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李贄

李紹祥

福建泉州，李贄的衣胞之地;云南姚安， 李贄的客居之所。因為李贄，讓這兩個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從此多了一道思想的光芒。

——題記

2020 年冬，組織安排我到廈門大學學習。利用課余時間，專程前往泉州探訪李贄故居。無奈時間太趕，行程太緊，抵達泉州時，這座閩南重鎮(zhèn)早已燈火輝煌。

在車站打探李贄故居的位置，所有人都只知道祖籍泉州的周杰倫，根本沒聽說過這里歷史上還有一個叫李贄的名人。無奈只好叫了個網(wǎng)約車，輾轉大約六七里，終于到達位于鯉城區(qū)萬壽路一個偏僻的小巷，李贄故居就可憐兮兮地藏在這里。

此刻，我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因為這里早已關門謝客，只能借助手機的閃光燈，拍了一張不是很清晰的照片，權當了卻自己多年來的一樁心愿。

站在故居緊閉的門前，我感到非常失落。因為這里實在是太簡陋了，簡陋到與姚安東街列入棚戶區(qū)改造的民居絕無二致。我不敢相信，一個熠熠生輝的歷史人物，五百年前居然就住在這樣一個簡陋的小屋里……但我也更加心安，一個所謂的“窮酸”文人，其居所，大概也必須是這個模樣。

因為吃了“閉門羹”，不知道大門里面是什么狀況，上網(wǎng)“百度”了一下，記載如是： “李贄故居，是明代杰出思想家李贄青少年時代居住的地方……是一座普通民房……現(xiàn)按 閩南古民居，修葺一新，辟為紀念堂?！?/p>

這就對了，摒棄了之前的主觀臆斷，眼前看到的，就是這一座真真切切的普通的民房。民房普通，居住在這里的人可一點都不普通。公元 1527 年，李贄就降生在這座小屋里。從此，這世上便多了一個離經(jīng)叛道的主， 傳統(tǒng)的思想文化，開始迎來一個不屈不撓的斗士。

說他“離經(jīng)叛道”，是因為他的一言一行始終都在違反統(tǒng)治階級所尊奉的經(jīng)典和教條。五百年后的今天，當我們說出這個詞語的時 候，或許我們的內(nèi)心是平靜的，最多附帶一些微不足道的贊許，但就五百年前的李贄而 言， 他的勇氣是我們所難以想象的。當然， 真正做到“離經(jīng)叛道”，敢于向當朝正統(tǒng)說 “不”，單靠勇氣是萬萬不行的，如若肚子里沒有大量“干貨”，最多也只能是匹夫之勇。

所以，李贄能夠名滿天下，成就一段傳奇人生，其背后，折射出的是一個才高八斗的人物形象。

李贄是一個有實力的思想家。從現(xiàn)在的視覺看，李贄一生最具價值的就是他的思想。從12 歲以非凡才華寫出《老農(nóng)老圃論》，到 76 歲獄中自刎，他的一生始終都與千百年來的所謂傳統(tǒng)、經(jīng)典進行不屈的斗爭。什么孔孟之道、程朱理學，統(tǒng)統(tǒng)都入不了他的法眼。面對流傳了幾百上千年的男尊女卑、重農(nóng)抑商，他居然敢大膽提出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商賈功績，殊不知，這一主張，竟與明朝中后期資本主義萌芽的歷史發(fā)展趨勢完全契合，不能不說這是多么了不起的時代創(chuàng)舉。由于他的思想自帶光芒，所以他的演講也對世人充滿無窮的吸引力。只要他一開壇講學，和尚就不念經(jīng)了， 樵夫也不打柴了，農(nóng)民都不種地了，甚至藏在深閨的女子，也會偷偷溜出家門，跑到李贄身邊，聽他發(fā)表熱情洋溢的演講，別有一番快意恩仇的享受。那場面，絕不亞于當代歌壇巨星在大陸開辦個人演唱會。

李贄是一個有情懷的文學家?！拔膶W即人學”，其核心在于“本真”，離開本真，所有生造出來的文字都是矯情。李贄主張“童心”、“性靈”，其要義就是像孩子一樣，尊重客觀存在，是什么就是什么，有啥說啥，童言無忌，童叟無欺。所以說，李贄是一個純粹的人，他的思想和行為，跟一切無病呻吟的做派都不可同日而語。李贄認為，人們的道德、精神等現(xiàn)象存在于物質(zhì)生活中，“穿衣吃飯，即人倫物理”，這一論斷，當時覺得是奇談怪論，而就現(xiàn)代人來說，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樸素思想。正如柴米油鹽、詩和遠方， 二者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李贄所著《藏書》《續(xù)藏書》《焚書》《續(xù)焚書》等，實乃破冰之舉，不以孔子的是非為是非，最大限度體現(xiàn)了他的文學主張。他評點的《水滸傳》《西廂記》等，說的都是真話、有良心的話，至今讀來仍覺清新?lián)涿妗?/p>

李贄是一個有擔當?shù)暮妙I導。明萬歷年間，明神宗想要削弱各地土司的力量，繼續(xù)實施“改土歸流”，意在斬斷各地土司長期經(jīng)營起來的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由于李贄的“異端邪說”，讓那些程朱理學派們瑟瑟發(fā)抖，遂有人向神宗皇帝諫言，將他放逐西南蠻荒之地。于是，李贄不幸又成為從中央派往姚安任職的一名異地交流干部。李贄到姚安做官，心中憤恨難平，甚至中途就想辭官了之。盡管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狀態(tài)，在任三年卻從未做過一天慵懶官、太平官?！?從故鄉(xiāng)而來，兩地瘡痍同滿目;當兵事之后，萬家疾苦早關心”，這是李贄親手寫在姚安府衙柱子上 的對聯(lián)。面對戰(zhàn)亂后的民不聊生，能做到對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可想而知他的內(nèi)心是十分柔軟的。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水，如此純凈的一個人，讓我深感敬佩。

連廠河上的李贄橋，是他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歷史見證。當年，由于連廠河雨季洪水猛漲，各路客商和過往行人只能望河興嘆。李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帶頭捐資建造石橋， 終于解決了兩岸出行難題，由此，打通了古西南絲綢之路由姚安通達洱海的瓶頸，李贄橋也便成為了歷經(jīng) 400 余年而不朽的文物。

李贄更是一個清廉的人，“懸魚示警”的故事，讓姚安后人大呼“痛快”。試想，能把別人送給他的魚掛在衙門上以警示他人，需要多大的勇氣？如若不是徹頭徹尾的廉潔， 又怎會有這種非同尋常的舉動？

李贄天生有一副“寬肩膀”，擔任姚安知府期間，用點點滴滴的行動感化著百姓，贏得了百姓的愛戴。臨別時， 本想悄然離開， 卻被聞訊趕來的群眾圍得水泄不通，“士民攀臥道間，哭聲震天，車不得發(fā)”?？吹酱饲榇司埃钯椀恼嫘郧橛至髀冻鰜砹?，他仰天長嘆，動情地說：“李某不才，未能帶領姚安人民過上好日子，深感有愧;大家對我的一片真情，我永記在心，沒齒難忘?！庇纱丝梢钥闯?，李贄在姚三年，雖然沒有干出驚天動地的偉業(yè)，卻做了很多為民請命的事，成功地收拾了世道人心。

當今史學界、文學界普遍認為，姚安“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民風開化較早。之所以有如此評價，正是由于周秦以來中原文化向姚安不斷滲透，漢唐時代南方絲綢之路又給姚安注入了新鮮血液，加之像李贄這樣的思想巨人對百姓的長期教化，才使得姚安以海納百川，兼收并蓄的胸襟和自覺的能動創(chuàng)造精神，形成了歷久彌堅的文化根基。

所以，李贄對姚安的貢獻，絕不止于為官三年所做的那些為民謀利之事，恰恰是他為開啟民智、教化民風而作出的不懈努力， 使得姚安百姓知書達禮， 如沐春風。當然， 更離不開他那閃爍了五百年的思想之光。

2006 年，姚安有識之士倡議社會各界人士捐資籌建李贄銅像，先后有 30 多個單位、4700 多人捐款。至今，李贄銅像神態(tài)安詳， 巍然屹立在姚安縣城梅葛廣場，算是這座小城的一個地標。

曾經(jīng)，我寫過幾句關于李贄銅像的詩： “這是醍醐灌頂?shù)暮沙?＼ 給李贄騰出的一席之地 ＼ 這個始終凝視遠方 ＼ 永遠低調(diào)和冷峻的畫面 ＼ 就是李贄 ＼ 面對荷城的心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值此， 我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寫下這些零零星星的文字，以紀念這位曾經(jīng)為姚安作出過卓越貢獻，并讓姚安為之永載史冊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