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妍妍
裝潢里的“潢”字有一個意思是染紙。
東晉時代,醫(yī)藥學家葛洪上山采藥。遇到一藥農(nóng)在剝黃檗樹皮,于是上前詢問緣由,藥農(nóng)說此樹皮可以滅小蟲子。葛洪于是剝了些樹皮回去放在屋角有小蟲的地方,然而久不見效。葛洪將樹皮捶碎加水煮開,把當時的麻紙放到黃檗汁里浸泡后取出晾干,其本意是利用黃檗驅(qū)蟲的性能制造一種可驅(qū)蟲的紙,沒想到,被黃檗染成黃色的紙張顏色古雅柔和,別具一格。黃檗染成的紙在當時被稱為黃麻紙,成為我國的第一種染色加工紙,對后世的紙張加工產(chǎn)生了影響。以黃檗染紙的方法被稱為“人潢”,"裝潢"一詞也由此演變而來。
修復工作中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配補紙,補紙的材質(zhì)、厚薄、顏色都要與原書相適宜。補紙的顏色講究寧淺勿深,一是為了修復的可辨識度,另一個原因是古籍歷久年深,紙張的性能都已經(jīng)穩(wěn)定,新配就的補紙畢竟年輕些,尤其染過色的補紙,性能不穩(wěn)定,色淺一些是要給他留出變色的余地。
染色的原料有礦物染料、植物染料、國畫色染料等。修復古籍一般常用的還是茶色多一些。在修復宋刻本《文選》時,我們曾經(jīng)分別配置了幾種不同原料的染料,檢測后發(fā)現(xiàn)還是紅茶染劑的pH值最趨于中性。在一次次的實踐中我發(fā)現(xiàn),茶葉柴就的顏色著色也是比較穩(wěn)定的。
古籍的顏色不像古畫豐富,古色、白色的紙張是常見的,但是即便如此,細分起來,古色、白色也有細微的差別,例如古色,有的偏紅,有的偏黃,還有的里面透出一點點烏青的色調(diào)來,白色的古籍流傳到現(xiàn)在也往往蒙了一層塵埃和時光的顏色,不是新紙的白了。都說墨有五色,有濃淡干濕焦之分,古紙色又何嘗不是。因這片紙上微妙的顏色差異,染色時就要格外注意辨識。紅茶色是我們用的最多的一種顏色,根據(jù)要修的書的顏色調(diào)整茶色的深淺。紅茶染出來的書葉是微微偏紅一些的,顏色重。我修步云閣版《聊齋志異》的時候,紙張本身是一種淺米色,于是就嘗試用茉莉花茶染色。用茉莉花茶染出來的顏色比紅茶仿佛更溫柔些,古雅清麗,清香透紙,也透骨。
染紙的方法也簡單拉染、浸染、刷染。一次染的多就拉染,染得少就用刷染,如果要染的紙張很薄就用浸染。不管是哪一種方法要求都是要染勻。沒有做過修復的人看人染紙,紙浸到染劑里,浸一會兒,拎著滴水的紙掛到紙架上晾去了,仿佛拎的不是紙,看的人目瞪口呆。豈不知中國傳統(tǒng)紙是不怕水的,而拎的時候也要講手法和力度,修復的人都得練就一手“蘭花拂穴手”的功夫。
近年來,修復界開始注重理論體系的建立,大家的研究越來越深入細致,于是出現(xiàn)了很多爭議。對于一門學問來講,這是一種進步的現(xiàn)象。所有的理論體系總是要在不停的思辨過程中完善起來的。爭議的其中一項就是還需不需要染紙的問題。這個爭議起源于拓片修復,后來延伸到古籍修復的問題中來。一者傾向于沿襲寧淺勿深的原則,理由是看上去和諧,修書也要講究修復后的觀感。一者則傾向于一概不染色,理由是保留辨識度,況且有后來染色的紙張褪色反倒污染了原書的例子。
看上去,染不染真的是個問題,在沒有規(guī)范定論出來之前,我依舊還是按照現(xiàn)有的原則。染色是個很美好的過程,可以看到那些藏在紙張最深處的時光的顏色,并且親手調(diào)配出與這時光離得最近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