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頡剛先生與蘭州大學圖書館的緣分

顧頡剛（1893-1980），名誦坤，字銘堅，號頡剛，以號行，江蘇蘇州人。著名歷史學家、民俗學家。曾任廈門大學、中山大學、北京大學、復旦大學、蘭州大學、震旦大學等校教授，以及中國科學院（今中國社科院）研究員、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副主席等職。平生著述極豐，作品收入《顧頡剛?cè)贰?/p>

蘭州大學始建于1909年，起初為甘肅官立法政學堂，又相繼變更為甘肅公立法政專門學校、蘭州中山大學、甘肅大學、省立甘肅學院、國立甘肅學院、國立蘭州大學，新中國成立后遵政府指令省去“國立”之號，止稱“蘭州大學”。學校圖書館創(chuàng)建于蘭州中山大學成立之際的1928年4月。

顧頡剛先生一生刻苦好學，也因此與不少圖書館結(jié)緣，每到一地，他幾乎都要走訪參觀當?shù)貓D書館并熱衷借閱。民國時期，他曾兩度到甘肅，每次都會盡量參訪各處圖書館，其間與蘭州大學圖書館結(jié)下了深厚的緣分。

1973年第一次結(jié)緣

1937年7月，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當時正在北平從事學術(shù)文化工作的顧頡剛，因曾編印通俗讀物宣傳抗日而被日寇通緝，被迫倉促離開北平，輾轉(zhuǎn)南下到蘇州老家避難但到家后不久，日軍開始進攻上海，進而轟炸蘇州危急時分，之前約請他考察甘青寧三省教育的中英庚款董事會兩次致電催促行程，他也“自喜有此長征機會”，不久便開始了歷時一年的西北考察之旅。顧頡剛此次考察的地域主要是當時的后方重鎮(zhèn)甘肅（中間曾兩赴青海西寧，未曾前往寧夏），這也是他的首次甘肅之行。9月29日，顧頡剛抵達蘭州。在最初的三個多月里，除了外出前往臨洮、西寧兩地外，他一直住在蘭州，并曾參訪了甘肅省立圖書館、五泉圖書館及國民黨甘肅黨部圖書館等多家圖書館，其中真正讓他受益的還是省立甘肅學院圖書館。

十多年后，顧頡剛在為《國立蘭州大學圖書館概況》作序時，一開篇便這樣追述以往在甘肅學院讀書的情景“當民國二十六年之秋，頡剛銜命抵皋蘭（蘭州舊稱），考察西北教育，甘肅學院院長朱君聞之，聘主講座，遂出入院中者匝月。其時日機西來施炸，甘肅省立圖書館暨五泉圖書館所藏，悉聞置南山洞穴中，不可得見，所得讀之公家書惟學院而已。院中戴書兩三萬冊，略敷搜尋，而學校風潮忽起，庭院闐其無人，輒獨鍵戶誦焉?！蔽闹刑岬降脑洪L朱君，是指朱銘心先生所謂院中藏書，實際上就是甘肅學院圖書館的藏書。

顧頡剛受聘為甘肅學院特約講座后，原計劃在12月授課。11月25日，他致函朱銘心稱“惟十二月已屆考試之期，上兩三星期課即停一二月，似不如至明年授課為宜，……所恨北平書籍無法寄出，雖在此間書肆購置一二，終嫌不足，因擬自下月一日起，每日到貴院讀書半天，借圖書館之收藏，作編講義之豫備?！苯娱喰藕笾煦懶碾S即予以答復除同意顧頡剛于次年春季授課外，還告知已經(jīng)為他專門安排了讀書處，有便即可來院工作。

12月上中旬，顧頡剛幾乎每天都會從賢后街寓所趕到位于西關(guān)的甘肅學院，從事讀書、鈔書和寫作等工作，為來年授課準備講義，相關(guān)情況在其日記中多有記述。比如1日日記中寫道“到甘肅學院，由武三多（學院教育系主任）伴往圖書館看書，到院中為我豫備之室工作?！贝撕笏饕谠涫遥醋x書處）工作，所需文獻資料由圖書館提供。如7日日記寫道∶“到甘院，翻看常乃德《中國文化小史》，鈔出其有心得者，略翻《食貨半月刊》。圖書館送書來。”此前一日，顧頡剛因故未能到院，圖書館顫永楨、陸沛霖兩位職員還特意前往寓所拜訪。除以上所記書刊外，日記中明確提到的閱讀、鈔錄文獻還有《史記》《國語》《淮南子》《春秋分紀》《梁任公演講集》等多種。

日記還記載了當時日寇飛機的幾次襲擾。如4日寫道“今日上午十一時敵機來蘭州，在飛機場擲數(shù)彈，凡來十架。此第一次也?！?日又寫道“今日敵機到甘草店，距蘭州百二十里，以我有備未來。以發(fā)警報，故市民又吃一驚。”10日又寫道“聞定遠營已失，日本人計劃，擬于本月底到蘭州。又聞俄兵已有八萬到迪化，將到河西保護國際交通路線。甘肅亦將成戰(zhàn)場，我輩未知將稅駕何所耳?！碑敃r顧頡剛和蘭州市民的惶恐之情由此可以想見。

1948年第二次結(jié)緣

1946年，國民政府教育部批準在國立甘肅學院基礎(chǔ)上成立國立蘭州大學，委任辛樹幟為校長。辛樹幟校長在建校前后為學校延聘了一大批著名學者專家任教任職，其中包括歷史系主任顧頡剛、圖書館主任何日章。何日章早在1946年8月建校之際即已到任（此前任國立西北師范學院圖書館主任）顧頡剛受聘后，因人事牽纏未能及時成行，直至1948年6月才抵達蘭州。

此次顧頡剛因在蘭州大學任職。初到時臨時人住學校靜觀園，隨后遷入第二宿舍，在12月離校之前的半年時間里未曾離開蘭州，在校時間遠比第一次充裕，對學校圖書館的了解也更加深入、全面，相關(guān)情況也被記述在日記當中。6月21日，他首次“到（蘭大）圖書館取書”，之后遂以為常。如7月10日，“到圖書館借書，到辦公室看書”9月20日，“到圖書館，檢書”，等等。除了取書、借書或檢書外，顧頡剛還多次陪同來賓參觀圖書館。如8月17日，“趙望云來，同至圖書館，參觀日本所印中國名畫”10月25日，“聽樂及士（美國教授）與陳夢家演講，講畢，與同參觀各院及圖書館”;11月26日，“美國牟復禮來，導之至圖書館參觀”，等等。當然顧頡剛也不只是出入于學校圖書館，還曾多次前往國立蘭州圖書館、省立圖書館參訪。

由于熟稔并推崇當時為蘭大圖書館建設(shè)殫精竭慮的辛樹幟、何日章兩位舊交，顧頡剛此行期間還專門為蘭州大學圖書館撰寫了兩篇精彩的序記類文章，一篇即前文提到的《國立蘭州大學圖書館概況序》，另一篇則是《積石堂記》。兩篇佳作后來成為蘭大圖書館經(jīng)典館史文獻，甚至被學校奉為珍貴校史文獻。

《國立蘭州大學圖書館概況序》是應(yīng)《概括》編纂者何日章之請，于8月6日起草并改定。顧頡剛在該序中接續(xù)前引述往之筆，說明了自己本次應(yīng)邀來校的緣由，并對當時的圖書館乃至校園建設(shè)稱贊有加∶“進萃英門，觀三山堂，氣象高偉，大異于曩所見。人圖書館，則中外圖書雜志充塞老屋數(shù)十椽，如登群玉之峰，為寶氣所震懾。詢主事者誰，則前河南省立圖書館長兼博物館長何日章先生，二十年前之舊識，夙服其開創(chuàng)之才者也。以辛校長之旁搜遠紹，何主任之勇猛精進，兩美必合，僅僅二年之力，軼出他人數(shù)十年之功，其魄力之沉雄何可及哉。”序言還記錄了當年辛樹幟親定的圖書采購方針，并從宏大的歷史視角構(gòu)想了圖書館乃至學校的未來，從而為圖書館和學校敘寫了一段佳話。

當時的圖書館由于館藏劇增，原本由甘肅貢院舊建筑改造的館舍已然不敷使用，于是在辛樹幟校長的主持下新建了一處專用館舍————積石堂。積石堂于1948年夏季動工開建，11月26日落成，分前、后兩棟樓宇，可戴書30萬冊。落成典禮前夕，正在準備離校東返的顧頡剛虔心為新館撰寫了碑記《積石堂記》。全文在回顧蘭州大學建校淵源的基礎(chǔ)上，對積石堂的籌建、形制、布局乃至命名等事項作了得體的記述，成為自來對于積石堂最為詳備、也最具文學色彩和文化意涵的描繪文字，同時也是對前一段“嘉話”的續(xù)寫和升華。新中國成立初期，蘭州大學搬遷至盤旋路校區(qū)，原校區(qū)改作他用，積石堂隨后被拆除，只留下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積石堂記》更是成了為積石堂傳神寫照的一手史料。

顧頡剛在《積石堂記》中再次褒揚了辛樹幟校長，稱其“遠矚高瞻，知樹人大計必以師資及圖書儀器為先”，僅兩年時間就讓全校圖書激增至15萬冊，“卓然為西北巨藏”。除了用較大篇幅闡述辛樹幟以“積石”命名新館的深意外，顧頡剛還對圖書館未來的發(fā)展寄托了更大的希望∶“他年海內(nèi)承平，中外縹緲沓而至，兩樓不可勝容，則將增筑書庫，期為八十萬冊之儲?！痹谖恼履┪?，他還不無深情地寫道“頡剛自抗戰(zhàn)以來，流離播遷，雖備員大學，曾未能一日安居，書本之荒久矣，年日長而學日疏，思之常悚嘆。今夏來此講學，得覽藏書，左右逢源，重度十馀年前之鉆研生活，目怡心開，恍若渴驥之奔泉，力不可抑而止，是以家人屢促其歸而遲遲其行也。使果儲八十萬冊者，吾忍不終老于此耶”

與蘭大圖書館結(jié)緣，顧都剛先生可謂一往情深寇深禍亟背景下第一次到校讀書的情景讓他印象深刻，經(jīng)久難忘再次到校后的優(yōu)游沉浸，讓他成了蘭大圖書館的“知己”兩篇名作問世后，先生的大名更是與蘭大圖書館緊密聯(lián)結(jié)在一起，使圖書館有以倚重而增色，先生也因此多了一份心靈寄托。

說起來顧頡剛先生似乎對積石堂新館尤為關(guān)切，不僅在日記中屢次記述興建情況，而且在給妻子張靜秋的書信中一再提及，甚至將甫一定稿的《積石堂記》寄給妻子閱讀。多少年過去了，如今蘭州大學圖書館校本部中心館又改回“積石堂”舊名，全館紙質(zhì)文獻已逾360萬冊（件），遠遠超出先生當年的期望，綜合實力更不是當年所能想象，不過先生當年與圖書館之間那一段深厚而又特殊的緣分，一直令人感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