草人自然就很顯眼。大家都說這是白費力氣。烏鴉并不是油菜生長所面臨的棘手問題。鴿子才是大麻煩,而且在油菜播種后不久就開始討人嫌。稻草人對鴿子究竟有沒有威懾力尚無定論。反正到了五六月份油菜長到五英尺高的時候,稻草人便無濟于事了。
“我們幾個月前就該把稻草人處理掉了?!蹦履嵴f。
穆尼的妻子梅在他身邊說:“你得給孩子們個答復?!?/p>
從中央油菜田的制高點,你不僅能看到稻草人的鴨舌帽和蘿卜頭,還能看到它的雙肩和一截胸部。穆尼沉默良久說:“出事了?!?p>
“你指什么?”
“你用望遠鏡看看。”
梅把望遠鏡湊到眼前,調整了焦距。中央油菜田足足有九英畝。
“真奇怪。我想知道那是誰干的?”
有人給稻草人穿上了雨衣。稻草人本應該只穿著穆尼的舊襯衫、一條褲管裝滿稻草的燈芯絨褲子,戴著穆尼的舊帽子。
“稻草人像那樣打扮有多久了?”
“我怎么會知道?”穆尼說,“我以為你已經(jīng)留意到了呢?!?/p>
“我或許會因為被你忽視而責怪你,但還沒有如此絕望到把日子都花在‘觀察一個拿蘿卜當腦袋的稻草人上?!?/p>
“可能得有幾周了?!?/p>
“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p>
“某個愛開玩笑的人干的?”
“也許是?!?/p>
“我要走近瞧瞧?!?/p>
穆尼游進了他那波光閃爍的黃色油菜花海。
通常情況下,穆尼要等到聯(lián)合收割機完成收割后才踏入那片油菜田。但他很好奇。是誰的雨衣呢?為什么有人會想把這雨衣穿在稻草人身上?
穆尼在油菜田中央停下來,他撓了撓頭。
這件雨衣很講究,有肩章、袖帶和腰帶。
穆尼的妻子跟著他。妻子撩起了雨衣下擺?!笆遣┌乩?。從內(nèi)襯就能辨別出來?!?/p>
“我從來都沒穿過這樣的衣服?!?/p>
“你,穿博柏利?別鬧了。這衣服看樣子是被遺棄幾天了,但狀態(tài)還不錯?!?/p>
“誰會扔掉這么一件好衣服呢?”
“更重要的是,”穆尼的妻子說,“誰會把它披在我們的舊稻草人身上呢?”
去年九月,穆尼用木頭和細鐵絲網(wǎng)做框架,扎了這個稻草人。木樁插進地里,樁上有個橫桿,風一吹就能轉動,產(chǎn)生動畫效果。軀干由細鐵絲網(wǎng)彎曲而成,沒有固定住。稻草人的衣服里塞滿了稻草。穆尼用他能找得到的最大的蘿卜做稻草人的頭。他本不會為稻草人的容貌感到煩惱,但孩子們堅持要他在蘿卜頭上割幾條縫做眼睛、嘴巴,畫個三角形當鼻子。
毫無疑問:這件雨衣穿得板板正正的,兩條袖子套上了,紐扣扣上了,腰帶系在前面。
穆尼轉過身來,凝視著盛開的油菜花冠,好像油菜田本身就能解釋這個雨衣之謎。油菜田北面是他自己的房子,這些農(nóng)場建筑的空中輪廓線格外顯眼。在東南部的低端是雇主租給長工住的農(nóng)舍(雇工農(nóng)舍),即用就地取材的石頭建造的三處排房式小屋。盡管農(nóng)舍被賣給一個開發(fā)商并被打通成一個整體,但當?shù)厝巳匀唤兴凸まr(nóng)舍。如今,某個城里人把這所大房子裝修得俗里俗氣的,那城里人在周末來檢查工作進展。穆尼從這次出售中獲利頗豐。他不在乎當?shù)鼐用癖г拐嬲拇迕癜茨菢拥膬r格在這里住不起。
這雨衣可能是那個城里人的嗎?穆尼想知道。給舊稻草人穿上屬于城里人的這件講究的博柏利,是有人在開玩笑嗎?奇怪的玩笑。畢竟,要不是他們夫婦拿出小型雙筒望遠鏡看,誰會知道博柏利穿在稻草人身上?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嗎?”梅說,“孩子們。”
“誰的孩子?”
“我們自己的。等孩子們放學回來我要問一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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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光慢慢過去,鳥兒集結成群,更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長在油菜田邊上靠近雇工農(nóng)舍的油菜受到更多干擾。穆尼的兩個女兒,十一歲的莎拉和七歲的艾麗,腳步要比穆尼的小,在帶路進行另一次探險。孩子的母親跟在她們身后。
“不遠?!鄙剡^頭說。
“不遠,媽媽?!卑愓f。
她們說得沒錯。在離小路不到成人步幅十步的地方,一些植物已被夷為平地。
“看到了吧?”艾麗說。
孩子們就是在這兒找到了雨衣。折斷的莖和發(fā)黑的蕨葉證實了兩個女孩跟梅說過的話?,F(xiàn)場就好像有匹馬誤入,躺在作物上打過滾一樣?!澳羌暌聰傇谶@里?”
“是的,媽媽?!?/p>
“就像有人進行過野餐?!卑愌a充道。
梅有個不一樣且不太健康的想法,她沒吐露出來。“你們沒看到任何人嗎?”
孩子們搖頭。
“你們十分確定嗎?”
“我們當時正在玩球,我一扔,球落到了油菜田里。我們就自己找,找球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件雨衣。這雨衣沒人要了,因為我們第二天回來,它還在這里,所以我們就想把它穿在稻草人身上吧,看看爸爸是否會注意到。是爸爸注意到的嗎?”
“誰注意到的沒關系。你們發(fā)現(xiàn)雨衣的時候就應該告訴我。還發(fā)現(xiàn)別的東西了嗎?”
“沒有,媽媽。如果他們還想要這件雨衣,他們早就回來拿了,不是嗎?”
“你們查看口袋里了嗎?”
“看了,口袋是空的。穿上雨衣的稻草人先生看上去更好看了?!?/p>
“好看多了,”艾麗也這么認為,“稻草人沒有更好看嗎,媽媽?”
梅沒有因此分心。“你們本不應該這樣做。這雨衣是別人的?!?/p>
“但他們不想要了,要不然就回來取了?!鄙f。
“說不準。他們?nèi)钥赡軙貋??!?/p>
“他們可能死了。”
“就算那樣,拿別人的雨衣也是不對的。我要把雨衣從稻草人身上脫下來,我們把它交給警察。這屬于遺失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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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后,穆尼陪同一位高個子探長穿過油菜田?!澳惚仨毐M快調查,油菜籽很快就需要進行聯(lián)合收割了。一些豆莢已經(jīng)成形了。”
“如果這是犯罪現(xiàn)場,穆尼先生,你什么也不能動。”
“我們上周一就為雨衣的事報警了,可是沒有人來?!?/p>
“一件雨衣沒什么好讓人激動的。槍是另一碼事?!?/p>
為這事兒,警察才終于匆忙趕來。穆尼在自己的油菜田里發(fā)現(xiàn)了一支史密斯威森手槍。
“你什么時候撿到的?”
“今天早上?!?/p>
“你正在—散步?”
穆尼不喜歡這種問話方式,好像他一直形跡可疑似的。穆尼做的都合乎規(guī)范,他一撿到武器就報警了?!拔矣袡嗬谧约旱奶锢镒甙?。”
“在油菜里穿行?”
“我答應過孩子們,我會找到她們發(fā)現(xiàn)雨衣那天丟失的球。我卻在—大概在這里,找到了這支槍?!蹦履嵬O聛?,撥開一株植物根部的一些柔軟的藍綠色葉子。
在探長看來,除了足跡是在這里終止的以外,這株植物和其余的并無二致。探長從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張白盤,在現(xiàn)場做了記號。“當心腳下。我們想要檢查一下這整個場地。那件博柏利雨衣在哪兒?”
“在稻草人身上。”
“我的意思是,你女兒在哪兒發(fā)現(xiàn)的雨衣?”
穆尼手一揮指向南面?!按蠹s三十碼遠?!?/p>
“帶我去看看。”
這是這一年中迄今為止最熱的一個下午。成千上萬只蜜蜂在油菜花中覓食。穆尼不介意打擾蜜蜂,但在高度齊胸的油菜田間穿行讓探長很不安,他緊挨著農(nóng)夫穆尼,用胳膊肘抵擋那些再次彈回來的高大植物。
就在前面不遠處,綠頭蠅也很忙碌。
穆尼停下來。
“瞧,這是啥?” 穆尼俯下身發(fā)現(xiàn)了什么東西。
探長差點摔倒在穆尼的背上。“什么東西?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穆尼舉起來?!昂⒆觽兊那?。你一來球就找到了,她們會很高興的?!?/p>
“我們繼續(xù)?!?/p>
“你聞到什么了嗎,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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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后,警方使這部分中央油菜田徹底改觀。包括多名偵探和犯罪現(xiàn)場調查員、一名法醫(yī)、一個病理學家、多位攝影師在內(nèi)的警方人員把這其中大部分油菜踩毀。這一切損毀都使穆尼感到沮喪。
“你覺得這件雨衣可能是小路對面農(nóng)舍主人的,對嗎?”探長問。
“我不知道?!?/p>
“你早些時候是這樣跟我說的?!?/p>
“那是我妻子的主意。她說這件雨衣很時髦。這一帶就沒人穿時髦的雨衣。除了他。”
“他是誰?”
穆尼已忘卻了他的名字,不得不想一下?!皳?jù)我回憶,叫懷特。杰里米·懷特,來自倫敦。他從開發(fā)商那里買下被打通成一戶的雇工農(nóng)舍,正在裝修,要把農(nóng)舍打造成一座宮殿,開放式布置,鋪大理石地板,裝螺旋式樓梯。”
“他自己裝修?”
“懷特是個城里人,對建筑工程會了解多少?不,他把工作交給了迪韋齊斯市的阿姆斯特朗公司。他每個周末都來這兒檢查工作?!?/p>
“他有家人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穆尼的目光掃過油菜田,移向雇工農(nóng)舍的新石板屋頂,“我見過一位女士跟他在一起?!?/p>
“一位女士?長什么模樣?”
穆尼嘆了口氣,使勁兒想了一下。“黑頭發(fā)。”
“年齡呢?”
“比懷特年輕?!?/p>
“農(nóng)舍買賣是以個人的名義進行的?”
“沒錯?!?/p>
“穆尼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讓你再看一眼這具尸體,看看是否你能認出誰來?!?/p>
通過剛剛那一瞥,穆尼不太愿意再看一眼?!叭绻也唤橐獾脑挘课矣械眠x擇嗎?”
部分油菜像屏風一樣留在尸體周圍。警方為避免破壞證據(jù),只用了一條訪問路徑。穆尼用手指捏住鼻子,走近尸體,凝視著尸體臃腫的五官。在炎熱的天氣里待了十天的尸體變得面目全非?!昂茈y,”穆尼說,“頭發(fā)看起來八九不離十?!?/p>
“是杰里米·懷特的?”
“那微紅的顏色是染的,對嗎?我一直都覺得這個城里人染了頭發(fā)。他想讓人們覺得他年輕,但效果不佳。”
“衣服呢?”
穆尼看了看被撒上淡黃色油菜花花粉的細條紋西裝。夾克上有多處彈孔?!笆撬拇┮嘛L格,毫無疑問。”
探長點了點頭?!皬腻X包里的東西來看,我們非常確定這就是杰里米·懷特。你記得上次他在這兒時聽到過槍聲嗎?”
“槍聲一直都有,特別是在周末。獵兔子的,打鴿子的。我們不會留心那個?!?/p>
“你最后一次見他是在什么時候?”
“兩個周末前。那個周日下午,我在小徑上與他擦肩而過。”
“有人和他在一起嗎?”
“我說到的那個黑發(fā)年輕女子跟他在一起。”
探長翻看從尸體身上發(fā)現(xiàn)的錢包,從中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穿著藍色上衣、舉著一杯飲料的黑發(fā)女子?!笆撬龁??”
穆尼仔細鑒定了一會兒照片。他像被騙了似的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探長?!安皇俏乙娺^的那位女士?!?/p>
這里停頓了一段時間,昆蟲的嗡嗡聲似乎越來越大,溫度也攀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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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嗎?”
“肯定?!?/p>
“再看一眼?!?/p>
“跟這個城里人在一起的女士肯定更年輕一些。”
探長揚起眉毛。“年輕多少?”
“我猜,至少年輕十歲。”
“他們是乘車來的嗎?”
“那城里人來的時候,農(nóng)舍前總停著一輛跑車,其中一輛恰好是寶馬敞篷車?!?/p>
“只有這一輛車?那位女士不是自己開車來的嗎?”
“如果她自己開車的話,那就是我未曾見過。我什么時候能拿回油菜田?”
“等我告訴你的時候。還有更深入的調查要做?!?/p>
“也就是說,會損毀得更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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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穆尼在灌木籬墻邊的小道上遇見了伯尼·普里德爾和他養(yǎng)的狗。穆尼決定賣掉雇工農(nóng)舍以前,伯尼住在其中一間。伯尼五十多歲了,身材矮小,臉龐瘦削,總是隨口說些尖酸刻薄的話。
“看樣子你整片的油菜田要顆粒難收了?!辈嵴f,聽上去這是幾個月來最讓他高興的事。
“我就知道你會出現(xiàn),”穆尼說,“幸災樂禍是嗎?”
“我每天傍晚都在繞油菜田的小路上散步。這是狗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現(xiàn)在應該知道了。我是說你的油菜收成會遭受損失?!?/p>
“難道我不知道嗎!即使他們沒有把所有的油菜都踐踏了,也不會讓我收割?!?/p>
“人們都說被槍殺的是那個城里人?!?/p>
“我是這么理解的?!?/p>
“也總算打發(fā)走了?!?/p>
“你說話要謹慎,伯尼·普里德爾。警方正在找謀殺的兇手?!?/p>
“我?我才不會為了某個無足輕重的雅皮士惹麻煩上身。我倒不介意因你而服刑,穆尼。我能隨時掐死你,因為是你讓我無家可歸。”
“你抱怨什么?你不是因此得到了一間政府出租公寓嗎?還有熱水和室內(nèi)廁所。你的狗呢?”
普里德爾低頭看了看。他的狗,杰克·拉塞爾已經(jīng)離開,不知去向。他吹了聲口哨。
那具尸體旁的所有人都轉過頭來。
“沒事,”穆尼朝警察喊道,“他在喚狗,就是這樣?!?/p>
探長走過來和普里德爾交談?!澳愕降资钦l?”
伯尼把自己常在傍晚繞油菜田散步的習慣解釋了一番。
“你見過雇工農(nóng)舍的主人懷特先生嗎?”
“偶爾,”伯尼說,“你想知道什么?”
“見過有人跟他在一起嗎?”
“上一次—上上個周日—有位年輕女士,留著長長的黑發(fā),穿著短裙。是個美人。那個人跟懷特在一起。懷特摟著她,帶她看建筑工程進展。我舉起帽子向他們致意,沒說話。隨后,我在油菜田的遠側看到他倆進了油菜田?!?/p>
“進了油菜田?哪兒?”
“在那邊。懷特在胳膊上搭了件雨衣。我再看的時候,他倆就不在我的視線里了,”普里德爾咧嘴一笑,“我自己推測他們是去干那事,我就繼續(xù)往前走。我繞油菜田正好走了一圈的時候,看到另一輛車停在小徑上?!?/p>
探長提起興趣。“你看到另一輛車?”
“一輛不錯的紅色小型吉普切諾基。你想要車牌號碼嗎?”
“你還記得嗎?”
“那是個女人的名字,蘇,后邊跟著一個數(shù)字。我不能告訴你是哪個,除非正好就只有那一個號碼?!?/p>
“是個位數(shù)?”探長聽上去很高興,“蘇,跟著一個個位數(shù),這很有幫助,先生。我們可以查一下。你看見司機了嗎?”
“沒有,這個我?guī)筒簧狭恕!?/p>
“聽到槍聲了嗎?”
“我們常在這些地方聽到槍聲。聽我說,我最好得找狗了?!?/p>
“我們還需要跟您多了解一些情況,先生貴姓?”
“普里德爾。伯納德·普里德爾(伯納德就是伯尼,伯尼是昵稱?!g注)。別客氣。我這些日子都住在村子里的小型政府出租公寓。左起第二間。”
伯尼邊大步走開邊吹口哨喚狗,探長看著他們遠去,對一名隊員說:“很有價值的目擊者。我要你從他那兒拿一份聲明?!?/p>
伯尼是個求關注的討厭鬼,穆尼特別想把這一信息傳給警方,但還是決定讓警方自己了解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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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尸體就被從中央油菜田移走了。一些穿黑西裝的人把尸體放進帶拉鏈的袋子,按慣例用擔架抬進小型面包車,然后把車開走。
“我現(xiàn)在能要回油菜田了嗎?”穆尼問探長。
“急什么?”
“你們毀了我一大塊的油菜。如果我不適時收割,剩下的油菜籽就熟透了。豆莢碎了就來不及了?!?/p>
“你用什么收割?收割機嗎?”
“必須先把油菜分廂。這都需要時間。”
“我明早會通知你。割了油菜,我們的工作就簡單多了。我們想進行更大范圍的搜索?!?/p>
“搜什么?”
“證據(jù)。我們現(xiàn)在知道伯納德·普里德爾看到的那個女子—吉普車司機—就是我給你看的照片中的女子,即死者的妻子蘇珊·懷特太太。我們假定那個更年輕的女子是懷特的情婦,懷特太太起了疑心并跟蹤到這里。懷特太太不知道她先生買下了雇工農(nóng)舍。那將是懷特和情婦的愛巢,只供兩人度周末用。但懷特等不到完工的那天,他妻子就在油菜田把這兩人當場抓住?!?/p>
“在雨衣上?”
“這是假設。我們的法醫(yī)可能會證實這一假設?!?/p>
“太令人震驚了。”
“讓雙方都感到震驚,毫無疑問?!?/p>
穆尼笑了笑?!澳銈兊募僭O可能是對的。所以那就是懷特被殺的原因。他的情婦呢?”
“她一定是跑了。有人把懷特的車開走了,我們估計是她?!?/p>
“那你們逮捕懷特的妻子了嗎?”
“還沒有。我們?nèi)ニ伊?,但撲了個空?!?/p>
穆尼又咧嘴一笑?!八碌侥銈儠?。”
“我們肯定會逮捕她的。”
一只畫眉鳥從灌木籬墻中的樹上發(fā)出清脆的叫聲,油菜田那邊的鳥兒應聲唱和。微風使空氣涼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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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方的堅持下,穆尼先于最佳收割時機一周收割了油菜。面對警方添的亂子,穆尼放出油菜需要馬上收割的假消息,而現(xiàn)在他卻因油菜收割得過早而蒙受了損失。更糟的是,警方對油菜茬進行了拉網(wǎng)式搜查,也沒發(fā)現(xiàn)額外的證據(jù)。
“這就結束了吧?”最后一次搜檢油菜田的時候,穆尼問探長。小徑看上去黢黑無人。稻草人只身站著。警方讓穆尼留著稻草人做記號用。
“我的工作結束了,但還會有人來拜訪你。律師會希望在案件開庭前來勘查現(xiàn)場?!?/p>
“在什么時候?”
“我說不準??赡芤獛讉€月。甚至一年?!?/p>
“屆時沒什么可看的了。”
“律師會勘查發(fā)現(xiàn)槍支的位置,以及尸體和雨衣的位置。都繪制出來?!?/p>
“那你是建議我來年春天不要進行條播?”
“是命令,不是建議。不管怎么說,這塊田不行?!?/p>
“這是我的生計。我會得到補償嗎?”
“我不知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用雙關語的話,那不是我的一畝三分地。”
“那你們最后找到懷特的妻子了嗎?”
“蘇珊·懷特—找到了。這么說吧,她正在協(xié)助我們調查?!?/p>
“那個情婦呢?你們逮捕她了嗎?”
“還沒有。我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p>
“也許懷特太太把她一并給殺了?!?/p>
“所以我們讓你收割油菜,以防有第二具尸體。但我們非常確定的是那情婦開走了寶馬車。車還沒有找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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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下了幾陣小雪,刮了幾場大風。稻草人依然挺立著。雇工農(nóng)舍的建筑工程停了,無人知曉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現(xiàn)在本應該條播了?!蹦履崮曋筒颂镎f。
“你覺得他們會回來嗎?”穆尼的妻子說。
“探長說要等很長時間。”
“我想懷特的妻子這幾個月都在獄中等待開庭審理。我忍不住為她感到難過?!?/p>
“如果你槍殺了自己的丈夫,你就必須承擔后果?!蹦履嵴f。
“她是因為受到了刺激。對妻子不忠的男人得不到我絲毫的同情?!?/p>
“朝他們開槍有點極端了?!?/p>
“我倒覺得干脆,也算仁慈。”
穆尼看了妻子一眼。穆尼夫婦的婚姻在孩子們出生之前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危機,但穆尼從未對妻子不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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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是四月來的。一周來了兩批。他們拍照、測量,油菜田的情形看起來迥然不同于去年,但他們對此并不理會。第二撥人—檢方團隊—勘查結束后,穆尼問現(xiàn)在是否可以播種新一季油菜。春種油菜雖沒有冬種油菜的產(chǎn)量高,但總比什么都沒種好。
“我不建議,”律師告訴穆尼,“我們很可能帶陪審團來看犯罪現(xiàn)場?!?/p>
“我們都知道是她殺的人,這未免太大驚小怪了吧?!?/p>
“這是正義,穆尼先生。她必須得到公正的審判?!?/p>
而你們必須得攢夠要報銷的費用,穆尼心想。律師們駕駛著保時捷和梅賽德斯趕到酒館,午餐在那兒吃了菲力牛排。法律真是個賺錢的好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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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證明,陪審團并沒被帶到現(xiàn)場。審判是在謀殺事件發(fā)生一年后進行的。穆尼獲允播種另一季油菜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稻草人拆下來毀掉。穆尼不迷信,但他把這個該死的稻草人與他連走背運聯(lián)系在一起。他被告知稻草人的照片登在了報紙上。真愚蠢。什么該死的東西都能拍下來塞滿一頁。有人告訴穆尼,大家把他的中央油菜田叫作“殺人田”。諸如此類的消息都是傻瓜寫給傻瓜讀的。必須日出而作的人沒工夫讀報紙。到了晚上,這類消息便都成了明日黃花。
雖然中央油菜田里發(fā)生了惡事,但穆尼決意要把它與別的土地等量齊觀。穆尼本人并不擔心土壤耕作的事。他把整個可怕事件都拋在腦后。
直至九月的一個傍晚。
穆尼條播了新一季的油菜籽,用碾軋機平土到很晚,想要在天黑之前把工作做完。一輪滿月升起,穆尼仍在工作。在近乎漆黑中,他一邊駕駛拖拉機沿著小道邊最后一塊窄田平土,一邊想著晚飯的事。這時樹籬附近有什么東西在動,這引起了他的注意。
如果人影沒動的話,穆尼就徑直把車開走。那臉轉過來,被穆尼的車前燈照得很醒目。是個女子。面容是穆尼曾見過的。
穆尼剎住車,從車上下來。
女子已經(jīng)走了。穆尼追著喊:“嘿!”
女子轉過身,穆尼知道自己沒弄錯。她就是警方給穆尼看的照片上的女子:死者的妻子、兇手蘇珊·懷特。
“你到底在這里干什么?”穆尼問道。
“走這條人行小道。這是允許的,不是嗎?”她冷靜得不像個逃犯。
穆尼心跳加速。他透過昏暗的光線端詳,以確定自己沒有搞錯?!澳闶钦l?”
“我叫蘇珊·懷特。你沒事吧?”
穆尼感覺不太好。他剛剛受到嚴重的驚嚇,耳朵嗡嗡作響,視力變得模糊。穆尼把手伸向樹籬想支撐自己,卻抓空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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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護人員打著手電筒在穆尼摔倒的地方護理他?!澳阈枰鰴z查,”其中一位醫(yī)護人員說,“但我認為這不是心臟病發(fā)作。更像是休克反應。你血壓下降,就昏倒了。你以前有過類似的情況嗎?”
穆尼搖頭。“但看到那個女人真是太讓我震驚了。她是怎么逃出來的?”
“逃出來?放松點,穆尼先生?!?/p>
“她越獄了,可能會很危險。”
“聽我說,穆尼先生。多虧了懷特太太,我們才能及時趕到這兒。她用自己的手機叫的救護車?!?/p>
“也許吧,但她仍是兇手。”
“快別這么說。你是說那個在你田里被槍殺的人吧,你不知道是誰干的?這事兒在報紙上炒得沸沸揚揚的。你沒讀過嗎?”
“是懷特的情婦殺死了懷特。她被判了終身監(jiān)禁。”
“懷特的情婦?但是懷特的妻子當場抓住了他們啊?!?/p>
“沒錯,那情婦由此確定懷特有妻子。她早已起了疑心,把槍放在包里就是想從懷特那里得到真相,她在審判中差不多是這樣宣稱的。懷特太太出現(xiàn)后,那情婦一怒之下開槍打死了懷特?!?/p>
穆尼的聲音顫抖著?!斑@么說懷特太太是清白的?”
“完全清白。我們一直在跟她聊。她現(xiàn)在是房主,今天下鄉(xiāng)來看那些農(nóng)舍。她但凡有點清醒的認識,就會把農(nóng)舍賣掉。我的意思是,誰會想要一個面朝殺人田的家呢?”
大家把穆尼扶到灌木籬墻門口,送上救護車。在中央油菜田的地表下,濕潤的土壤緊緊包裹著油菜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