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婷
本文主人公
她聽不到聲音,靠數(shù)拍子記下舞蹈的節(jié)奏;她沒有考試資格,卻用堅持征服了北京舞蹈學院的老師;她沒有普通人的世界,卻活得比普通人更加精彩;她是北京舞蹈學院建校60年以來錄取的首位聽障舞蹈生,她是第十四屆全國運動會和殘?zhí)貖W會宣傳推廣大使之一,她就是來自西安的聽障女孩蔣馨柔。
蔣馨柔擁有作為一名舞者完美的身材比例,下身(腳跟到臀位線)的長度比上身長超過13厘米,臂展比身高長6厘米。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少年宮老師就肯定:“這孩子天生就應該跳舞。”
但是,從一開始,她得到了多少天賦,就預支了多少代價。早在蔣馨柔出生8個月的時候,一場病毒性濕疹,讓她患上重度弱聽——右耳完全喪失聽力,左耳能夠在助聽器的幫助下分辨有聲和無聲。世界被按下靜音鍵,但她卻找到了只屬于自己的旋律。在25年的人生里,除了聽力,她從未被那個叫“命運”的東西左右過任何一刻。
比如,學舞蹈這件事。從來都是她選擇了舞蹈,在她的價值排序里,舞蹈永遠第一。
美食要排在后面。作為職業(yè)舞者,身高1.66米的蔣馨柔常年保持95斤左右的體重。她一天只能正常吃午餐,哪怕下午要高強度地排練4~5個小時,也不多吃一口。
美要排在后面。她有一雙傷痕累累的腳,用蔣馨柔開玩笑的話說就是,“把一雙漂亮鞋子都毀了”。手也難逃一劫。她跳的熱巴舞需要手持超過2斤的熱巴鼓,6分鐘的獨舞連跳幾遍之后,手心就能磨出巨大的亮晶晶的水泡。
甚至,恢復聽力都要排在后面。在蔣馨柔12歲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次恢復聽力的機會——接受電子耳蝸手術。只要在體內(nèi)植入電子耳蝸,她就可以重獲常人的聽力。那時電子耳蝸的外部接收器要隨身攜帶,其中一根線要從頭發(fā)直接連到腰部。這意味著想要恢復聽力,她就必須放棄舞蹈。命運給出了一道殘忍的選擇題,但蔣馨柔沒有猶豫就選擇了后者。
然而即便是選擇繼續(xù)跳舞,前方也不是坦途。對于一個聽力正常的人來說,聽旋律、理解音樂和舞蹈都需要一段時間,對蔣馨柔來說難度更大。她聽不到聲音,只能靠數(shù)拍子記下舞蹈的節(jié)奏。每一次表演,她都必須提前把一整支舞蹈的節(jié)拍記下來,再靠讀唇語跟身邊人溝通。
蔣馨柔曾經(jīng)上過一檔綜藝節(jié)目,她穿著草綠色的長裙跳一支叫《云朵》的舞。節(jié)目規(guī)定的表演時間只有100秒,但整支舞接近2分鐘。最后倒計時器歸零,音樂停止,現(xiàn)場安靜下來。而蔣馨柔仍在自己記下來的節(jié)奏里兀自旋轉。那大概是她的理想世界,任何人和音符都可以不存在,只有她和舞蹈。
蔣馨柔說:“感恩舞蹈給了我面對生活的勇氣。當你把舞蹈融入到自己生命中的時候,你就會感受到舞蹈帶給你無限的能量與幸福。多少疼痛、多少汗水都抵不過舞臺上短短幾分鐘的華麗綻放?!?/p>
18歲時,蔣馨柔克服一切困難參加全國高考成為北京舞蹈學院建校60年來錄取的唯一一名聽障學生。大學畢業(yè)后,因為聽力障礙這道坎,很少有舞團愿意給她登臺的機會。蔣馨柔全靠自己打拼,做自由舞者、做攝影師,忙著準備淘寶店的開張,一刻也不敢懈怠。堅韌的成長足以抵御生活給予她的所有疼痛。
蔣馨柔的事跡甚至感動了王力宏,“我認識了蔣馨柔之后,發(fā)現(xiàn)她可以用舞蹈去跟人溝通,而且去打動我們的感情?!?017年10月,歌手王力宏為蔣馨柔寫下了《無聲感情》并讓其出演MV的女主角。在王力宏特意為她準備的舞臺中央,蔣馨柔的曼妙舞姿與燦爛笑容直擊觀眾心底,用無聲的舞蹈與觀眾產(chǎn)生心靈交流。
蔣馨柔與王力宏這段溫馨的緣分源自2016年年底央視的一檔綜藝節(jié)目《挑戰(zhàn)不可能》。當時蔣馨柔挑戰(zhàn)蒙眼辨方位的絕技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因為正常人即使聽得見,也無法通過聲音準確判斷出方位,而蔣馨柔雖聽不到聲音,但她是通過振動來感知聲音來源,她之所以有這項技能,是因為需要用這個絕技來實現(xiàn)自己的舞蹈夢。這種挑戰(zhàn)不可能的精神令評委王力宏為之動容,當即表示想邀請她合作。
時隔一年,王力宏信守承諾,為蔣馨柔創(chuàng)作出《無聲感情》這首歌。在王力宏眼里,蔣馨柔是舞蹈家,是一個能夠把缺陷變成優(yōu)點的與眾不同的女孩。
蔣馨柔25歲生日的當天,她在朋友圈寫道:與世界交手的第25年。
確實,在這場對壘中,她用樂觀和勇敢當作撒手锏,從沒有落了下風。她喜歡沖浪、滑雪,愛好架子鼓與攝影;她身體的柔韌性與令人過目難忘的獨特氣質(zhì),令她成為平面模特中的佼佼者;成為自由舞者和攝影師的她,向人們宣告,無聲的世界依然絢麗;她還順利簽約北京一家傳媒公司,并且當選第十四屆全國運動會和殘?zhí)貖W會宣傳推廣大使!
她總說自己是典型的白羊座,天生神經(jīng)大條、盲目樂觀。
她被排擠。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同桌的家長找到班主任,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和蔣馨柔坐在一起,說會對自己孩子的語言能力造成不良影響。她知道之后,不服氣地翻個白眼:“我還不愿意挨著他呢?!?/p>
她被警告??忌媳本┪璧笇W院附中的第一年,有老師因為弱聽而判斷她絕無可能通過3個月的試學期,并且嚴厲警告她不要因為自己一個人,而拖了整個班的后腿。蔣馨柔沒辯解,3個月之后,她的專業(yè)和文化課的考試都超過了90分,順利留了下來。
她被針對性地忽視。本科畢業(yè),她報名參加了眾多歌舞團的考試。但最終,她成了沒有收到任何考試通知的那個人。被理想的舞團無聲、不容置喙地拒絕,蔣馨柔也沒覺得受傷?!盁o所謂,不讓考就不考了。”她說。
這種罕見的對傷害的鈍感力和極速修復力,來自一種強大的安全感。蔣馨柔的家庭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事無巨細的照顧之外,更重要的是,父母對她永遠不吝贊美:蔣馨柔每次都能點到最好吃的外賣;蔣馨柔跳民族舞是最好最美的;蔣馨柔美貌與智慧并重……
這不是一個殘障女性胼手胝足的逆襲樣本,整個故事的精華也并不在于蔣馨柔終于獲得外界認可的成功,而是面對輕視,一個女性如何堅定地忠于、熱愛自我。
獨自舞蹈18年,換來的是舞臺上燈光暗下來的一刻——劇院大屏幕上寫著主演蔣馨柔。她看著自己的照片,回想自己走過的路,笑了:“我怎么那么美??!”
摘自《現(xiàn)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