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葵
我中考失利,無奈地進了H職高。入學前聽到一些學校的傳聞,說那里風氣不太好,時有不良學生打架斗毆。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進了學校,發(fā)現情況并不像傳言說的那樣。學校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對學生作風抓得特別嚴。
我是住校生,每周日返校上晚自習。我看了眼心愛的手機,咬咬牙把它扔進臥室的抽屜。進職高后我給自己定下了目標,平時不能帶手機,并一定要考上大學。
班級新生自我介紹的時候,坐我前面的男生第一個上臺:“我叫周立波,以前有位作家也叫周立波,但我一寫作文就頭大,你們叫我大波就好?!彼腥撕逄么笮?,都記住了這個率真的同學。
在職高,立志考大學的女生不太多。班上的女生平時都談論明星、護膚品品牌,周五一放學就換上美美的裙子出去玩。而我不愛追星,護膚一直用大寶,她們說的牌子我一概不知。因為和她們沒什么共同話題,漸漸地,我開始獨來獨往。
那天中午我去食堂吃飯,發(fā)現飯卡里只有4塊錢了,連一頓飯都不夠刷。“不吃了,不吃了?!蔽页槌鲲埧?,一肚子氣地回了教室。
我在座位上寫作業(yè),大波隨后過來了。
“中午都不休息,這么用功?!?/p>
我沒理會他。
大波看了幾眼我的作業(yè)本,開口說:“這道題不該選C吧——你看,children是復數,應該用are來修飾,還有這兒……”
大波干脆走到我身邊,俯身給我講起題來:“這兒有個yesterday,應該是過去時,你選錯了。”
大波身上那溫熱的氣息纏繞著我,溫柔的聲音緩緩地飄進我的耳朵。我突然感覺耳朵很燙,很燙。他給我講題目的這段時間,我的心怦怦直跳。
中午沒吃飯,下午第一節(jié)課沒開始我就餓得不行。尷尬的是我身無分文,都沒錢去超市買吃的。我捅了捅大波的背:“那個,你有錢嗎?我想去超市買點吃的?!?/p>
借到錢后,我去超市買了一包干脆面,剛出超市就狼吞虎咽起來,抬頭的時候很是詫異——大波竟出現在我眼前。
“至于嗎,你是有多餓?”大波看著我笑。
“我中飯沒吃,飯卡里沒錢了?!弊炖锏拿鏇]有嚼完,我含糊不清地回他。
“那吃面也吃不飽啊,我去給你買點別的。”
大波很快就出來了,把手里的面包、鹵蛋、火腿腸和飲料一股腦兒塞到我手里:“抓緊點吃,快上課了?!?/p>
“下次報答你!”我滿懷感激。
“誰要你報答了,飯卡拿來?!?/p>
“干嗎?”
“替你去充錢啊,你晚上還想挨餓不成?”
大波因為給我充飯卡,上課遲到了,老師問他原因,他說去充飯卡了。
“中午干嗎不充?”數學老師很不解,無奈地擺擺手,“行了行了,進去坐好?!?/p>
從那以后,大波成了我在職高里為數不多的好友。
我和大波去食堂吃飯,他把菜移過來:“嘗嘗,菠蘿糖醋里脊。”
“阿姨偏心,給你那么多菜,但味道實在一言難盡……”我嘗了一口。
大波不知怎么就跟食堂阿姨搞好了關系,每次打菜都會給他滿滿的一勺,但大波每次在食堂點菜都很失敗,我笑稱他是“點菜殺手”。
吃完飯,我們去小賣部買冰淇淋,大波買了兩種口味。
“陳可可,我嘗嘗你的?!贝蟛ㄟ呎f邊來舀,“你的更好吃?!?/p>
大波不但點菜會失敗,點冰淇淋也會失敗。
高二時,大波搬了一次家,新家和我家離得很近。我們放學回家時如果碰上,就會坐同一輛公交車。
那天周五放學,下課鈴剛響,大家就飛奔去校門外的馬路邊等公交。
我們晚了幾分鐘,隊伍就排得老長了,好不容易擠上一輛車,司機開車超猛,一個急剎車,整車人都因為慣性往前傾。我差點摔倒,感覺有人緊緊抓著我的手腕。
“你小心點。”大波一直站在我身后。
我撫了撫微微泛紅的手腕,竟有些難言的喜悅。但生活不是青春偶像劇,我只是一個每天穿著校服、規(guī)規(guī)矩矩地扎起馬尾的職高女生。我的夢想不是談一場戀愛,而是考一所大學。
我沒有說話,看著大波那張帥氣的臉。我距離他這么近,連他臉上的青春痘都清晰可見,他的瞳孔里似乎倒映著我的影子。
高三上學期,開始分流了,想去實習的可以跟班主任報名。
那天我要去大操場測800米。大波測完了長跑沒有回教室,而是在草地上等我。每次跑800米,大波都會陪著我。
我每跑一圈他就給我加一次油,直到我跨過終點線。
“不錯,相比之前有進步?!贝蟛ǔ邑Q起大拇指,他每次都會給我計時。
我們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看頭頂的云變幻莫測。
“陳可可,我想去實習?!贝蟛ɡ洳欢〉卣f。
“啊?!”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大波成績那么好,他去實習太可惜了。
“可可,你就不想對我說點什么?”
我撿了片樹葉,把葉子扯得粉碎。我動了動嘴唇,可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你還是把劉海扎起來,好看。”大波伸手捋了捋我前額厚厚的劉海,我的劉海已經長到遮住了雙眼。
我依然沒有說話,但我看到了大波黯淡下去的目光。他站起身,走了。
遠處的天空變成了灰色。在操場上踢足球的男生們散去了。我望著大波的背影,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漫延周身,我感到有些冷。
明天是實習生離校的日子,過了今晚他們就要被分配到不同的企業(yè)去實習。
放學后,大波像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請我喝奶茶,說是慶祝測完800米。他買了紅茶瑪奇朵,還特地加了冰淇淋,他知道我喜歡吃冰淇淋。
“今天的奶茶居然變得不好喝了?!蔽乙е芡虏?。
沒問出口的那句話是:大波,你是不是馬上就要走了?
我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早早去教室。我踮起腳從門上拿鑰匙,沒找到。難道有同學這么早就來了?
我在走廊盡頭找到了正在認真背誦的大波。
“你不是要去實習嗎?”我很驚訝。
“不去了。我走了誰監(jiān)督你???”大波敲了敲我的頭,“你看前面的濕地,高一剛進來的時候,學校就說要動工開建,我們都快走了還沒動靜?!?/p>
我往遠處看。教學樓前是一片未開發(fā)的濕地。大片蘆葦隨風飄搖,野生的櫻花樹略顯蕭條,鳥兒們大概是感覺到了樹的寂寞,偶爾來濕地覓食,陪伴櫻花樹。
“等這些櫻花樹再開一個春天,到夏天——我們也就畢業(yè)了?!贝蟛ㄕf。
“同學們,語文早自習改成專業(yè)課。”早自習鈴剛響起,班主任就進了教室。
“陳可可,來我辦公室一下?!卑嘀魅紊贤暾n對我說。我跟著他離開教室。
“你的成績很危險,專業(yè)課必須加把勁,不能死記硬背,要講究方法。”班主任說。
我低著頭,不發(fā)一言。專業(yè)課是我的弱項,基本上我都是靠死記硬背,看似努力,實際效果不好。
那天班主任跟我講了很多他覺得有用的方法,讓我受益匪淺。
高職考百天倒計時,基本上我們開始主攻專業(yè)課。專業(yè)課分值占比高,拉分也快。我的專業(yè)書都快被翻爛了。
越臨近考試,氣氛越緊張。大波上課也不神游了,專心聽課做題,他底子好,進步飛速。每個周日,我們不約而同來到學校,放下書包飛奔到走廊背誦。我倆互相抽背專業(yè)課,你問我答,少了些枯燥,多了些激勵。
我靠著專業(yè)課和語文成績,總算跳出了差生行列。大波看著我的成績有點不可置信,直夸我“開竅”了。
高職考終于結束了,同學們歡呼雀躍。以前考完后,大家總會互相對答案,今天卻把這事置之腦后,只想早點回家倒頭睡去。爸爸在學校門口等我,陪我去寢室裝行李。
在寢室樓下遇到了大波,他朝我扮了一個鬼臉??吹轿野衷谏砗螅ⅠR變得正經起來:“叔叔好!”那是我在職高見他的最后一面。
我考上了B城的一所大專院校,雖然不是首選專業(yè),但我已經很滿意了。大波如愿考上本科,進入大學后的他特別忙。
大一我回H職高看望老師。高中三年我沒什么閨蜜,這次返校也是一人。很多同學來看望老師,辦公桌前圍滿了人。
“陳可可,你來了!”班主任看到我,熱情地和我打招呼。
從辦公室出來,我不由自主去了綜高部。課間走廊上鬧哄哄的,都是一張張陌生年輕的面孔。教室前的空地已經動工,慶幸的是,那些櫻花樹還在,它們見證了我和大波的拼搏與友誼。
一陣風刮過,我習慣性地捋了捋額前劉海,發(fā)現劉海已經扎起。我用大學兼職的工資,給自己換了一副眼鏡,也聽從了室友的建議,扎起了劉海?!翱煽桑愫每炊嗔?,女生還是要打扮。”
上課鈴響了,學弟學妹們透過教室窗戶朝我看,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特意從食堂繞路去寢室,途經水房,看到充飯卡的窗口空無一人。
自從那次大波幫我充完飯卡,我飯卡里的錢不會少于個位數。后知后覺的我畢業(yè)后才恍然大悟。畢業(yè)時,同學們紛紛去退飯卡,我沒舍得退。飯卡照片上的那個女生真的太普通了,一臉青春痘,齊劉海,表情傻傻的,但年少的我們并不在意這些。
我把飯卡收好,和那些青春里最寶貴的回憶一起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