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里的烏龜
莊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史書上的記載極少,不過我們可以從《莊子》這部書中認識一下“莊子”這個形象。
莊子應(yīng)當很貧窮。在《莊子·外物》中,就記了這么件事:莊子曾窮得向監(jiān)河侯借糧米救急,這對監(jiān)河侯來說應(yīng)是舉手之勞,可監(jiān)河侯卻敷衍他說,等到自己將來收到租稅,就借給莊子三百金。
從此可以看出,莊子的生活很窘迫??删褪沁@樣一個困頓的莊子,居然會拒絕楚王的邀請,又對惠施的相位不屑一顧,這似乎讓人很難理解,可莊子有自己的理由,因為對他來說,比起名聲啊、權(quán)力啊這類東西,他更在乎個人的精神是否自由,人格是否獨立,生命是否能夠得以保全。
莊子生活在戰(zhàn)國中晚期,從一些大人物的眼光看來,那是個波瀾壯闊的精彩時代,作為后代讀者,我們以旁觀者的身份,往往也這么認為。可對一個真正生活在戰(zhàn)國的普通人來說,那卻是一個可怕的亂世。和有些人所想象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不同,莊子對世情有著極其深刻的洞察,他的現(xiàn)實追求也只是活下去而已,所謂“方今之時,僅免刑焉”,亂世中就算僅僅想做一只快樂的烏龜,那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事呀。
在諸子中,莊子實際上是常常為平凡的人代言的一家,我們在讀歷史時,也不妨多代入普通人的視角,一雙平凡的眼睛所看到的,有時或許會更加接近真實。
莊子的說話之道
人活在世上,總免不了要說話。我們要和形形色色的人交流,也要在形形色色的場合或積極主動、或被迫無奈地表達自己的觀點。關(guān)于如何說話,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態(tài)度和方法。比如在孔子看來,太會說話的人,反倒不大可能是好同志——“巧言令色,鮮矣仁”,這話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其實是很有見地的。語言太具有迷惑的力量,鮮活的例子就是上一期提到的縱橫家,他們可太擅長說話了,以至于叫人弄不清,當這些縱橫家們?yōu)槿舜詴r,心里打著的究竟是哪一副算盤。
莊子怎樣說話?“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現(xiàn)在世道不好,不可以和人莊重地講話。這是莊子的態(tài)度,而他的對策是講故事。“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莊子特別喜歡把道理寄寓在故事之中,這就是“寓言”,中文里的“寓言”一詞,最早就來自《莊子》。用神龜?shù)墓适戮芙^楚王的出仕邀請,用鹓鶵和貓頭鷹的故事消除惠施的猜疑,而面對監(jiān)河侯敷衍的說辭呢?莊子更是講出一個很玄乎的故事。他說,有一次走在路上,聽到一條魚在叫自己,回頭一看,是一道干涸的車轍中的一條鯽魚,它請自己去弄些水來救命。莊子就和鯽魚說,我要到遙遠的南方去,那里水多,我引來救你吧。鯽魚很憤怒,就像面對監(jiān)河侯開出空頭支票的莊子一樣憤怒,它說,我只要一點兒水就夠活命了,你竟這么推托,那你不如趁早去干魚店里找我吧。
這就是莊子的說話方式,實際的道理,他會用夸誕的故事說給你聽,似乎多兜了一個圈子,就好像雙腳依然踩在原地,卻平白翻一個跟頭,也許仍然于事無補,可這虛空中亦幻亦真的翻騰,卻的確可以鼓動出一份動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