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柏川,于白昆(中國人民大學 清史研究所,北京 100081)
中俄關系是清朝時期重要的雙邊關系?,F(xiàn)實中兩國間的很多問題,都要從清朝追根溯源,尤其是兩國領土邊界奠定于清朝時期。受時代背景影響,包括領土邊界在內的政治外交問題歷來是清代中俄關系史研究的重點。1991年蘇聯(lián)解體之后,中俄致力于建設新型的國家關系,中俄關系史研究也進入新的發(fā)展階段。隨著中俄劃界問題的解決,出現(xiàn)了一批總結性的研究成果,有關政治外交的專題討論更加深入。本文擬對近30年來的相關研究成果進行回顧總結。
1991年蘇聯(lián)解體后,中俄邊界主要集中于東段地區(qū),長約4200公里。2004年10月,兩國簽署《中俄關于兩國邊界東段的補充協(xié)定》,2005年完成換文,從而在法律上徹底解決了劃界問題。伴隨著中俄劃界的進行和解決,雙方都出現(xiàn)了一個討論邊界問題的小高潮。因現(xiàn)實中俄邊界主要集中于東段,這方面的成果明顯更為集中。
中俄東段邊界歷經幾次大的變化:第一次是中俄《尼布楚條約》劃界,兩國由無邊界到有邊界;第二次是《璦琿條約》簽訂后,額爾古納河一段變成東北地區(qū)西段中俄邊界;第三次是中俄《北京條約》簽訂之后,把烏蘇里江以東中俄“共管之地”變?yōu)槎韲氄迹霈F(xiàn)了東北地區(qū)東段中俄邊界,北起烏蘇里江口,南至圖們江口[1]4。
1689年中俄簽訂《尼布楚條約》,劃分了早期中俄東段邊界。因條約文本及后世文獻記載的差異,中外學界在條約的法律地位及其規(guī)定的界河、分界點,以及約后立碑情況等問題上存在諸多爭議,即使在一國學界內部,也有不同認識。近年來學界對滿文輿圖及檔案的解讀,為相關問題的討論提供了新的重要論據。
1.清后期東北地區(qū)東段中俄邊界研究。中俄《璦琿條約》與《北京條約》簽訂之后,中俄東段邊界發(fā)生重大變革,形成西、北、東三段。其中東段中俄邊界,由于江河多變,界牌容易腐爛,故“界務糾紛之復雜,勘界次數(shù)之多,涉及范圍之廣,是東北地區(qū)西、北段邊界所少有的”。雙方間大的糾紛有黑瞎子島、“耶”字界牌,通江子、白棱河及興凱湖問題。中俄《北京條約》(《續(xù)增條約》)規(guī)定:“自松阿察河之源,兩國交界,逾興凱湖,直至白棱河口,自白棱河口順山嶺至瑚布圖河口,再由瑚布圖河口順琿春河及海中間之嶺,至圖們江口,其東皆屬俄羅斯,其西皆屬中國?!盵2]但無論是吉林省所藏地圖還是伊格納季耶夫來京時所進地圖都未標示白棱河。1861年中俄興凱湖會議勘界時,俄方代表強調“奎屯必拉迤北之分支小河”為白棱河,中方代表則認為“白棱河應在興凱湖西南,與伯珍河(即白珍河)及白志河部分尚屬符合”。劉家磊經過實地考察和考證認為,俄方強指奎屯必拉迤北的分支小河為白棱河,“是另行選擇將興凱湖邊界的西南改為西北走向的方案”,而中俄《北京條約》所載白棱河指的是興凱湖西南的缐河,也叫西顏(滿語“細”的意思),因為根據《北京條約》及其附圖,“只有缐河,不僅河身在興凱湖西南,河口也在該湖的西南岸,而且在河口附近即伊利英卡西南有一西南走向的山嶺,與中俄《北京條約》的規(guī)定相符合,與其附圖所劃邊界線的西南走向一致”[1]122。
黑瞎子島是黑龍江與烏蘇里江的沖積地,劉家磊認為,“在1860年簽訂中俄《北京條約》之前,整個黑龍江流域都是中國領土”,即使劃分中俄邊界的中俄《北京條約》也將黑瞎子島劃歸中國”[1]206,距黑瞎子島最近的“‘耶’字界牌原立于烏蘇里西岸黑瞎子島東北端的莫勒密或烏蘇里江口迤上三里左右的高阜上,后被俄人潛移私挪,至1886年換用石碑時已被移至通江子東口迤上五里左右的烏蘇鎮(zhèn)”[1]202-203。1886年重勘吉林東界,吳大瀓只勘查自圖們江至白棱河口的邊界,并未勘查松阿察河至烏蘇里江口的邊界,而三姓副都統(tǒng)順林不諳地理,不知邊界莫勒密在何處,將“耶”字界牌換立在俄人潛移之處,即卡扎克維赤沃村對岸,通江子東口以上,即今烏蘇鎮(zhèn)東北。他指出,“不管‘耶’字界牌立在何處,它都標志著從烏蘇里江口開始以烏蘇里江為界,并非以界牌的所在地為界”[1]205。呂一燃指出,“1861年雙方共同設立的‘耶’字界牌的位置在烏蘇里口以上三里許的高阜上,而不在烏蘇里口近岸的莫勒密”[3]211,原因是俄方代表提出“烏蘇里口近岸莫勒密地方低洼,立牌恐被沖沒”,中方負責立牌官員副都統(tǒng)福尼揚阿“恐距岸較遠,仍于莫勒密地方多立界牌一面,以為印證”,但后被“江水漲發(fā)沖沒”[3]211,亦未補立。
他還指出,由于“俄方官員包辦一切,以及中方官員的無能,致使設立的界牌并不完全符合中俄《北京條約》的規(guī)定”,如沒有設立位于圖們江口左岸的“烏”字界牌,錯立了“土”字和“倭”字界牌;中俄東界的終點在圖們江口左岸,這里有一個本應設立而未設立的“烏”字界牌,“土”字界牌并不是中俄邊界終點的標志;興凱湖勘界會議簽訂的《中俄東界交界道路記文》相較于《北京條約》之規(guī)定15座界牌,少了7座[3]209。
2.中俄逃人問題。邊界與逃人問題密切相關。逃人、通商、劃界問題交織在一起, 相互影響,相互制約,構成17、18世紀中俄關系的主要內容。“中俄兩國在訂立邊界條約以前, 對毗鄰土地的控制權往往是通過對當?shù)夭孔宓目刂迫〉玫摹?“因此,中俄兩國針對各自的逃人問題均采取針鋒相對、窮追不舍的態(tài)度”[4]。1667年清屬索倫部首領根特木爾率部眾五百人逃往俄國事件,引起雙方政府高度重視,也成為雅克薩戰(zhàn)爭和《尼布楚條約》簽訂的重要因素[5]。根特木爾事件促使清政府重新審視原有的東北邊疆政策,做出一系列改變,影響了東北地區(qū)的政治經濟文化發(fā)展進程[6]。
此外,惠男利用滿文檔案及俄國駐北京傳教團的見聞資料,討論了1764-1780年間在新疆、蒙古和黑龍江等邊疆地區(qū)被清朝卡倫守衛(wèi)所緝獲的俄羅斯逃人的命運,展現(xiàn)了自《尼布楚條約》和《恰克圖條約》簽訂以來有關逃人遣返條款的執(zhí)行情況[7]。金鑫利用《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考證了第一次雅克薩之戰(zhàn)后清軍所獲的各項人口、身份、數(shù)量、處置結果等問題[8]。 劉亮、張海林從涉外法律角度探討了清朝交涉越境事件的法理依據、具體操作方式、實際效果等問題[9]。 姚敏、王聰從移民視角討論了清前中期中俄俘虜、逃人問題[10]。
1991年蘇聯(lián)解體之前,中蘇西段邊界涉及地域相當廣闊,而蘇聯(lián)解體之后,原中蘇邊界成為中國與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四國的共同邊界,其中中俄共同邊界僅余54公里。與中俄東段邊界研究相比,近年來西段邊界研究成果相對分散。
1.唐努烏梁海問題。唐努烏梁海原為清朝版圖上的一個行政區(qū),清末民初被俄國所占,1921年在此地建立由蘇俄控制的圖瓦共和國,1944年成為蘇聯(lián)俄羅斯聯(lián)邦的一個自治州,后成為自治共和國。因資料匱乏,該地區(qū)向為大陸與臺灣學者少有涉足的研究領域。樊明方的系列成果,大大推動了這一領域的研究。其所著《唐努烏梁?!芬源罅吭紮n案為基礎,以唐努烏梁海的主權歸屬為重點,考察了歷代對烏梁海地區(qū)的設置、管轄,清朝時期中俄對該地的交涉,以及中俄邊界條約對烏梁海地區(qū)的規(guī)定等問題。呂一燃稱該著為“這一領域前所未有的力作”[11]。 樊明方指出,從1727年到1911年的180多年中,清政府對唐努烏梁海地區(qū)的管轄突出表現(xiàn)在編旗設官、征收貢賦、司法管轄、內務民政管理,邊界保衛(wèi)等方面[12]39;《布連斯奇界約》在唐努烏梁海地區(qū)的歷史上具有重大意義,該約簽訂后,“唐努烏梁海是中國領土這一點是確定不移,無可動搖的了”[13]。
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將原屬中國的阿穆哈河劃歸俄國,因此關于嘉慶年間游牧于阿穆哈河一帶歸定邊左副將軍直轄的唐努烏梁海十佐領的下落引起學界關注。《沙俄侵略我國蒙古地區(qū)簡史》和《沙俄侵略中國西北邊疆史》兩書認為,這十佐領與阿勒坦淖爾烏梁海二旗一樣,由于《勘分西北界約記》的簽訂而并入俄國。臺灣學者李毓澍在其長文《唐努烏梁海佐領考》中提出,同治年間中俄劃界后,原游牧于阿穆哈河一帶的十佐領唐努烏梁海人即自動內徙。樊明方認同李毓澍的內徙說,但時間上認為這十佐領在同治年間中俄劃界之前就已遷入了克穆齊克河一帶[12]89-92。此外,談汀利用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滿文軍機處錄副奏折,通過考察乾隆朝君臣對汗卡屯俄屬烏梁海人越界問題的處理,討論了清朝統(tǒng)治者傳統(tǒng)邊界觀念與近代邊界意識之間的碰撞。
2.中俄科塔談判及《科塔界約》。中俄科塔邊界談判, 是光緒七年 (1881)《中俄改訂條約》簽訂之后進行的西部三段邊界談判中最為重要的談判。何星亮于1983年在阿勒泰市地委檔案館發(fā)現(xiàn)清光緒九年 (1883) 勘分中俄科塔邊界大臣等寫的五件札諭,分別以哈薩克察合臺文、滿文和漢文三種文字寫成?!拔寮臅鴥热菹嚓P,但又自成一系,均寫于清光緒九年(1883) 中俄勘分科塔邊界前后。其內容既談及當時所定中俄科塔邊界, 也談及當時安置哈薩克族的有關情況和勘分邊界前后的一些問題?!盵14]何星亮對五件文書和《中俄科塔界約》進行了詳細考證和校注,包括相關人名、地名、部落名稱,勘界大臣和相關人員額爾慶額、升泰、堆三伯特的生平簡歷及其有關歷史,界約著重提到的三個哈薩克部落等內容。他認為,這五件文書中以察合臺文文書,價值更大,具有很高的語言文字價值和歷史價值,文書中所述的有些條約內容為清實錄和清代外交史料所無[15]。他還指出,清政府之所以每次勘界均遭沙俄圈套, 除了沙俄伎倆狡詐之外, 其自身原因在于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對邊疆地理不詳,測繪技術落后,勘分邊界之際中方無測繪地圖之人,自咸豐、同治以來中俄勘界地圖均出自俄人之手,以及對邊疆地區(qū)重視不夠[16]。
3.卡倫問題。中俄《北京條約》將清朝設在境內城鎮(zhèn)附近的常駐卡倫指為分界標志,使中國喪失西疆大片土地,因此卡倫問題自清朝以來就備受官學兩界人士的關注。百余年來,大量成果用來論證清代中國邊疆地區(qū)的卡倫并非邊境哨所,亦非邊界標志。清代中國西北國界的標志是邊界鄂博,卡倫線并非邊界線。沙皇政府強行以常駐卡倫劃界,就是要把邊界劃到塔城城郊[12]79。 近年來學界對卡倫設置的時間討論有所深入。李之勤認為,卡倫設置的時間絕非何秋濤所說的“始于雍正五年”,在清朝初入北京尚未統(tǒng)一中原時,在所屬北方游牧、狩獵各部地區(qū),就已經有卡倫設置,并且卡倫的設置可能不限于清代[17]。 寶音朝克圖則提出,“蒙古地區(qū)的邊境卡倫和內地卡倫之設置時間均可以追溯到康熙朝初期”,“已有國界概念的清朝政府,在康熙朝初期就將卡倫運用到漠北地區(qū)邊防建設中”[18]。馬長泉、張春梅認為,“早在中俄兩國簽訂《恰克圖條約》之前,卡倫存在北部邊疆已是不爭的事實”,《恰克圖條約》及其子約將卡倫和鄂博一起作為劃分雙方邊界的標志或者標示物,突破了《尼布楚條約》簽訂時期主要以自然環(huán)境作為標志物的做法,加入了人工標志的因素,條約受到了近代以來西方國家劃界原則的影響[19]。
4.準噶爾蒙古與俄國關系。清前期中俄關系中,準噶爾問題與邊界、逃人、貿易問題一樣,是牽制中俄關系的重要因素。討論的焦點在于噶爾丹與俄國關系的性質及其后果。準噶爾蒙古首領噶爾丹17世紀中葉征服天山南北,雄踞中國西北,對入主中原的清政府造成威脅。以往研究強調噶爾丹勾結俄國分裂祖國,噶爾丹在1688年清朝代表準備與俄國進行談判期間突襲喀爾喀蒙古,導致清政府不得不改變談判戰(zhàn)略,對俄國做出讓步。對于噶爾丹是否分裂祖國,蒙古族學者黑龍?zhí)岢霾煌^點,認為清朝對俄準關系判斷有誤,沒有看到俄準之間出現(xiàn)的激烈矛盾,片面認為噶爾丹勾結俄國,而實際上是噶爾丹虛張聲勢,向清朝方面發(fā)出虛假信息。他指出,準噶爾部歷代統(tǒng)治者從未臣服俄國,也從未將任何一塊土地讓與俄國[20]。
5.伊犁交涉問題。中俄伊犁交涉,在20世紀70-80年代是熱點問題,但是近年來學界對該問題的關注減少。學界評價最高的成果是呂一燃主編《中國近代邊界史》一書中的伊犁交涉部分,被認為“其研究的確切、深入、詳盡程度大大超過了以往的有關著述”[21]。厲聲所著《中俄伊犁交涉》是對伊犁交涉問題的專題總結[22]。不少成果專注于對伊犁交涉人物曾紀澤、崇厚的討論,對其評價不再整齊劃一。吳保曉通過查閱曾紀澤和軍機處往來電報,發(fā)現(xiàn)由于曾紀澤及時報告俄國動向,使清政府逐步改變原定談判目標,并授予曾紀澤某些臨機處置的權力,這也是促成談判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23]。米鎮(zhèn)波則提出,伊犁收回是“以武力支持外交”的結果,“曾紀澤雖有功勞,然其功遠在左宗棠之下”[24]。王建華、孫君琪也認為,曾紀澤在伊犁交涉界務、賠款、商務等方面存在若干失誤[25]。楊紅、孟楠認為,“由于左宗棠所采取的軍事行動對俄國的威懾,曾紀澤在交涉中基本能堅持立場”,“但曾紀澤對形勢缺乏正確的估計,又受到李鴻章的影響,在某些方面一味讓步,從而使條約仍然具有不平等性”[26]。但朱昭華指出,從當時情況出發(fā),要求曾紀澤在伊犁交涉中“商界并重”看似對中國主權有利,實則難以達到,清政府在中俄陸路通商交涉中節(jié)節(jié)失利,事實上是晚清政府邊疆危機在經濟上的表現(xiàn),不能因此而苛責曾紀澤的修約交涉[27]。關于崇厚的評價,以往學者多批判其無能誤國,蔣躍波則認為,首次伊犁交涉失敗既有崇厚作為外交人員的個人缺陷,也與當時的客觀環(huán)境與清政府的決策有關[28]。此外,湯仁則另辟蹊徑,討論了談判期間清流派的活動,認為中俄伊犁談判崇厚簽約后,經歷了嚴懲崇厚、改派使臣、改定條約等過程,每一次改動,都與清議有關,但清流派對風云變幻的世界形勢認識不足,存有一定的局限性,并不能真正挽救危局[29]。
6.俄國與西藏問題。清季西藏問題是近年來研究的熱點,俄國與西藏問題研究也受到關注。最重要的兩部著作是王遠大撰《近代俄國與中國西藏》與周偉洲主編《英國、俄國與中國西藏》。王著利用了大量一手檔案,如英國“F.O.535”檔案和俄國來華探險家撰寫的論著,此外,還包括漢、藏、法、德文等多語種史料。該書的關鍵性結論是西藏自古以來都是中國的一部分,并且通過檔案證實,俄國并沒有霸占西藏的想法,但想要通過西藏打通通往印度洋的通道,進一步稱霸世界[30]。史料方面最為重要的成果之一,是陳春華編譯的《俄國與西藏——俄國檔案文件匯編 1893-1914》,該匯編除包括別洛夫等俄國學者編輯的《俄國與西藏——俄國檔案文件匯編(1900-1914)》外,還收入關于巴德瑪耶夫檔案匯編《在沙皇制度幕后》中涉及中國藏蒙的檔案19件,以及《帝國主義時代國際關系》一書中涉藏檔案32件,是目前涉藏檔案匯編最完整的版本。此外,還有英國“F.O.535” 檔案,即英國政府已公布的有關中國西藏的外交檔案匯編。2005年,這部檔案史料中約280萬字的漢譯文由中國藏學中心《西藏通史》課題組內部印制,供研究者使用[30]。
論文方面,許廣智、艾虹、李曄、閻小駿等學者分別從不同角度討論了英俄侵藏問題。星全成討論了沙俄及日本對我國西藏的滲透活動,并對二者的滲透渠道與方式,滲透領域與效果進行了比較[31]。 梁忠翠認為,20世紀初英國政府在前進政策鼓吹者的推動下,武裝入侵西藏,其軍事外交方面的軟硬兼施,頗顯技高一籌[32]。馮建勇則認為,從實際效果來看, 似乎俄國更占優(yōu)勢,俄國人利用英俄協(xié)定,限制了英國對藏政策,并為其隨時過問英國對藏政策提供了條約保障[33]。李冠群介紹了俄羅斯學者安德烈耶夫著《沙俄、蘇俄、后蘇聯(lián)時期的俄羅斯西藏政策》一書。安著認為,無論是沙皇還是蘇聯(lián)時期的國家領導人都沒有將西藏從中國分裂出去的計劃,19世紀末之前的俄國同西藏地方之間的聯(lián)系主要是出于宗教的原因,19世紀末至1914年間的沙俄及其后的早期俄國蘇維埃政權在1918-1929年間處于同英國在中亞地區(qū)進行大博弈的階段,當時的蘇俄將西藏視為同英屬印度、英國帝國主義展開斗爭,向印度方向推行革命的基地[34]。
7.帕米爾問題。帕米爾問題自民國時期就受到學界關注,但對該問題的研究似乎始終未能達到足夠深入,近30年來的成果更是相當有限。呂一燃討論了清政府對帕米爾地區(qū)的管轄[35]。許建英認為,“帕米爾問題是英俄帝國主義對中國侵略的結果。有必要就早期關于帕米爾的有關協(xié)議、英俄私分帕米爾的原因、英國入侵坎巨堤及其影響以及瓦罕走廊的法律地位等問題進行深入探討”[36],討論了清政府中俄帕米爾交涉各階段的對策[37]。朱新光討論了英俄私分帕米爾,瓜分中國領土的經過,“并對清政府為捍衛(wèi)國土主權,與英俄據理力爭的嚴正立場予以新的闡釋”[38]。
8.俄國探險家問題。1858年中英《天津條約》第九款明確規(guī)定:“英國民人準聽持照前往內地各處游歷、通商?!盵39]此后,大量東西方探險隊借助于不平等條約的保護,進入中國進行考察,以西北、西南和東北地區(qū)最為集中。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與當時邊疆地區(qū)普遍出現(xiàn)危機,特別是與英法、英俄、日俄在邊疆地區(qū)的角逐有密切關系[40]。俄國探險隊也參與其中,且“成就卓著”。俄國探險家多為軍官出身,受派于皇家地理學會。該學會由俄財政部資助,具有明顯的官方性質。探險隊深入中國邊疆地區(qū),對沿途山川地理、風土人情做了詳細記載,將大量資料與照片發(fā)表在皇家地理學會通訊或單獨出版。這些成果現(xiàn)存于俄羅斯聯(lián)邦地理學會檔案館。近年,一些俄國探險家的著作被翻譯成中文。這些成果對于研究中國邊疆地區(qū)以及當時的中俄關系,意義重大。馬大正撰書對此有詳細介紹[41]。目前學界對于普爾熱瓦爾斯基、波塔寧、謝苗諾夫、鄂登堡、科茲洛夫等熱門人物的考察活動及學術成就,都有不同程度的討論。張艷璐利用19世紀以來俄國出版的有關俄國地理學會、俄國東方學史的資料以及俄國考察隊的考察報告和旅行日記,對十月革命前該學會的中國考察與研究活動進行了梳理和分析,并對《俄國地理學會公報》和《俄國地理學會年報》所刊登的以及單獨發(fā)行的研究中國的論著進行了編目[42]。
1.中俄遣使。中俄遣使包括派遣臨時使節(jié)與駐外公使。在中俄互派公使之前,中俄雙方交涉主要通過遣使或俄國駐北京傳教團解決,清前期主要是俄國使節(jié)來華,中方只有兩次因準噶爾事務直接向俄國派遣使節(jié)?!肚】藞D條約》簽訂之后的一百余年間,俄國駐北京傳教團實際履行俄國駐華非正式外交機構的職能,直至1861年總理衙門成立后,俄國開始正式派遣駐華公使。1878年崇厚受命赴俄交涉伊犁事務,是首位中國駐俄公使。
關于早期中俄通使肇始于何時,迄今尚無定論,成為學界一樁懸案。不僅俄國學者對此爭論百余年,國內學者間也存在分歧。宿豐林討論了該問題[43]。郭蘊深以宿豐林的研究為基礎,對相關討論進行了梳理[44]。 第一種說法是1567年俄國沙皇伊凡四世派遣伊·彼得羅夫和布·亞雷切夫首使北京說。最早提出這一觀點的是俄國著名歷史學家卡拉姆津,很長一段時間內該說在俄國影響甚廣。但余繩武認為,“歷史上不曾有過所謂彼得羅夫和亞雷切夫使團,雖然歷史上確有其人,但他們從未到過北京”[45]。張維華、孫西指出并未在中文史料中尋找到彼得羅夫和亞雷切夫出使中國的證據,“看來此次使華的事件,不是事實有誤,就是這件事在中國未被記載下來,終致湮沒無聞”[46]12。第二種說法由當代學者米亞斯尼科夫提出,認為首次來華使團為1618年佩特林使團,他與另一位學者杰米多娃在檔案館發(fā)現(xiàn)了佩特林的使華報告,該說近年來在俄羅斯學界占有優(yōu)勢?!渡扯砬秩A史》和《清前期中俄關系》兩書支持該觀點[47]。第三種說法由郝鎮(zhèn)華提出,認為佩特林使團也不存在,1656年的巴伊科夫使團是首個來華使團[48]。第四種說法由宿豐林提出,他認為1655到達中國的彼得·亞雷什金使團才是首使中國的俄國使團。他指出,《1567年彼得羅夫使華見聞錄》是半個世紀后來華的佩特林所寫,所謂彼得羅夫使華沒有任何可靠證據,不能作為中俄外交史的上限;1619年佩特林首使北京說雖有佩特林本人撰寫的《見聞記》作證,但無相應的中文史料印證,且并無史料證明佩特林到達的中國城市就是北京;而據《清實錄》記載,順治十二年到京先行通報巴伊科夫使團即將來華的俄國商隊首領彼得·亞雷切夫,是清政府按照正式使節(jié)高規(guī)格接待的首位俄國使臣,俄文史料對此諱莫如深的原因在于“彼·亞雷日金在中國行了跪拜禮,犯了俄國的大忌”[43]。
早期中俄關系的另一樁懸案,是原蘇聯(lián)科學院遠東所編《十七世紀俄中關系》檔案與文件集所收兩封明朝皇帝的國書是否存在問題。宿豐林認為,這兩封爭論了幾十年的“國書”真?zhèn)螁栴}還有繼續(xù)研究的需要,不宜輕易下結論。他舉例說明,現(xiàn)有的俄文史料尼古拉·班蒂什-卡緬斯基編著《俄中兩國外交文獻匯編 (1619-1792)》和斯帕法里出使報告都對此提出否定;斯帕法里在其出使報告中四次提到,清朝政府根據“國書”原文判別,該“國書”不是中國明朝皇帝致俄國沙皇的國書,而是明朝皇帝給邊吏的任命“詔書”[49]。
嘉道時期的中俄關系前承康乾盛世,后連鴉片戰(zhàn)爭,是中俄關系即將發(fā)生巨變的醞釀時期,對于探討近代以來中俄關系的轉折具有重要意義,但這一時期的中俄外交向來為學界所忽視。得益于俄文史料《19世紀俄中關系》檔案與文件集的翻譯出版[50],學界對嘉慶年間來華的戈洛夫金使團(1807)進行了細致考察。戈洛夫金使團是清代規(guī)模最大的俄國來華使團,與馬戛爾尼使團及阿美士德使團來華時段大致相同,其主要目標都是進一步擴大對華貿易,其結果皆是無功而返,其歷史意義也大致相同,但因該使團未能走出庫倫便被遣返,長久以來為學界所忽視。但俄國學者米亞斯尼科夫指出:“戈洛夫金使團同其以前派往中國的所有其他俄國使團相比,不同之處在于它與其說是要解決雙邊關系問題,倒不如說是要確立俄國的遠東新政策,我們完全有理由把這一政策稱之為亞洲和太平洋政策?!盵50]5而戈洛夫金使團遭遇的戲劇性結局,甚至受到當時遠在流放地的法國皇帝拿破侖的關注。這位皇帝認為:“如果俄國使臣確實想完成自己的使命,那他就應該服從接待他的國家所規(guī)定的外交禮節(jié)?!盵50]1米亞斯尼科夫則提出:“綜合導致使團失敗的各種因素……所謂使臣的固執(zhí),根本不是最主要之點。政治優(yōu)先地位和經濟利益之間的巨大分歧,民族文化方面的缺乏相互理解,滿人實行的閉關鎖國政策,清朝當局對于向俄國償還歷史債務——即把阿穆爾河左岸和卡爾梅克人歸還俄國的擔心——所有這一切造就了一種態(tài)勢,使俄國使團必遭失敗?!盵50]18筆者認為:“僅以文化碰撞還不能從根本上解釋戈洛夫金使團被拒事件……此次使團的失敗,從深層次講,是隨著準噶爾問題得到根本解決和邊界逃人問題的困擾相對減弱, 清政府對俄國的國家利益訴求相對弱化所致?!盵51]
關于此次出使的意義,陳開科認為,“通過這次外交事件,俄國基本形成了整個19 世紀的對華政策,并逐漸獲得對華外交優(yōu)勢,而清朝則慢慢喪失了對俄外交的優(yōu)勢,為 19 世紀中葉喪權失地的外交悲劇埋下了伏筆。在這次外交事件中,俄國失敗的只是一個使團,而中國失敗的則是整個外交”[52]。葉柏川認為,戈洛夫金使團所擔負的使命,是俄國遠東戰(zhàn)略的重要內容,也是19世紀下半葉俄國在對華關系中轉為絕對強勢后迫切攫取的利益,如果嘉慶皇帝沒有遣返使團,并且答應其某些貿易要求以作為回報,清政府有可能在爭議土地問題上與俄國簽訂新約,也許就不會致使俄國在半個世紀后從中國東北再掠走100余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至少這項新約會對俄國有所約束,然而在嘉慶皇帝的諭旨中,卻從未提及劃界問題[53]104-105。曹雯則認為清朝欲借戈洛夫金使團訪華之機“理清中俄關系”,“將俄國導入朝貢國行列,然而由于俄國的強烈抵抗,清朝很快放棄了上述引導,卻拒絕與俄國繼續(xù)進行政治往來活動。這是清朝處理與互市國關系的定式:可以參與符合中國對外體制的經濟活動,但無須政治往來”[54]。
關于清前期赴俄使節(jié),張維華、孫西與王希隆都有所討論。繼民國學者陳復光之后,王希隆首次考察了托時、德新奉使俄國及相關問題[55]。阿拉騰奧其爾撰《清朝圖理琛使團與<異域錄>研究》一書,對圖里琛使團出使土爾扈特始末做了“突破性補充”,作者漢譯、考釋和研究了不同文本《異域錄》以及《康熙帝諭土爾扈特阿玉奇汗敕書》和《沙克都爾扎布致阿斯特拉罕軍政官》的兩封托忒文信函,并譯介了《瑞典人施尼茨克爾關于1714-1716年清朝使團赴卡爾梅克阿玉奇汗處的報告》,充分體現(xiàn)了該學者的多語種研究能力。關于赴俄使臣及駐俄公使的個案研究,對崇厚、曾紀澤、李鴻章、楊儒的討論比較豐富,對繆佑孫、王之春、劉瑞芳、洪鈞等人的中俄交涉研究則相對較少。現(xiàn)有研究成果中,除了阿拉騰奧其爾的著作,皆未能充分利用俄文史料,不得不說是一個重要缺憾。
2.俄國駐北京傳教團與中俄外交。除了俄國派遣來華的正式外交使節(jié),在清朝心臟北京,還長期駐扎著一個俄國非正式外交機構——俄國駐北京傳教團。1727年《恰克圖條約》規(guī)定,俄國政府可定期派遣傳教士和留學生來華,此后俄國傳教團便合法進入北京,至清末共有18屆傳教團來華。在俄國正式派遣公使駐華之前,傳教團儼然作為俄國駐華的非正式外交機構,集外交、宗教、文化、商務等功能為一體,“雖無使館之名,而有使館之實”[56],成為俄國政府對華外交的重要助力。“中俄兩國間的公文傳遞、談判交涉,都離不了傳教團的參與。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成了俄國駐伊犁、塔城和天津的領事,直接參與對中國的瓜分?!盵57]蔡鴻生指出,俄國東正教會在彼得一世后徹底淪為為國家服務的工具,傳教團出身的俄國駐華總領事孔氣,為保住俄商在通商各口之總口天津的地位,在處理教案時靈活采用了“緩決”策略。清后期,由于俄羅斯文館的中國學生無法勝任俄文文書翻譯,兩國交涉文書皆由傳教團學生承譯。蔡鴻生考證發(fā)現(xiàn)第八屆傳教團隨團學生“四貼班”遺稿中存有理藩院致樞密院咨文抄件,是其參與1805廣州俄船事件的證據[58] 168-191。陳開科討論了第13屆傳教團大司祭卡法羅夫接受俄外交部和東西伯利亞總督的指示,在《中俄璦琿條約》和《中俄天津條約》的提前簽定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46]385-462。據他分析,耆英因和談失敗獲罪后,其子竟往俄羅斯館請求卡法羅夫施救。雖然“俄羅斯館最終也沒有真的以官方身份出面干涉耆英的生死”,但作者揣測“這恐怕正是外人干涉清廷內政在當時尚處于萌芽狀態(tài)的表現(xiàn)”。他還提及“耆英與俄羅斯館的關系源于俄羅斯館在京城展開的民間外交攻勢”[59]。肖玉秋對此也有深入討論,談及俄國政府1818年給傳教團發(fā)布指令,“要求傳教團成員以令人稱贊的道德和行為博得清廷官員的尊重,伺機建立密切聯(lián)系,同時繼續(xù)結交在北京落腳已久的耶穌會士”[60]。
3.禮儀之爭。禮儀之爭曾是清朝對外交往的重要障礙,該問題同樣出現(xiàn)于中俄交涉之中。尤其在清前期,俄國頻繁遣使來華,禮儀問題成為雙方爭執(zhí)的焦點之一。學界聚焦于禮儀之爭的原因、內容、禮儀之爭與國家利益的關系等問題。宿豐林認為:“專制主義的皇權至上思想在17世紀的中俄兩國社會意識形態(tài)中都占支配地位,這種情況使得初交的中俄兩國權力機關在處理相互關系時,采取了各不相讓的態(tài)度?!盵61]王開璽則認為:“清廷的上述天朝大國思想及某些禮儀要求,繩之當今外交慣例,的確是錯謬當改的,但此為當時歷史的局限及封建階級本質所致,且并非清廷獨然的歷史現(xiàn)象。在這一方面,俄皇決不遜色于清帝。”[62]“但是,隨著交往的深入,受到邊界、逃人、準噶爾和貿易問題的諸多牽絆,國家利益成為兩國最高代表首先考慮的因素”,“在其他西方國家無法解開禮儀之爭的死結時,中俄兩國實際上已經進入正常的國家關系發(fā)展時期”[53]143。而隨著兩國政治訴求的變化,雙方對待禮儀的態(tài)度再次發(fā)生變化。1807年,戈洛夫金使團來華時,“在維護天朝禮儀方面,清政府的態(tài)度是固化的,不容商量”,“俄國政府的態(tài)度卻是彈性的”,“只有在不影響國家利益的前提下,才需要堅持反對天朝禮制”[63]。
事實上,中俄禮儀之爭主要發(fā)生在俄國使節(jié)來華期間,清朝使團赴俄時雙方并未就禮儀問題發(fā)生大的爭執(zhí)。每當使節(jié)出使,清朝執(zhí)政者對覲見俄皇的禮儀都要進行慎之又慎的考量。如雍正皇帝諭令托時(1729)、德新使團(1731),為避免禮儀問題,若俄國方面不提及覲見俄皇,中國使臣也不必提及;如需覲見,不得以叩拜皇帝之禮覲見,只能以王爺之禮行之,最終使臣對俄皇行了覲見王爺?shù)倪蛋荻Y[55]。到清后期,清政府不得不遣使出洋時,同樣因禮節(jié)問題躊躇許久,最終,“當1866年斌椿最先率眾出訪時,只是立于門前,并未行禮。之后,清政府為了避及禮儀糾紛,干脆用了美國公使蒲安臣作為清政府的欽差大臣出訪西方國家”[64]。
晚清時期的對俄政策,尤其聯(lián)俄政策,一直是學界討論的熱點。蔡鴻生首次提及,19世紀70年代后,沙皇政府以賄買政策施用于中國,華俄道勝銀行理事、俄國駐華公使璞科第通過賄買白云觀高道士,搭上慈禧身邊的太監(jiān)李蓮英,從而建立起一條“李、高、璞”秘密勾結通往清宮的內線,可見清廷內部的聯(lián)俄氛圍早已有之[58]216。陳開科、潘曉偉等學者,將中俄關系置于東北亞國際舞臺的大背景之中加以檢視。陳開科認為:“皇太子東游與俄國外交戰(zhàn)略‘雙頭鷹’關注遠東的時機一致,再加上俄國‘東方派’的渲染,使尼古拉東游不可避免地成為俄國東方外交戰(zhàn)略向遠東傾斜的表征?!盵65]他還討論了甲午戰(zhàn)爭前后,李鴻章與俄國駐華代辦拉德仁在天津五次會談,達成口頭“君子協(xié)定”,“從戰(zhàn)略上建構和協(xié)調了彼此的朝鮮政策,對維持甲午戰(zhàn)前東北亞局勢的相對穩(wěn)定起了一定作用”[66]。潘曉瑋指出,19 世紀80年代,清朝在對朝鮮政策上經歷了從“防俄”到“聯(lián)俄”的轉變,“防俄”作為清朝對朝政策的首要目標持續(xù)至 19 世紀 80 年代中期, 清朝切實感受到日本對中朝藩屬關系的威脅,開始視日本為最大對手,對朝政策由 “防俄”轉為“聯(lián)俄”[67]。除東北亞視角,賈小葉從中德外交角度詳細考證了膠州灣事件中清政府聯(lián)俄政策的失敗。德占膠州灣事件發(fā)生后,清政府將聯(lián)俄視為解決“膠案”的重要籌碼,然而俄國圍繞“膠案”的決策卻始終未曾顧及過中俄同盟[68]。
除了清朝對俄政策,有關俄國對華政策的考察使得中俄外交研究更加完整,但相關成果非常有限。徐萬民從俄國政策的角度討論了清政府在庚子中俄之戰(zhàn)中的失誤,指出“這場給東北人民帶來深重災難、嚴重損害中華民族根本利益的中俄之戰(zhàn)”是可以避免的。當時俄國政府并非只有一個選擇,以財政大臣維特為首的一派,主張在中國東北實施鐵道與經濟征服政策,反對輕易訴諸武力。但是由于清政府貿然對列強宣戰(zhàn),東北三將軍又缺乏統(tǒng)一的戰(zhàn)略,導致局面最終失控,維特也從反對出兵東北轉為與主戰(zhàn)派同流合污[69]。維特是晚清時期與李鴻章、伊藤博文同樣活躍于東亞國際舞臺上的風云人物,也是《中俄密約》的始作俑者。張麗系統(tǒng)討論了維特的遠東外交政策、侵華策略,以及他在是否出兵東北和進軍北京、是否吞并滿洲和留兵護路等問題上,與陸軍大臣庫羅巴特金之間的爭執(zhí)與妥協(xié),認為由于沙皇在維特和庫羅巴特金之間搖擺不定,導致俄國在義和團運動期間對華政策呈現(xiàn)出矛盾性與多變性[70]。
綜上所述,近三十年來,關于中俄政治外交問題的研究,意識形態(tài)色彩明顯淡化,論戰(zhàn)性的話語減少,雙方能夠回到學術研究本身進行討論,這得益于和平的時代環(huán)境和開放的學術氛圍?,F(xiàn)有研究在很多議題上有所拓展和深入,如對邊界問題的討論深入到界河、界點、界碑及清朝疆域觀念問題的研究;對唐努烏梁海、19世紀初俄國遠東戰(zhàn)略等問題進行了拓荒性考察;對涉及中俄科塔談判的多語種文書及《科塔界約》進行了細致考證;從不同角度討論了晚清時期的聯(lián)俄政策及俄國對華政策等。從史料方面來看,在邊界研究中加強了對滿文輿圖及檔案的利用,編譯出版了《19世紀俄中關系》俄文檔案集,《俄國與西藏》俄文檔案以及俄國探險家的論著等?,F(xiàn)階段的研究成果從數(shù)量上看,與1970-80年代的研究高潮時期不可同日而語,但從質量上看,高水平的研究成果,尤其是考證性成果十分有限。主要原因在于:一是因國際形勢變化,自1990年代起中俄關系史研究迅速變冷,研究人員大量流失;二是受到社會大環(huán)境影響,一些學者轉向中俄貿易與文化關系史研究,政治外交史研究的絕對核心地位被打破;三是中俄劃界問題解決后,對政治外交史研究的現(xiàn)實需求不再迫切。但是,中俄是擁有長約4300公里共同邊界的大國,領土邊界問題關乎國家民族的根本利益,并且在未來很長時間內仍將是影響兩國關系走向的潛在因素,因此以領土邊界為核心的清代中俄政治外交史研究絕對具有持續(xù)下去的必要性。
筆者認為,未來的研究應注意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在史料上加強對多語種檔案的利用。一是強化對滿文檔案和滿文輿圖的利用及互證研究。滿文檔案和滿文輿圖對于清代中俄邊界研究意義重大。因為直至清末,邊疆與中央政府之間的往來文書,依然使用滿文,并且很多文書并沒有相應的漢文文本。滿文輿圖的情況也是如此,現(xiàn)今留存的滿文輿圖中包含了大量漢文輿圖未曾涵蓋的信息。二是加強俄文檔案文獻的利用。在俄羅斯的各大檔案館中,收藏著卷帙浩繁的清代中俄交涉檔案。俄文檔案對歷次出使、中俄交涉都有詳細記載,既包括使節(jié)報告,也包括相關人員的各類記述,與清朝官方檔案種類單一、記述簡略形成對比。此外,還存有大量俄國駐華領事、間諜的報告,以及傳教團檔案、探險家報告等。盡管老一輩學者歷來重視中俄文檔案的比較研究,但是以往研究所用俄文檔案似乎仍是冰山一角,而近年來專心爬疏俄文檔案的學者也越來越少。尤其應該注意的是,17世紀的古俄文檔案和地圖對研究清前期中俄邊界問題十分重要,但是目前國內具備解讀古俄文檔案能力的年輕一輩學者可謂鳳毛麟角。三是加強對邊疆民族語言檔案的利用。除了漢文、滿文、俄文檔案,也有一些邊界地區(qū)民族語言檔案留存,如何星亮發(fā)現(xiàn)的察合臺文書。這些檔案可能數(shù)量不多,但對具體歷史問題的研究不可或缺。
其次,在研究內容上,應注重以下幾方面:一是對清代中俄邊界條約文本的考證研究及實地考察。中俄簽訂了大量邊界條約,但目前只有個別條約文本得到詳細解讀,應對這些條約逐個進行考證研究,對界點、界牌進行實地考察。二是對中俄地方層面交涉的研究。地方層面交涉是國家層面構建的中俄條約體制的具體落實過程,更能反映中俄關系的細節(jié),而現(xiàn)有研究主要集中于國家交涉層面。三是以東北亞國際關系為背景及以全球史視角考察晚清中俄關系。19世紀末東北亞地區(qū)成為多國激烈角逐的國際舞臺,應考慮復雜多變的國際因素對中俄關系的影響。四是俄國駐華傳教團和俄國探險家研究。這兩類專題史料,是除中俄外交檔案外的兩類俄文檔案寶藏,目前大量傳教團手稿尚未充分利用,俄國探險家的個案研究也十分有限。五是晚清俄國對華政策的研究。晚清中俄外交,總體特征是俄攻清守,俄國服從于其全球爭霸戰(zhàn)略,不斷調整對華政策,應考察其政策演變過程和內在邏輯。六是在研究中吸收人類學、民族學、語言學、國際關系學、政治學等多學科的研究成果,有助于獲得更深入、更豐富、更具體的歷史認識,提高研究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