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８文化回眸：雷年、囧人、山寨國

黃集偉

現(xiàn)在想起來，在剛剛過去的2008年試圖始終保持幽默感，并不輕松。隸屬于理性、睿智、幽默乃至機智之類的范疇大都只需做，不能想。你盡可以睿智，可千萬不要想與睿智有關的任何事情……高人早說過的。2008年夏天時，我讀完保羅·奧斯特的《月宮》。書中主人公馬可每有挨不過去的事兒，總有貴人相助。馬可便小有危難便開始祈求貴人。后來，他發(fā)現(xiàn)，如是念念不忘，貴人反倒遲遲。我想，民間語文也如貴人吧。我們不用記掛他，歡欣中他是不落空的，苦難中他也一樣臨危不懼，不介意上陣前被人賞了個送死的官兒，蒞臨現(xiàn)場，和你我一起苦中作樂，苦笑連連。

曖昧

實在抹不開面兒，不忍用“亂”字作為2008年的年度漢字，那就選擇“雷”字好了。這個字在2008年紅的程度超過姚明劉翔乃至飯島愛。2008年，如果有人說你紅了之后很雷人，未必是罵你，很有可能人家是在繞著彎兒夸你。這就是曖昧。而“曖昧”也是2008民間語文海量新語詞的屬性之一?，F(xiàn)代漢語中慣常所用的褒貶之分在2008年亦大致殘廢，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必須由語境確認、由語境定義、由語境規(guī)定的斑斕之色。

一字如“囧”“雷”“萌”“控”五味雜陳，二字如“散步”“山寨”“男足““弄他”“東躲”“逼善”酸甜苦辣，三字如“打醬油”“五毛黨”“劉羚羊”“俯臥撐”“回床率”“往生被”“叉腰肌”“被自殺”“手機手”“亞偷情”“封口費”也是眼神慌亂內心悲涼外表冷漠內心粥沸，天翻地覆的復雜。

相比而言，2008平安夜被發(fā)現(xiàn)死于寓所的“飯島愛”以及由此引發(fā)的記憶回放反倒簡潔單一，它不過是成年人尤其是中年男人的青春記憶。劃痕是有的，老土是真的，可與2008年民間語文的海樣曖昧相比，它清澈得見了底。

句型

面對海量事件海量信息海量承載海量傳輸，任人也是束手無策。不過，記下三五個句型，還成?！昂苁裁春苁裁础边@個脫胎于某官員“很好很強大”的句型成為2008民間語文的句型經(jīng)典的物理性道理是，它很方便記憶。從原始版“很好很強大”，到爆發(fā)版“很黃很暴力”，再到后續(xù)版“很傻很天真”“很恒很源祥”“很假很坦白”“很紅很爆發(fā)”“很色很無恥”“很樂很OPEN”“很累很混蛋”“很爽很搖滾”“很丑很封建”，“句型化”成為2008年民間語文的另一特色。它方便表述、記載、互動乃至傳播，可卻難免失之于簡單粗暴，并因此將更多重要的原創(chuàng)性表述淹沒。

貝·布托19歲的兒子比拉瓦爾·布托·扎爾達里說：“我母親總是說，民主是最好的復仇”；學者郭凱在觀賞完奧運會馬拉松比賽后說：“中國不就是一個正在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馬拉松的國度嗎？”這些句型并不時髦更欠流行，但其所涵思想銳度其實更值得傳播與銘記。

成語

接續(xù)2007年由網(wǎng)民創(chuàng)造的新成語“正龍拍虎”，2008年，將新聞事件道德激辯價值紛爭濃縮為四字成語成為流行的語詞時尚?！扒镉旰瑴I”“歐陽挖坑”“兆山羨鬼”“誰死鹿手”“叉腰健兒”等諸多新成語的出現(xiàn)，不僅用最為儉省的筆墨記錄下2008年諸多天災人禍要案大事，同時，它也為民間語文的快速固化、快速傳播提供出一種新的收容格式。而從傳播的方式看，它甚至意外創(chuàng)造出一種文本安全模式，極富創(chuàng)造性。

轉臺

拜高科技所賜，2008年由視頻文件、手機拍照、個人博客、手機短信等組合而成的業(yè)余記者群成功地將諸多發(fā)生在“后臺”的民間語文推至前臺。這個后臺變前臺的轉變最早發(fā)生在娛樂圈。自超女、舞林大會等真人秀節(jié)目起，從“美國偶像”山寨而來的“后臺效應”已廣被借鑒。這種將花絮變主場、涼菜充硬菜的娛樂革命在2008年的民間語文實踐開始遍地開花。

每一個網(wǎng)民雖沒地兒領薪水，卻僅憑直覺外加一個像素極低的山寨照相手機，就有可能成為一位一線記者義工，一條手機短信或手機視頻也未必不會是一個硬頭條。這樣，不僅十數(shù)位縣長大人腕上的帝舵、身上的夢特嬌曝光天下，深圳史上最牛怪叔叔豪言“我是交通部派來的，級別和你們市長一樣高，敢跟我斗，你們這些人算個屁呀！”一語也瞬間經(jīng)由互聯(lián)網(wǎng)傳遍天下。同此，出自史上最牛宣傳部長的“來！我要做一件轟動全國的事情”、出自史上最牛學者厲以寧教授的“中國現(xiàn)在的窮人都是待富者”等“后臺語文”乃至于“潛意識語文”也瞬間成為前臺強行插入的火爆新聞。

記者北風將如此后臺轉臺為前臺的現(xiàn)象歸納為“網(wǎng)絡監(jiān)督”四字頗有道理。2008年的“網(wǎng)絡監(jiān)督”是承接2007年的“網(wǎng)絡民意”而來的，它是一種“網(wǎng)絡反腐”，也是民間語文從口舌之快向確有實效的邁進。早在三五年前，北京很多餐館將后廚透明化變成零成本的才藝表演并借此招徠食客。不曾想這一商業(yè)花招在2008年民間語文的演進途中被借鑒為一種創(chuàng)新思路乃至傳播捷徑。當然，從事主角度看，此后餐桌酒席上的戲言乃至體己話當慎之又慎。你怎么知道哪位為您斟酒的小二不是一位匿名隱身的網(wǎng)絡大俠？

圈子化

圈子化也是2008年民間語文的特點之一。幾年前，曾有人對火星文怒言相向怒不可遏，但在2008年，這類爭議已幾近于零。非游戲族你再怎么跟他解釋，他也很難理解“人品爆發(fā)”到底是什么意思；同理，對動漫文化全無所知的人，也很難理解“腹黑”的確切含義。股民當然知道“政策市”“市場市”之內涵的委屈與深奧，而也只有對臺灣政治沿革持續(xù)關注者才大致知道新詞“九萬兆”的意思并非砌長城，而是從政壇全新“鐵三角”馬英九、蕭萬長、劉兆玄三人姓名中各取一字組成?！靶侣劯坏V”初聽上去像個褒義詞，但它所指為不斷生發(fā)災難新聞的安徽阜陽；而如果不是被5·12汶川大地震的放大，心理救援術語“心理包扎”也難為公眾所知。“過裝”不是“過度裝修”而是“過度裝嫩”，沙發(fā)黨、醬油黨跟標題黨一樣，屬于無黨派人士。

90后不說“二百五”，說“二百九”（250+38+2），而法國環(huán)境部部長博洛在發(fā)布法國每年人均產(chǎn)生360千克的一次性消費品垃圾的這一數(shù)據(jù)后說，“野餐稅”即將開始實施。熟詞“白領”“藍領”婦孺皆知，可“粉領”“紫領”乃至“圓領”知曉的人數(shù)已大幅降低。跟你“零距離”的那位是老熟人，可“零緋聞”“零眼袋”“零肚腩”“零人格”啥意思？這是一個正日益各說各話的年代。老家伙聽不懂小家伙在說什么很正常，而在老家伙們之間、小家伙們之間，也早就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只要小蔥穿熱褲，吧主全是流氓兔”……完全沒頭腦。

2008年秋末冬初，加拿大一家啤酒廠特別在他們生產(chǎn)的啤酒里加入一種特殊的苦味劑，以反映時世艱難。沒過多久，在美國加州，一間名為“薩拉的摔盤小屋”一開張就生意興隆。顧客只需花10美元，就可以享受15分鐘朝墻上摔餐具的快樂……昨天，看完這個消息我就跑網(wǎng)上去搜北京有無類似“苦酒”或“小屋”，結果一無所獲。不過，再想，我發(fā)現(xiàn)，2008年的民間語文也大可約等于那刻意的苦酒或小屋吧?！皫锼けP子——臭詞兒亂崩”——這是一句很古老的歇后語了。民間語文一向就有亂崩傳統(tǒng)，可2008那“亂”那“崩”里，有笑影，更有淚水。當然還是可以用諸如“很雷很山寨”“很囧很強大”之類的方便表述去表述，可終于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