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世說新語》為例看魏晉的婚姻與女性

涂華珍

內(nèi)容摘要：魏晉婚姻中的女性，以一群特殊的群體構(gòu)成，展示了具有時代特色的女性美。“賢”詮釋了鮮明而另類的才女觀，也證明了從“男才女貌”到“女才男貌”的變化趨勢，顯現(xiàn)魏晉風(fēng)度的一個隱秘層面。其側(cè)面揭示的魏晉時期崇尚女性才智、識鑒的社會風(fēng)氣和價值取向，對當(dāng)下社會發(fā)展中女性的自我發(fā)展和社會價值觀的調(diào)適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guān)鍵詞：女性 魏晉 《世說新語》 自覺

宗白華先生在《美學(xué)散步》中稱“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在“世族文化的大背景下，女子的個性、人格和感情得到了充分的尊重與圓融的表達(dá)”，她們不僅擁有為人稱道的才能，而且在家庭、婚姻、社會等方面都有了新的人生追求。盡管魏晉時期的女性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但其形象卻隨著文學(xué)作品流傳至今。

一.宦與婚

梁祝這個故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在徐克的這部電影里，他把原本是時間架構(gòu)的梁祝故事安放在了東晉時期，為什么要放在這個時期呢？電影中那位高僧的話道出了原因：“先過江的把著大官來做，排擠后過江的，氏族要互相拉攏，所以婚嫁就講求門當(dāng)戶對，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p>

魏晉，尤其是東晉，是門閥制度最為典型的時期。門閥制度下對家族利益的重視，使得世家大族采取各種手段鞏固和擴大自家的力量，其中宦與婚是最重要的兩個：在仕宦方面，通過把持官位，士族壟斷了政治特權(quán);而在婚姻方面，通過聯(lián)姻來與其他氏族互相聯(lián)結(jié)，也是門閥制度的重要特點。

《世說新語·雅量》篇中有王羲之東床坦腹的故事，實際上當(dāng)時正處在晉元帝想要利用其他家族來與王家抗衡的時代，而郗鑒郗太傅在金口的軍事力量對維護王導(dǎo)執(zhí)政中樞提供了重要的支持，王導(dǎo)令諸子侄會于東鄉(xiāng)，讓使者任意挑選，正是出于拉攏郗鑒力量、鞏固王家勢力的考慮，作為一流門閥的王、謝兩家，相互之間的通婚更是盤根錯節(jié)，就像《紅樓夢》里賈、王兩家的通婚一樣，非常牢固，即便是像著名的才女謝道韞，也無法避免包辦婚姻，被迫嫁給了王羲之的二兒子王凝之?！巴跄x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悅?！敝x道韞嫁給王凝之后，才發(fā)現(xiàn)丈夫資質(zhì)平平，完全不能與自己的才華相匹配，因而“大薄凝之”?；刂x家省親，就將自己對婚姻的不滿表現(xiàn)出來了。太傅謝安，也許正是這樁政治婚姻的包辦者，安慰謝道韞說：“王郎，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惡?！蓖跄峭豸酥膬鹤?，長相才華也不差，你怎么就那么不滿意呢？謝道韞數(shù)著自己家里的男性：“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可是“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毕氩坏教斓紫戮谷贿€有王凝之這么差勁的人。王凝之雖然是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王獻(xiàn)之的哥哥，但與這些頗具名士風(fēng)流的王、謝人物比起來，確實十分平庸，而謝道韞卻是一個才華橫溢，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因此她才會對自己的夫君不滿，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在回娘家的時候?qū)κ甯副г挂幌?，僅此而已，無法再改變什么，謝道韞還是與王凝之相守了一生，王凝之死后，她寡居終老。門當(dāng)戶對的世俗家庭要進行聯(lián)姻，如果門不當(dāng)戶不對，那么聯(lián)姻就會給家族造成羞恥和損失，是不被允許的。

同樣的記載在《賢媛18篇》中：周浚出身貴族，并擔(dān)任了安東將軍，有一次打獵時遇到暴雨，就跑到附近人家去躲雨，那一家是汝南李氏，在那里，周?？瓷狭四羌业呐畠豪盥逍?，求為妾。妾的地位是很低的，李家父兄不肯，說我們這種家庭也不愁吃穿，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小康之家做明媒正娶的太太不好嗎？給大戶人家做妾有什么好的，但李洛秀自己愿意，她說，如果能聯(lián)姻貴族，將來對我們李家是很好的，犧牲一個女兒有什么要緊，于是就嫁給周浚做了妾，并生了周伯仁兄弟。周伯仁兄弟后來都做到了高官，尤其是周伯仁即周 是東晉的開國重臣，而李洛秀要求兒子們一定要娶李家的女兒，她說我之所以屈節(jié)到你們周家來做妾，受的這些年的委屈，都是為了我們李家的家族利益，“如若不與吾家作親親者，吾亦不惜余年”?？梢钥吹剑罱j(luò)秀對自己父兄所說的話和對兒子所說的話，都是同樣的意思，就是為了門戶的利益，她可以犧牲一切。而《世說新語》將其收入賢媛篇加以贊美，可以看出政治婚姻觀念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深入人心。但在魏晉婚姻中，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愛情可言，時代寬松自由的精神風(fēng)氣在婚姻中也是有所體現(xiàn)的。

二.因為愛情

《陽春歌》：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攀條摘香花，言是歡氣息。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道逢游冶郎，恨不早相識。望歡四五年，實情將懊惱。愿得無人處，回身與郎抱。這首《陽春歌》是晉代的一位叫孟珠的女子所寫，這是一首非常熱烈奔放的艷情民歌，可以看出，在當(dāng)時，社會風(fēng)氣相對寬松，自由熱烈的愛情是有存在的空間的。在《世說新語》中前有荀粲對妻子的愛、潘岳對妻子的愛、孫楚即孫紫荊對妻子的愛、以及王融和妻子的親親我我。這些愛情的表達(dá)，能被記錄和傳唱下來，都是離不開魏晉的時代氛圍的。下面這個例子也是如此：

在《排調(diào)8篇》中：王渾是太原王氏弟子，他的妻子鐘琰，也是出身名門，是書法家曹魏太傅鐘繇的曾孫女。有一天，夫妻兩人正一起在家里，看見兒子王武子從院里走過，他們的這個兒子一表人才，以俊爽著稱，并且當(dāng)了駙馬。有這樣的兒子，父母當(dāng)然很欣慰，于是王渾就說：“生兒如此，足慰人意。”鐘琰卻笑著說：“若使新婦得配參軍，生兒故可不啻如此。”新婦是鐘琰的自稱，參軍是王渾的弟弟王倫，據(jù)記載這位王倫性格淡泊玄遠(yuǎn)，好老莊之學(xué)。鐘琰說，如果我當(dāng)初嫁的不是你，而是你弟弟王倫，恐怕生的兒子還不只是武子這樣，還會更好呢。鐘琰這個玩笑是很大膽的，但這并不表明她打算出軌，她也并不擔(dān)心小叔子會把丈夫比下去，讓丈夫誤會，甚至給自己帶來麻煩。由此可以看出魏晉時期的婦女生活環(huán)境的寬松、言論的自由。可是到了魏晉南北朝以后，人們卻往往對此提出批評，認(rèn)為不可理解，難以忍受。

當(dāng)然，如果基于愛情的婚姻與政治婚姻相沖突的時候，前者往往需要給后者讓路。王獻(xiàn)之的婚姻，就是這樣一場悲劇，他本來娶了自己的表姐，舅舅的女兒郗道茂，兩人感情甚篤，琴瑟和鳴，生活非常幸福，沒想到橫空飛來一個第三者，王獻(xiàn)之并不喜歡她，是她一廂情愿，但卻不能直接無視，因為她是皇帝的女兒，辛安公主原嫁桓溫兒子桓濟，桓濟欲篡兵權(quán)失敗被貶，公主與之離婚，要求再嫁給王獻(xiàn)之，郗道茂沒有子嗣可以作為離婚的理由，王獻(xiàn)之不肯娶新安公主，就用艾草點火把自己的腳燒傷了，自稱行動不便，但新安公主還是不放棄，盡管最終王獻(xiàn)之與表姐離婚當(dāng)駙馬，但內(nèi)心仍然愛著表姐，又有負(fù)疚感。在他的集子里，還有寫給離婚后的表姐的未寄出的信，表達(dá)思念和無奈之情，在他四十多歲臨死的時候為他做臨終懺悔的道士問他，這一世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嗎？王獻(xiàn)之說：“不覺有余事，惟億與郗家離婚?！?/p>

三.巾幗不讓須眉

魏晉時期思想解放，對女性來說相對寬松自由，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杰出的女性。

說到魏晉女性的杰出代表，首先不得不提到的自然是謝道韞，東漢以后確實也是一個才女大量涌現(xiàn)的時期，班昭、蔡琰、左棻等都是受過良好教育，才華橫溢的貴族女子，然而奇女子謝道韞不只是以才著稱?！顿t媛30篇》中：謝遏即謝道韞的弟弟謝玄，他非常敬重自己的姐姐，而張玄呢，也常常稱贊自己的妹妹，希望可以與謝道韞相匹敵。世人對兩位女子難分高下，有一個叫濟尼的尼姑跟謝道韞和張玄的妹妹都有過交往，于是人們就問她，這兩個女子到底誰更好？濟尼說：“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fēng)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眱蓚€人各有千秋，王夫人謝道韞神情散朗，有林下風(fēng)氣，具有竹林名士的風(fēng)流，而張玄的妹妹顧家婦是清心玉映、閨房之秀。一比較，優(yōu)劣就出來了，張玄妹妹的確優(yōu)秀，但這種優(yōu)秀限于女性的范圍內(nèi)，比較傳統(tǒng)的優(yōu)秀女子，而謝道韞則已經(jīng)超越了這一范圍，即便與男性比較，也是不落下風(fēng)的。

魏末有一位許允婦，許允的妻子也是出身貴族，但卻奇丑。婚禮之后，丈夫一看到她的樣子就跑了，再也不進她的房間，家人深以為憂。后來有一位朋友桓范來勸他說：阮家把這個丑女嫁給你，一定是有深意的，你應(yīng)該用心體察一下。許允就進到屋子里，但看到妻子的樣子，轉(zhuǎn)身又要走，妻子立刻抓住他的衣服不讓他走，許允就說：女子“三從四德”，你做到了幾點？（四德是指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妻子說：我所缺的只是容，可是“士有百行”，你又做到了幾點呢？許允說：我百行皆備。妻子馬上反駁，百行以德為首，你好色不好德，怎么算得上“百行皆備”呢，第一條你就沒做到。許允深感慚愧，“遂相敬之”。面對丈夫的嫌棄，一般的女子可能就是哭哭啼啼，或者逆來順受，可魏晉女子不同，人的自覺，在她們的身上同樣有體現(xiàn)，她們對自我價值的肯定，對自我的尊重絲毫不亞于男性，加上清談風(fēng)氣的影響，女子也思維敏捷，言語頗有譏諷，這樣的自尊自重，是其他大多數(shù)朝代難以望其項背的。這位許允婦，后來在丈夫的政治生涯中也表現(xiàn)出了她不亞于男性的智慧和膽略。

由此可以看到，在魏晉士族中，女性并不完全被排擠在通常是男性活動的領(lǐng)域，這一方面，是由于未經(jīng)思想解放給女性帶來的自由，另一方面，則是女性自我覺醒的產(chǎn)物。女性不再是完全依附于男性而存在，她們自尊，自強，自立，對家族興亡同樣貢獻(xiàn)著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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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長安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