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換二維碼取財行為的定性分析

作者簡介：仲玲玉（1990-），浙江舟山人，上海大學法學院2018級法律（非法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刑事法。

摘 要：當前對偷換二維碼取財?shù)男袨榇嬖诒I竊說、詐騙說兩大觀點。其中，盜竊說分為盜竊普通財務說和盜竊間接正犯說;詐騙說分為雙向詐騙說、三角詐騙說和一般詐騙說。在犯罪構成上，被告采用秘密手段偷換二維碼，違背當事人的意志進行債權轉移占有，應當構成盜竊罪。詐騙罪與盜竊罪的主要區(qū)別在于處分行為，在二維碼案中，商家與顧客都沒有“自愿”的處分行為和意識，不成立詐騙罪。

關鍵詞：二維碼案;詐騙罪;盜竊罪;欺詐行為;處分

中圖分類號：D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1.15.053

1 問題緣起

2017年，鄒某先后將多處商鋪收款二維碼置換成自己的二維碼，非法獲得6983.03元。福建省石獅人民法院將該行為定義為盜竊行為，判決為盜竊罪，有期徒刑八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000元。但是學界對于偷換二維碼行為的定性，依舊存在不同看法，大體分為盜竊說和詐騙說兩類。

2 盜竊罪說與詐騙罪說

盜竊說主要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同法院的判決，認為秘密置換二維碼是定罪的關鍵，符合一般盜竊罪的構成要件;另外，該觀點將微信收款二維碼視作傳統(tǒng)意義上的“錢袋子”;同時被告人并沒有實施欺詐行為，不能認定商家或者顧客主觀上受騙。第二種意見是構成盜竊罪的間接正犯，被告人將陷入認識錯誤且不知情的顧客當作工具，在顧客獲取商品后，取得與商品等價的貨款。

詐騙說主要有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該行為是典型的詐騙行為，顧客是基于錯誤認識，將本應交付給商鋪的錢財錯誤轉賬給被告人，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應當認定為詐騙罪。第二種觀點認為該行為是“雙向詐騙”，構成詐騙罪。原因是商鋪沒有得到該筆轉賬，顧客因錯誤認識處分該筆款項，商鋪又基于錯誤認識將貨物處分給顧客。第三種觀點認為該行為是“三角詐騙”，構成詐騙罪。顧客雖然得到了價款相當?shù)纳唐?，但是顧客的確存在被欺騙的情況，陷入錯誤認識，將本應支付給商戶的錢財錯誤處分，處于可支配該財務的地位，商戶是對應的被害人，應是三角詐騙。以上觀點中，最有爭議的是法院的“錢袋子”說和“雙向詐騙說”。

本文認為“錢袋子”的比喻過于粗糙，忽略了商家并未實際占有顧客支付之貨款的事實，貨款從開始就未進入到商家的賬戶中，與本案的本質相差甚遠。盜竊罪的本質是轉移占有，應當明確轉移占有的是什么。我國刑法將盜竊罪的犯罪對象概括為財物，應當認為財產性利益包含在財務概念中。本案中，商家是受害者，顧客將對銀行的債權轉移給商家，被告人實際上是以非法的方式竊取了商家對銀行的債權。

“雙向詐騙”觀點認為“款項未進入商戶賬戶，因此商家并未占有款項”，認為盜竊罪不適用于這種情況。但是該理由同樣不支持詐騙罪的成立。根據(jù)社會一般觀念，在商家交付商品，顧客掃碼支付時，商家與顧客之間就已經形成了債權債務關系，因二維碼支付的特性，被告人更換二維碼的行為致使商家與銀行之間的債務發(fā)生轉移。

3 定罪難點

盜竊罪的行為特點和轉移財產的方式是區(qū)分盜竊罪與其他侵犯財產罪的關鍵所在。被告偷換二維碼的行為是盜竊罪秘密取走財產的方式，而且是違背商家與顧客的意志。詐騙罪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的行為。區(qū)分詐騙罪的重點在于被害人是否因陷入認識錯誤而自愿將財物處分給行為人。但欺騙行為、認識錯誤和詐騙罪的關鍵點處分行為，在二維碼案中并不適用，因此偷換二維碼取財?shù)男袨椴⒉荒軜嫵稍p騙罪。以下就兩罪的客觀方面來比較闡述。

3.1 偷換二維碼的行為應當如何定性

詐騙說認為該行為的秘密性本質應當是騙取的方式。行為人通過偷換二維碼，使得顧客陷入錯誤認識繼而掃描該二維碼是獲取財物、決定其法律性質的關鍵。其行為本身就是虛構事實、隱瞞真相，應當成立詐騙罪。在二維碼案中，被告人并未與被害人交流，甚至未與顧客交流，因此本案不存在“虛構事實”的前提條件。即使根據(jù)張明楷教授的觀點：欺騙行為可以是明示的舉動和默示的舉動，該舉動也應當通過被告人的“明示”舉動的表現(xiàn)出來，而不是通過“秘密”偷換。再者，“隱瞞真相”是一種不作為的詐騙，即行為人有義務披露真相卻消極的不予以披露，以此欺騙他人。在本案中，被告人有積極作為的偷換二維碼的行為，不滿足隱瞞真相的條件?！巴祿Q”是決定法律性質的行為，被告人以和平方式取得他人財物，應當構成盜竊罪。

3.2 受騙人是否陷入認識錯誤

受騙人是否陷入認識錯誤？欺騙行為使受騙者產生或者繼續(xù)維持錯誤認識，該種錯誤認識是行為人欺騙而導致的，且認識錯誤的內容應當是對于財產處分的錯誤認識，而不是籠統(tǒng)的所有錯誤。詐騙罪是自我損害類型的犯罪，客觀上是由被害人或者受騙人自身造成的。與此相對的，盜竊罪是由被告人的介入違背被害人的意志導致的財產的損失。馬衛(wèi)軍教授認為被害人錯誤認識的本質與法益有關，排除因動機與目的有關的、道德價值判斷的以及未來不確定事實的錯誤認識。此處的與法益有關的錯誤認識可以理解為處分財產的內容，若受騙人因行為人的欺詐行為陷入了錯誤認識，但其并未處分財產，則該行為不屬于詐騙罪中的欺詐行為;只有行為人實施的欺詐行為使受騙人陷入了處分財產的錯誤認識，該行為才是詐騙罪中要規(guī)制的欺詐行為。因此，錯誤認識應當是處分財產的認識錯誤，在本案中顧客和商家誤以為行為人調換后的二維碼是商家自身的二維碼，并不是詐騙罪中的“認識錯誤”。

3.3 偷換二維碼案件中是否存在處分行為

偷換二維碼案件中是否存在處分行為？在詐騙罪中，將交付財物的行為稱作處分行為，處分行為是指會使權利發(fā)生某種變動的行為。詐騙罪的重點是處分行為，即被害人基于錯誤認識自愿的處分財產。與之相反的，盜竊罪是違背受害人的意志直接針對財產實施犯罪。顯然在偷換二維碼案中，商家一直以為顧客掃描的二維碼是自己的二維碼，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將貨款支付給被告人的意思。顧客主觀上是依據(jù)商家指示將貨款支付給商家而非被告人。商家與顧客都沒有將財產轉移給行為人的意圖。

3.4 “處分意識”是否必要

本文認為，在認定詐騙罪時，處分意識必要說有存在的價值。除了便于區(qū)分詐騙罪與盜竊罪的諸多理由外，還可以從該罪的自身結構來說明。占有在刑法上是一種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事實，客觀上存在占有行為，主觀上具有占有意識。詐騙罪的處分行為應當是轉移占有，占有的前提應當是對財物具有占有的意識，這樣才是事實上的主客觀相統(tǒng)一。處分行為與處分意識是詐騙罪中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構成。而處分意識必要說卻片面的強調客觀，忽視主觀，僅僅客觀上的轉移占有并不能構成詐騙罪。詐騙罪是受害人瑕疵意識表示，而盜竊罪是違背受害人的意志。這是區(qū)分兩罪的關鍵。在二維碼案中，顧客掃描被調換的二維碼并沒有處分的意識，即如果顧客知道二維碼被調換并不會掃碼確認處分財產。根據(jù)處分意識必要說，并不構成詐騙罪，這應當屬于違背顧客的意志轉移財產。被告調換二維碼的行為只會導致財產有損失可能，因此顧客掃描二維碼的行為不應當認定為處分行為。即使按照“無意識的處分行為”說，也必須有被害人被欺騙而處分財產的外形。在偷換二維碼案中，被害人甚至未對被騙而交付的外形事實具有認識。

4 偷換二維碼取財?shù)男袨閼敱徽J為是盜竊罪

本文認為該案應當被認為是盜竊罪。案件中的受害人是商家，處分財產的是顧客。爭議在于顧客的處分行為和所謂的“受騙人”。然而行為人偷換二維碼的行為和顧客錯認二維碼并且支付貨款的行為都不符合詐騙罪構成要件的客觀方面。在詐騙中，行為人的欺騙行為應當是傳遞給受騙人的，應當是有所交流的，受騙人基于行為人傳達的詐騙信息陷入錯誤認識繼而處分財產，財產轉移占有，行為人獲得財產，受害人財產損失。其次，行為人秘密偷換二維碼，其本質上是避免與商家和顧客交流的，因此并不構成詐騙中的欺騙行為。被告人對財產的轉移是完全違背當事人的意志的，無論是遭受財產損失的商家，還是支付貨款的顧客，都沒有將財產轉移給行為人的意愿。該案不存在將財產轉移給被告人的意識和處分行為，只有行為人實施的欺詐行為使受騙人陷入了處分財產的錯誤認識，該行為才是詐騙罪中要規(guī)制的欺詐行為。自愿交付是詐騙的處分解釋，受騙人自愿處分是區(qū)分詐騙罪與盜竊罪的關鍵。而該案中商家與顧客都沒有將財產轉移給行為人的意圖和處分行為。最后，根據(jù)我國刑法界的通說處分意識必要說，詐騙罪的處分行為應當具有處分意識。顯然在本案中，受騙人雖然對支付的價款認識清楚，但是并沒有將其貨款轉移占有給行為人的處分意識。

我國二維碼個人用戶數(shù)量位列全球首位，二維碼的使用和推廣使得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加便利。但科技也被不法分子利用作為犯罪工具。由于法律具有穩(wěn)定性和滯后性，法律無法隨時根據(jù)社會問題的出現(xiàn)而更改。因此在對案件犯罪行為定罪時，我們要深入分析犯罪自身擁有的本質特征。在認識到本質特征的基礎上對案件的具體行為進行構成要件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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