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王犬

沈習武

做完家務，小庶正坐在墻角看書。忽然，一陣細弱的狗叫聲從墻角的縫隙中傳來。小庶看向縫隙處，不由愣住了——一條花生米大的黑色小狗，正站在縫隙的深處，扭過頭向身后張望著。它不停地叫著，顯得非常焦急。

小庶輕輕地趴下身子，看向縫隙的深處。在縫隙的深處，好像是空的，里面隱隱透出亮光。一陣若有若無的雜亂腳步聲，從小狗后方傳來。小狗轉過頭，縱身一躍，從縫隙處消失了。很快，幾個騎馬的小人兒和幾條雜色的小狗從縫隙處一閃而過。

小庶把耳朵貼到縫隙處，捕獵的號角聲，像小蟲子鳴叫一般，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小庶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聽著。過了好久，又有響動聲從縫隙處傳出。小庶瞪大眼，看向縫隙處。一個騎馬的小人兒出現(xiàn)了，他扎著頭巾，馬背上掛著捕獲的獵物。這個小人兒剛從縫隙處過去，另外幾個騎馬的小人兒和幾條雜色的小狗也從縫隙處過去了。小庶沒有看到那條黑色的小狗經過。

縫隙處很快變得很靜，小庶把耳朵貼在縫隙處，下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小庶不時看向縫隙，再也沒有看到小人兒和小狗。

傍晚，小庶做好晚飯，再次來到縫隙處時，心頭忍不住一喜——曾見過的花生米大的黑色小狗，正在縫隙下方躥跳著，不停地叫著。小庶找了一根細草莖，在一頭挽了一個扣子，輕輕地伸進縫隙深處。沒等被扣子套住，小狗一口咬住扣子，被小庶拉了上來。

小庶把小狗放在手心，小狗并不跑，輕輕地搖著尾巴，比菜籽粒還小的亮閃閃的眼睛看著小庶，輕聲地叫著。小庶用細草尖小心地撩撥小狗，小狗一口咬住草尖，被小庶拖著在手心滑行。小庶松開細草，小狗也松開嘴，咧著嘴朝小庶含混地叫著。小庶撿起細草，再次挑逗小狗，小狗再次咬住草尖。小庶伸出小手指輕輕觸摸小狗的腹部，小狗在小庶的手心翻滾著。從小狗的下巴沿著脖子，到腹部，再到尾尖，一綹比細線還要細的白毛，像一條銀蛇在扭動著。小庶很開心，小狗也顯得很興奮。直到覺得小狗累了，小庶才在手心滴了一滴水，放了一粒熟米粒。小狗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了舔水，前爪抱住熟米粒吃掉了一大半。

小庶把一個小紙盒戳了幾個小孔，在里面鋪了一些棉絮，把小狗小心地放了進去。小狗在棉絮上趴了下來，蜷著身子，身上黑色的細毛亮閃閃的。

晚上，爸爸媽媽下班回來。吃飯時，小庶先盛了一些飯菜給不能下床的爺爺，這才按捺住激動，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爸爸媽媽，你們說，世界上有沒有花生米大的小狗？”

“花生米大的小狗？”爸爸喝了一口酒，打了個嗝說，“肯定沒有。怎么會有這么小的狗？”

“故事書里會有，那都是騙人的。”媽媽喝了一口湯。

“要是真的有呢？”

“要是真的有，那就是珍稀動物了。誰要是能抓到這樣的小狗，一定能賣個好價錢。那他就發(fā)財了?！卑职钟趾攘艘豢诰啤?/p>

“要多少錢，都會有人買的。”媽媽夾了一筷子菜。

“你們要是有這樣的小狗，你們會賣嗎？”小庶不安地問。

“當然賣。這樣小的狗，我們養(yǎng)著干什么？”

聽了爸爸媽媽的回答，小庶把本來想說的話，憋回了心里。

第二天，在學校，小庶問最好的朋友小星：“小星，你說世界上有沒有花生米大的小狗？”

“花生米大的小狗？應該沒有?！?/p>

“要是真的有呢？”

“要是真的有。誰有這樣的小狗，他一定就出名了?！?/p>

“出名后呢？”

“肯定有許多人，想買他的狗，他會上電視，像大明星一樣?！?/p>

“那狗呢？”

“肯定會被哪個有錢人買去，當寵物養(yǎng)，或者繁殖多了再賣?！?/p>

“他要是不賣呢？”

“到時他不賣都不行，肯定會有許多人打小狗的主意?！?/p>

“他要是不告訴別人，他有這樣的小狗呢？”

“除非他不讓別人知道。有第二個人知道了，就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一傳十，十傳百，最后成新聞了，沒有誰不知道了。”

小庶本來忍不住想把小狗的事告訴小星的，聽了小星的話，決定不告訴小星了。

送作業(yè)本的時候，小庶問老師：“老師，你說世界上有沒有花生米大的小狗？”

老師親切地看著小庶：“到目前為止，沒有聽說誰發(fā)現(xiàn)這樣小的狗。不過，也可能有?！?/p>

“要是真的有這樣的狗呢？”

“要是真的有，一定會引起很大的轟動。也就會有一些人，想得到這種狗。這種狗的處境，就會很危險。當然，也會有一些人會想方設法保護這種狗?！?/p>

“你要是有這種狗呢？”

“那我真是太幸運了。怎么啦？”

“沒什么。我只是想問問?！?/p>

看著老師，小庶差點把小狗的事說出來，想了想又忍住了。

回到家中，打開紙盒，小庶見小狗焦躁地叫著。小庶給水，小狗不喝，給什么都不吃。小庶用食指輕輕撫摸小狗的背，小狗俯下身子安靜了許多。小庶的手指一拿開，小狗又焦躁地扒著紙盒，不時地叫著。

“你想回去是不是？”盡管很舍不得，可是看著小狗著急的樣子，小庶還是把小狗放到了縫隙邊。小狗沿著縫隙跳了下去，消失在縫隙深處。小庶在縫隙處等了好久，再也沒有見到小狗。

天黑了好久，就在小庶趴得膝蓋發(fā)麻時，一陣細微的狗叫聲從縫隙中傳來。小庶急忙按亮燈，發(fā)現(xiàn)小狗扒著縫隙，朝自己叫著。小庶急忙又把一頭挽成扣子的細草莖伸下去，把咬住了扣子的小狗拉上來。

小狗顯得很疲憊，在小庶手心歇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喝水，吃熟米粒。等小狗恢復了體力，小庶才用細草葉撩撥小狗，小狗又變得很活潑。

第二天，當小狗又顯得煩躁不安時，盡管非常擔心小狗不再回來，小庶還是把小狗放到了縫隙邊。小狗迫不及待地沿著縫隙鉆了下去，小庶等了好久也不見小狗回來。小庶耳朵貼到縫隙邊，下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天快黑時，小庶做好晚飯，小狗還沒有回來。爸爸媽媽下班了，吃過晚飯，小狗還沒有回來。給爺爺洗過臉和腳，小狗還沒有回來。小庶做完作業(yè)準備睡覺時，小狗還沒有回來。夜里，小庶悄悄地起床，來到縫隙邊，小狗還沒有回來。天亮了，小狗還沒有回來。小庶把新煮好的蛋白和蛋黃掐了一些，放進縫隙。中午放學，小庶急忙到縫隙處，蛋白和蛋黃還在，小狗還沒有回來。

“它回家了?！毙∈耄盎氐皆B(yǎng)過它的人身邊了。”小狗沒有回來，小庶盡管有些失落，可一想到小狗和曾經養(yǎng)過它的人快樂地在一起，小庶心里又變得踏實了。

下午一放學，盡管心里覺得小狗不會回來了，小庶還是忍不住來到縫隙邊?？p隙下方很安靜。小庶又把耳朵貼在縫隙邊，沒有聽到什么響聲。

睡覺前，小庶忍不住又一次來到縫隙邊。一陣細微的狗叫聲傳來，小庶急忙按亮手電筒——小狗回來了！小庶又把一頭挽成扣子的細草莖伸進縫隙深處，把咬住了扣子的小狗拉了上來。小狗好像受了傷，在小庶的手心里舔著腿。

“下次不要亂跑了。”小庶把小狗放在小紙盒里，給了小狗食物和水，心疼地看著小狗。

過了幾天，小狗的傷好像好了。當小狗又顯得煩躁不安時，盡管非常不舍，小庶還是把小狗又放到了縫隙邊。小狗剛進了縫隙深處，縫隙深處突然有亮光射了出來，射在小庶身上。小庶覺得身體一下子變得輕盈，那縫隙變成能容小庶穿過了！

小狗不再是花生米大了，變得和正常的狗差不多大，在前方奔跑著，很快看不見了。小庶撒腿追了過去。

翻過一座小山，穿過一片樹林，小庶來到一條小路前。濕漉漉的泥土小路上，是密密麻麻的腳印。這條密布著腳印的小路，通向不遠處的一個小村子。一行非常新鮮的狗腳印，消失在遠方。一陣雜亂的狗叫聲，從前方傳來。

小庶來到村子里。在村子隨處可見的躺椅上，躺滿了熟睡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從服飾看，有的是古代的，有的是現(xiàn)代的。其中一人穿的帶數字的短袖衫，小庶幾天前在電視上看過。那是一個明星開演唱會，發(fā)的廣告衫。這些人面帶微笑，睡得很香，小庶怎么喊也沒喊醒一個。

小庶朝著狗叫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只見一個豪華的院子里，有許多打理得漂漂亮亮的不同種類的狗。一個穿著藍色綢緞長衫的人，看見小庶問：“有事嗎？”

“我在找一條狗。”小庶說。

“找到了嗎？”

“沒有。”

“沒找到就算了吧，我這里的狗送你一條，你想要哪條都可以?！?/p>

“謝謝，我在找我自己的狗?！?/p>

“我們這里的習俗是，誰到這里都可以要一條喜歡的狗?！贝┧{色綢緞長衫的人解釋說，“我想，你的狗應該沒有我這里的狗珍貴吧？別找你的狗了，在我這里的狗中選一條吧！”

“謝謝，我只想找自己的狗?！?/p>

“我這里的狗有一些特殊的本領。”穿藍色綢緞長衫的人指著一條阿富汗獵犬說，“你心情不好或者悲傷時，這條狗只要叫三聲，你就會變得高興起來?！?/p>

小庶覺得自己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有時有，過一段時間也就變得開心了。至于悲傷，小庶也是有體會的。爸爸一次受傷時，小庶就曾很悲傷，可小庶覺得當時悲傷并不是壞事?！拔疫€是想要自己的狗?！毙∈f。

“那你要這條狗吧！”穿藍色綢緞長衫的人指著一條蘇格蘭牧羊犬說，“當你發(fā)怒或者害怕的時候，它只要叫三聲，你就不會發(fā)怒不會害怕?！?/p>

小庶很少發(fā)怒，偶爾被人欺負時，小庶覺得自己發(fā)怒也沒有錯。小庶也曾害怕過，不過后來小庶慢慢在變得勇敢了。“我還是想要自己的狗?！毙∈f。

“那你要這條狗吧！”穿藍色綢緞長衫的人指著一條西施犬說，“當你討厭某個人的時候，它只要叫三聲，你就不會討厭那個人了?！?/p>

小庶覺得，自己要是討厭一個人，就不和那人在一起好了，沒必要聽一條狗叫三聲?！拔疫€是想要自己的狗。”

“這條狗叫三聲，能讓你聞到好聞的氣味。

“這條狗叫三聲，能讓你聽到好聽的聲音。

“這條狗叫三聲，能讓你看到想看的東西。

“這條狗叫三聲，能讓你摸到什么東西都覺得舒服。

“這條狗叫三聲，能讓你吃什么東西都覺得好吃。

“這條狗叫三聲，能讓你想什么好像就有了什么?！?/p>

穿藍色綢緞長衫的人還在嘮嘮叨叨地介紹著，小庶已經不耐煩地離開了。他一心想的，只是盡快找到小狗。

小庶不停地找著。最后，在一群看上去和小狗一模一樣的黑狗中，小庶找到了要找的狗。別的狗雖然和要找的狗，看上去沒什么區(qū)別，都是從下巴沿著脖子，到腹部，再到尾尖，有一綹比細線還要細的白毛?？墒菑墓返难凵窭?，小庶一眼就認出自己要找的狗。小庶伸出手，小狗歡快地跳進小庶的懷里。

小庶抱著小狗，沿著泥土小路離開村子時，這才注意到，路上的腳印都是朝村子里去的，沒有離開村子的。

當小庶抱著小狗穿過樹林，翻過小山，穿過縫隙時，覺得腳下猛地一沉，眼前一晃。小庶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墻角的縫隙邊，手心托著小狗。那花生米大的小狗，正沖著自己歡快地搖著尾巴。

后來，當小狗覺得煩躁時，小庶就把小狗放到縫隙邊。小狗鉆進縫隙后，不久就會回來。

小庶偷偷地養(yǎng)著小狗，沒有別人知道。

一天，當小狗又顯得煩躁不安時，小庶又把小狗放到縫隙邊。小狗鉆進了縫隙中，這時又有亮光從縫隙中射出，射在小庶的身上，那縫隙又變得能容小庶穿過。小庶的身體頓時又變得輕盈。小庶走進縫隙中。

小狗又不再是花生米大了，變得和正常的狗差不多大，在前方奔跑著。

小庶追了過去。當小庶被落得遠時，小狗放慢腳步。當小庶快追到身后時，小狗又加快了步伐。就這樣，小狗在前，小庶在后，一狗一人穿過一片樹林，踏上一條大道，很快來到一座城市。路上行人看到小狗和小庶，全都停下腳步，恭恭敬敬地給小庶敬禮。小庶很納悶，忍不住停下腳步。小庶剛停下，小狗也停下來，不停地叫著，好像在催促小庶。小庶又跟著小狗向前跑去。

小狗跑進一座宮殿，看門的士兵攔都沒攔。小庶跑過去，士兵全部彎腰給小庶敬禮。當小狗跑到一把金光閃閃的椅子前趴下時，小庶也追到了椅子邊。

這時，旁邊的一個大臣走了過來，謙卑地給小庶鞠了一躬：“您好，國王?！边@個大臣小庶認出來了，就是剛開始他看到的從縫隙處經過的那個騎馬、頭上扎頭巾的小人兒。盡管身體變得高大了，可那胡子和頭巾小庶還是認了出來。

“國王？你說的是我嗎？”小庶驚詫極了。

“是的。”

“我不是國王，我只是追這條狗到這兒的，你們弄錯了?！?/p>

“我們沒有弄錯。把您帶到這兒的這條狗叫‘尋王犬，凡它帶到這兒的人就是我們的新國王。我們王國已經幾十年沒有國王了，今天我們終于有了新國王?！?/p>

“是啊，我們終于有了新國王了。”旁邊的大臣顯得很興奮。

“可是我不會當國王?！毙∈転殡y。

“開始可能不適應，慢慢習慣了，就會了?！?/p>

“我以后就住在這兒嗎？”小庶看了一下宮殿。

“是。您要是想出去，有衛(wèi)兵會帶您去。”

小庶想到了爸爸媽媽。他們一直在辛苦地工作，想掙錢到鎮(zhèn)子里買房子，把家搬去鎮(zhèn)子里。爺爺也希望能搬到鎮(zhèn)子里，那樣，生活上會方便許多。他們要是能住到這宮殿里，不知會多高興?！拔铱梢园寻职謰寢尯蜖敔斀觼韱?？”

“不行，除了尋王犬帶來的國王本人，別人不能踏進我們王國。這是規(guī)矩，誰都不能改?！?/p>

這時已是傍晚，到了小庶做好晚飯等爸爸媽媽回家的時間了?！芭?，那我不當國王了，我要回家?！?/p>

“您真的不想當一個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國王？”大臣們急了。

“是的?！?/p>

“您要知道，尋王犬不會隨隨便便把某一個人當國王帶回來的。它把您帶回來，您做我們的國王肯定是最合適的。”

“我只想和爸爸媽媽，和爺爺，和熟悉的朋友在一起。對不起，我要回家了?！毙∈鼡肀Я艘幌滦」?，很不舍地說，“對不起，我要走了。”

小庶沿著來路往回走，小狗竟然跟了出來。

“不管什么時候，只要尋王犬還把您帶回來，您還是我們的新國王?！贝蟪紓兒懿簧帷?/p>

“我不會來的。”小庶在心里說。

這天晚上，做完作業(yè)，小庶用細草葉撩撥小狗?？粗」窔g快地躥跳，小庶開心極了。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