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祥
2021年2月14日,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對媒體表示:我們希望發(fā)展與日本的關系,但我不打算做任何與俄羅斯聯(lián)邦基本法相抵觸的事情。普京說的“基本法”,指的是2020年俄羅斯全民公投通過的憲法修正案,此次修法明確寫入“禁止割讓領土”條款。雖然俄羅斯承認可以與鄰國就國境線進行交涉,但對普京而言,該條款規(guī)定就是不能就南千島群島(日本稱“北方四島”)歸屬問題進行交涉。
反觀日本方面,2020年9月菅義偉內閣成立之后,就顯出信心滿滿的樣子,喊出要解決北方四島問題的的口號,似乎要以此表明自己比與俄羅斯展開了多次談判的安倍晉三更具“鐵腕能力”。上臺伊始便劍指北方四島,打出將其作為優(yōu)先任務的口號,這種姿態(tài)令菅義偉這個無錢無背景的政治家獲得了極高的政治威望。菅義偉上臺時的支持率在歷屆日本首相中排名第三,僅次于小泉純一郎和鳩山由紀夫,其上述表態(tài)“功不可沒”。菅義偉的高姿態(tài)還點燃了日本國內索要領土的情緒。2月7日,日本召開歸還“北方領土”年度全國代表大會,大會議程中雖然沒有提到“占領”國家的名稱,卻再次使用了“被占領”的口號。
然而,普京此時的強硬表態(tài),無疑給了菅義偉索要“北方四島”的聲勢當頭一棒。
俄羅斯與日本之間關于南千島群島(北方四島)的領土爭議由來已久。除了歷史遺留因素之外,該群島的經濟價值、軍事戰(zhàn)略價值極為突出,這是兩國拉鋸戰(zhàn)持續(xù)半個多世紀且難以達成讓步的重要原因。
相比日本民眾對于北方四島的執(zhí)著與堅持,普通俄羅斯民眾其實并不太關注南千島群島問題。俄羅斯獨立民調機構“列瓦達中心”在2018年11月進行的一次輿論調查顯示,只有19%的受調查民眾關注南千島群島問題,對此問題回答“不太了解”的受調查民眾卻占了49%,而回答“首次聽聞這一問題”的受調查民眾占到了31%。實際上,對南千島群島(北方四島)關注度的溫差,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俄日兩國就解決領土問題的態(tài)度的巨大反差。在安倍內閣時期,日本對俄采取了低姿態(tài)外交,試圖將嚴肅的政治問題放置于輕松、友好的氣氛中展開交涉,雖多次就“北方四島”對俄展開交涉,但最終只換來兩國關系很淺很淺的改善。其實,日本這種“要島外交”就如同“送犬外交”一樣,終究歸于失敗。2012年安倍送給普京一只很萌的秋田犬“夢”,普京在2014年還特地牽著“夢”會見了來訪的安倍。但在2016年普京訪日前夕,日本政府提出再送一只雄性秋田犬“入贅”俄羅斯,給“夢”做“新郎”時,俄羅斯方面斷然拒絕了。
2019年8月2日,時任俄羅斯總理梅德韋杰夫在視察俄日爭議島嶼南千島群島(日本稱北方四島)中的擇捉島時接受媒體采訪。
俄羅斯方面顯然了解菅義偉在上臺之后對“北方四島”的表態(tài)。根據(jù)俄羅斯憲法的前述規(guī)定,俄羅斯當局實際上已經不可能與日本就此問題展開交涉,這也意味著俄羅斯方面堅持“在不涉任何前提條件的情況下”方有可能與日本簽署和平友好條約。實際上,早在普京此次表態(tài)之前,2月1日,俄羅斯國家安全委員會副主席梅德韋杰夫就曾談及南千島群島(北方四島)問題,表示出十分強硬的態(tài)度:“我多次與日本的首相討論過南千島群島問題,他們都十分理解。他們都很清醒地了解情況,但是他們基于國內達成的共識,無法做出讓步罷了。因此,他們只能老生常談地言及此事。其實他們很明白,只要立足于這種國內共識就無法達成協(xié)定?!泵返马f杰夫的表態(tài)相當委婉,卻在很大程度上傳遞出俄羅斯政府高層就南千島群島(北方四島)問題的態(tài)度:日本遲早都要和俄羅斯舉行首腦會談并重啟簽署和平友好條約的談判,但在俄羅斯修憲之后,俄顯然“已經徹底無法出賣主權或做出那樣(讓步)的決定了。”
在安倍執(zhí)政時期,日本對俄確實展開過“積極外交”,嘗試通過與俄羅斯領導人保持密切的政治聯(lián)系,能在安全與經濟合作方面有所突破,從而推動日本在解決“北方四島”問題上出現(xiàn)與傳統(tǒng)對俄外交不同的思路和設想。安倍的對俄外交不同于傳統(tǒng)日本對俄“重安保”的政治外交,更傾向于推動日俄在經貿領域的合作。2016年9月,安倍任命經濟產業(yè)大臣世耕成宏兼任“俄羅斯經濟領域合作擔當大臣”,又親赴俄羅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出席第二屆東方經濟論壇并與普京總統(tǒng)會談,強調加強雙邊經濟領域合作。為了不刺激俄羅斯,日本甚至在2019年的外交藍皮書中刪除了“北方四島是日本固有領土”的措辭。遺憾的是,日俄之間的貿易額只有140億美元(2018年),還不及中日貿易額的1/20,顯然這種體量的經貿關系很難成為穩(wěn)固推進日俄關系的壓艙石,所謂的“俄羅斯經濟領域合作擔當大臣”職務幾乎無事可做,極為“清閑”。雖然經過了四五年的努力,但安倍的對俄外交幾乎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效果,最后甚至陷入毫無辦法的境地。不過,安倍政府對俄采取柔軟的外交姿態(tài)也并非無可稱道之處,超長期執(zhí)政的安倍推進“積極外交”,在與世界主要大國進行首腦外交的舞臺上刷足了存在感。安倍外交得到了普京總統(tǒng)的回應,只是安倍推動兩國簽署和平友好條約的急切希望卻顯得急功近利過頭了。
菅義偉上臺后,日本對俄外交實際上又回到梅德韋杰所說的“老生常談”道路上。他在首次施政演說中講到:“不要把領土問題留給下一代,需要打上終止符?!钡@顯然只是菅義偉單方面意愿,希望能對接上2018年日俄首腦在新加坡會談時達成的共識:雙方以1956年的《蘇日共同宣言》為基礎加速和平條約談判。該宣言在當年簽署時寫明,蘇日將繼續(xù)就締結和平條約進行談判,在和平友好條約締結后蘇聯(lián)將把四島中的齒舞島、色丹島還給日本。表面上看,新加坡會談當時向外界傳達了日俄之間將以“兩島返還”來推進日俄關系改善的感覺,現(xiàn)在看來這只不過是日俄長年圍繞領土問題進行的一次外交談話而已。菅義偉口口聲聲說將全面繼承安倍的政治、經濟和外交路線,但急切地劍指北方四島,也說明他早已意識到安倍長期推行的對俄外交戰(zhàn)略歸于失敗,只能回歸到將對俄外交作為提振國內民心、士氣的工具,重回重視“政治與安?!钡膫鹘y(tǒng)對俄外交。
對日本而言,安倍晉三是更深刻地認識到,不通過普京總統(tǒng)就無法解決北方四島問題。但在俄羅斯來看,自普京上臺執(zhí)政起就祭出了民族主義這一“法寶”,要帶領俄羅斯人重振大國雄風,這成為其獲得民眾支持的重要籌碼。因此,俄日在領土爭端問題上完全背道而馳,安倍試圖解決北方四島(南千島群島)問題的外交思路,實際上早就陷入了自我矛盾的境地,毫無勝算。相比普京的強硬表態(tài),梅德韋杰夫柔中帶剛的說辭,則表明俄羅斯早就看透了日本對俄外交的路數(shù),略加了一些委婉表述罷了。作為“后安倍時代”的對俄外交,日本索要“北方四島”魂斷2021的現(xiàn)實已十分明了。估計今后日本會繼續(xù)回到傳統(tǒng)對俄外交老路,反復高調宣稱推進“北方四島”問題的解決和推動日俄簽署和平友好條約,只是這種“對俄外交”既不對俄也不對外,而是更意在獲得國內的民意支持。同時,對日本政府而言,真正能做的外交工作,很可能只有在高調掩飾下實質上放棄對“北方四島”的原則立場,轉而推動與俄羅斯在某些領域開展一些實質性的合作。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綜合戰(zhàn)略研究室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