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
《終身誤》:“山中高士晶瑩雪,世外仙姝寂寞林”,這幾乎就是錢柳夫婦的寫照。錢謙益:“雪色霏微侵白發(fā)”,柳如是和:“雪里山應想白頭”。錢:“慟哭遺民總白頭”,柳:“東山蔥嶺莫辭從”。錢謙益被稱為山中宰相、山林領(lǐng)袖,滿頭晶瑩雪,而柳如是投奔錢時被稱為落落有林下風。林黛玉被稱為有林下風、詠絮的謝道韞。道韞是謝安的侄女,而柳如是將錢謙益稱為東山謝安:“東山蔥嶺莫辭從”。他們常與朋友們在絳云樓舉行東山雅集。錢謙益一直渴望自己能高臥山林打一場淝水之戰(zhàn)。他余生的大志就是“東山太傅許追隨”“傳語八公閑草木,謝公無事但圍棋”。陳子龍獻給他的詩:“東山云壑里,早晚下蒲輪?!?/p>
錢謙益稱柳如是為絳云仙姥,特為她建起絳云樓。匾日絳云,取《真誥》絳云仙姥下降,仙好樓居之意。柳如是號神女,字朝云,應了“世外仙殊”。
寶玉稱絳洞花王,戴上探花錢謙益的花王之冠。錢氏號稱絳云老人。
寶玉被稱天下第一淫人,錢謙益是舉世聞名的廣大風流教主,二十八歲進士及第,到八十三歲壽終,入朝為官不過短短幾年時間,長期在野,正是“富貴閑人”。所謂無事忙,來自寶玉的詩“坡仙曾笑一生忙”。借指有明代蘇東坡之稱的錢謙益,他長時高臥山林,卻“無事最忙”,要復國,還要完成早已立下的宏愿,要修著一個人的明史,特別是記錄正在發(fā)生、他親歷的“石頭城史記”。
賈寶玉居絳蕓(有的抄本為云)軒,后稱怡紅院,即青樓妓院之義。所謂怡紅快綠,就是柳如是們快成綠珠、萼綠華之意。怡本指以詩怡王,錢謙益的兒子名中帶貽,又名孫愛,柳如是常男妝,原名楊愛,都是愛哥哥。錢謙益居絳云樓,藏書、金石富甲天下,為江南讀書人心目中的史官詩殿。絳云樓遭大火,紅書從蘇州閶門的火燒起,賈母見火起心驚即是影射。因為絳云樓燒掉了,賈寶玉居處才變成了怡紅院,遺絳之意。
來看錢謙益在絳云樓上梁時即興寫的日出時絳云樓:
層樓新樹絳云題,禁扁何殊降紫泥。初日東南長自照,浮云西北任相齊。
花深綱戶流鶯睡,風穩(wěn)雕梁乳燕棲。一曲洞簫吹引鳳,人間唱斷午時雞。
他是寫絳云樓的白天,而賈寶玉則寫一首絳云軒夜晚《秋夜即事云》:
絳云軒里絕喧嘩,桂魄流光浸茜紗。苔鎖石紋容睡鶴,井飄桐露濕棲鴉。
抱衾嬋至舒金鳳,倚檻人歸落翠花。靜夜不眠因酒渴,沉煙重撥索烹荼。
兩首詩合璧構(gòu)成絳云樓的白天和黑夜的情景。白天是鶯睡,夜晚是睡鶴;白天是燕棲,夜晚是棲鴉。白天吹簫引鳳,弄玉思蕭史;夜晚小紅就抱來繡上金鳳的錦被讓情人合歡。
白天的詩隱含李商隱井泥詩的味道:“鳳凰不五色,聯(lián)翼上雞棲,浮云不相顧,但歌井中泥?!睂氂竦脑娋陀辛司?,應了紫泥。這兩首詩,分明就是一個人在同一個地方絳云樓寫的白晝兩首一整天的詩嘛!
再來看寶玉在絳云樓寫的《冬夜即事》:
梅魂竹夢已三更,錦罽鵡衾睡未成。松影一庭唯見鶴,梨花滿地不聞鶯。
女奴翠袖詩懷冷,公子金貂酒力輕。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
同樣是即事詩,錢謙益緊接著上首絳云樓上梁詩,寫的第二首:
麗譙如帶抱檐楹,置嶺標峰畫不成。窣堵波呈雙馬角,招真治近一牛鳴。
琴繁山應春弦響,月白香飄夜誦聲。還似玉真清切地,云窗風戶伴君行。
兩首詩的韻腳相同,語氣、語速、語境都是一致的。這種見景即事詩,如果作者不是身臨其境是很難寫出來的??隙ㄍ墙{云樓的主人之作。
錢謙益有梅魂之稱。就在絳云樓里,錢柳夫婦唱和,錢謙益寫了八律:“清樽細雨不知愁,鶴引遙空鳳下樓……今夕梅魂共誰語?任他疏影蘸寒流。”不就是寶玉詩的飲酒、仙鶴、美人嗎?錢柳稱“柳靨梅魂取次回”。竹夢,錢詩:“修竹便娟調(diào)鶴地,春風蘊藉養(yǎng)花天?!边@就緊扣寶玉的詩,鶴與花。所謂竹夢,不過是汗青竹夢,錢詩:“閑把竹書論運命”。寶玉夜不能寐,還在錢的這句詩:“鼓角三更莊舄淚”。
寶玉的第二句是睡不成,錢詩第二句是畫不成。錢詩第一句將麗樓比作絲帶,寶玉的詩錦衾。第三、第四句,兩者寫的都是動物。而寶玉寫的松鶴,就是來自錢詩“招真治”,此為常熟的道觀名。招真詞天下聞名,第一句就是寫白鶴的。錢謙益上面的一首詩是寫鶯睡,在寶玉這里就變成不聞鶯。錢詩玉真清切地,正應了寶玉的鶴與梨花。玉真指楊貴妃,有梨園之戲。玉真又指仙人,則與鶴相應。寶玉詩的鶯與鶴,還明顯來自錢詩:“鶯斷曲裳思舊樹,鶴髡丹頂悔初衣”“孤山鶴去花如雪”。
不是置身絳云樓之夜,怎么可能寫出這樣即事應景詩來呢?作者同為錢謙益無疑。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錢詩是上梁一時所寫,而寶玉的詩是錢謙益經(jīng)歷樓建好后的四季。一時和四季的時間跨度,詩歌卻有如此大幅度的相同,不可能是絳云樓外的外人所寫。
賈寶玉出生于炎炎烈日,也正合錢謙益的兩句詩:“炎火見真玉,誰續(xù)傳燈傳?”
寶玉到妙玉的櫳翠庵乞梅,吟句“為乞嫦娥檻外梅”。意思即是把妙玉比作月宮嫦娥,月宮當然隱喻朝朝了。錢詩“嫦娥老大無歸處,獨倚銀輪哭桂花”。妙玉本出貴家,淪落到此又被賊劫去。錢詩又曰“倚月素娥徒有樹,履霜青女正無衣”。妙玉徒有一樹梅花,她的副身邢岫煙把棉衣都拿到典當行里典當了出去。邢岫煙也是屬于月是故國明的,典出自范成大的兩句宋詩:“片云閑出岫,水月自空明?!?/p>
作為禮佛的“梅魂”,錢以梅自喻,錢柳夫婦是“不邊梅邊在柳邊”。錢也把梅花比作自己的詩書:“千樹梅花書萬卷”。其詩又曰:“荒庵梅老試花艱”。他多次去玄墓山拜佛探梅。寫下的詩如一樹梅花,搖曳著妙玉的影子?!岸ㄓ诮裣鼔簦昭胗挠?。豈知隨煙雨,梅花如靜女?!薄鞍l(fā)興上籃輿,賈勇著芒屨。玉雪蔽行路,孤標宜清寒?!?/p>
邢岫煙作為妙玉的影身,在寶玉從庵處乞梅回來,率先作了第一首紅梅詩:
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已笑東風。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磥碡M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庾嶺,典出唐人鄭谷詩:“庾嶺梅花覺,隋堤柳暗驚”,指江西梅花庾嶺。隋堤柳即是柳如是。羅浮,指羅浮山,為道教“第七洞天”,因此洞名為朱明洞,又號朱明洞天。(江西梅花嶺隱喻隆武帝、黃道周魂飛江西。廣東羅浮夢則影射隆武帝之弟唐王失陷廣州,永歷帝潰敗廣東移駕云貴)
錢謙益在《徐霞客傳》中寫道:“皆非閩人所知登羅浮,謁曹溪。”羅浮夢也是朱明夢,也是冰雪紅梅夢。再來看被稱為梅魂的錢謙益也寫了一首與邢岫煙同題的梅花詩,并且也是寫在寺庵。《西溪永興寺看綠萼梅有懷》:
略彴緣溪一徑斜,寒梅偏占老僧家。共憐祭酒風流在,未惜看花道路賒。
繞樹繁英團小閣,回舟玉雪漾晴沙。道人未醒羅浮夢,正憶新妝萼綠華。
邢岫煙的詩分明就是化自錢謙益的詩。也就是說是作者把自己的詩應景適意地修改了一下移到書中了。寒梅是從妙玉僧家那兒乞來的,只有寶玉有這個緣分,有這個風流。一個被霞隔未通,一個是道路賒。都是同樣的羅浮夢,一個未醒,一個未通。都是綠萼華,一個添妝副寶炬,一個新妝漾晴沙。這肯定是同一位作者寫的詩,并且寫詩的地點、情景相同,寫詩方式都是見景生情,即興成詩。
李紋和寶琴的紅梅詩,也都是錢謙益從自己的詩里化出來的,不再列舉。書里的詩歌在詩社或公眾場合下創(chuàng)作競詩時都是原創(chuàng),在詩謎酒令聯(lián)句之類的游戲之作,皆有典故,從作者喜歡能夠隱喻安史之亂、戰(zhàn)亂末世的唐宋詩及當時盟友或作者極喜愛的蘇東坡、李商隱、李白等詩句中來。
紅梅斗雪,形如南明與滿清之戰(zhàn)。寶琴等新人成為紅梅新象征。“梅花樹下看征衣”,希望寄托在寶琴們的身上。
所謂東魯孔梅溪題《風月寶鑒》,也是錢謙益自己。他家的一處堂屋就叫梅圃溪堂,梅溪堂前過。他作為禮部尚書,自然是出孔門,又因為通聯(lián)魯王監(jiān)國抗清被抓捕,而故意掩人耳目寫上東魯孔梅溪。
來看錢謙益《有學集》里一首《嘉禾訪梅溪大山禪人四絕句》:
虎落橫斜瓜豆繁,望窮竹徑始知門。若非亭午齋鐘出,錯認陶家栗里村。
一坐依然小劫成,蓮花漏里六時更。石林盡日看花雨,才到人間是甲兵。
殘生何意款禪扉,白犬青猿昔夢違。鄒魯冠裳凋落盡,此中還有七條衣。
青青竹色覆窗楞,相對閑看紙穴蠅。莫怪機鋒都未接,老夫原是啞羊僧。
嘉禾,即是嘉興的別稱。嘉興與蘇州毗鄰,據(jù)說又是柳如是的籍貫,錢柳的游船畫舫常流連之所。錢謙益去嘉興拜訪梅溪禪師,連作四首水平很高的七言絕句。禪寺仿佛坐落在村莊中,瓜豆繁生,以竹林為門徑。一坐就是一小劫,所謂三劫,三坐就差不多了。錢詩“忍看末劫三辰促,苦恨孤臣一死遲”“劫末乾坤余七日,行間兵火已三生”“東瀛三遍看桑田,雉羹亦有傳家譜”。這就明白了,所謂三劫后北邙山會齊,不過賈元春宮闈區(qū)區(qū)二十年。關(guān)于北邙錢作弄月詩:“紅袖登車松漠近,白衣游魂道路長。空余大堤繞高峴,忍向銅駝望北邙。居巢湖水叢賊巢,金斗城中失金印?!薄稗热~違東閣,誅茅背北邙。賜書傳鼓篋,遺笏貯牙床?!笔裁幢壁裁词^記書,笏滿床,都有了。
錢家的拂水山莊,建有“梅圃溪堂”,錢自述:“在秋水閣之后,老梅數(shù)十株,古干蚪繆,香雪浮動,今筑堂以臥之。左右有長廊修竹,小橋石澗,皆梅之館宇也?!?/p>
錢的祖上居水邊柳溪,就是因為“柳溪溪邊柳三起,柳陰藹藹連枌”而得名。他居住在拂水邊、琴水畔,被稱為梅魂以柳為妻,當然就是梅溪,所以,他筑梅溪堂。他自己也是梅溪,才與嘉興梅溪山人有緣。他賦《梅圃溪堂》:“梅花村落傍漁莊,寂歷繁英占草堂?!彼^梅溪、芹溪都與廟堂、草堂有關(guān)。退廟堂而隱居杜詩草堂譜著春秋。柳如是寫給他的詩:“憐君遙噗香溪水,蘭氣梅魂暗著人?!?/p>
所謂東魯孔,他身為禮部高官、翰林學士,所學所從業(yè)當然是東魯孔教。他過孔府而作長詩。寫孔魯?shù)脑姴簧?,比如“長吟頗惜齊三士,撫卷誰知魯二生”。對不同流合污的魯?shù)貎蓚€儒生視為同道。“逐客已非周太史,故人猶是魯朱家?!痹凇顿洿鹕蛏罚骸吧蛏嗡启斨T生”。天下學子、學士皆出孔門。
關(guān)于梅溪的信息,還可從與錢謙益交往深厚的雪浪大師的《雪浪嘉禾語錄》里找到他的蹤跡。該語錄由錢謙益的好友、嘉興人、國子監(jiān)祭酒、自稱曹溪侍者的譚貞默作序?!顿浢废绻饟帧罚骸吧偬帨p些多處添,掀翻三藏兩頭尖。云棲古佛親收拾,東土西天一擔肩?!?/p>
錢謙益在晚年要拜訪的禪師,基本上都是抗清志士。梅溪能一肩擔東土西天,自有資格將《情僧錄》題為《風月寶鑒》。所謂東魯孔,只是一種象征說法,鄒魯衣冠的意思。也許這梅溪禪師就是東魯人,姓孔,也許不姓孔。讀書人原來都是孔門人,稱魯生的,就像和尚都姓釋。
所以,隨便從紅書文本抽出兩三首詩便可對照出作者是錢謙益。以上幾首詩,僅從錢家的絳云樓、錢家梅圃溪堂及梅花詩,就知道《紅樓夢》處處都打上錢謙益的紅手印。乾隆時期,錢謙益的所有作品遭禁毀,乾隆時期的人不可能看到錢詩,及抄襲錢詩在《紅樓夢》里的。本人出版發(fā)表五十萬字的專著,都是靠切實的文本對照,確鑿無疑的考據(jù)、靠譜的索隱來還原這部偉大著作的真相。
責任編輯:江雯